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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厌恶

第145章 厌恶
有“蜷云”在, 气息和身形完全隐去的云舒月二人很快顺利进入幽都城。
甫一进城,辉煌的灯火立时扑面而来。
因结界外遮天蔽日的浓黑鬼气,这幽都城中如今同样不见日月。
但这里却热闹得不分昼夜, 满城靡靡之音,红粉青楼, 舞衫歌扇,路柳墙花。
这里的人很多,沿街的铺子也很多,却尽是寻欢作乐, 纵情声色之地。
这些人像是疯了,几乎已没了礼义廉耻, 沈星河甚至看到有不少人在当街交欢, 恍惚还以为自己到了魔域。
但哪怕是当初的魔域,恐怕也不会放浪形骸到此种地步!
沈星河几乎立刻用“思无邪”再次蒙住了师尊的眼, 与此同时,“蝉不知雪”也再次覆住了沈星河的。
但他们的耳中却仍能听到那些意乱情迷, 淫词秽语。
即使沈星河再心如止水, 此时也还是被气得脸色黑沉, 恨不能再用“思无邪”把师尊的耳朵捂上, 一息都不想让那些脏东西污师尊的耳!
云舒月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几乎在同一刻,“蝉不知雪”又爬上沈星河耳畔, 沈星河耳中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星河也用“思无邪”对师尊做了同样的事。
于是, 在入幽都城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后, 他们师徒二人同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沈星河:……
虽然觉得这样有点离谱, 但沈星河实在不想委屈师尊和自己。
而且说真的, 若不是为了找摇光, 沈星河简直恨不能立刻拉师尊去丹枫流火城——那里好歹还没疯狂到这种寸步难行的地步。
云舒月很快动了起来,向着某个方向。
沈星河察觉后,立刻通过契约印记传音给他,【师尊,您还能看到?】
自他话中听出掩藏不住的焦虑,云舒月很快回道,【看不到,也听不到。】
【是‘蜷云’在带路。】
沈星河这才安下心来,问他,【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舒月:【去酒肆。】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这是要带自己去探听消息。
但只要一想到刚才满城红袖招的模样,沈星河就一阵头大。
他很快嗅到一阵浓烈的脂粉气,还有一股奇异的肉香,茶香和酒香。
他们很快被“蜷云”带进一处酒肆,又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落座。
察觉师尊不再走动后,沈星河试探着扒下覆在耳朵上的白缎,乱七八糟的声音立时又冲进耳中,听得沈星河脸又歘地黑了。
但他还是立刻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不要听,探听消息的事交给我。】
云舒月闻言,微微蹙眉,显然并不赞同,但还不待他说什么,沈星河立刻在他颈窝中蹭了蹭,撒娇似的道,【好嘛好嘛~师尊!】
云舒月就拿他没办法了,只轻点了下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
沈星河这才微松了一口气,仍蒙着眼睛,竖起耳朵开始听这酒肆中的声音。
离谱的声音仍占大多数,但与此同时,那些人在调笑时也露了不少消息出来。
沈星河一边运气一边专心分辨有用的消息,许久之后,才用小爪子戳了戳师尊的锁骨,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先出城。】
话音刚落,云舒月便又用“蝉不知雪”捂住他的耳朵,很快带沈星河出了城。
甫一出城,沈星河立刻用“蜷云”围住自己和师尊,确保能完全屏蔽任何探查后,火速往自己和师尊身上甩了一打净身诀——
鬼知道他从进城开始就在忍受那些乱七八糟味道的攻击,在酒肆中时甚至一度恶心得想吐,要不是一再提醒自己决不能冒犯师尊,沈星河没准真忍不住了。
见小家伙险些炸毛,往身上扔了许多净身诀仍没缓过来,云舒月很快凝出个小水球,让小家伙进去泡了泡。
直到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被水流冲刷湿润,呼吸中也满是泉水清冽的气息,沈星河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但他还不想出去,云舒月也纵着他,只捧着那装着小家伙的水球,靠坐在“蜷云”上,让沈星河慢慢说。
沈星河这才一边吐泡泡,一边把探听到的消息说了。
【师尊,半月前幽都曾发布消息,说一月后,也就是今年七月十五,将有秘境于幽都开放。】
【据说那秘境为乾元上古大能飞升后所留,其中有天材地宝无数,凡为修者,无论是否为乾元子民,也无论此前居于何处,哪怕只有炼气期,皆可入内寻找机缘。】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星儿想去?】
沈星河摇了摇头,暗红的凤眸清醒异常,【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幽都城内有什么秘境。】
听到这话,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附和道,【为师活了这许多年,亦从未听过。】
听出师尊在打趣他,沈星河眨了眨眼,也弯了下眼睛,继续道,【师尊,您觉不觉得,幽都这种做法和当年的丹阳仙府有点像,都像是在用诱饵吸引修士入幽都和那秘境。】
这点云舒月也看得出来,【的确很像。】
沈星河:【但丹阳秘境的事距今已有千年,如今还记得那次惨烈教训的人,恐已凤毛麟角。】
云舒月:【就算记得,只要诱饵足够多,也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
沈星河顿时笑了,眯眼对师尊道,【您说的对,刚才我在那酒肆中甚至还听人说过,那秘境中有能让人飞升的宝贝。】
说完,沈星河笑容一敛,认真说道,【如此一来,就算原本认为这秘境有诈的人,恐怕也还是会去闯上一闯。】
【再有,七月十五这个时间,真的很可疑。】
不怪沈星河太敏感,实在是七月十五这个时间,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虽然有“蜷云”后,他这一百多年已不再为七月十五殚精竭虑,但即使不会被天道传送走,师尊每逢七月十五都会失去灵力的事也还是让沈星河十分气闷。
好在有“双生之契”后,每当师尊失去灵力,他都能通过双修尽快帮师尊恢复修为。
但即使双修再快,想要让师尊从灵力全无恢复至全盛巅峰,也还是需要几天时间。
这次幽都的秘境却恰好是在七月十五当天开放,无论怎么想都很可疑。
还有,一百四十年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的时间,也恰好是七月十五。
即使沈星河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只要一想到鬼域最深处那刻有雪白花盘的巨大广场,沈星河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几件事真的毫无关联。
云舒月缓缓应了一声。
怕勾起师尊不好的回忆,沈星河连忙转移话题,又说起另一件事,【师尊,我刚才还听闻,幽都城内禁止鬼修进入,一旦被人发现是鬼修或与鬼修有牵扯,都会被处于极刑。】
也就是死刑。
若在几百年前,处死一个人在乾元其实并不算什么。
但沈星河刚才刻意注意过这件事,发现在如今的乾元,任何仍保有生育能力的活物,都是属于乾元的珍贵财产,哪怕是贵族,亦不可轻易伤人性命。
凡作奸犯科者,大多会被拉去不停繁衍后代。
所以,对如今的乾元来说,死刑的确是最重的刑罚。
也就是说,任何与鬼修有牵扯的人,都绝不会轻易踏进幽都城中。
而从摇光留下的信来看,他身上的鬼气显然无法轻易根除。
若他还活着,还在幽都,那么他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唯有城外。
云舒月赞同地颔首,【城外有村落,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两人当即决定去幽都城外寻找摇光。
虽是城外,但这里到底仍在幽都的结界内,两人还是轻易不能动用灵力。
城外山林众多,沈星河想了想,倒是没再让师尊一个人辛苦,重新化作人形,扯住师尊的手腕,与师尊一同向感知到有人烟的山头进发。
他们寻了好几处山头,每座山中都有一两个小村子,村中既有修为低微的修真者,亦有土生土长的凡人,每个村落中都有孕妇孕夫以及正在生产的人。
走了小半天后,他们仍未寻到任何与摇光有关的线索,倒是赶上了一场葬礼。
沈星河隐身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听了会儿,发现死者是个才十几岁的孕夫。
据说是快临产时摔了一跤,怀的又是双胎,孕夫情况很不好,接生的人和他家人一合计,决定按惯例保小,人还没咽气,便被剖腹取子。
“是喜丧啊!还是龙凤胎,小家伙精神着呢!”
他看着那死去孕夫的家人眉飞色舞对旁人说。
旁人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说自家老子当初也是这么没的,这才有了他。
沈星河却只觉得荒谬。
【他们是不是疯了?】
他低低对君伏说道,眼中厌意倦意越发浓了。
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像从前那样讲究入土为安。
沈星河听那队伍中不止一人说,要尽快把死者送去帝尊庙,如此才能让死者走得安心,也能尽快投个好胎。
这话倒是勾起了沈星河一丝好奇。
沈星河其实一直想知道,在酆都早已破灭多时,城外又有无边鬼气虎视眈眈的现在,乾元地界的生死轮回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而且,真说起来,他们还没去那什么帝尊庙找过摇光。
师徒二人便隐着身形,随那送葬的队伍去了附近的帝尊庙。
远远地,沈星河便看到山上金碧辉煌的重叠庙宇。
但与此同时,他亦嗅到了一股浅淡又奇异的腥气。
像是血气,又与血腥味不太相同。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却发现,那群送葬之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师尊,您闻到了吗?】
他问云舒月。
就见师尊也难得微微蹙起了眉,远远望着那庙宇,不知是在想什么。
【星儿想进去?】
片刻后,沈星河终于听到师尊问他。
见师尊神色凝重,沈星河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您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若师尊觉得不妥,我们就不去了。】
沈星河怕那庙里的东西会威胁到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半晌才斟酌着道,【并无危险,只是星儿恐怕会不舒服。】
沈星河:……
会让他不舒服的东西,那可太多了。
但此前,他们确实还从未去这些帝尊庙中寻过摇光,沈星河也想知道,这庙中的人,会如何处理那些运到此处的尸身乃至魂魄。
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当即不再犹豫,还是决定要去那庙中探一探。
不过,连他都会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师尊会不会也觉得不舒服?
【不然,师尊您在这里等等我?我进去探探就出来。】
说完,沈星河就想指挥“蜷云”撑开个空间,让自己弄个小青鸾分身出来塞给师尊。
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云舒月按了下去。
云舒月发现,自有了“蜷云”和“双生之契”,对于短暂离开他这件事,沈星河再不像从前那样紧绷和忌讳。
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能寻到他的方向吗?
虽然当初结契本就是为安沈星河的心,但很显然,这效果好得甚至有些出乎云舒月意料。
其实以往沈星河也不是没离开过云舒月身边,也不是没在那时用小青鸾分身守着他。
云舒月亦一直有分身挂在沈星河耳畔。
所以,即使真由着沈星河单独去庙中打探,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云舒月却清楚感知到,自己心中生出了浅淡的不悦。
只因为沈星河想单独行动。
云舒月缓缓握紧沈星河的手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觉,原来只是这样短暂的分别,都已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不想,亦不愿与这孩子分开。
即使他们彼此身上都有对方的分身在,也不行。
这样的感觉对云舒月来说十分罕见。
在此之前,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这样微妙且粘人的心思。
明明“粘人”这个词,从前是沈星河专属。
他深深看了沈星河一眼。
沈星河缓缓眨了眨眼,因为“双生之契”的共感,其实能稍微感知到些微源自师尊的微妙情绪,却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但师尊并不想让自己单独去这庙中的重点,沈星河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所以,沈星河很乖地没有继续召唤小青鸾,在师尊说【同去】时,也并没有反驳,只老实被师尊扯着,一边运转双修心法,一边观察起这座帝尊庙来。
帝尊庙的帝尊,指的是乾元帝尊符熄。
据说这些庙宇是当年百姓感念帝尊开启乾元结界,避免他们亡于鬼气侵蚀,这才由百姓自发为符熄建造。
这话沈星河也不知真假,他也不在意这个,只与师尊一同观察那被运送至此的尸身究竟被送至何处。
这庙中有专门负责登记和接待的人,沈星河大致在堂前扫了眼,发现原来这里同样是乾元官方负责掌管此地百姓户籍的地方。
那家人来送葬的同时,也上报了家里填了对龙凤胎。
那负责登记的人闻言,顿时笑着恭喜亡者家人,彼此都言笑晏晏,仿佛全都忘了那两条新生命是由另一条生命换来的。
沈星河冷眼看了会儿,直到庙中有人来带走死者尸身,才与师尊跟了上去。
他们很快来到这帝尊庙的深处。
越往里走,之前沈星河嗅到的那股异常的腥气便越浓重。
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沈星河到底还是没有随那些人走进门,只在门外听着门里的人说话。
“老大!快来看看!刚到的上好货色,还新鲜着!”
“确实新鲜,看着也才长了十几年。这肚子,难产死的?”
“可不嘛,听说还是龙凤胎,要是一起死肚子里送过来,我们今天可就更有口福了!”
“啪!胡说什么?竟然还敢打小东西们的主意,不要命了?!”
“哎呦呦,瞧我这张嘴!我自己掌嘴!”
“啪!啪!啪!”
“老大您可千万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想吃点好的嘿嘿,平日有那鲜的嫩的,都可着城中的贵人们,哪是咱们能吃到的?我这不就是有些馋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动气,不然我可就罪过喽!”
“行了行了,赶紧闭嘴,过来帮我一起料理。”
“好嘞,小的这就来!刀都给您磨好了,您拿好。”
“嘭!嘭!嘭!”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那股奇异的腥气越发浓了。
沈星河一把捂住口鼻,连忙拉师尊离开,离很远仍能听到屋内兴奋的交谈声——
“这血也不能浪费,才养了十几年,新鲜着呢,城中那些上好的茶楼酒楼最喜欢用这种新鲜的泡茶酿酒!”
“这肉也挺鲜嫩,听说这家添了俩新丁,临走时庙里定要送他们两块肉以示奖励。”
“山野村夫不懂这些,你去库里随便挑两块给他们送去便罢了,不必用这些上好的肉。”
“好嘞!都听老大的!”
……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丧心病狂的对话,沈星河才终于找了处墙根,猛地干呕起来。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疑惑,如今外界鬼气肆虐,乾元各城皆封锁于结界内,耕地稀少,城中又大多是没有修为无法辟谷的凡人,为何仍能保证粮食供给?连城中一处寻常的酒肆,都桌桌有肉。
却原来!他们吃的,都是……吗?!
一想到此前在城中各处还有酒肆中闻到的那些,极有可能是……的味道,沈星河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浑身战栗到几乎站不住。
最后还是云舒月看不下去,把他抱进怀里缓缓拍了半天背,沈星河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却还是紧紧抱着师尊止不住抖。
沈星河曾以为,乾元这种把所有人都当成圈养的牲畜,让他/它们持续不断生孩子的做法已经很丧心病狂,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乾元看似给了他/它们安稳的生活,实际代价却是乾元地界内所有生灵的灵力和生命力。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乾元竟会让人吃人!
那些人真的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吗?
还是说,他们都是被乾元骗着吃下那些……的?
胸中又是一阵翻腾,沈星河紧紧抿住嘴唇,把自己深深埋在师尊怀中,简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恶心的世界。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跑去庙前,恰好看到那些送葬的人兴高采烈地收了一条庙中送出的带骨小腿肉。
他们明显认得那是什么,却还是高高兴兴收下了。
那一刻,沈星河是真的,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到极点。
也是真的,厌恶到再也不想看到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