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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周宣2020年12月6日书,渭止老城时迎瑞雪。】

第147章

【周宣2020年12月6日书,渭止老城时迎瑞雪。】
***

我名周宣,生在1979年秋。

仅是个没有社会阅历的大学生。

我自杀于2000年,此外没有别的要说了。

*

在我十岁之前,我家庭和睦。

十岁之后,家庭依旧和睦。

我认为如此。

我认定如此。

*

1989年,也就是我十岁那年,我爸妈公司的货轮失事,赔得近乎倾家荡产。

或许是因为愤怒积压且难以排解,他们开始酗酒,对我的教育方式也发生了转变。

口头训诫变作了间歇性的殴打。

哪怕我什么错也没犯,仅仅是经过他们房前。

但是没关系,因为拳点过后,他们会抱住我,说他们爱我。

我知道,打是爱。

*

我住在饭店二楼,一楼是做生意的地方。

1990年,由于爸妈忙于处理货运公司的事务,便请四叔和大姨来帮忙经营一楼的饭店生意。

那一年,我迎来了第一个家庭教师。他叫平佑,见识很渊博,为人也友善。

饭店里渐渐地热闹起来,但我觉得有点不太方便。

因为爸妈说身上的淤青不能给外人瞧着。

他们说不止是客人和老师,大姨和四叔也算是外人。

*

1991年,我12岁。

暑期的某一日,四叔忽而颤抖地抱住我。他告诉我,李家绑架案今天找着人了——

李素死了,李策给警察救下来了,但是精神变得很坏。

我哭了,不知道是因为李素死了,李策病了,还是因为四叔抱得太用力,挤到了我身上大片的伤口。

*

1991年秋季开学测试,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爸妈怀疑我谈恋爱了,我说我没有。

我也确实没有。

或许是为了找到理由,他们翻看了我的日记本,在上边找到了一个反覆出现的名字。

那是一个学长的名字,旁边还有零星几句我摘抄下来的情诗。

我那会儿情窦初开,他是我头一个喜欢上的人。

我是暗恋,没打算表白。

我也只是喜欢他,没想那么多。

后来我爸妈歇斯底里地抓着日记本怼到我眼前,斥骂我是个疯子、变态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爸那夜是往死里揍的我,他一边打,一边嚷叫着他的儿子绝不可能喜欢男人。

我被他俩揪着打了一夜,昏死过去再醒来时,面上五官没有哪一个是不肿的,血洒在地上粘稠一大摊。

但因为我的骨头没断,裂开的伤口也不大深,所以不用去医院。

爸妈说他们已经摸着了揍人的门道。

他们帮我向学校请了假。

家里隔音很好,所以我若不说,没人知道是他们打的。

爸妈叮嘱我,有人问起来,要说是自个儿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

爸妈说学校里老师不负责,容易带坏孩子,于是那个学期我便办理了休学手续,由平叔他负责我的教学。

年末那会儿,爸妈给我请了个心理医生,那人很年轻,样貌也清秀,叫做“俞均”。

爸妈告诉我,男人喜欢男人是病,而那个医生就是来为我治疗这个喜欢男人的病的。

他们像是不放心,又跟我说,大姨他们要是问起来,要说自己是因为听到表妹表弟的事情,太伤心,所以得了病,病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

可能是因为不上学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我被爸妈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怎么的,就叫大姨和四叔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可能一周内从楼梯上摔下来五六次吧。

有一天,大姨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握住我的两只手,说她带我走,去一个爸妈打不着的地方。

我拒绝了。

我说,爸妈是因为爱我,才会打我的。

大姨和四叔满脸愕然,到最后他俩皆暴跳如雷。

四叔指着我,说我是个疯子。

我说,是的,我是疯子,我患的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

1992年,我13岁。

随着伤口的只增不减,平叔也意识到我正在挨我爸妈的揍。

一日他小心地将我拉进自个儿的房间,说,宣啊,咱们一块去区里举报他们吧。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

我不答应,我说,爸妈他们没错啊。

大惊小怪。

*

92年的每一天,我都有一个小时和俞大夫交谈的时间。

俞大夫很有亲和力,我是一个有些认生的人,可是很快我便叫了他“哥”。

渐渐的,我再记不清那个暗恋的学长的样子,我也是这么和爸妈说的。

可是我夜里想事的时候,总会想起俞哥。

我那时不知道那是喜欢,我只以为我的病快好了。

*

92年末,姑姑和姑父听说我家有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恰巧也有家庭教师,想将我的表弟李策送来一道疗养。

大姨和四叔本来是抗拒的,他们跟姑姑一家说了我被我爸妈打的事儿,可是姑姑说,阿策是她的儿子,我爸妈不会打他的。

四叔拗不过,答应了。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听说,阿策患的病和我的一样,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

1993年,我14岁。

我从小就很照顾阿策,他生了病后变得很消瘦,叫我生了怜悯,自然更是处处关照。

可是有一回,我为了安慰那突然蹲身发起抖来的阿策,给了他一个拥抱,又模仿着阿素从前安慰他的办法,亲了亲他的额头。

那一场面叫我爸看着了,他当着阿策的面,拿拳头揍我的肚子。我滚去地上,他就拿皮鞋踩我的脸。

他骂我“死同性恋”“变态”“恶心的疯子”。

后来我吐了血,一口牙都险些碎了。

爸那次气红了眼,揪住我的领子,要我去和我李姑父道歉。

李姑父当时神情很严肃,但是我知道他也觉得惶恐,因为他的手有些发抖。

我叫爸揪着领子,勒得喘不上来气。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组织语言的了,只记得我跟姑父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个死同性恋。

*

1994年,我15岁,我复学了,因为平叔被我爸妈发现他偷摸着给社区写关于家暴的投诉信。

那段时间爸妈很少打我的脸,一般都打身子。

我刚复学,没什么人和我玩,所以我每天都想回家,因为家里有爸妈爱我,还有阿策和俞哥。

可是我好像开始不满足于被爱了,

我也想爱人。

于是阿策9岁那年,我第一次挥手打了他。

——是为了训导,也是因为我爱他。

阿策没有反抗,因为我是他最喜欢的表哥,也因为我是他这疯子唯一的朋友。

*

1995年,我16岁。

由于阿策对于我暴力行为的纵容,我开始有些上瘾了。

那年我殴打了一个同班好友,因为他不听我的话,我爱他,所以我要肩负起纠正他的责任。

我朋友的父母报了警,审理这一校园暴力事件的警察是个年轻人,叫“黄复”。

他很凶,敲着警棍问我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举动。

我说,因为我爱他。

他让我仔细看看我那好友身上被我打出多少伤,我说,那是爱的表现。

他骂我神经病,还说我没挨打,难道是因为没人爱吗?

我没回答。

后来我因为那起霸淩事件多次出入警局,他不知怎么好像盯上了我,总来找我说话。

又一次扯到我没挨打就是没人爱的时候。

我生气,脱掉校服外套给他展示伤口,说我有父母爱我。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从此他便缠上了我,回回放学都蹲守在校门处劝我报警。

我学他的话,说他是神经病。

*

1997年,我18岁。

我们家很重视成人礼,回回遇着小辈成年,一大家子都要聚在一块儿给小辈办生日宴。

然而那日我爸妈喝了酒,忽而就将酒瓶子冲我砸来,拳打脚踢。

他们瞪着眼骂我,骂他们怎么就生出我这么个恶心的同性恋,夜里梦呓竟然喊心理医生的名字!那是个男人啊!

他们还骂我在学校打人,把他们的脸都丢光了。

他们好像很委屈,一边说我不孝,一边说我丢脸,还说我克他们,说他们生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

*

成人礼结束后不久,四叔告诉我,他替我聘请了一名律师,叫做孟羽。

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起诉我爸妈。

我大惊失色,说不行,我爸妈没错,他们只是因为爱我。

由于我的不配合,以及证据缺乏,第一次起诉以他们的败诉了结。

*

第一次起诉使得大姨、四叔与我爸妈彻底撕破了脸。

他们离开了鸿运饭店,却依旧没有停止搜集证据。

*

1998年,我19岁,他们筹备了许久的二次起诉,仍旧以败诉了结。

*

1999年,我20岁。

我考上了大学,在一次回家的时候,由于爸妈生意不顺,再度酗酒,我经受了此生最严重的一顿打。

他们冲着我的腿揍,抄起板凳砸断了我的腿骨。

从头上淌下的血液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凭藉拳点和各式工具带来的痛感,判断他们的位置。

我是在接受爸妈的爱,可是那次打得实在太狠了,求生的本能叫我拨通了四叔的电话。

我说不出话,给他听了近乎一个小时的殴打声响。

*

我睁眼时,已经身处医院。大夫告诉我,我腿部落下了残疾。

我问那守在我身边流泪的姑姑一家以及大姨。

“我爸妈呢?”

他们说,在法庭和四叔对峙。

这回四叔赢了,我爸妈被送进了监狱。而接受不了此事,变得暴怒无常的我,则被大姨和姑姑们含泪送进了精神病院。

*

在那里,大夫将我十多年来的看法推翻了。

他们告诉我,我爸妈那样对我,并不是因为爱我,他们是在为自个儿恶性的情绪宣泄方法找藉口,而我是他们不成熟举动的牺牲品。

他们告诉我,我爸妈那样是家庭暴力,是暴力,不是爱。

我流着眼泪问他们,暴力和爱的界限在哪里。

他们说,当我意识到那是暴力的时候,当我只能从中感受到痛苦的时候,它就不能称是爱了。

*

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

出院后我复学了,生活很美好。

没有挨打的生活很美好,即使我的脚跛了一只。

可是我发觉我并不快乐,我明知我爸妈错了,他们是犯罪者,可我还是对他们抱有愧疚。

我想,我要是早些反抗,他们是不是也会早些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错?

我为此觉得痛苦,觉得爸妈如今人生被毁,都是我的错。

有时我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打。

有时我会想到我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有时我会想到大姨、四叔、俞哥、黄大哥、平叔失望的眼神。

有时我会想到那可怜的、生病的阿策,一次又一次地经受我的耳光和拳点。

我对不起他们。

我感激他们。

我无以为报。

2000年冬天,我回了镇上,却并不回饭店,而是卧倒在那冬季的铁轨上,听着那火车呜呜几声,碾过我自己。

我解脱了。

我杀死了我最憎恨的人。

***

【2000年鸿运饭店大少爷卧轨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

①俞均

问者:周宣与你是什么关系?

俞均:我是周宣父母聘请的心理医生。

问者:你为周宣提供的治疗主要针对什么?

俞均:说来惭愧,主要是针对同性恋……此外还包含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等治疗。我需要事先表明我的态度,即便当时社会上出现诸多将同性恋者称为“性变态患者”的过激言论,我也并不这么认为。至于为何成为了帮助周宣治疗同性恋的心理医生,我只能说周宣父母看重我的心理治疗经验与能力,我拿钱办事,这并无不妥。

问者:你什么时候认识到周宣正遭受着严重的家庭暴力?

俞均: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了,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严重的淤青。实话说,我无意中还撞见过几回家暴现场。

问者:你没有对周宣施以援手吗?

俞均:只能说力所能及的都做了。

问者:你知道周宣对你抱有特殊情感吗?

俞均:患者对心理医生产生依恋是件很正常的事。

———

[俞均自述]

我在英国读了硕士,毕业后留在国外,有三年的心理医生就业经历。回国的头一年,周宣父母便托人找上了我。

第一次面谈时,他俩便支支吾吾好似藏着什么事,绕了半天圈子才告诉我要接受心理治疗的是他们身为“性变态患者”的儿子。

我是1991年接受周氏夫妇的聘请的,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也是周宣被他父母发现性向的第一年。从夫妇俩焦急的语句与不安的神色中,我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迫切。

必须承认的是,那会儿西方的思想要比东方开放太多。

90年代初西方的同性恋早已去罪化,可回国后我才了解到,80年代社会冒出了一种针对同性恋患者的“疏导心理治疗法”,大概讲的是通过注射一系列刺激性药物,最终使患者形成不良的条件反射。

当时我急于在国内立足,周家在渭止市的名声不小,他们开出的聘金也尤其可观,即便有些昧良心,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但实话说,我并不为此感到惭愧,毕竟我不会像许多无良大夫一般采用药物、电击一类极端的手段对“患者”进行治疗。

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也是在救周宣不是吗?

比起激进的治疗,我更宁愿通过心理引导来对他进行积极的心理治疗,不论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

但见到周宣以后,我清晰认识到,比起周氏夫妇说的什么同性恋、绑架案PTSD一类的心理疾病治疗,周宣他更需要的是针对家暴产生的心理阴影的相关治疗。

那对夫妇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说我是共犯也好,骂我自私也罢,即便荒唐,我也依旧能完全理解自己当初不想自砸饭碗的感受。更何况,我若是离开了,谁能知道下一个医生会对周宣采用什么非人道的治疗方案呢?

我做了我该做的,即便仅仅是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每周一回的心理治疗,每次见面周宣身上都有新伤,任谁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总是积极配合治疗,大概是习惯了父母打骂的缘故,他几乎从未在我面前喊过痛,问起他的近况,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起初我们还没有创建基本的信任,因此我没敢越界。

在大约两个月后,他终于对我敞开了些心扉,我才开始有意无意地同他谈论家暴。

为了避免对周宣造成多余的伤害,我的说法总是很隐晦,我那时想,这大概是周宣态度时常平淡的原因。

可很快,我就发现了,他态度平淡并非是因为我暗示不够。

他有些过分的乖巧也逐渐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依稀记得那日应是下了场暴雨,我到周家的时候雨势正猛,不知道那俩疯子是不是忘了那日是周宣接受心理治疗的日子,我进门的时候那俩人正拿铁棍抽周宣的大腿。

我大概能知道他们为什么选在那时候出手打人——因为暴雨声能遮去他们比周宣还要大的嘶吼。

看见我后,他们俩吓了一大跳,急忙将铁棍子给收了,本来雨天地上就发潮,周宣的血糊上去瞧着更是触目惊心。

我没多说什么,只到平常诊疗用的会客厅里等周宣。他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来了,我没闻到什么药味,八成那俩疯子只让那孩子匆忙洗了个澡。

我至今还记得,我当时怒火攻心,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没对那俩畜生挥拳头——我可不想进警局,但我想送那俩人进警局。

所以看见周宣的第一眼,我问他有没有事。

他的回答让我一下子接不上话。

他说他没事,他父母爱他,他也爱他的父母。

言外之意是,他不觉得他父母有什么错。

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周宣的价值观出现了偏差。刚开始,为了挖掘出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我用白板与周宣进行一些瞧来有些古怪的对话,希望籍此能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可很快,我得出了让我心凉的结论——周宣他当真认为父母的家暴是爱的表现。

即便在这之后,我同周宣直白地说明他父母的所作所为是实打实的家暴,可周宣都从未当回事。

后来我忍无可忍,同他讲了好些与法律诉讼相关的东西,他却依旧没有让步。我只能一味地向他传授避免家暴的方法,尽管我并不确信那些举动能否避免亦或者减少家暴的产生。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了周宣对我的依恋心理。

我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对这情况见怪不怪了,也当然没可能利用这心理去促成什么,只是尽可能减少与他的肢体接触。

1994年,那年周宣15岁,我印象很深,不知是不是也有我有意同他保持距离的缘故,周宣又对我封锁了心门。我那时没太搞懂他怎么了,但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他们家那位瞧着很和善的家庭教师被辞退了的缘故。

一整年我都没能做到什么,家暴还在持续,周宣也依旧不会反抗父母。

没想到下一年,周宣就因校园霸淩而被学校警告了。然而,他仍然选择对我隐瞒一切。

我一点儿没能帮到他。

他始终以不冷不热的态度面对我,一直持续到2000年,他选择了卧轨自杀。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对不起周宣。

我是个罪人,是个共犯。

——————

②黄复

问者:周宣与你是什么关系?

黄复:1995年,发生了一场校园霸淩,受害者父母闹到了警局去,周宣是霸淩者,我是负责那起纠纷的民警。

问者:你是如何发现周宣正遭受家庭暴力的?

黄复:调查校园霸淩的时候,我无意发现他身上伤比被霸淩者还要严重,还以为与纠纷相关便多问了几嘴,好不容易才得知那是他父母打的……

问者:你后来是如何同周宣保持联系的?

黄复:通过他的四叔和大姨。周宣出入警局期间,基本上都是他俩在照顾周宣。

———

[黄复自述]

1995年,有对父母领着他们被霸淩的孩子找上警局,当日涉嫌校园霸淩的五名高中生都被带了过来,那也是我第一次遇上周宣。

我一直认为校园霸淩是一件需要严肃处理的事情,从不将此类暴力行为认作青春期孩子们的打闹。

大概也是我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态度的缘故,那些参与校园霸淩的学生没用多久就都认了罪。

被霸淩的孩子受的伤不算太重,还不至于归到刑事纠纷中,但是他受到的心理伤害肯定不小,所以我还额外对霸淩者进行了单独的对话。

我并非对其中那些街头混混打扮的学生有什么歧视,只是那衣着整齐、成绩优异的周宣在里边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那会儿正值酷暑,没什么风,谈话的房间里也没安空调,我穿着短袖都直冒汗,周宣却穿着冬季校服外套,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我以为那又是高中生耍帅装酷的手段,见他认错态度诚恳,还一副痛定思痛模样,也没多管。

可谈到一半见他热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没脱外套就顺口问了一嘴。

他起初只是摇头,后来拗不过我,就说家里人不让。

那会儿我虽然好奇,却也没追问。

第一日结束时,我默认陪他前来的一男一女是他爸妈,问过才知道不是。

校园霸淩这事拖了许久才解决,最终也没立案,被霸淩的孩子父母选择了私下解决。在这期间,我发现了周宣正经历着严重家暴的事实。

那孩子的精神有点问题,死活不肯承认他父母对他施暴的事实。我留了手机号,叫他碰上麻烦事就联系我,他后来也的确联系过我几回,但多数是为了托我帮他买药之类的杂事。

也不知那俩畜生是怎么当的父母,对孩子施暴就算了,连药钱都不肯出……

我和周宣联系多了,也便像兄弟一样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也看得出来,我这人说话冲,总容易惹恼他。每每谈到家暴,他都像刺猬似的要扎我,我都怕他拿拳头砸我。

后来我觉着同他说不通,便直接联系了他四叔和大姨,听那二人说,他们在着手准备起诉那俩人了,但是首先周宣这关过不去。

我只能尽可能对周宣他进行开导,我同他说啊,这暴力咋能是爱?我把你活活打死了,还硬说是爱你,你认不认?

他说认。

我又问,那他的意思是,杀人犯都是因为太爱那些受害者才杀人的?

他便再不说话了。

我觉得他心底应该多少也清楚他父母做的事儿是不大对的,毕竟疼都落他身上了。我想,他聪明的,该不至于如此迟钝,大概就是脾气太犟,才会执迷不悟。

1997年,我的工作开始忙起来了,无暇再常约周宣出来谈心,只偶尔听周宣俩好心亲戚讲诉讼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第二年,我得知他们败诉了,我接受不了,不是因为我自己非要打赢那场官司不可,我只是觉得周宣绝对不能再受那苦了。

他那俩亲戚告诉我说,他们没打算放弃,即便周宣本人再不愿意,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又过一年,再听到周宣的消息时,是周家那四爷在话筒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周宣腿被打断了一只。

我担心周宣的精神出问题,即便那会儿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干的事左右不过像以前那样陪他谈谈心,聊聊天。

在住院期间,我得知了官司打赢了的消息。我以为这场拉锯战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周宣因为心理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只可惜,我因为调职的缘故离开了那座城市,到此我和他的缘分就几乎尽了。

又过了一年多,我从周宣大姨那里听说周宣出院并复学的消息,我当晚高兴得灌了不知多少酒,我想,周宣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我想想……

应该不到半年吧。

周宣他卧轨自杀了。

我先从周宣大姨那里听说,而后从新闻报道上看见。

抱歉……就到这里吧?

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

《委托伍2000年鸿运饭店大少爷卧轨自杀案》

日记记录人:文侪(死亡实况代理人三号)

日期:2020年12月6日夜

天气:大雪

周宣他爸妈都是畜生。

本来就累,看这九郎日记也看得心累。

无论如何,九郎周宣自杀的原因还是在于消极地将所有过错一并揽在自个儿身上,家庭暴力与错误价值观对他的伤害太大。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周宣就没有活路可走了。

讽刺的是,他还说什么月亮是青紫色的。

月亮变成青紫色的时候还算哪门子的月亮?

错得太彻底,甚至不知道在哪个时间节点让一切都停下,才有可能让周宣走上正路……

啊、还有李策的日记要整理……

好累。

李策的死因里边还有周宣的一笔债要算呢……

(鬼画符:已阅)

(鬼画符注:太好了,这回没有涂鸦。就是太空了,印俩爪子吧)

(猫爪印*2)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文侪

*

[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周宣此生从未遭受过犬类啃咬。(阴梦中癞皮狗咬中其腿部,乃为其因家暴致使腿部残疾的异化。)

二、黄复从未进入过鸿运饭店,甚至并不熟悉周宣的身边人。(黄复与俞均、平佑等人的接触皆为周宣个人的臆想)

三、并不存在通向鸿运饭店的铁路,距鸿运饭店最近的火车站,与饭店直线距离约五公里。

*

[周宣生平经历时间表]

1989【周宣头一次经历家暴】

1990【家庭教师平佑入职】

1991【李家绑架案】+【周宣性向被父母发现】+【心理医生俞均入职】+【大姨请求带离遭拒】

1992【家庭教师平佑首次撰写举报信】+【李策入住鸿运饭店】

1993【照顾李策遭父亲误会】

1994【家庭教师平佑遭辞退】+【周宣头一回冲李策动手】

1995【周宣参与校园暴力事件】+【警察黄复发现家暴,进行心理开导】

1997【成人礼父母当众殴打辱骂】+【周四爷正式委托律师孟碧】+【首次败诉】

1998【二次败诉】

1999【周宣遭父母殴打致残】+【三次胜诉】+【周宣父母入狱】+【周宣入院】

2000【周宣出院】+【周宣卧轨自杀】

———委托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