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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赴局

第145章 赴局
原本,在任何一种设想里,张玉庄都没想过要成意或是月舟为难。
造化弄人,蛟龙族因祸得福,天界感念其族受害颇深,甚至专门圈出一处仙庭供此族幸存者修养。
张玉庄重回故土,再次加固法障,又四处去寻其他几族妖怪的下落。
可风声早已走漏,听夏和问花两族见着借风和蛟龙族的下场并未坐以待毙。
甚至因为这场屠戮来得凶猛,其他妖怪都兔死狐悲起来,笃定了天地之间正有某种不可对抗的势力在屠戮妖怪,所以接连躲了起来。
大家都怕死。
大家都心虚。
就这么的,原先嚣张做祸人间的妖怪都消停了许多。
彼时,张玉庄处于一种极度混沌且麻木的时期,他拖着一幅空躯,载着幽怨同生共死,亲手为那个怀抱理想的仙君送葬。
一道路走到黑,任由仇恨将他吞噬。
待张玉庄再度折返回天界,才知道蛟龙族的消息。
尽管此举是天界出于怜悯,大义所为,仍旧有反对之声四起。
不少仙官本就厌恶妖族,更是对收容妖族在天界颇有微词,甚至以仙格为誓上书告文闹到天帝面前。
这份告文上,第一个落笔题名的是张玉庄。
成意也为之找上门来。
张玉庄所居仙殿此时已大不如前,往日温馨雅致,如今阴霾一片,花草凋零,灵气全无。
“玉庄。”
成意瞧着近在咫尺的故友,可读不懂他眼中的冰冷。
“有事吗?”张玉庄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语气冷淡不已,“若是为了蛟龙一族,那么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成意坚持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下界那些天,我们联系不上你那些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张玉庄缓步向前,迈出了阴影,可一双眼并未因为光亮而清澈半分,他说,“我看到了些东西罢了。”
成意看他如此,不禁为之一阵心痛,他深切知道眼前的张玉庄需要安慰,可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看到了什么?”
张玉庄扯嘴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亲眼看到了妖怪们恶劣的本性。”
在无端的恶意面前,一切善良和正义都是那么软弱,可轻易被践踏。
成意思忖着问:“他们伤害你了吗?你……所以你回来这么反对天界收容妖怪?”
“他们没有伤害我。”张玉庄打断道,“我不会再给妖怪公平,他们不需要活路。”
他的姿态是那样冰冷,半分暖意也无。
成意听得莫名:“你在说什么?”
“我说,天地之间不需要妖怪。我会建议天帝,断绝所有草木鸟兽的修行之道,也就是说,他们再也无法修道,再也不能跳出既定规则,将永生永世活在它们原本的生存之道里。”
当然,还有一句话成意未说明。
虽然讲是想天帝建议,但这件事,张玉庄势必做到,若是这个天帝不答应,他可以换一个。
若是这个天界不答应……
张玉庄眸光渐暗。
“什么。”成意一噎,“你……”
成意震惊得无以复加:“断绝修行等同于剥夺他们开灵化智的权力,何况,现今的妖怪怎么办?那些已修炼有成的妖怪怎么办,你预备如何处置?”
张玉庄沉默片刻,眼底忽地涌上一些疯狂,他问:“你是担心那些妖怪,还是担心你的小玉兰?”
成意难以理解:“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张玉庄冷笑一声,“我不过就问问。”
“玉庄,这样对众生不公平。”
成意试图靠近,但他往前一步,张玉庄就退一步,他们之间维持着一道难以跨越的距离。
张玉庄淡漠地看过来:“公平?众生在乎吗?他们只在乎自己那点私心可以安置于何处,至于你。”
他上下扫眼看着成意。
“龙神。”这是张玉庄第一次如此唤他,却和其他神仙喊出口不一样,带着不加掩盖的嘲讽和冷漠。
“难道你就没有私心?绝境到来之时,你当真能做个圣人?”
“成意,圣人是不能有私心的。”
他说:“你也是个怪物。”
*
即便到了这一步,张玉庄仍然能衡量自己恨意的重量。
他依旧能在恨火焚天中挣出几丝清明,用来偏颇这个世界。
于私。
杀尽那几族妖怪,再断掉所有草木鸟兽的修行,如此世间再也不会有新的妖怪。
至于现存的妖,总会在无以为继之中,消失在时光洪流里。
他还要等宁恙回来,至少,宁恙回来时,人间还在。
于公。
张玉庄亲身体会过,妖怪有何等狂妄之念,又有强大于凡人之力来达成执念。
如此决定,会改变天地间的秩序。
不仅仅是惩罚妖怪,更是重塑规矩,
这样,意味着不会再有无辜生灵遭受和他一样无力反抗的痛苦。
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会失去所谓挚友。
但这一切都没关系,宁恙会回来的。
他两头着手,一边建议天帝,一边去尝试搜集用玉妖给他的名单。
神骨、禅心、涅槃、美人面。
他为此抓了凤凰和不少妖怪,无论如何掠夺,都无法从他们身上把神骨和涅槃剥离下来。
事情逐渐失控,张玉庄无法忍受如此受挫,他更加执迷于掠夺,以至于不惜使用仙力和幽怨一同下手。
越是失败,他越是深陷于那样折磨的失控感之中。
为了弥补这样的无力,他越发是肆意杀虐。
内心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凑回来宁恙,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宁恙还在,那么他就善良过。
张玉庄不再质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也不再设想任何回头的可能。
只是,他低估了自己对于宁恙的执念。
同时也低估了月舟对于司江度的重要性。
虽然知道他们兵刃相对是迟早的事,但张玉庄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再次见到成意时,张玉庄正在一片焦土中央,周围漂浮着无数幽蓝光点,那是才被他掠夺了生命的凤凰们。
“张玉庄!”司江度厉声喝道,“你是疯了吗!杀妖怪还不够,你如今果真在对凤凰一族下手!”
成意紧随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此处一片荒芜。
张玉庄平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尚有余光没有退去,那是吸收凤凰之力的象征。
“我杀凤凰又如何?”
司江度已然幻出灵剑在手:“你要涅槃之力做什么?”
张玉庄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成意,寻常不已地陈述道:“我不止要涅槃,我还要禅心。”
“听明白了吗?玉兰的禅心。
他眼睁睁看着成意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变得震惊,凝固,空白。
司江度怒吼一声,率先发起攻击,剑锋直向张玉庄命门,成意结印出章,金光大作,拦住了张玉庄的退路。
张玉庄身形衣衫,避开了剑光,轻轻挥动双手,无数幽怨便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化作利刃,朝两人吸取。
见此情状,司江度和成意皆是一滞。
“你身上怎么会有幽怨!”
张玉庄平静地笑起来:“谁知道呢。”
战斗瞬间白热化,张玉庄才吸收了大量凤凰生命,实力更甚,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即便司江度和成意再如何配合默契,仍然难以占据上风。
关键时刻,成意收了所有攻击的招式,纵身一掠,在张玉庄尚未反应过来时,砍下了他腰间那枚玉环,一把抓住再纵身后跃数步。
张玉庄下意识要抢,司江度的剑锋已砍向他伸出的手臂。
他躲都没躲,就这么任由司江度砍断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飞溅,他似乎感受不到疼,一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成意手中的玉环。
张玉庄伸出另一只手,动作自然而平静,可他眼底早已赤红一片。
“还给我。”
成意抿了抿嘴,执意劝道:“玉庄,你现在回头,什么都来得及。”
张玉庄恍若未闻,问:“连你也要用他威胁我吗?”
他质问成意:“我杀了几只凤凰,杀了几只妖怪而已,我有什么罪孽,我自会承担,但是连你,也要用他来威胁我吗?!”
成意紧握着玉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玉庄,我当真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成意不解,“我也从未想过用谁来威胁你,我只是想让你停下来。”
他的目光在张玉庄身上游移,试图理解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到底经历了什么,却被对方眼中的赤红和疯狂烫得一阵心痛。
“发生了什么?玉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张玉庄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唇边漾起一丝苦笑,“这可怎么回答。”
说他为人时饱受命运蹉跎,把一腔救世之心折磨得只有护住宁恙这么一点私心都没能护住。
说他成仙之后为了众生屠戮仙人自创规矩,想要挽错,却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念想被摧残于眼前。
说他看清自己的执念要不顾一切拼一次,可自己创建的善恶之道却横亘在面前。
说他每每尝试迈向光明总要被推入深渊,害得此心恨意磅礴。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张玉庄对成意倾诉:“我不会伤害月舟和玉兰。”
成意复杂地望着他:“你不信我能帮你。”
张玉庄回:“我要杀蛟龙族,你会帮我吗?”
成意一噎。
张玉庄却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说:“看,你这样伟大的龙神,不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我说到做到,我不会伤害玉兰和月舟。”他再次强调,“把玉环,还给我。”
司江度拦在成意面前:“若你杀光了最后一只凤凰,杀掉了最后一只妖怪,你也不会把手伸向月舟和玉兰吗?”
“张玉庄,你杀孽滔天,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张玉庄低低一笑,断臂处鲜血淋漓,但他并不在乎,确认过成意此时不会主动把玉环还回来,他缓缓收回手,吐出了一个词:“蚂蚁。”
“曾经,我还是个人的时候,会在大雨滂沱下护一窝蚂蚁,让他们免受水流侵扰。”
“但是天在头上,为它们撑伞的我也在它们头上,它们会怒骂大雨无德,让他们流离失所,却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当保护它们。”
“等他们重整旗鼓,便会爬上我的屋梁,啃咬木柱,反噬之时,它们不会在乎屋顶塌下来,我会不会被砸死。”
“成意,妖怪是不会懂得感恩的,当保护成为常态,正义和道德就不是会被珍惜的东西了。”
张玉庄扭了扭脖子,抬眼看过去:“我不想对你动手,把东西还给我。”
气氛瞬时僵持住,成意垂目静思片刻,不置一语。
正待张玉庄还要说什么时,忽地法力大作,成意周身龙气勃发。
恍惚光影里,成意说:“我知你要说什么,但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了。”
张玉庄静静地看了片刻,忽而摇头笑道:“成意,你每次的退路都只会幻出真身来一名相搏吗?”
他唇起唇落:“我真不屑于看你如此姿态。”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游刃有余,成意不禁为此紧了眉,他警惕地看向张玉庄,却见后者缓缓抬手,凭空招出了一册灵光闪烁的卷轴。
“我从没想过,在你们面前坦白是如今这样的情状。”
司江度感受到了异常,冷声说:“这是……天地规则?”
张玉庄不多言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手指在卷轴上轻轻一划。
随他如此漫不经心一个动作,天地间仿佛消失了什么。
“我忘了说,成意,我还要神骨,我要你的神骨。”
成意看着那一栏消失的名字,脸色骤变:“你做了什么?”
张玉庄惊讶于他丝毫不在乎自己想要杀他这句话,反而先关心那一族消失的生灵,复又平静下来。
是了,龙族是这般的。
“你可放神识去看看,我刚才划掉的这一族,天地间还有吗?”
事实很快得到了验证。
随着神识一点一点收回来,成意的心也逐渐凉了下去。
刚才灵卷上出现的那个名字,天地之间再也搜寻不到气息,都随着张玉庄一指划过而消散了。
这是张玉庄第一次展现自己的力量,他告诉成意,天地存亡,只在自己喜怒之间。
“你为什么可以……”
张玉庄平淡地笑了:“我为什么可以更改规则?因为这个规则是我建的。”
这是多少神仙梦寐以求的能力,可此时从张玉庄口中说出来,却半点都不能感受到有何欣喜之处。
多么可笑,他这样,护不住一个宁恙。
他这样,又懦弱到不会因为愤恨而覆灭三界。
他这样,一直都是个笑话。
再开口,张玉庄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疲惫。
“你明白了吗?这是我的力量,你们是在蜉蝣撼树。”
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
张玉庄期待成意能站在他这边一次,或者谁都好,跟他站在一起。
哪怕一次。
他想说服成意和司江度,却无力地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多么匮乏。
直到这一刻,张玉庄才看清了自己其实很懦弱。
意料之内,他在成意眼中看到了决然。
金色龙鳞在他身上浮现,磅礴力量席卷开来。
张玉庄皱眉,正要出手,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力量所困。
这股力量不足以伤害张玉庄,却足以限制他的行动。
混沌之中,张玉庄才意识到成意用了半龙之力将他限制在此。
他们相隔几步,金光为障。
成意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这枚玉环,复又抬起眼,张了张嘴,终究也没有问玉环中的残魂是谁。
但他却以龙神之名起誓:“此后,若张玉庄再由天地规矩滥杀无辜,那么,这枚玉环也会随之消散。”
这是一道不容拒绝的誓言。
成意说:“我拦不住你使用这本事,只好用这样的下作手法了。”
龙威天生压制幽怨,张玉庄本身元神就未能恢复,挣扎不破这个困局,只能眼睁睁瞧着成意和司江度带走了玉环。
带走了宁恙。
场景交错,他似乎看到了昔年预知中,那个玄衣男子。
他又把宁恙带走了。
*
待张玉庄竭力冲破成意困住他的法障,已是江度堕魔之日。
司江度在天地之外另开一境,自此和月舟再不相见,他们之间连着长相思,神魂早已牵在一处。
若是他们天各一方,张玉庄确实无法从月舟身上掠夺涅槃之力。
这还不算,成意殒身镇魔,带走了玉兰的禅心。
至死,他都没告诉说玉环、宁恙在哪里。
张玉庄不知道成意和司江度究竟商量了什么,竟然让他们做出如此选择。
成意好似深知张玉庄有多么无可救药和疯狂,以至于他不惜做出更为疯狂的选择。
他们宁愿让月舟误会,让玉兰苦恨。
都不愿意听一句解释。
所有无力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张玉庄实在不明白。
分明,只要成意和司江度装作不知道。
或许再杀几个妖怪神仙,他就能凑够涅槃和神骨了。
为什么他们非要阻拦自己。
*
那是一场盛大的落幕,命中注定一般。
远远地,张玉庄瞧了许久。
玉兰抱着成意,金色光莲包围了他们。
故事走到了尾声。
他们落在了百安城。
那座,上神施法庇护的城。
那蓬光莲是那样耀目,伟大。
可张玉庄分明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说巨龙不详,他们不知详情,却恶毒地抨击着成意砸下来毁了他们屋舍。
他们哪里会管这个龙神是为了守护苍生而殒命。
蚂蚁就是这样目光狭隘,他们只顾得上自己。
他们还以为是玉兰杀了妖邪,感恩戴德地向他叩首。
张玉庄遥遥听着,心底那些恶劣再也无所遁形。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天上地下乱成一锅粥,张玉庄独身去往天帝神殿。
这个老天帝,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见张玉庄闯进殿来也依旧平静。
张玉庄不动声色地布下法障,步步向前,姿态依旧恭敬:“君上,我需要借你的手改换一下规则。”
老天帝平静地看着他,问:“若我也不肯,你便会像对待成意上神那般杀了我?”
张玉庄不由嗤笑:“我可什么都没对他做,有眼睛的都瞧得见,是那成意自己撞去送死的。”
“天界,到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年。”天帝沧桑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张玉庄道,“我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影子。”
可恨这个影子生了恨,又见不得光。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你迷失自我了。”
张玉庄确定道:“我没有。”
随着话音落下,张玉庄慢慢放出身上的幽怨,天帝静静地注视着幽怨扑杀向自己。
“你迟早要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张玉庄想起成意,为了苍生殒命的龙神,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此时此刻,他对龙族的恨意如同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些高尚情操,那些自我牺牲。
何其可笑。
他彻底拧断了老天帝的脖子,把幽怨放入他体内。
张玉庄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具傀儡:“你们迟早会知道,牺牲愚蠢,正义是伪善,妖怪不容于世。”
张玉庄亲手毁掉了过去的所有规则
自此,力量为唯一真理,慈悲和同情将不存在于任何一条规则之中,所有妖怪都将遭到追杀和驱逐。
他把手伸进自己胸膛,生生剜出心脏,以心祭道。
一个冷酷、强大、无情的天道,就此诞生。
他等得起。
他要听成意亲口承认自己错了。
*
月舟带着一群妖怪去了昆仑虚,包括被张玉庄施下诅咒的听夏花妖。
临走时,和张玉庄吃了最后一回茶。
意外的,他说自己之前去了一趟幽都,发现幽怨不知被谁收成了一棵灵珠。
月舟本想以身接纳那颗灵珠,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看看我这样,哪还能做什么呢。”
对面而坐,月舟此刻已经因为江度堕魔而浑身缠满诅咒浓雾,张玉庄只能依靠声音分辨他是否在笑。
“我也。”张玉庄摇了摇头,“我也有心无力,只看后来者吧。”
这句倒是实话,创立天道,再逼着神仙们下去历劫,张玉庄若非体内有幽怨撑着,早该魂台枯竭了。
月舟道:“那不如我先收去昆仑虚,正好,我那有幽浮可以看着,比扔在幽都安全。”
张玉庄有心想拿回来,但终究点了头。
二人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
连他自己都压抑此刻的平静。
如今再面对月舟,他没有内疚,没有波澜,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他重塑的规则里,强者才有权主宰一切。
他问:“月舟,你恨司江度吗?”
月舟说,如何不恨。
听了这话,张玉庄感到了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他再次确认,只有自己能掌控规则,才能评定善恶。
送走月舟,他又来到成意神骨面前。
成意在自己的神骨上,打了一层司家的秘障。
而这层法障,彰显了成意和司江度最后的倔强。
他们确实成功了。
涅槃夺不走,神骨上了秘障,再也没有凤凰成神,妖怪们断了修行之路,轻易生不出禅心。
谁都没赢。
张玉庄只收获了与日俱增的孤独和恨意。
司江度,却把宁恙那枚玉环融到护住神骨的法障里,他们笃定张玉庄不会为了神骨而毁掉那块玉。
即便在死后,还要作对。
张玉庄细细抚摸着那层秘障:“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看,曾经高贵的龙神,如今沦为什么样子。”
他把成意的神骨放到了天界最显眼的地方,随着金光笼罩。
自此,这座玉楼成了天界的象征。
审罪玉楼。
小玉兰在天界化身成一棵树,苦苦等在天地尽头。
张玉庄时常想,成意当真心狠,否则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好说话的玉兰来吃苦,他说什么,玉兰就信什么。
给了他一个无妄念想,那玉兰当真愿意就这么等下去。
天道规定神仙们若修为得了进境,必得身入凡尘历劫,之后身受雷劫,方能劫成。
之前的天界,神仙们的地位、法力都来得太过容易。
张玉庄偶尔也会去昆仑虚看完月舟,那座冰寒雪山深处,总有一缕风带着司江度的气息。
司江度确实有本事,他另开魔界,即便张玉庄可以靠着天道左右三界。
仍然对魔界无措可施。
但,这么许多年来,司江度一直都捏一缕灵识化作昆仑山雪,不言不语。
月舟知道。
张玉庄更是清楚,但谁都没有点破。
这样才对,这样就好,谁都不能好过,谁都不要好过。
张玉庄开始更为频繁地下界去桃树那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就靠着树干一直呆着。
他在桃树前立了一块石碑,想起宁恙在他扇子上留下的那两句诗。
君留高崖听山雨,我往人间卖杏花。
于是张玉庄在石碑上刻。
旧城苦留千山恨,不见归燕赴暖风。
刻完,张玉庄退后一步看了半晌,却又苦笑着摇头。
他曾经以为重塑天道,方能掌控一切。
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玉庄徘徊于人间和天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只有这一具空壳,在桃树下浑浑噩噩。
直到灵笺不远万里而来,张玉庄认出那是月舟的字迹。
“成意好像转世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张玉庄的手却微微颤抖,他仔仔细细地把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
目光里有恨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