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福地樱痴是一个非常冲突且矛盾的人。
他是一名士兵, 是一个战士。
他为国家战斗，经历过完整的异能力大战，无数次死里逃生, 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曾经一同饮酒的友人，一生颠沛流离，因堪比超越者的战斗力又或是远超常人的运气，堪堪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很少会有人质疑他的忠诚，因为他为了这忠诚，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
沉没成本高的吓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甚至没有办法不去忠诚。
身体站在风口，外貌形象被挂在旗帜上，他的精神是吹动旗帜的风，是旗帜飘动下挥之不散的阴影，正义的英雄与光明下的灰烬, 他如此扭曲着走过自己的人生。
他的确忠诚，的确会为了国家战斗，但同样的, 战争所产生的ptsd, 战争对他人格的扭曲与重构，始终缠绕在他的身上, 化为偏执的思考和噩梦。
于是形成了福地樱痴的反面，固执, 疯狂, 偏激, 不可理喻。
忠诚与疯狂，并不是反义词。
智慧与偏激, 也不是反义词。
这个世界，在太宰治没有出现异常的正常的人生中，实际上走的是福地樱痴为反派的时间轴，从雨御前中读取到几十年后世界大战的噩耗，福地樱痴如尸体从战场上扭曲着爬起，然而爬起的不是死尸，是食尸鬼。
他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仅次于世界大战的魔鬼。
‘以战止战’他这么想着。
然而这是疯子的脑回路。
在【时间】的记忆中，与他斗了许久，双方都有死伤，谁都没有善终。
结果得知他的目标居然是为了保护世界，于是荒谬的感觉腾然而生。
想要辱骂，‘还想要有人夸你不成？’，但又心知肚明，他敢做出这样的事就是不怕别人辱骂。辱骂对人类有效，但辱骂对精神病无效，甚至死亡对精神病也无效。
其实【时间】最开始都不太记得福地樱痴了。
对【时间】来说，福地樱痴只是导火索，是一本苦难小说的一个，象征着不美好结局的楔子。
在福地樱痴带来的风波结束后，整个日本一片狼藉，福地樱痴所引来的国外异能力者如鬣狗啃食横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非得把他们所有人赶尽杀绝不可。
在那漫长的人生记忆中，【时间】甚至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测试游戏，为了测试三刻构想的抗冲击程度，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涌来，试探他们忍耐的极限。
一次还好，可以活下来。
三次也还好，三刻构想的三方互相扶持，继续活下去。
再多，再多……
莫名其妙的大战，莫名其妙的敌人，莫名其妙的通缉，莫名其妙的敌意。
港口mafia死伤惨重，异能特务科死伤惨重，武装侦探社也死伤惨重。
血液一代代替换，年龄一年年增长。
新人旧人更替，友情啊亲情啊爱情啊，就算如此记挂着也毫无用处，明明因大战而疲惫，但所有人又毫不畏惧的前仆后继地咬着牙往前冲
千间幕的愧疚毫无意义，因为不是每一个江户川乱步，都能成为自由快乐的乱步。
福泽谕吉死后，江户川乱步撑起了武装侦探社，大侦探瞬间变成了横滨的阴影，黄昏过渡成猩红，逢魔之时并不比白天或夜晚清白干净。
至少现在的江户川乱步，还看得出江户川乱步的影子。
30岁，在敌人的布局中，为了保全武装侦探社，【时间】自杀死在了牢狱。
拼尽全力也无法解决问题，福地樱痴预言的大战居然真的有了前兆。
太宰治的人生到此为止，更多的记忆，是从熟人眼中读到的未来。
他的死亡控制住了浩劫，风波暂时停息，同事为他举办了葬礼，生前见不到许多人与他靠近，死后倒是不少人为他送行。
坟墓在一处寺庙，过了两年，森鸥外葬在了他的对面。
……真是晦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尸体被掉换，下葬的不是他，他被送往了实验室。
如同中原中也或魏尔伦所做的人体实验，这从未停止过的人体实验最终出现在了【时间】的尸体上。从横滨的某个政府职员的记忆中可以得知，在外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被偷来的他的身体，经历了多年的解剖重组，明明被浸泡的发白腐朽，却硬生生让他们完成了实验。
他被植入了其他异能力。
或者说，被唤醒了其他异能力。
灌入或创造特异点是实验室人员的老行当，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很特殊，以‘太宰治’自己为基体所制造的特异点，终于在某次海啸一般的灾难中，在完全不符合正常实验室安全规划，阴暗狭小，破旧腐朽的实验室，被制造完成。
【时间特异点】诞生。
简直是奇迹，但如果细数他被创造出来所消耗的耗材（人命），他的存在，就仿佛人类向魔鬼献上祭品，而后撒旦降临人世。
然而此刻诞生的【特异点】并没有意识，是纯粹干净透明的某种存在，狂热的研究员本打算将他当做对抗敌人的武器，然而深夜里，已经十分年老的夏目漱石派人清扫了那个实验室。
原来这个实验是在夏目漱石的默许下进行。
夏目漱石看了他许久，年老的异能力者微微弯下腰背，说：
“活下来才有奇迹，太宰。”
他的弟子全部死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到今天，看着横滨重建，看着横滨兴荣，看着横滨破败，看着横滨崩溃。
他说：
“以老夫看来，与其投降，倒不如放手一搏。”
政府要向他们的敌人投降，夏目漱石已经毫无办法再与上层抗争。
在异能力大军入侵横滨之日，老人解开了他身上属于特异点的限制与锁链，像是引爆碉堡的战士。
特异点被解放后的爆发，从中原中也就可见一斑，中原中也的异能力还是稍微被限制住的异能力，但就算如此，荒霸吐的一次震怒就造成了横滨地表上的巨大疤痕。
时间特异点与荒霸吐不同，他的危险程度从没有点在杀伤力上，而是无限度拉长铺开，像是一道薄薄的水膜，包裹了全世界。
他竭尽全力的爆发了，而能量爆发的后果，不是死亡与战斗，是时间停止。
而后，回溯，带动全世界的一次时间轴回退。
他毫无意识的疯狂回退着时间。太宰治本身的特性就代表了他游离在世界之外，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回退了‘书’。
世界回到了无数年前，然而【时间特异点】却没有被回退。庞大的力量损耗让他变得虚弱，但却并没有将特异点彻底拖垮，那错乱的爆发的余波将年仅七岁的太宰治拖入时间混乱的地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的太宰治没有死去，他还有意识。
有意识，特异点就会缓缓被控制，就不至于狂暴的无药可救。
属于太宰治的辛苦人生，就在这种命运般的往复中进行。
【时间】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发泄着自己对全世界的愤怒，对敌人的愤怒，甚至对自己的愤怒，最终与福地樱痴合作。
他连自杀都做不到，甚至无法杀死自己。
像是戴着锁链的怪物，一只疯狗，在这世上狂吠，无能又软弱。
他死或者世界死，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仇恨几乎要从口中溢出，孤独与无望根本无法缓解。
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么前进就好了吧？
而后，他扩张领地，从未来的幸存者的命运中得知了他的’未来’与‘过去’。
谁要承担那样的过去，谁要续写那样的未来？
整个横滨，整个日本，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太过厌倦，厌倦的让他恶心。
为谁战斗？憎恨什么人？不，这个时候的【时间】，是为了有趣。
从几乎让他恶心的重复未来中挣脱，打破本来的世界线，打破本来的势力分布，大闹一场，成为全世界的罪人，然后迎来他的死亡。
他和福地樱痴的计划，其实是一致的。
福地樱痴想要利用【时间】，杀死来参会的人的过去，无论是军官，超越者，指挥者，全部杀死。时间的杀死，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战力损失是真正的战力损失。大批量的参会者死亡，理论上会造成时间线上的逻辑漏洞，福地樱痴认为，这样可以改变全世界的异能力格局，推进他中止一切战争，回避世界大战的野望。
他的思想已经大半被【时间】操纵，实际上，如果他没有被催眠或暗示，他应该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过去的死亡并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只是会抹灭一个人的未来。
【时间】的时间线改变和千间幕的时间线改变是截然不同的操作原理。
但就算如此福地樱痴应该也不会在意，因为杀死那么多异能力者而不给日本带来任何麻烦，此消彼长，这是赚的。
而【时间】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甚至要更加庞大。
——创造一个各国异能力者的斗兽场，一个属于他的死亡圣地。
明面上的时间混乱已经蔓延到了全日本，那么那些无声无息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混乱到底蔓延到了哪些国家，谁都不知道。
无法给他死亡，就给他足够的快乐。
【时间】如此想。
然后，他突然得到了死亡的良方，书写出自己的异能力，或许就能将自己杀死，终结这反复的疼痛。
试试如何？
他的方向稍微调转。
事情再次发生转折，来自于【时间】在巧合诞生自我意识的幸也的引导下，捕捉到第一次真切来到横滨的千间幕的时间轴的那一刻。
异能力对千间幕本体是生效的，就像咒力能对他造成伤害一样，就像绫辻行人真的能杀死千间幕（在千间幕不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一样，【时间】也可以看到千间幕的时间轴。
一个人的时间轴会有多长？
【时间】看到的最长的时间轴，来自一个来日本旅游的中年人。
他活到了127岁。
人生是起点和终点之间的连线，从出生到死亡，从a到b，像是戏剧的开始与结束。
然而，在千间幕的时间轴中，他看不到起点和终点。
他陷入了深深的怔愣，之后，是发现世上最有趣存在的某种狂喜，一种触及灵魂的震撼，是几乎落泪的一种动容与悲恸。
……没有起点和终点，这样的线条是什么呢？
——0。
又或是无限。
千间幕的人生是一个未来与过去皆是无限的，莫比乌斯环。
无论他选择如何对待千间幕，无论他与千间幕敌对还是示好，千间幕的人生或许会发生细微的改变，但却永远不会破裂。
那些变动可能会带走很多人命，可能会让他痛不欲生或免遭劫难，然而无论如何，他的时间之环永不破裂。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生呢？这样的人生，要如何延续，又要如何打破呢？
真是天底下……不，是全人类、全宇宙、甚至全世界的不幸。
这个人，是千千万万世界中，最不幸也最绝望的那个人！
……要如何对待他？是要试图打破他的‘永生’？还是要给他一点及时行乐的甜味？
……还是，加入到他的永生，就这么一起坠落到地狱里去，用尖刀伤害彼此，从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品尝那一丝疼痛带来的快感，成为永恒并无解的唯一救赎？
光是想想，【时间】就快要战栗起来了。
彼时，他站在会场中央，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实话说，此时这个会场内部的所有异能力者，那些超越者又或是资本家，在他心中的趣味性已经低到了一定程度，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和他——或者说幸也达成了一定的合作，他甚至想现在转身就走。
他是一个很好的合作方哦？
停止的时间，除了少量时间类或破解时间类异能力能够正常使用外，一切都陷入了静止状态。站在中央的黑发青年单手插入口袋，卡其色的风衣垂到小腿。
这是他在武装侦探社时的装扮，然而有些微妙不同。
这是30岁，他死前的装扮。
为了织田作之助，为了光明，为了希望，为了武装侦探社，那可真是相当漫长，也相当辛苦的一生。
用这具身体，进行最后的付出，再好不过了对吧？
周遭的时间线开始扭曲切换，混乱的时间轴带来炎热潮湿又或是冰冷的空气，被送往杀死他的超越者，试图大屠杀的白麒麟，所有人的时间都在倒退。
而遥远的某处，钟表缓缓移动，竟然在天光大量的那一刻，缓缓向着午夜十二点整偏移。
咔哒。
十二点。
第一批人死去，制造人造特异点的研究员，想要毁灭世界的异能力组织等等，这些未来会给横滨，或全世界造成灾难的疯子们，在同一时刻被害身亡。
十二点零五分。
第二批能够抵抗时间的人被【时间】攻击，在片段的时间中被切成碎末。
十二点十分。
被留下来的福地樱痴，与【时间】正式面对面。
【时间】温柔露出一个笑容。
“辛苦了，你所担忧的未来，再也不会发生了。”
“你……”
对于福地樱痴，这位老朋友，【时间】给了一个温柔的死法。
在战场上被背叛之后，没有得到医疗救援。
就这么战死在战场上，对他或许是一件好事。
十二点二十分，福地樱痴因过度失血死在过去。
不到半小时，在人类与人形时间灾厄的对抗中，灾厄大获全胜。
【时间】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
在此刻，时间节点再次爆发，以拼尽全力的冲劲与恐怖的速度，一瞬间如薄膜般覆盖了全世界。
在全世界被薄膜覆盖的下一刻——
星河倒转，日月逆流。
钟表与时间一同回退，此刻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只是个人时间线的逆流。这是时间灾厄所能做到的能力极限，世界的时间线逆流。
如此庞大的运用已经让他感到疲惫，过度消耗的特异点会走向消亡——但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失去了书的世界意识，真的能掌控这个世界吗，或者说，世界意识，真的能掌控‘太宰治’吗？
不可能。
十二点三十分整。
《人间失格》最后一章，网络发表。
三十分一秒。
《斜阳》最后一章，网络发表。
千间幕堪堪从这种与时间回溯但又截然不同的时间回溯中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站在他旁边一步不离的幸也，竟然突然软倒在地。
而后，一只手握住办公桌的桌角，那双手因过分用力而青筋爆出，硬生生把身体从地面拔起，长发青年缓缓抬眸，那平日里空洞的鸢色眸子此刻陡然染上诡谲的血色，泛着古怪的笑意，自下而上与他对视。
“人间失格。”
此时此刻，千间幕猛地意识到，幸也的血液里流淌的就是人间失格。
他的能力或许可以抵抗幸也的人间失格，但血液的能力会被人间失格无限损耗，因此，掌控会越来越弱。
当幸也拿回身体，加大能力量输出念出‘人间失格’的那一刻，他的掌控会在一瞬间被抹消！
他轻轻抽了一口冷气，却见幸也对他似乎完全没有敌意，长发男人轻轻眨了眨眼，勾起嘴角。
“终于见面了……幕君。”
他的手被轻轻抬起，手背轻贴男人的侧脸，甚至能摸到男人身上的濒死复生的津津冷汗，在诡异至极的气氛中，幸也勾起嘴角，用极端温柔，甚至温柔的令人背后生寒的语气轻声说：
“来交朋友吧，我们会相处的很好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