第143章
冰冷的雪覆盖在肩上, 深入骨髓的冷意舔食着骨骼上薄薄的肌肤。
韩亭熙穿着皮毛一体的大衣，脚踩着军靴，呼气之间都是冷白色的雾气, 雾气上飘, 瞬间将眼睫挂上一层冰霜。
这里是帝国边境, 塔尔星系之内。
比邻已经被火种占据的“塞尔比恒星系”，再向远方的空寂宇宙前行, 则是那一片被火种收入囊下的“起源星域”。
帝国的延边星系中的星球大部分都是三类行星, 因为地处整个星系臂旋的最末端，这里的星球很少, 整体物资匮乏。
韩亭熙现在所处的星球，名为“塔拉索”，是一颗灯塔星，也是他们第二作战军“伏黑”四支队的驻扎星球。
塔拉索全球气温, 最高不超过零下三十度, 当行星自转到背离恒星位置时，气温甚至可以达到零下六十度。
严酷的气候环境，导致这里的居民非常稀少，地广人稀, 多年以来, 这里的常驻人口, 大多由军人家属以及曾经想要通过“起源星域”做跨国生意的人组成。
天空飘着晶莹的雪花, 韩亭熙从大型犁地机甲上面跳下来，看了看覆盖了厚厚冰晶的冻土, 眉毛一直没舒展开。
“上尉, 申请了很多次超远距离虫洞传送物资，都被驳回了。”韩亭熙身边跟着他的副官伊利亚。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 但个子很高的男人，他面容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岁，此时愁眉苦脸，叹着气说：“上面说，我们今年开了两次虫洞，这个费用帝国不给报销了。”
“但不给开也不行啊，最近一直下雪，雪灾不断。行星气候□□装置又总是坏，还修不好——也不能总让平民将粮食分给我们。”
韩亭熙唇向下撇，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伊利亚说完，他手隔着帽子抓了一下头，问：“军队多少与火、生机、温度等有关系的异能者？”
伊利亚懂了他的意思，继续愁眉苦脸：“这是要拆东墙补西墙啊，上尉。”
“你就把册子拿过来，统计一下，废话那么多？”
伊利亚唉声叹气：“不多，我们第二作战军一向只收战斗力强的军人，我昨天还看了看，记得大概有三百来人与这些异能有关系，大概可以做到融化冰雪，让冻土恢复。”
“但我们的粮地面积很大，只靠异能者，恐怕不行。”
“现在零下六十五度……”伊利亚说：“才刚刚一月份，物资补给要今年四月份才会拨下，我们的能量石也是省吃俭用，战士平时的训练都很少在训练室，而是到室外训练。核反应堆倒是一直为大棚提供可控环境——不过大棚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
韩亭熙迈大步向前走，耳边伊利亚还在为他汇报情况：“因为帝国上层这几年的变动，现在帝国到处都有暴民和叛乱，星盗也在帝国境内层出不穷，最近一艘货运星舰，正好，非常巧，被星盗给半路劫走了。我们塔拉索啊，唯一的货源又没咯。”
“什么都坏个不停，今年我们是倒大霉了。”
伊利亚做了个总结。
韩亭熙思来想去，皱着眉琢磨，修长浓密的眉斜飞入鬓角，显得非常烦躁。
这样不行。
三阶以上异能者，倒是可以基本忽略饮食，靠着能量就能活个十年八年。
但三阶以下的，包括普通人，在这种极端气候，以及忍饥挨饿的状态下，是没有足够的生存能力以及作战能力的。
如果这个时候，边线告急……与火种发生摩擦，那么后果将难以预料。
“等等。”
韩亭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咬着皮毛手套，嘴里叼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说，那艘货运星舰，被星盗半路劫走了？”
“咦，啊，是的。”伊利亚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点头。
韩亭熙沉吟了片刻，长眉舒展开，大步流星向训练基地中心走，步伐有了几分轻快之意：“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伊利亚暗中吐槽，他看着韩亭熙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心里想，我上司，这奇妙的小脑瓜，是不是又想黑吃黑了？啊呸，白吃黑。
他面容惆怅，心里有些沧桑。
当听到韩亭熙悄悄在他耳边留言：“——给我偷偷准备一个小型战斗舰。”的时候，伊利亚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一切为了人民……我们是正规军队……上司打劫星盗是很正常的……”、
念了几句，伊利亚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平静地、熟门熟路地，用权限从军火库里，送出去了一艘小型战斗舰，并十分娴熟地当有人来询问时，做出解释：“你知道的，我上司在上面有关系，哎，对，他老师叫卢敬瑜你听过吧？对对，这不就是我们韩上尉的老师，派人来送物资了嘛……”、
“开着小型战斗舰干什么？”
“害！我们韩上尉只有开这个顺手！开啥不是开呢！”
当掩饰完，伊利亚看着天空之上，已经如同一颗小星辰一样，闪烁着细微光点远去的星舰，长长叹了口气。
——为了那群活该的星盗……也为了那些倒霉的，被韩亭熙盯上的，货运星舰的背后东家卡蓝家族。
军人打击星盗，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那伊利亚为什么长吁短叹呢？
因为他太了解他上司了。
这家伙，打击星盗之后，从他们手里抢回的物资，可不会就这么送还给背后的公司。
——韩亭熙最爱看人下菜。
只要与卡蓝家族或者库伯家族有关
那韩亭熙当仁不让，当机立断，不假思索，就收入囊中。
直接黑吃黑。
当然，也正是因为韩亭熙没事就去给卡蓝他们下套，他们四支队才能在这里过得还算不错。
而此刻，已经处在遥远的宇宙星空中的韩亭熙，精神力连进操作台，手上在终端上查看伊利亚发来的有关资料。
根据军部的资料，慢慢锁定了星盗所在的范围。
“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韩亭熙嘀咕了一下，估摸着伊利亚他们还能够撑住一段时间。
“哟，还真是卡蓝家族的。”他翻着资料，嘴角扬起，显得有些开心：“这物资不用还了。”
他扬着眉，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
韩亭熙拎起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项链，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低头吻了吻。
这是一枚七色堇样式的吊坠，颜色并不浓烈，但格外精细美丽。
在这枚花朵吊坠的背后，轻轻用通用语刻着一行细小的字：
——所愿皆成，野。
“祝我好运。”韩亭熙轻声道。
再抬起头，眉目肃然。
远方的星盗，应该给予他们一场象征暴力的烟火。
一个星期之后。
韩亭熙将小型战斗舰停留在宇宙深空之中，人从舰舱内出来，悬浮在一颗荒星之外。
巨大的天体呈淡蓝色，是一个没有经过改造，不可直接住人的行星。
星盗就将星舰开进了这里，当做暂时停留的地方。
韩亭熙的目光穿过上方的厚重的云层，然后看到了地面上的斑驳晶石，这里温度很低，人类难以忍受。
不过作为三阶异能者，韩亭熙的身体在晋升三阶之时，就跨越了天堑一般的人和超凡之间的鸿沟，可以承受宇宙射线和各种极端环境。
但他也不想没事找罪受。
此刻他依然穿着从塔拉索灯塔星穿出来的厚重大衣，眼睛扫了一眼行星里面，捕捉到星盗的身影之后，轻轻拨动了一下手指。
就像拨动什么琴弦一样，随意、漫不经心。
而接下来。
行星内部，发出了一种只有韩亭熙能感觉到的，空间撕裂一般的破碎之声，他神色端肃，如一位俯视地面的神灵，手指合拢张开之间，将行星内部炸开，变作一场绚丽的晶石雨。
韩亭熙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看到星盗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颓然地趴在星舰附近后，才收回了视线。
——对付这一群不算入流，最高不过二阶的星盗们，韩亭熙几乎如同写意般轻松。
开着小型战斗舰进入了行星内部，轻易用精神力突破对方星舰的防护层，夺取操作权限后，他清点了一下对方劫掠的货物。
每一箱货物之上，都印着卡蓝家族的家族族徽，里面装着各种生活用品、食物、药品、肥料等等一切可以用在一颗行星日常运作中的物资。
韩亭熙略显满意，转过身看向那群已经面露绝望的星盗。
他长相漂亮，但眉宇却十分冷冽，眉毛眼神之间，有那种对眼前一切事物不当回事的狂。
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尊说杀就杀，冷酷无情，不遵纪守法的，比星盗还星盗的宇宙通缉犯。
星盗们快吓尿了。
毕竟对方隔着一颗星球的距离，就让他们差点全灭。
不怕不行。
而韩亭熙，也只是瞅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将折叠空间里的抑制环拿了出来，挨个给人套上。
被套上了抑制环，一个个星盗才算放下了心，好歹命是留住了。
死的那几个纯属倒霉，活下来的韩亭熙也没想直接杀了。
他得遵纪守法。
——而且塔拉索灯塔星，正好缺异能者劳动力。
拓荒，这不就又来人了。
韩亭熙将小型战斗舰驶入这艘星盗星舰里面，然后提溜着他们进入中控室，自己用精神力驾驶星舰，往塔拉索的方向跃迁过去。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韩亭熙刚离开学校那段时间，还不太能适应边境总是飘在太空对敌的生活，但习惯是最好的老师，他现在看着这片宇宙，竟然也能够忍受一个人独自面对的孤独感了。
伴随着跃迁产生的轻微波荡，他打开了新闻，懒洋洋地听着帝国耀星最近发生的事。
“议会第三次会议表决通过《新宗教法》《对反动行为处理法规提案》……”
韩亭熙琢磨这个《新宗教法》，好像在两年之前，帝国内信教的一下多了起来，所以出台了这个法案。
“奥古斯塔家族长女艾薇儿·罗兰多·奥古斯塔，今日代表奥古斯塔家族接见眠树文明第四执政官……”
韩亭熙想起了最近订婚的艾薇儿，啧了两声。
忍不住低声嘟囔：“浦维萨这个倒霉蛋到底哪里好？”
不过，也正是因为浦维萨和艾薇儿订婚，奥古斯塔家族能够名正言顺，与眠树文明负责贸易出口等方面的第四执政官公开在耀银帝国见面。
之后的新闻，倒是还是往日的鸡毛蒜皮都能拿出来说一说，无非是跟贵族平民权益、异能者普通人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相关。
他看着舷窗外面，因为跃迁而变成大片色块和扭曲的外界，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条新闻。
这条新闻平平无奇，就是在每日新闻之间插播的，有关于逮捕逃犯的报告。
但韩亭熙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惊愕，不可思议。
“——插播一则帝国逃犯悬赏报告，今日耀星时间上午9点23分，凤京一区郊外某别墅发生一起重大杀人案件，43人死亡，7人受伤，其中xx等已确认身份为希斯特家族嫡系二子……嫌疑人丛意肇事后，从凤京穿梭虫洞离开……请目击者务必注意，嫌疑人丛意为三阶中级异能者……如有情报，请向当地警务局提供线索……”
韩亭熙片刻后，低声骂了一句：“草。”
他就知道。
丛意这个傻逼，迟早要完。
果然，成通缉犯了。
妈的，他能去哪？
韩亭熙拧着眉想了想，不过几秒，就得出了几个丛意能逃去的地方。
而其中的首选——洛塔利亚尔共和国。
想到这里，韩亭熙慢慢放轻松了。
作为一个能看清命运的异能者，搭配上他长相几乎一样的五阶表兄，估计丛意还能继续混得不错。
想是想明白，韩亭熙还是忍不住心里骂他。
抛弃了在凤京情报局的大好工作，然后流亡国外，投奔异父异母从未谋面的亲兄弟。
他可真行。
韩亭熙拿起终端，想了想之后，拨给浦维萨。
“告诉蓝一声，有金丝鼠兄弟的消息之后，通知我一下。”
浦维萨：“我是你的工具人？你最近是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
韩亭熙啧了一声：“谁知道你真梦寐以求和艾薇儿订婚了，她看上你什么了？你年纪大，你一头卷，你长得黑？”
浦维萨：“……”
嘟。
终端被浦维萨挂了。
浦维萨不高兴，韩亭熙也不高兴。
我好好的挚友，就被猪给拱了，搁谁谁开心？
他还能好声好气埋汰他一顿，都挺给面子。
刚结束一则通话，韩亭熙已经看到了星空里塔拉索的位置，这时候，又一个终端通讯打了过来。
韩亭熙看了一下来人：雷洛。
现在是中校，他的顶头上司，曾在火种有过一面之缘。
视频接通。
雷洛出现在了对面，他周身气质古典，如同从古老的画布里走出来。
此刻正微微垂着头挽着自己的袖口，将精致的深绿色袖口扣上。
“这枚袖口好看吗？”
韩亭熙：“……你就是为了来问我这个？”
雷洛一下就笑了。
橙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经意流露出鹰隼一样的锐利，这才让人管中窥豹，瞥见一点古典优雅皮囊下的危险。
“当然不是。”
雷洛说：“你快要回来了？”
“一个月之后，回去看看我爸和老师。”
“不是说你的假期。”雷洛看着他，说：“你快调回中央军部了？”
韩亭熙说：“不清楚，但之前老师和我提过一次。而且你不应该比我知道的多，中校？”
“知道的就多一点。”雷洛道：“不过知道是在最近，有卢教授一层关系，他们现在得斟酌让你具体进哪个地方吗，不过肯定离不开我们第二作战军。”
韩亭熙嗯了一声，对此没什么意见。
他迟早要从边境回去。
进入军部的权利中心。
然后，再回来。
“那就恰好了。”雷洛轻轻鼓掌，一脸在韩亭熙看来十分满意的笑容。
“什么好？”韩亭熙扬了扬眉，觉得没什么好事。
“第二作战军内部，最近不太稳定。”雷洛说：“出了一些叛徒。”
韩亭熙稍稍坐直了，神色认真了一些。
“第二作战军的军需，经过暗中调查，发现出了很大问题。”
雷洛平静道：“我们怀疑有人在暗中贩卖军需品，以牟取暴利。”
韩亭熙神色冷了许多，他冷声问：“有具体人选没有？”
手伸到军需品上面，这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求利了。
这个人的每一次贩卖军需，都是在战士军人的骨头上吸血。
边境每年死伤的战士，有相当一部分，尤其是机甲战士，就是因为军需不足，饮恨而死。
“有。”
雷洛眸子低垂，手指交叉抵在下颌上，抬起眼看着韩亭熙说：“不过不好直接扣押动手。”
韩亭熙听懂了：“身份太高？或者背景太大？”
雷洛笑了笑：“都有。所以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所以——你来找我是干什么？”韩亭熙干脆问道。
雷洛看着他，缓缓一笑：“你知道4458年的赏金联赛，要举行在众星联盟吧？”
“众星联盟梦多公国。”韩亭熙当然记得，作为赏金联赛忠实粉丝，这种五年一次的全宇宙级别的联赛，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梦多公国，很适合进行一些交易。”雷洛意有所指。
梦多公国，作为一个将某些黑色交易合法化的文明，文明内部治安是宇宙出了名的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混乱”。
梦多公国允许当地人口买卖，允许钱色交易，同时允许军火交易和私人持有战斗器械——包括私人机甲、光子枪等等。
在那里交易，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雷洛看着韩亭熙，轻叹一声，继续说：“也不知道是对我们有利，还是对对方有利，耀银帝国军部受邀作为荣誉评审的……恰好是目标人物。”
韩亭熙眼皮立刻撩了起来：“莱奥多少将？”
他啧了两声，扯了扯嘴角：“这可真是条大鱼。”
“那要我去做什么？”
雷洛终于说出了目的：“能够不引起莱奥多注意，并且实力足以胜任的调查人员，我思来想去，只有你算是完美合乎条件。”
“行。”韩亭熙没什么犹豫，直接答应下来：“计划是？”
雷洛看着韩亭熙，然后低低一笑。
他总是为韩亭熙这种利落而生出欣赏。
于是他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正了正神色道：
“请你作为军部新人，参加此次的赏金联赛精英赛。”
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