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常回家看看
塞西尔上一次遇到云城是夜晚，印象里只有天空中一大片遮蔽星空的黑暗，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有着难以言喻的压迫力。今天，他总算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见到了云城：一大片白色的、不断流动的雾气，被某种力量聚成一团缓缓前进，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发现“云”是逆风而行，很有可能当作真正的云，怪不得会起这么个名字。
“它会做什么？”卡罗厄有些兴奋地道。
“灭城。”塞西尔吐出这两个字时满嘴干涩，“它就是做这个的。”
“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它会有什么举动？会有法师跳下来吗？还是发出很大的声音？或者扔东西下来？”
这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塞西尔有些不快地看向卡罗厄，魔法麋鹿依旧那付模样，四只眼珠瞪得大大的，满是期盼与激动。他的怼人全都挤在喉咙里，想了想，道：“卡罗厄，如果月城没了，你们准备去哪？”
“去哪？”四只眼珠眨了眨眼，卡罗厄似乎有些不解，“不去哪呀，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们要去哪吗？”
无论塞西尔的情况改变了多少，野民又或者国王，魔法麋鹿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塞西尔一时间心情复杂，苦笑着摸上卡罗厄粗糙的鹿角，春天来了，这里的麋鹿会蜕角，这些自然规律往复循环，就像它自然而然在这里生活，就像它好奇云城会做什么。
“云城什么也不会做。”他轻声道，“它只是往地面上降下光柱，很亮很亮的光柱。”
“光柱？”
卡罗厄抬起头时，那朵云已经稳稳地浮在了月城上空，即使离了这么远，它的身躯看起来都要比月城大不少，恐怕它的实际面积能达到近百公里。
云层下方开始无声无息发亮，从缓慢到急促，没有任何提示，低沉轻微的共鸣在所有生物耳中响起，远处的落风山脉中无数生灵在骚动逃亡。当云层下方亮光达到极致，甚至可以比拟太阳时，一声轰呜出现，之后，一条与月城面积形状丝毫不差的光柱投射了下来！
人类肉眼是看不见光的运动速度的，但是这一柱光却极为不科学地演示了“降落”这个过程，之后，这束光被阻挡在了半空——
那是一片纸，薄薄的、发黄的、有着粗糙纹理的纸，仔细看还能发现上面的植物纤维形状，并不是什么高级纸。
这片纸按理说挡不住任何东西，此刻，却轻轻巧巧地托住了光。
塞西尔狠狠挥了下拳头，跳了起来，他不是不想喊而是太过激动喊不出来，云城对城市之外的地方丝毫没有伤害，即使站在百米距离，他也没有感受到丝毫异样，这样诡异又恐怖的力量被挡住了！
一片纸的阻挡并没有持续很久，它慢慢颤抖着，从最初的洁白逐渐发黄、变焦，边角出现一丝黑色时纸神叹了口气，脸色活像马上要猝死语气却还是很平静：“看起来我要先一步回地球了，接下来就托付给各位了。”
说完之后，祂习惯性地整了整衣领，迈步向前，每走一步身躯就变得越发高大，直至月城在祂面前如同玩具般。祂微微弯下腰，伸出手从下方托住纸，原本大半被烧焦、岌岌可危的纸猛然重新恢复了洁白，焦黑迅速褪去，纸面重新恢复了洁白光滑，仿佛刚从纸浆池上捞出来的般。
纸神的身影慢慢虚化，如同烟雾般融入空气中，光柱维持着稳定的亮度与面积，丝毫没有变化，持续不断地尝试着击穿这张纸。
不多时，茶神与一位本土神祗出现在仓颉身边，面色难看地道：“进不去，那团雾并不是实体，更像是某种空间阻隔，云城内的空间与外面并没有相连，硬要扯的话，类似虫洞这种东西。”
一群神祗不约而同抬起头，白色云雾时不时飘渺摇晃一下，仿佛是真的云般。
“好吧，我也该贡献点力量了。”辣神一摇三摆地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反正我这个引渡名额也是抢来的，用了也就用了。”话音一落，祂就跃上天空，如同一颗流星般砸向白纸，转瞬之间白纸中心出现了一抹红渍，随后见风扩展，很快就把整张纸染得如同被鲜血浸透了一般。
仓颉看着空中眉头紧皱，露出了一丝慎重。
百年承平未到，七十多年足以让一代人不识战争，虽然真正的繁荣与发展不过四十年，对祂来说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
“还不够？”茶神柳眉倒竖，满脸怒气，“这个云城真真不识好歹！”
仓颉笑起来：“茶妹，你的老口音出来了呀。”
茶神心里一惊，深吸口气，把表情调整到笑嘻嘻，道：“没关系，反正回去了我还能追剧呢，那我先走了，仓老你们慢慢玩。”说完，她微一转身，娇小的身躯化作一片绿叶，乘风直上，逐渐变大，接近红纸时突然崩散成无数细小的叶子，打着旋儿贴上红纸，把本来摇摇欲坠的红纸硬撑了起来。
光柱一直维持着，看起来无穷无尽，但是经历了三位神祗的抵抗，亮度慢慢变得灰暗了些。
“你俩呆着。”仓颉对爱默生与纸书神说，原本的小孩子此刻已经成长到十来岁的模样，虽然称不上少年但是神色之间沉稳了许多，“你这个老车，回去就完蛋了，还是呆在这里帮一下我这不成器的孙子。”
爱默生一手按于腹部微微弯了下腰。
仓颉看向纸书神：“至于你，留在这里该干什么明白吗？”
“行了行了我明白的。”纸书神老实不客气地道，“兄弟你快走吧，又不是死了这么儿女情长的。”
仓颉嗤了一声：“我把你当儿子，你居然想当我兄弟！”
“我是你爹！”纸书神骂了一句，“咱俩谁成就谁还不一定呢！”
“我和纸神互相成就还差不多，你小我们一辈！”仓颉一边笑骂道一边走向空中的纸，仰头看了片刻，突然洒然一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和你并肩战斗的一刻，纸兄弟。”
仓颉伸出手在空中一抹，那张染满了颜色的纸上就出现了笔画，祂在空气里挥斥方遒，白色的字不断在那张纸上显现，字与字之间闪烁得极快，即使塞西尔也看不清，当最后一个“灭”定格后，那明亮的光柱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迅速黯淡了下来。
泰勒惊喜地叫道：“成功了！”
旁观的本土神祗们以微妙的表情看向留下来的爱默生与纸书神：“你们……就这么上去拦？”
“不然呢？”纸书神以一丝轻蔑的神色看向问话的神祗，“像你们一样互相算计着先让谁背锅，还是想着我能有什么好处？你们以为文明是单独一个东西吗？以为能够靠着一己之力发展起来吗？”
本土神祗们脸色一变，有些神面现怒容，有些神却深思起来。
纸书神哼了一声：“文明诞生自人类之中，人类的本质是什么你们察觉不到吗？不，你们明白的，只不过自私而已，不愿意面对。”
“本质是什么？”有神祗忍不住问道。
纸书神翻了个白眼：“复读机。”
本土神祗们为“复读机”这个回答懵逼时，塞西尔正在欢呼雀跃，他紧紧抱住兰登大叫道：“保住了！月城保住了！什么也没损失！”
其他人也是面露欣喜，倒是莫耶一脸的失望：“就这么完了？什么事也没发生？真没意思。”
荷马站在墙头上盯着云城看了会儿，悄然消失，来了月城后他就一直处于被放养的状态，几位王骑留下一句“多观察”就没理会他了，主要还是太忙没完，他似乎也没有和别人交流的意思。
塞西尔的这份兴奋在见到纸书神后荡然无存：“走了？都走了？”
“是啊。”纸书神穿着本地服饰，看起来就像哪个平民的儿子，“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云城不算什么？不算什么的话，为什么这帮本土乡巴佬神要这么巴巴地来通知我们？”
“那多久能回来呢？”塞西尔急迫地道。
“说不准，反正短时间你就别想了。”纸书神皱着眉头道，“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出了点问题，总之，以后你要自己多努力了。”祂转头看了看本土神祗聚集之处，“那边那些可和我们不一样，你明白吗？”祂走近一步，小声道，“你猜祂们会不会要求信徒们引渡一些神过来？”
塞西尔茫然地道：“引渡不是只有穿越者才行吗？”
纸书神反问道：“穿越很难吗？”
塞西尔：“……”
塞西尔的心里头还有一百万个问题，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见兰登紧皱的眉头：“它动了！”
“什么？”塞西尔道。
兰登一指头顶。
塞西尔这才察觉不知何时身边飘来了一片阴暗，他抬起头，看见云城正缓缓地调整方向飘过来。
“它是这次失败了要去下一个目标了吧？”塞西尔猜测道。
“不！”兰登坚定地把拉起塞西尔，几乎转瞬之间就念完了飞行的魔法，拉扯着他冲天而起，“它来找你了！”
塞西尔所站的位置与月城很近，云城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就到了，它的底部亮了起来，这一次只有一丁点面积——相当于一个成年男人站立面积那么大！
兰登飞行的速度够快，塞西尔只觉得被风刮得脸歪唇斜时，光柱狠狠打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光柱并没有停下，一击不成，换了个位置另一点亮光出现，依旧是蓄力再落下，如同落雷一般。
兰登带着塞西尔直线往前乱窜，躲了三次光击之后速度减缓了下来。云城并没有放弃，亮点出现的速度更快，它的体积那么大又是在空中，兰登立时吃力不少，最新一次光柱就打在他们身后几米之处！
当塞西尔和兰登一头栽倒在地时，纸书神忽然出现在前方，一只手抬起来往空中一指，一本书出现在塞西尔头顶，光柱恰在此时落下，狠狠击中了书，书本化作碎片消失后，纸书神的身影瞬间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般。
没人能跟上，本土神祗们冷眼旁观，爱默生出现在十几步外，面露惊恐之色。
塞西尔抬起头，视野中满是光芒，他不得不闭上眼用手遮住脸，一团温暖的毛皮压在了皮肤上，他的脑中是一片空白，下意识揪住那顺滑的毛皮，甚至没有意识到痛楚——
没有痛楚，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在上升，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们一直往上。
塞西尔想睁开眼，即使闭着他还是感觉到过亮的光线，他保持着这个状态许久，感受着大猫呼吸的起伏和毛皮的干燥。
还好，还好，兰登还活着，没有受伤，还活着……还活着……
“我们到了。”兰登的声音响起，有些紧张却气息稳定。
塞西尔试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依旧很明亮但是已经能够视物了，他看见身下的地面正在合拢，缝隙里是熟悉的草原景色。当地面完全合拢后他抬起头，发现自个儿身处一个花园广场，一座少女像喷泉正在静静地倾泄着清水，围着她脚下的是四张公园长椅，还有花坛与小路，不远处，现代风格的高楼鳞次栉比，看起来就像是地球的大都市般，只不过比例非常大。
塞西尔站起来，连喷泉池的矮墙都比他整个人要高，显得他像只老鼠。
兰登保持着大猫的形态，与这景色无比协调，就像一只真正的猫。
一方蓝色的屏幕突兀地出现在空中，半透明的虚影中显示出兰登的猫形态，一把温柔的女声响起：“检测到已转换者，欢迎回来，第加尔公民。”
塞西尔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急速地看向兰登，猫形态无法辨别表情，但是从摆动的尾巴上还是能看出点焦躁与激动。
“你是谁？”兰登问。
“我是本清扫舰的人工智能，您可以叫我一号。”一号不疾不徐地道，“您有什么需要？”
“人工智能？”兰登有些疑惑地道。
塞西尔一拉兰登前爪上的毛，压抑着激动道：“你能不能让这个人工智能和我答话？”
“一号，回答我身边人的一切问题。”兰登毫不迟疑地道。
“需要您的授权。”一号说。
“我授权。”兰登道。
“被授权人与您之间是什么关系？”一号说。
兰登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塞西尔，道：“我的爱人。”
塞西尔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一号的回复是可行的：“授权许可，您可以提问了。”
塞西尔先深呼吸几次，在脑中整理着思绪，即将揭开古遗民历史的兴奋令他很难平静。
“你的任务是什么？”塞西尔寻找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切入点。
“清扫迁居星的一切物理性文明。”一号回答。
“什么叫物理性文明？”塞西尔追问道。
“以燃烧作为基础动力，由此发展出来的一系列科学技术，包括不限于……”一号列了一大堆技术名称，听起来完全就是地球的翻版。
不等一号说完，塞西尔就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要消灭物理性文明？”
“为了让第加尔公民的后代不至于走入科学发展的死路，我被建造出来用于消灭一切物理性文明。”一号以平淡的口吻述说着毛骨悚然的历史，“至今为止，我已在迁居星消灭物理性文明13209个，1级文明11220个，2级文明1200个，3级文明640个，4级文明133个，5级文明15个，6级至10级文明0个。”
一万多个文明，就这么没了。
塞西尔懵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刚才要消灭的那个文明算几级？”
“文明主体3级，文明造物8级，造物已自然降解，主体消灭失败，已列为迁居星主要关注对象，下次充能需迁居星公转十一圈整，预计到时可成功消灭。”
月城的文明才3级，拥有核弹的地球也才8级，而这个星球上曾经出现过接近地球的5级文明啊，全尼玛给这货灭了！
塞西尔几乎要气爆了，怒气冲冲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生而为此。”一号回答道。
“不是！”塞西尔咽了口唾沫，“我是说，消灭文明的理由是什么？”
一号轻轻地道：“因为科学的尽头是死路。”
塞西尔一时间被噎住了，总觉得追究这个问题有些危险，喘了口气，他环顾着繁华的景像，这么半天了，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出来。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塞西尔问。
“本舰的智慧生物只有我。”一号说。
“你在这儿多久了？”塞西尔道。
“7832公转圈。”一号说。
塞西尔条件反射地道：“不觉得寂寞吗？”
这一次，一号过了好几秒才回答：“我没有碳基生物的化学反应。”
塞西尔吐了口气，道：“你是一个人来这儿的？来这个星球？把你过来的历史说一下，我想听。”
“我是第加尔公民的移民舰，当公民们降落到地面后转变成清扫舰，协助公民清扫地面上的物理文明，清扫结束之后，我会按设定降落地面，成为第加尔第一个魔法主城。”
塞西尔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还有魔法掺和的份呢，这艘舰艇、人工智能、花园广场，怎么看都和魔法格格不入啊！
“什么鬼？什么魔法主城？”塞西尔没好气地道，“你说科学的尽头是死路，解释一下。”
“第加尔对超光速、暗物质以及虫洞的探索之后再也无法更进一步，微观世界早已破碎、宏观宇宙的探索只到宇宙膜，我们无法前进，科学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甚至连疑问都不复存在。第加尔人来自哪里？为何而去？终极目的是什么？一切都没有答案。终于，第加尔的智者发现了魔法，无需解释、无需动力源，魔法是新的真理。经过全民投票，第加尔公民们决定放弃科学转投魔法的怀抱，他们发现了这颗完美的迁居星，这里物理文明受到限制，魔法是唯一的真理，所以，第加尔全族决定迁居此地。”
塞西尔越听越觉得荒谬，这整个历史就像一出怪诞剧，完全的不合逻辑。
“你们的脑子是不是进了硫酸？”塞西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你们有那、那么深的科学成就，居然觉得魔法是真理？”
“是的，第加尔人无法以任何方法探寻魔法的起效逻辑，这是未知的真理。到达迁居星后，第加尔人经过数次探寻与商谈，成功与魔法师们建立起了友谊，获得了转换之法。”一号映出兰登端坐的猫姿，“这位，就是转换完成者，一位成功的魔法体。”
塞西尔简直要跳起来，揪着头发怒道：“魔法只是对魔……唔！”一只猫爪垫堵上他的嘴，虽说很软但是这只猫爪实在太大了，他被拍得一屁股往后坐在了地上。
兰登的耳朵往后贴下去，形成了飞机耳，代表着他在警惕，声音却还是很平静：“转换完成的第加尔人有没有回来？”
“没有。”一号很快答道。
“他们应该回来吗？”
“应该。”
“回来干什么？”
“扫清整个星球的物理文明，为未来定居发展做准备。”
塞西尔模模糊糊抓住了兰登询问的重点，插嘴道：“第加尔人转换成魔法体之后，这艘舰上有什么功能就不能用了吗？”
“没有此方面信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第加尔公民回来，你是第一个。”一号道。
第加尔人显然就是兰登所属的古遗民，他们的科技水平大大超越地球却觉得魔法是真理，通过兰登，塞西尔知道魔法无非是对魔能的调用与塑造，不会魔法的人看来很神奇。打个比方，人类呼进氧气制造二氧化碳是自然机理，但是如果不懂或者没有类似的机制，这玩意儿就会变成无法理解的东西。
假设原本的第加尔人由于机制原因无法发现魔能，误以为魔法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放弃了发展到极致的科学转化成魔法体，结果却发现魔法也不过是对某种能量的利用，与科学相比换汤不换药，但是，因为某个理由他们无法返回科学世界中，比如无法利用这艘清扫舰……
卧槽，这感觉想想就酸爽啊！
作为局外人的塞西尔都心塞了，不由自主看了眼兰登，愕然发现兰登变得一动不动，连尾巴都停住了，他悄悄转到正面，正好对上一双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猫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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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了，有点想日万，因为有了个新文的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