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空看见远方露出的城墙之时,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中州国都守备森严,尽管近来有了放宽了诡秘之人进入国都的条例,但是本质上却还是管控着城中可能进入的每一个变数,只是明面上看起来宽松了。
诡秘人士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入城,寄空无奈只能与六味分开,单独去申请监天司的通道。
他完全没想到,有些人已经有着与他分别的想法了。
六味收回目送寄空的视线,看着顾定邦从怀中掏出契证,各种证明皆交由南州锦衣卫过了明路,极具说服力,让紧张的镖师几人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南州找人做的假证不算是完美无缺,但是这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假证了。
镖师们一看居然连中州国都这般严苛的检验程序都能通过,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了一声彩,美滋滋地想道,他们还是有点实力的!
镖师几人一进入国都之中,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切实际之感,差点跪在地上亲吻城中土地,离开的时日也不短,但总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
商队老板的货物不少,比不得六味一家轻便,在他们临走之前,笑眯眯表达了自己进城之后,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差人上门。
话语间并没有询问任何有关落脚地的意向,带着兵器却仍然敢走正门,这商队老板背后的大老板显然不简单。
六味的猜测在心中转了一圈,隐约圈出几个群体。
顾定邦和时愿对视一眼,二者皆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疑惑。
他们都是有阅历之人,瞬间意会到了商队老板的言外之意。
时愿抱着长棍的手一顿,担忧地摸了摸章鱼的小脸蛋。
他们似乎又卷入了不得了的事件之中。
等等,为什么说又?
一进城中,这本该是最好的离别之机,时愿盘算着一切,他们几人实力多少有点平庸,但是如今站在中州国都的土地之上,监天司会维护他们,就像是维护麒麟的威信一般让所有在中州国都里的人平平安安,万蕊教这种连教主都被偷走的邪教,本身绝对无法成功进入中州国都,只要他们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总能找到机会甩开万蕊教的跟踪。
至于同样通缉他们的南州名门正教,在此刻同样不足为惧,他们绝不敢在中州国都动手,否则就是向麒麟宣战,寄空哪怕在城中发现了他们几人的真实身份,他难道还敢在中州国都里动手么?
她可以离开了,就像是往常,就像是过去无数次与人同行后那般淡然离场,他们假扮了将近几十天的家人,她会在自己漫长的生命之中记住这短短几十天,直到她的记忆消磨,他们的脸在时光之中模糊扭曲,而后忘记。
这世界上总有分别,只是这次来的快一些……
时愿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前方的几人回过头,疑惑地望向她的三人,许久没话,六味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拍了拍章鱼的肩膀,小孩子总是善解人意。
章鱼很快就哒哒地跑过来,他长得很快,如今都快像个小少年,他眼巴巴地拉住时愿的手,眼中流露出浓厚的不舍与依恋,他嘀嘀咕咕道:“姑姑,怎么了吗?有什么东西想买吗?章鱼帮你付钱!”
相处这么久,他们都清楚时愿这个毛茸茸的小喜好。
凝视着章鱼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忐忑,时愿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让孩子和坏家伙混在一起,这才多久就学会说谎了。
他们亲昵得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时愿想道。
她攥紧长棍。
她以后要走过的路仍然漫长,不差这一点停驻的时光。
时愿抬步走进中州国都,牵着章鱼的手:“好,咱们逛逛吧。”
***
镖师们极其郁闷地叼着小食,郁闷地看着时愿,怎么都想不明白,时愿怎么比他们这些在国都长大的人都要熟悉中州国都。
身上挂满了饰品的时愿笑眯眯道:“怎么说呢,中州国都,千年未曾变过了,我以前来过几次。”
镖师们本地人的自信心瞬间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只来过几次,却比他们还熟悉中州国都的大街小巷。
镖师老大靠近六味:”教主,还在咱们家住吗?“
六味几人一开始计划前往中州国都,打着的是避开万蕊教纠缠的目的,而后又莫名其妙地被通缉了,只能乔装改扮躲避南州名门正派的追杀,这两个危险,不管是哪个都需要他们在中州国都住上好一阵避避风头。
他们一开始是准备住镖师们的镖局内的,毕竟都已经被六味忽悠瘸了,自己人了都,不用白不用,况且教主屈尊降贵住他们家里,他们还能在感到荣幸之外,还能向他们这群人收钱么?
可是这么完美又不伤钱包的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现在他们被中州国都本地的一个有大能量的大人物盯上了,住镖师们家中不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有可能连带着连累他们。
至于顾定邦曾经交游过的中州帝师的弟子,也不算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个弟子是否愿意帮助他们。
最后他们只能选择搬进了客栈。
镖师们忙前忙后,帮着一起把东西放进客栈之中,镖师老六支起腰,抹了把头上的汗,随后问道:“要去通知寄空法师,教主他们住这儿了吗?”
老三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把那大和尚甩开了,谁管他啊。”
老大探究地去看正靠在窗边听对面客栈说书人说话的六味,恭敬又不失亲昵地凑上前去:“教主,您觉得呢?”
六味手里抓了把瓜子,正耐心地把瓜子肉和瓜子壳剥离开来,他手很巧,不一会儿,手边的碟子上就堆积了一大堆瓜子肉。
听见老大的疑惑,他把剥好的瓜子肉倒了一部分给镖师老大,脸上噙着微笑注视着台下的说书人,他朝说书人努了努嘴:“我刚刚听说书人讲了个故事。”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得到了瓜子肉的镖师老大茫然地“啊”了一声,但已经非常习惯六味谜语人的模样的老大还是很淡然地继续听着。
“传言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古来有个王朝,王朝之中又个暴戾而恐怖的王,相传该王每日要食九颗心,早上吃三颗,中午吃三颗,晚上吃三颗,宫中人甚惧之,但却无力反抗,可人只有一颗心,失去了就不会再长出来。”
六味悠闲地丢了一颗瓜子仁进嘴:“久而久之,阖宫上下,除了王自己,所有人都变成了无心之人,朝中奸臣听闻此怪事,眼珠一转,想出了个绝佳的计谋讨好王,他在朝中提议,开大选,每日采选九人进宫,明面上是关心皇朝传承,但只是巧立名目,本质上却是为王满足口腹之欲,世人恶此奸臣一党,可这却并不妨碍此奸臣一路高升,风头无二。”
老大听着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对起来,生活在皇城脚下之人,多少对头顶上的王朝有些许了解,更何况整个麒麟王朝并不介意百姓对朝政议论,从古至今,这渐渐形成一种惯例与风俗,街头巷尾的茶水店里,连做苦工的扛包工都能对当今侃侃而谈。
六味仍然在继续总结着台上说书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老大隐隐约约,听出些许不对劲起来。
话中那些隐喻“那个王”上位并不光彩的句子,勾勒出“那个王”的模样乃是一个少年天子,手段阴诡暴戾,这一切都让人忍不住联想起了麒麟王朝当今圣上的模样。
老大坐立不安起来,他不算是聪明人,可六味一路上与他们聊了那么多话,他逐渐拜服在六味的言语之下,久而久之,自然也在教主的不吝教诲下知道了点东西,他隐隐绰绰地明白了,这里头不对劲。
“教主,这里面……”他神色复杂地发问。
“嘘——”靠在窗边的人红润的唇微微扬起:“听我说。”
“为了让王认识到吃心的危害,朝中的忠臣耗费千辛万苦,寻来仙神遗留的丹药,妖神奇诡的双目,治愈万物的药方,终于治好了王的病,将奸臣斩首,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百姓终于安居乐业,故事就这么……”
六味顿了一下:“以圆满美好的结局作结。”
台下的观众同样在叫好,朝着台上向四处作揖的说书人扔些铜板,以及高声喝彩,但同样的,里面有些人面露古怪,就如同眼前形容更加不安的老大一般,屁股上着了火,但碍于此刻好似正站在领奖台上领奖,见也未曾见过的大人物正微笑着将奖杯颁来,哪怕是屁股着火,也得站在那里,用狰狞的面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大是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他已经嗅见了这则说书里的腥风血雨。
憋了好半晌,傻乎乎的镖师老六正忍不住咂舌:“**,这里面故事还挺波澜起伏的,好听!哥!咱找个时间把故事听全吧!”
“啪——”老大反手给六老六一下:“知道什么啊!就听全,不读书可以去去练武!你给我安静点!”
他着急地看向六味:“咱们要不赶紧跑吧!教主!那个大老板肯定不怀好意!他不会,他不会……是要去!那个吧!他疯了吗!”
他从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大胆成那样!那可是麒麟庇佑下的帝皇啊!他怎么敢的啊!他居然想架空中州皇帝!甚至于……兵谏!
老大都不愿意说出那个词!
在没有需要防备的寄空在,六味露出了自己的本来相貌,他异色的双瞳之中,趣味一闪而过,玉白的手托住腮,红润的唇缓缓勾起。
“应该是吧?不过啊,说真的,他还是保守了点。”
老大一愣,保守?哪里保守了?这已经足够激进了!简直是麒麟王朝上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啊!
六味的双眸如月牙般弯起:“要我说,那个圣上的位子,是不是也可以给我坐两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