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逆旅
他知道那该是怎样的代价。
张玉庄闭上眼,彻底张开神识,将魂台暴露在幽怨汪洋之中。
这好比将自己此身此肉凝聚成一滴水,投入沸腾岩浆之中。
瞬间,难以言喻的痛苦席卷而来,它们化作利刃,发狠地切割这个不知死活以身收怨的仙官。
张玉庄看到了无数冤魂生前的记忆,切身感受着每一缕渗透而来的痛苦和不甘。
这些记忆如同铁水般沉重滚烫,愤怒、悲伤、绝望、仇恨,它们伸出手,狂躁地撕扯着他的魂魄。
幽怨开始侵蚀元神,无数次,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这股洪流卷走,永世永生迷失在苦海之中。
张玉庄咬牙念着众生,念着成意和月舟,念着责任,更念着悔改。
苦撑之下,他元神依旧在幽怨侵蚀不断崩解溃散,又在他的意志下勉强重组。
如此反复,每一回都将他推往崩溃深渊。
所谓时光好似都在此处失去了意义,张玉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靠一丝清明在痛苦中挣扎。
终于,变化缓缓发生,那些幽怨又狂暴的劲头逐渐过去,一股接一股地安静下来。
他似乎正在成功地融合这些幽怨。
张玉庄一边平息着魂台灵力,一边轻诵安魂经,幽怨们逐渐变得顺从无比,凝结成一颗的黑色灵珠。
他虚弱地朝着那颗灵珠伸出手,目光环视周身仍在警惕着不靠近的幽怨。
仙君恳切又慈祥,示意它们别害怕,可以信任自己。
幽都原本是一片荒芜之地,唯有黑暗永恒。
随着幽怨们渐渐放下心防靠近,他们化身成一个个泛着幽白光芒的人影,迷惘又谨慎地挪过来。
张玉庄已是血痕遍身,手臂不自觉地颤抖着,随着越来越多白影靠近,他才敢慢慢松了口气。
事总不如人愿。
变故来得急,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从千里之外传来,同身一体,张玉庄猛地意识到那是附在故城桃树上、用来保护宁恙残魂的那部分元神正在遭受攻击。
张玉庄因痛苦而难以支持,躬身下去,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和。
分神一瞬,原本已渐渐平息的幽怨陡然狂暴起来,他们重新变成阴黑戾气,愤怒地咆哮起来。
剧痛由内而外正撕裂着张玉庄,他那层用以自保的单薄法障再也无以为继崩塌散开。
刹那间,所有的幽怨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涌向他。
每一缕幽怨都如同带着倒钩的锁链,狠狠地刺入张玉庄血脉之中。
痛苦拉锯着他的所有神经,他只感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模糊起来。
幽怨们抓住这个机会,开始作弄他的记忆和情感。
它们翻搅着他的过往,不留余力地摧毁张玉庄的本质和信念。
他的一切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幽怨们将千万年来的积怨倾数加到这个仙君身上,誓要将他拉入深渊。
他们钻进张玉庄身体里,强行要和他融为一体。
张玉庄手里还握着那颗融合了一半幽怨的黑色灵珠,而幽都的另一半幽怨这会在他的魂台里肆虐,叫他挣不出半分清明。
他气力尽失,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向天界发一道灵笺。
然后元神再次袭来阵痛,附着在桃树上的元神已被破开,腰间玉环也随之黯淡下来。
张玉庄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放弃了求救的机会,毫不迟疑地将最后的法力注入玉环,央告它把自己带到宁恙身边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松开了握着黑色灵珠的手。
而后,他的身影带着那些尚未融合的幽怨一同消失,只留那枚灵珠,静静地躺在无边阴暗之中。
*
“嚯,这是哪家仙君?”
“你可收着点手,别把人弄残了,留着他有用。”
“就你们畏首畏尾的蠢货,才害得我们妖怪如今这般。”
“……”
等张玉庄再有意识,耳边交谈声愈发清晰,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尚未能掌控身体。
那些跟他一同出来的幽怨还在他魂台内翻涌着,剧痛持续折磨着,但他连眼皮都睁不开。
混沌黑暗里,耳边骂声尤在,似是有几波人因为意见不合而吵嚷起来。
其中有气不过的,还用东西砸了张玉庄,他只感受得到身子被什么碰得晃了晃,但那点小痛和他此时正面临的魂台灼痛丝毫不可相提并论。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来对地方没有,更需要知道那棵桃树、宁恙此时的情况。
张玉庄强忍着剧痛,竭力集中精神,试图感知周围的环境和气息。
耳中轰鸣声渐渐退去,他逐渐能听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说来,这棵破树也真是奇怪。”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立时有另一道声音附和说:“这会知道宝贝了,是谁先前不耐烦着要走呢,要不是我劝着你们耐心些,咱们能等到这么好的机会?”
树。
生命。
这些字句终于绕过无数幽怨刺痛了张玉庄,他找回一丝力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
“嘿!你们看,这个仙君醒了!”那道尖细嗓音最先叫起来。
张玉庄视线模糊,大致能看得见是几个形态各异的妖怪正围着自己打量。
“哟,命怪硬的。”一个长着花瓣耳朵目光鄙夷地嘲讽道,“看来这也是个修为高的杂/种。”
“哼,修为高又如何。”另一个粗身壮体的妖怪,扭着脖子绕了一圈,脖颈上的银鳞随着动作泛出阵阵寒光,额生一青灰色尖角。
他几个大跨步来到地上那个仙君面前:“现在还不是任由我们打杀?”
说罢啐了一口,尚未能解气,干脆抬脚又往那张脸上跺去。
张玉庄半张脸都被踩进了泥里,难得挣扎起来的意识险些被踩到涣散。
他半张脸陷阱泥里,逼着自己清醒起来。
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魂台被幽怨占据,他动用不了灵力,试图用断断续续的目光去判断面前都是什么妖怪。
妖若是能有些修为,平日里也能维持人身,但如今瞧这几个,应当修为不深,却也算不得低。
看起来是有几拨妖怪在这,其余的他不清楚,但这个彪壮妖怪他却认得。
蛟龙。
原因却是因为,张玉庄和成意实在太过熟悉,甚至几次聊起这个和他们龙族同出一脉的半妖半兽。
他们也曾多次商讨蛟龙这族。
蛟龙实力强大,但自从成意登神之后,他们无法抑制嫉妒和不安。
甚至,张玉庄最初想要在天界设立妖司的初衷就是为了换一个办法,让蛟龙这族得以有用武之地。
现境何其讽刺,他正在被蛟龙折磨。
在即将为他们开辟一片新天地的紧要关头……
妖怪们似乎留着他还有什么用,蛟龙踹了几脚后就被拦下,他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手一挥就要打。
很快他们又炒作一团,骂什么的都有,各家甚至争辩起功劳和划分来。
也因为这番吵闹,张玉庄才勉强理清了些思绪。
自从天乱之后,妖怪们造/反成瘾,非要把之前受的委屈加倍讨回来。
他们四处掠夺修炼宝地,哪里有灵气就往哪里扎堆钻。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这处居然有道强大法障,灵力撼天,消息一传出去,不少妖怪都寻找过来。
但碍于法障太过坚实,他们攻破不得,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渴望驱动着他们死守。
居然当真守到了破这法障的办法,入境来才发现这里护着一棵桃树,桃树之上更是有法力强大的金光护着。
若能收了这金光,定要修为大涨。
……
张玉庄原先来的频繁,此境之内所设法障也时常加固。
他不过是头疼于天界之事,忙于奔波,这才疏漏了一时。
所谓法障消散,恐怕也是他身在幽都里时,濒临崩溃的时候。
“你们……”张玉庄逼着自己尽量吐字清晰,“你们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
待他们听清地上这个狼狈仙君在说什么之后,沉默一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在恨意上,他们向来统一。
“这位仙君,你好像还没瞧清楚时局。”花瓣耳朵妖怪挑着嘴角,“你还当这里是你们天界?”
“就是。”她的同伴附和道,“要我说这些天上的蠢货们最擅长讲条件,莫不如别跟他废话了,把他切了来大伙分吃了吧。”
“蠢货!”一个狐耳妖怪厉声喝道,“目光短浅,难道你们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他明显是为这棵桃树来的。”
这狐妖一语道破,几个妖怪神思各异地望向桃树。
很快便有妖建议道:“问用玉不就好了?我们抓了那么多用玉妖,还自己想个什么劲?”
对啊。
听到“用玉”二字,张玉庄神思一凛。
他知道这种妖怪,没有实体,为别人满足愿望而生,别人要求什么,它就会做什么;亦或是被问了什么,它就回答什么。
总能如此满足愿望,但它们一生只能行这一次法术,继而灰飞烟灭。
未待张玉庄再多想,立时有几个妖怪抓着一团灵光过来。
用玉是没有实体的,平常只能附着在其他东西上头。
张玉庄往他们过来的地方看去,也不知这几个妖怪使了什么法子,那里还有几团灵光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
那些妖怪把手中的用玉妖砸去树上,附着在上面的元神稍稍闪了闪金光就很快湮灭。
“你。”蛟龙暴躁上前,一脚踩到用玉妖身上,险些把那团灵光挤碎,“告诉我,这棵树上面的残魂是什么?”
张玉庄想阻止,嘶吼一声,吸引了其他蛟龙注意,过来拳打脚踢一顿。
甚至他都没听清那用玉妖回答了什么,就看见他在那蛟龙脚底散开了魂魄。
而那蛟龙却在听到答案之后,朝着地上的张玉庄神意味不明地笑了。
张玉庄在混乱中和那蛟龙对上视线,顿时心中一沉。
魂台里那些幽怨似乎也察觉到他内心动摇,更是狂欢起来,无数风刃在他灵魂深处肆意割裂。
张玉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恐惧,这份恐惧被压抑着没有外露。
毕竟,对于仇家来说,恐惧时最好的兴奋/剂。
蛟龙眯着眼盯了他半晌,面上稍显失望,但他很快又去拎了另一只用玉妖过来砸到地上。
这次,张玉庄听清了那蛟龙在问什么。
他指着桃树,说话时露出嘴里尖锐的獠牙,问道:“这残魂的尸身被存在哪里?”
绝望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张玉庄如坠冰窟,也为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烧尽魂台中最后一丝灵力掀地而起,原先围着他那几个妖怪被砸飞四处,呜咽叫骂着。
蛟龙则是“啧”了一声,冷冷吩咐道:“别让他乱动。”
张玉庄不顾一切地喊:“元神!这……这棵树上是我的元神,你们分掉可修为大涨!”
“你应当知道的!”他喉咙火烧灼痛,视线里都是一片血红,他扭头去寻这群妖怪里尚有思维的那只狐狸。
“你们试一试便知道。”
那狐狸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半天,才去到树边,念了一句张玉庄听不懂的法诀。
很快,元神向主人传来刺痛。
那狐狸从金光中割下来一小片,慢慢地看着他融在自己掌心之中,闭眼感受着。
再睁开眼,双目大明。
“果然有用。”
狐狸惬意地舔了舔嘴角,飞眸挑向张玉庄问:“不过,仙君,你的法力呢?”
蛟龙低低骂了一声那狐狸文绉绉,直接走到张玉庄面前,按上了他的魂台。
这只蛟龙或许修过一段时间正道,但后来走了邪路,放出的灵力腥臭不已。
他才将将探到张玉庄魂台,立时痛叫一声收回手去。
掌心冒着浓烟,一寸寸灼烧着他的皮肤。
蛟龙怒火大作,抬了手就要打张玉庄。
“等等。”狐狸拦住了他,颇有兴致地伸手来试,眼中惊讶一刻,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这位仙君正在用身子收纳幽怨呢,可真令人感动。”
“可笑。”花瓣耳朵的妖怪讥讽道。
妖怪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最后狐狸开口道:“横竖他如今被幽怨颤着脱不了身,但元神却实打实的可以为我们所用。”
“这样吧,我们留着他,只要仙君还活着,元神就会自己修复,我们便能一直切他的元神来增长修为。”
“就像。”狐狸笑弯了眼,“我们养了一只畜生。”
“好啊!”声音尖锐的妖怪大笑起来,“我们妖怪还能有饲养仙君的这天啊!”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被打到的花瓣耳朵立时喝止他:“听夏!”
那听夏花妖乐呵呵地说:“打一下又何妨,你们问花妖自己不就是药材!”
他们笑闹着,看向张玉庄的眼神充满了贪婪和残忍。
“那这个仙君要是跑了怎么办?”
“把他骨头都打断。”
张玉庄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
妖怪们兴奋地朝他扑过来,骨头碎裂的声音自身体里发出,他们狞笑着捏断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骨骼,像接连踩碎一片片秋日落叶,声音模糊又黏稠。
血肉尽碎,滚泥作尘。
好像是一场噩梦。
妖怪们问了用玉妖一个又一个问题,最后把宁恙的尸身从安置之处挖了过来。
丢到血淋淋的仙君面前。
“真是个美人儿。”蛟龙说,“好在身子被养得很好,还能用。”
张玉庄从没有如此这般痛恨自己长了眼睛生了耳朵。
他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
他看到妖怪们亵渎的笑容。
宁恙一点一点在他面前被破坏。
那双清澈爱笑的眼睛被葬送在桃树血色光芒之下,被肮脏手段撞碎成灰。
故人曾经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师兄,我心疼你。”
“我总得陪着你。”
“师兄,我们逃吧。”
这些话被糟蹋成不堪的声音,一点一点揉进张玉庄的魂魄深处。
噩梦。
张玉庄想。
人间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情。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妖怪们狞笑着把他拎到晃动的宁恙面前,让他注视,逼他聆听。
让每一个细节如同火热烙铁那般烫到他记忆里,诅咒他永生永世为之而痛苦。
张玉庄胸口开了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
目光麻木地向黑暗深渊仰倒下去。
那些折磨他的幽怨,因为这股强大的悲愤而产生共鸣,在阴黑地狱里伸出手,托住了他。
蛟龙餍足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桃树边几个分吃元神的妖怪还嘲笑他不知足,都被弄成这样了还下得去嘴。
“老子乐意。”蛟龙踹了那尸身一脚,在他身上寻了处干净地方擦了擦脚底。
余光一瞟才发现那早已被打成烂泥的仙君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手握着那具尸身的断手。
他顿时恶心得大骂。
“操,老子在这快活,他居然还敢来染指!”
其他妖怪听他这么怒骂,笑他不就喜欢有人看着。
蛟龙又啐了那仙君一口,抬脚就往那只手踹去。
但这一次,张玉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翻转过来,捏住了他的脚。
瞬间,罡风大作,阴冷气息从他体内爆发而出。
狐狸最先察觉不对,大喊:“快跑!”
但为时已晚。
狐狸才喊出一句,脑袋和身体就从嘴角处断裂开来,砸去地上时,他双眼瞪圆,逐渐失去光芒。
在那双灰浊的瞳孔中,一个人影慢慢站了起来,手里还拎着蛟龙的一只脚。
张玉庄眼中闪烁着幽深的黑光,浓雾缭绕此身,昭显着他已经和幽怨融为一体。
这哪里还是天界的仙官。
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变故突然,妖怪们措手不及,却见那些幽怨似乎得了什么指令一般,呼啸着从那仙官体内奔涌。
谁都来不及反应,已被这股力量囚禁笼罩。
惨叫四起。
黑雾中不时溅出几痕血气,伴着骨头嘎吱作响的扭曲之音,充斥天地。
每一个试图逃跑的妖怪都被幽怨拉回去,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他们身体被穿透,五脏六腑被搅烂,又缓慢地由内而外被撕裂。
蛟龙断了腿,拼命挣扎,却被幽怨卷住身子,把他因为恐惧而显露出来的鳞片一片片拔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身体,再穿透他的皮肤钻了进去。
他身体膨胀起来,最后在一声巨响中爆炸。
血浆碎骨漫天落下,张玉庄在这场血色狼藉中慢慢蹲下身子,眼神冰冷又空洞地抱起了宁恙。
可宁恙被拖出养身之所太久,肉身正在不可阻挡地渐渐消失。
张玉庄的怀抱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他又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事。”
没事。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消失,幽怨化成的黑雾才渐渐散去,露出满地血肉断肢。
张玉庄在残骸中央,怀中空无一物。
像他多年来一直习惯的那样。
始终孤独一人。
他不再痛苦,毕竟痛苦需要人性。
他也没有因为复仇而满足,因为满足是生者的情感。
他也不再活着了。
他想。
我是要做什么来着?
他又想,这就是他的宿命吗?
但这不重要了。
恨是什么。
这也不重要了。
他眼底荒芜一片,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在角落看到了那几个还未来得及“完成使命”的用玉妖。
张玉庄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团灵光问:“你们是怎么进来这个法障的?”
即便他当时在幽都时再如何虚弱,那法障也不是轻易可破的。
用玉妖捏起来软软凉凉的一团,它正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在仙君手中瑟瑟发抖。
但回答出于本能,它说:“是人,是,是人,他们发现你的法障不伤害人,就去周围抓了几个人割破了手,你的法障一碰到人的血就破了。”
人。
张玉庄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目光搜寻开,果真在不远处看到几个吓到失禁的人。
他突然笑出了声,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直把自己笑出了眼泪,笑得那样苦涩和讽刺。
“是人啊。”
接着,张玉庄不等用玉完成使命后自行消散,先一把捏碎了他。
他转身走向那几个凡人,听他们涕泪横流地求自己饶命。
张玉庄不带任何感情地向那几个凡人送去几缕幽怨,放任他们挣扎着惨死。
杀了人,他又捏起一只用玉妖,问道:“来这里的,都有哪些妖怪?”
那只用玉妖看到了刚才同伴的死状,但又无法抵抗本能,回答说:“狐妖、蛟龙、听夏、问花、借风……”
张玉庄抓起第三只用玉妖,说:“要用什么才能把宁恙的身体凑回来,你用元神给我凝一张单子。”
用玉妖尖锐地鸣叫一声,身子瘪了下去,化作一张灵笺。
上书:神骨为枝,禅心为脉,美人面做皮,涅槃作命。
*
妖怪被屠杀的事情很快惊动了天界。
张玉庄才清理完蛟龙族那些反抗的,关了一堆无力防抗的准备一起杀了。
正要动手时,他遥遥感知到成意神光正在靠近,默了片刻,他缓缓收回手,散了些灵光消去身上血污。
成意和月舟落地,第一眼就看到了张玉庄。
“玉庄!”月舟惊呼道,“你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寻你!”
张玉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我看这边血光冲天,就过来看看。”
他沉默地跟着成意和月舟调查处理蛟龙老巢,又和他们讨论了该如何处置。
成意始终担忧地看着他,末了还是问道:“你说要去处理一桩旧事,可处理好了?”
张玉庄答:“快了。”
可在此地血腥漫天之中,他眼底分明冷漠一片。
成意瞧得分明,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他又告诉张玉庄:“前段时间有一族叫借风的妖怪被全族屠戮,手段残忍,也有不少仙君因此而怜悯动摇,开始支持我和月舟的想法了,或许,我们不用那么极端地去另开一境了。”
“玉庄,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他以为能见到张玉庄为此开心,但出乎意料的,张玉庄只是淡淡地说:“是我希望的吗?”
成意和月舟深感张玉庄此时状态不对,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月舟问:“你怎么了?要有什么事你得告诉我们呀。”
张玉庄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成意仍旧不放心:“那我们先一同回去吧。”
回去。
张玉庄仰头看了一眼云天。
天空高远,云层翻涌着不断漏下几缕斑驳光影,风过,又了无痕迹。
瞧着瞧着,一切都模糊起来。
“你们回去吧。”他握着袖中那方用玉妖化成的灵笺。
“我们不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