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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骗局

“随处可见的,最是平常不过的双色草?”杏花堂的老大夫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就是这药丸里的秘密?这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双色草性热,药性温和,几近于无,这等凶险的疫病,这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产生变化之物,区区双色草,又怎么能应对这等难题!县令大人,您不是在逗老夫吧?”
杏花堂里聚集的是松城所有的大夫,连近些年拿着刀割别人的肉的新医流派都在,如此集思广益之下,却仍然无法找出能够应对疫病的药方,现在县令告知他们,一个只是生病多年病中学了医的人居然拿出了方子?这简直天方夜谭!
这还不如说村口卖猪的八岁小儿一刀了结了城中疫鬼呢!
在医学这等行业,虽然经验不能代表一切,但是哪怕就是天才鬼才,都需要经验喂养。
那目盲的娃娃今年才多大,看过多少病,医过多少人?知道人能生出多少畸形怪状的病么?
一个大夫冷脸道:“县令大人老夫是信服的,但是大人您根本不懂医!怎可叫这个娃娃来掺和药方?”
“可她的确医治好了生了疫病的小树,连同样染病的小树的爷爷也在逐渐好转。”县令直接了当道。
几个大夫呐呐半晌,事实摆在眼前,不由没了话。
目光投向无措的医师。
这位医师年岁很轻,双目蒙布,从动作来看,显然是已经盲了多年,身体孱弱,腿脚似乎也不太好。
“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呢。”一个医师嘟囔道。
县令沉着一口气,高声道:“诸位!本官将章医师带来此处,自有本官的用意,是的,大家都清楚,法师们已在寻觅恶鬼,只要将其诛杀,就能解松城之困。本官将章医师带至此处,显然多此一举。”
“可是诸位,南州在对于疫病一类的医治之上,近乎空白,这是否是我等共同承认的事实?”
此话一出,药堂瞬间鸦雀无声。
这疫病的确变化多端,但除了其本身的实力之外,南州在面对疫病时药方的薄弱同样是松城溃败如此的原因之一。
料想一个在面对传播开来的大疫之时,第一个只想到要将其焚毁,防止灾难不断升级,导致南州覆灭的国家,是否有那些时间,那些精力,那些从容去研究疫病?
至于那空留的十九天?那不是抢救的时间,而是毁灭的倒计时。
在十几年前,只要染疫就是等死的份,唯一能活的路,也只有趁朝廷调动毁城灭地的力量之时的空档,悄悄跑出疫城才有存活的可能,为何是可能?因为若是被之后清理打扫的人发现,不管你有没有染病,都会死。
这一切都造成了南州在疫病防治上的空白,县令能如此果断地隔出疫病区,也全是靠了当年在小学堂里上学的经历,那些教材里存在着这些防治手段,也不知那些编写小学堂教材的高人,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县令斩钉截铁道。
众位医师的脸或是沉晦,或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自己人知道自己人,经历过那怎么也研究不出来药方,只能看着人死去的绝望,又经历过大落大起,疫病能够被神鬼手段解决之后的狂喜,他们因此陷入了懈怠的情绪,毕竟,有那些法师兜底,他们也能休息一下了吧?
但是县令的话确实点醒了他们,在此时有人兜底的情况下,都不去试着寻找医治的药方,那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
县令的话仍在继续。
听得周围的人逐渐入神。
推着六味轮椅的静文也不由得陷进县令的话里。
她突然含糊地听见了轮椅上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画饼。”轮椅上的六味低声道。
静文疑惑地凑近,小声问道:“怎么了缘姐姐,你说了什么?”
六味似乎如梦初醒般感动地侧过头:“县令说的真对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县令的“即兴演讲”也来到了高潮:“料想日后,世人提及诸位,约莫只会想到几个词……”
他一字一顿:“悬壶济世!当代神医!”
六味和身旁一众医师一起,激动地攥住了衣裳。
——真是个浑然天成的骗子!
六味心中饶有趣味地想道。
从县令压下狂喜,将他带到杏花堂,六味就在怀疑,县令正在撒一个弥天大谎,不排除真的有人会想着如何拓展在医学在疫病领域的占领地,但就是县令用了这个理由,六味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县令大人,在撒谎。
毕竟,县令的本职,与他口中狂热的事情本末倒置了,他应该关注的是药方么?他现在最应该关注的,不该是如何推进寄空他们杀鬼的事情么?
人会说谎,但是人的动作却会不自觉透露真相。
县令扯了一张“福泽万方”的大旗遮盖自己的目的,这更说明,里面不简单,否则一地之长,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
“大人!事情不好了!”
一个衙役灰头土脸地跑进来杏花堂内堂大声报告道。
县令表情一滞。
“去抓鬼的大人们!在与鬼怪的打斗之中!生了疫病了——”
所有人一顿,表情空白起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内堂,外堂之中,被清出的一块地里躺着四五个奄奄一息的人。
周围生着病的病人,来往的医者,此刻都如同雕塑一般伫立在了原地,近乎鸦雀无声,只剩下逐渐激烈的心跳声。
“救人——赶紧救人啊!”
六味出声喊道,跌跌撞撞地从轮椅上起来,扶着静心的肩膀要往那边去。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众人慌乱之中有序地凑了过来。
不安正在静悄悄地酝酿。
县令也愣住了,趁着老大夫们心神不宁地救治病人,他连忙拽过跑来报信的衙役,满心荒唐:“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不是说城中没有鬼么!这到底是谁打伤的他们?
衙役六神无主道:“法师们在城门口堵住了意图出逃的恶鬼,恶鬼实力高强,法力深厚,几位法师措不及防下中了招,其余法师们把他们丢给我们,我们就急忙跑来求医了!”
“那鬼呢!那个恶鬼呢!”县令瞪大眼睛,无措道。
“寄空法师和其余法师正在与之斗法呢!”衙役连忙道,他抹了一头的汗,正巧抬头,就见县令没了动静,整个人沉默在了原地,他不禁喊道:“大人,大人?”
县令喃喃自语:“快!快把那个区域的人疏散开!疏散开!”
他一把推开衙役,火急火燎往外跑。
“哦,哦!”衙役也恍然,连忙跟着跑了出去,只是县令跑得太快,他一走出门,在梅雨季的滂沱大雨里,他连县令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
顾定邦抱着章鱼跟随着客栈之中拥挤的人群前进,他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之中寻找时愿的身影。
他不知道时愿到底成功没成功。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大雨倾盆倒灌而下,所有人的衣身全部湿得厉害,发丝黏在脸上,在这个暴雨如注的白天,却看不见一点前路。
他焦急不已。
这项计划是时愿和他共同商定的,几乎是让他们绞尽脑汁,但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顾定邦心神不宁。
时愿不会出事吧?或许应该他来做这件事的。
顾定邦懊悔不已地想道。
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流,惊恐地叫骂声,远方隐约传来极其恐怖的响动。
金光,梵语冲天而出,化作锁链落下,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下。
每到这个时候,顾定邦都不禁悔恨自己的无力,无法长出三头六臂,将自己在意之人护在身边。
章鱼被裹得很紧,紧的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只是很懂事地一同紧紧拥住顾定邦,感受他的焦虑。
连绵起伏的,梅雨季的雨水,浇在衣裳之上,几乎要叫他显露原形。
顾定邦只能扣紧章鱼的帽子,将他抱的更紧,抱得更紧一点!
突然,一种极其尖锐,极其恐怖的鸣叫刺破低沉呢喃的梵语,那声尖啸如同什么恐怖的魔咒一般。
所有人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停驻在了原地。
血管好像正在有目的性地收缩,血液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在一张又一张人的脸上游动,它们好像正在升温,不断变得炽热,所有人眼前近乎蒙上了一层焦灼般的烫意,声嘶力竭的哀嚎被锁在了喉咙的深处。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如处烫锅之中!
顾定邦也不例外,他只是学了些许奇诡之术皮毛的浪荡剑客,活在江湖之中到处飘荡。
他下意识艰难地低下了头。
空中不断坠下的雨珠砸在了他曝露而出的,如同献祭的脆弱脖颈。
顾定邦颤抖着,喘息逐渐艰难。
“砰——”
不知是哪边的房屋倒塌了。
顾定邦瞳孔紧缩。
“——”
一阵微凉的触感突然摸上了他的脖颈,凉意让他的皮肉下意识升起鸡皮疙瘩。
一个头从混乱的人群之中探了出来,小孩悄悄拉高了自己的帽檐,那备受冷遇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睁开,效率极高地扫视四周。
“姑姑——我们在这里!”
章鱼稚嫩的声音在此刻仿若一记穿云利箭!
时愿猛然抬起了头,惊喜地抻高了长棍。
“呃啊——”
顾定邦如梦初醒,手立时抬高将爬在他肩膀上的章鱼拽了下去,重新挺直了背脊,将章鱼塞进了怀中。
“砰——”
“快跟我们走!先迈左脚!后迈右脚!手拽住身边的人!跟我们走!”
不知从哪而来的锣鼓声一声一声敲得震天响!
衙役们声嘶力竭地吼道:“左!右!左!”
堵塞的人群终于开始在巷道之中开始移动。
接二连三的房屋崩毁声混杂着各种各样奇诡的声音,大雨似乎都带着一种腥臭的味道。
天空之中的太阳被云遮掩。
雨冲进松城之中预留的水道里,只可惜在连绵不断地破坏之下,碎石堵住坑道,雨水积起了水洼,而后又混进了血色。
被砍伤的人趴在下水道边“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而后愤恨地扭头看向前方。
梅雨季的雨似乎永远下不完。
寄空浑身上下湿得极其厉害,僧袍黏在他的身躯之上,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他喘着粗气,捏着法杖的手暴出青筋。
眼前空无一鬼。
“我佛,”话语间满是咬牙切齿:“慈悲!”
***
那恶鬼的确有一手。
所放出的毒,几乎称得上是变化无穷,比疫病都来得恐怖。
那毒让人生出脓疮,散发恶臭,形容恶鬼。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起码它不会传染。
自从恶鬼被法师堵住,所有人的精神都出奇的亢奋起来,虽然恶鬼逃了,但是法师们一日十二个时辰来回巡逻,抓住他是早晚之事!他们有救了!
但是恶鬼也不是吃素的,哪怕两天不见鬼影,可毒却鬼魅至极,令人防不胜防,不少追击恶鬼之人都倒在了毒下。
好在……
衙役们极其崇敬,极其敬仰地看向药堂中央,那个给人把脉的,瘦小身影。
“章大夫,药好了!”静文端着药汤道。
尽管面巾蒙住了医师的面容,尽管白手套套住了医师的手,尽管发套套出了医师的长发,但是那悲天悯人的神情却能够从医师的眼角眉梢流露而出,如此的温柔,如此雪一般纯粹。
暖光笼罩在医师的脸上,碎金落进她发灰的眼眸,像是神明落下的亲吻。
这世界上若是有谁值得偏爱,那么定然就只是这个人了。
在短短的两天,见证天才的崛起,目睹生命被强行拽回的,医师与死神搏斗的痕迹。
这一切都在向所有人证明,什么叫做……神医!
不管是什么样的毒,在那双手的面前就如同世界上最简单的锁面对世界上最顶端的开锁匠,只需轻轻拨弄,就能打开。
光随着六味的动作不断往后流淌,药香萦绕在密教之人的鼻尖,如同镇痛剂,细碎的光终于停驻在了冒着细汗的鼻尖。
密教之人下意识道:“章医师……”
被喊住的人寻着声音弯下腰,温柔的手掌扶住他的腰背。
医师凑近,裸露出的脸如同不可亵渎的白玉,似乎是一时掌握不好距离,密教中人屏住呼吸,他近乎能够看清医师脸上细小的绒毛。
医师那双灰白却极其漂亮的眼睛如月牙般弯起,灵动地似乎能看见密教之人眼中的欣喜与激动,医师温柔地低声哄道:“吃药吧。”
能看见吗?
或许能够看见,也或许不能够看见。
但是一定能发现有什么在密教之人眼中闪烁着光亮。
而那闪闪发光的东西……
名字——叫做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