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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思昙不由地皱了下眉头,见思昙皱眉,左宁的火气又蹭蹭上了一节,“没想到你竟如此物质。”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思昙持续皱眉,许久,才堪堪叹了口气。反正左宁就是厌弃他,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自从那晚分房睡之后,左宁与思昙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眼里便又淡了起来。太师府里的小厮与丫头们究其原因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但处于问道中心的二人对自己主动做出的行为却一个正经原因也解释不出。

  都城远郊的皇家围猎场,整理完行装的思昙牵着匹黑色骏马来到左宁身旁。以左宁的身体状况,按理说是不能参加骑马、打猎等危险活动。奈何左宁坚持,思昙便只能亲手给他挑一匹温顺的马,“我会陪着你。”思昙道。

  左宁看了看思昙,见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心内一暖,不由想伸手摸摸思昙的头让他不要担心,可手刚提起来,季舒云便挡在了二人中间。

  季舒云一看思昙便满面堆着笑,“思昙,此次围猎你我二人可否同行?”

  想来季舒云是要与左宁同行的,他又需对左宁寸步不离,便道:“可。”

  没想到思昙会答应,季舒云受宠若惊,摇着扇心想,果然送礼是有用的,虽然最后没收。心意嘛,重在表达!

  思昙这一可,原本心情还不错的左宁一下又起了无名火。思昙似乎觉得左宁看向他的眼神都冷了几分,不由疑惑,左宁又是不想被他打扰吗?那便只能远远跟着。

  震耳发聩的号角声一响,连成排的几十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奔驰而去,扬起忙天枯草尘埃。

  左宁此次围猎没有目的,能交上三两个朋友便好,交不上也就罢了,至少没驳了八王爷的面子,自然是不注重围猎名次的。加之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便没有逞强驾着马堪堪走在队伍最后。

  思昙要保护左宁,自然也驾着马跟在左宁后方。

  季舒云的目的便不用说了,于是三人慢悠悠骑着马,不像是打猎倒像是来郊游的。

  不知不觉中,季舒云成了队伍的领头人。待三人皆行至一青翠木林中,左宁见思昙被远远甩在了后面,便勒紧缰绳驻足等待。等待期间季舒云在一旁搭弓凭空射了一箭。

  “你们快些吧,若最后空手而归,可是要被笑话的。”季舒云说着搭弓瞄准思昙所在的方位,紧接着,思昙左后方的灌木丛中便跳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只见季舒云目光一凛羽间离手,寒光倏地一下朝兔子飞了过去。几声斯斯兔鸣之后,兔子挣扎了两下便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没想到季舒云还有这般箭术,“舒云兄好箭法。”左宁不由道。

  “宁弟谬赞,献丑了。”说着看向思昙,思昙正平视前方,似乎没看到他刚才的飒爽英姿,小小失落后便驾马来到左宁身旁。

  “宁弟,此地野物少,我们还是往林子深处去吧。”说着拍了下左宁所驾的马屁股,左宁的马便快速跑了起来,思昙连忙并驾跟上。

  三人的速度不快不慢,行至树林深处时突然一声嘶鸣,左宁忙回头一看,思昙的马突然惊了。眼看思昙快要从马上摔下来,左宁在马背上一撑一个翻转下马将思昙拦腰拉进怀里接着两人双双砸地滚了几圈。

  左宁可能看不出马为何而惊,但思昙可是一清二楚,他本能独自脱身的,没想到左宁却冒险来护他。看着被压在身下沾了满头草屑的左宁,思昙连忙起身,“你可有受伤?”

  左宁拍了拍头发,“你呢?”

  见左宁大抵是无碍的,忙将左宁拉起护在身后,“有人!”警惕道。

  霎时间,六个手持尖钩弯刀的蒙面黑衣人从林中蹿出朝三人攻了过来。三人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按理说哪是黑衣人的对手,谁知见俩黑衣人握着弯刀向思昙刺去季舒云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宝剑就挡了上去,“休要伤思昙!”便与两人缠打在一处,且看起来功夫不错,压制两人毫不费力。

  其余四名黑衣人见思昙这边柔的柔弱的弱,俗话说柿子要捡软的捏,四人便齐齐朝思昙攻了上去。

  黑衣人一看便是江湖中的练家子,思昙的马便是被他们的暗器所惊,似乎来头不小。思昙不知他们是何目的,这些黑衣人虽行刺杀之事,但未能得逞便罪不至死,怕自己出手不知轻重便只能带着左宁一味躲闪。

  四位黑衣人本以为思昙好捏,结果四人围攻的每一击都被思昙轻松躲过。明明看起来像个废鸡,结果功力却在他们之上,也不出手还击,一来二去似将他们当猴耍一般。

  四人即是江湖中人必有血气在,见思昙如此戏耍他们便生了狠劲。只见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一挥,一团白色的粉末便朝思昙的双眼飞去,思昙忙用手一档,哪知这只是障眼法,趁他不注意,一把刀便朝身后的左宁刺去。

  左宁忙后退躲闪,可毕竟黑衣人是练家子,左宁怎会有黑衣人快,眼看刀尖已贴中自己的腹部。

  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刀刃。左宁忙看向身后,同时,另一黑衣人也朝思昙刺了过来。见思昙将被刺中,左宁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回过神时,他已将思昙挡在身后,而自己中了那一刀。

  正在一旁打斗的季舒云见事情已经超出了控制,便忙一剑又一脚地摆脱了眼前二人。在思昙一掌砍晕刺中左宁的黑衣人的同时一剑杀了一个黑衣人,其余两个黑衣人一看架势便想逃,结果又被二人一剑又一掌撂倒。

  解决完黑衣人,思昙忙在左宁身旁跪下封了左宁身上的两处止血穴位,接着给左宁的伤口上了药,撕了自己的贴身棉质内衫给左宁包扎好伤口,随即将一颗仙药喂进左宁口中,诸多动作,一气呵成。这时思昙才敢看一眼左宁。

  “公子。”思昙的声音都是抖的,他万万没想到左宁会一二再地舍命救自己,见左宁受伤,他的心仿佛被插了一刀,痛得他六神无主。

  见思昙双眼发红像是要哭了,左宁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拿起了思昙之前抓刀刃的手,看了看,安心道:“好在,你没有受伤。”

  思昙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见左宁将要昏迷,他立即将左宁揽入怀中,握住左宁的手输送仙气,待左宁的脉象稳定。他便背起左宁驾马回太师府。

  这一切的策划者,季舒云,他原本是想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可没想到思昙刚惊了马就被左宁抢了先手。底下的人又雇了这些不受控制的亡命之徒。

  按照计划,他所知左宁与思昙都不会武功,刺客来袭时,他便飞身而上将思昙揽入怀中,接着挡在思昙身前一一将刺客解决。此番计划,行云流水,他既可亲近美人,又可在美人对他充满感激的眼神中彰显他的风度,顺便眉来眼去,说不定这事就成了。结果没想到左宁那病秧子还有这等身手。那些刺客也一点没照计划来,动起手来毫不含糊。也没想到思昙会武功,还将刺客逼得下了杀手。

  一场美好的英雄救美戏如今演成了这样,季舒云有些胸闷。而这还不是最恼人的,思昙与左宁都不知对方的心意,可在一旁亲眼观看的季舒云却了然于胸。一个舍命相互,一个温柔相惜,且两人眼里只有彼此。他明明一个在动在说话的大活人却被生生当成了空气。不由觉得,自己似乎是费尽心机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苦笑了笑,提起剑将倒下的黑衣人尽数杀了。

  ☆、(二十四)

  左宁此次伤了元气,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急得太师府上上下下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埋怨自家相公,“你说你尽往家里招些冤债,现在好了,仇家拿你儿子泄了愤,你心里舒坦了,心安理得了!”

  这几日,八王爷主持刑部亲自审理了这桩刺杀案。奈何嫌犯皆已毙命,季舒云不仅清理了物证又砸重金封了该封的口,刑部自然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眼看就破不了案,左太师平日里总是替人伸冤得罪了不少人,找不到缘由左夫人心疼儿子心里不好受便全将罪责推给左太师。

  “我……”左太师有冤不能伸,看自家儿子这样他也难受得厉害,一拂袖,忙抓着前来看诊的大夫,“他,他到底何时能醒啊?”这个问题,三日内几乎问过无数次了。

  大夫叹了口气,“公子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休息几日养足了元气自然会醒的,太师莫要心急,心急伤心脉。”说完拎着药箱便走了。

  太师与夫人又茶饭不思地在床前盼了半日,府里总管、嬷嬷、丫头见夫妻二人这么熬下去迟早要熬出病来,便一个接着一个去劝,劝了将近一个时辰,夫妻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左宁的房间。

  有思昙在,左宁的伤自然是小事,昏睡到现在还因魂魄不稳,这点思昙也毫无办法。一切皆命数,左宁这个肉身只为养永烨的魂魄,若养不了了还有下一个,只要不伤及魂魄便不要紧。思昙明知如此,可看着左宁昏迷不醒,他的心便安稳不下来。

  也不知为何,左宁血流不止的伤口这三日来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总让他忆起永烨魂飞魄散那晚,接着他的心便会跟着一阵一阵地抽痛。以前忆起时明明不是这样,虽也会心里难受,但却没有如今这般痛。痛得他想将左宁抱在怀里,一生一世都这样护着,哪也不让他去。就仿佛左宁是他一人之物。

  可左宁又不可能为他一人所有,至少左宁不愿意,他便无法拥有。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左宁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床前痴痴望着自己的思昙。

  之前受伤头脑不清醒,便也不能确定思昙是否真的没有受伤,待思昙的面容一映入眼底,左宁忙抓起思昙的双手摸了摸,确定没有一丁点伤痕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我睡了几日?”

  见左宁终于醒了,又这般握着自己的手,思昙如同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心痛、郁闷全都在一瞬成为那过眼云烟,心里只剩快要溢出来的高兴,“三日了,身体感觉如何。”

  看着思昙眼角发红,像是要溢出泪来,左宁便心内一阵涩痒,“很好,可查出那伙人是何人指使?”

  二人谁也没有放开谁的手,思昙将这三日查到的情况跟左宁复述了一遍。

  左宁听完就皱起了眉,明明那伙黑衣人武器、身法不同寻常,皆有迹可循,怎会毫无证据。再说,他记得思昙当时打晕了几人,怎么结果皆已被季舒云斩杀。难道是他记错了,思昙不是将人打晕而是直接杀死,后来便被草草说成被季舒云所杀,亦或是他昏迷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可有下杀手,我昏迷后,可有发生何变故?”左宁问思昙。

  思昙当时见左宁受伤,虽心急,但却尽力将力道控制到了最小,且他带左宁走时,至少还有三人存有呼吸,他亲耳所听,便不会错。“没有,我带你走时还有三人活着。”

  “你带我走?”左宁疑问,“也就是说,最后只剩季舒云一人?”明明三人都晕了过去,最后的结果却是均被季舒云斩杀,难道后来三人又醒了?即使这样证据没有道理消失。难道有同伙?更不可能,若有同伙早跳出来了。

  之前因左宁昏迷,思昙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些问题,季舒云又是受害者又与左宁关系亲密,思昙也不可能怀疑他。如今听左宁言语,他立即想通了。

  当时其余人马离他们不远,且确定周围没有同伙埋伏,若季舒云骑马去求救,在昏迷的三人清醒之前,其余人马定能感到现场,结果便人证物证聚在。可季舒云却杀了昏迷的三人,结果连物证也不翼而飞,“是季舒云,他为何要这样做?”思昙道。

  听思昙一说,左宁便由怀疑转变为肯定。“先不要声张。”其一,季舒云是内阁大学士之子,内阁大学士与其父感情甚笃,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提出怀疑会造成很大的动荡。其二,季舒云见他受伤后,赶来相助的情感并不假。再说,他们之间毫无恩怨,季舒云为何要雇凶伤人,这其中定有隐情。

  “他为何要伤你?”思昙不懂,左宁明明是季舒云好友,二人每每交往都不愿自己打扰,关系如此亲密为何最后却雇凶伤人。

  “我也不知,待我改日再问吧”左宁答。

  “可他伤了你。”不管二人以前关系如何,如今伤了人那以前的亲密便是假象,若是假象,思昙便不用手下留情。虽思昙也明白若动季舒云会有许多牵扯,可他总有办法令季舒云神不知鬼不觉丧命,接着刀山、火海、下油锅,都是他走一趟的事。

  “我无碍,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左宁道。

  任凭思昙如何恨季舒云,若左宁不想报仇,不想伤他,思昙便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可他就是气不过,没想到左宁竟如此在乎季舒云,心内一股怒气不知如何发泄,见两人手还握着,便将手从左宁手中抽了出来,“你既已醒了,我这便去通知大人与夫人。”

  左宁不知思昙怎么就突然生气了,看着思昙的背影,不由摩莎了下手心,上面还留有思昙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之前那么紧要地护着自己,担心自己,还急得都快哭了,那模样别提有多让人心疼。明明在人前一副凶声恶煞模样,偏偏在自己面前却像个找不着父母的小兽,便不由嘴角上扬轻轻笑了笑。

  这日,思昙受左太师之命亲自将一封举报朝廷官员侵吞赈灾善款的信件送往御史台,因信件紧要,还有一府兵同行。回程途中路经忘返阁却被一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思昙抬眼看了看,竟是季舒云。没想到他不去找季舒云,这季舒云倒自己送上门了。

  “季公子好!”因来过太师府几回,府兵见过一次季舒云,便认得他,连忙行李问好。

  “今日都说我红光满面,会交好运,原来是真的。”季舒云收回折扇,朝思昙温润一笑,“能在此地遇到思昙,季某三生有幸!”

  修霖君说话也一向如此,令思昙颇为嫌恶,如今季舒云这么一说,便觉得修霖君的话还可以忍受,“有事?”思昙不悦地问。

  “如今天赐良机,忘返阁的酒和曲都不错,思昙可否与我上去坐坐?”

  思昙看了看季舒云,见他笑得可谓温文尔雅,可前几日刚知晓他是个只会背地放暗箭的小人。如今左宁的伤都还未好,他怎看得惯季舒云这幅样子。支了府兵回去复命,便冷厉地看向季舒云,“你为何要伤左宁?”

  没想到思昙会这般开门见山,季舒云一愣。自从对刺客下了杀手之后他就知道左宁与思昙会猜到雇凶之人是他。但他也自信,就算能猜到,毫无证据,空口无凭,加之两家的关系、在朝中的地位,衡量之下,左宁与思昙若是明理之人,为顾全大局一定会将这件事埋在肚子里。

  再者他本意并非雇凶伤人,且是伤左宁与思昙,他更是一万个不愿。虽后果是因他而结成,他也自责过了,如今左宁又平安无事。那么可以说,这件事只是个误会。原本思昙问起还有些心虚,想通此节点后,他恢复笑容,“思昙有所不知,这其实,是个意外。”

  “意外?”想起左宁之前的态度,想必也是这般认为,不由问道:“是何意外?

  “此处不方便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完伸出个请的手势。

  既然都谈到这一步,听听也无防,便随季舒云走进了忘返阁。

  忘返阁是何地方,蜀国出了名的寻欢之地。还未踏进大门,一股呛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内里装潢更是奢华夸张,男男女女,莺莺燕燕,伴随着靡靡酒气与袅袅丝竹,气氛怪异令思昙望而却步。

  正当思昙停下脚步犹豫之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更是如花的妇人手里甩着丝帕脚上迈着扭捏的步伐朝思昙走了过来,“哎呦,季公子,我还以为您今日不光临了呢!”说着打量地瞧了眼思昙,“这位俊俏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贵人?”

  “妈妈哪里的话,今日与朋友谈些事,还请妈妈备一清静雅间,一壶佳酿既可。”

  妈妈了然一笑,随口问道:“今日不找伶姑娘了?”

  “伶姑娘琴弹得好,自然是要找的。”季舒云笑道。

  只见妈妈往楼上瞧了一眼,一个身穿粉衫的曼妙女子便抱着琴缓缓朝季舒云走来,“季公子好!”又看向思昙,“这位公子好!”分别朝二人行了一礼之后便领着二人往阁楼而去。

  待二人坐下,小厮为二人斟了酒,伶姑娘便开始在一旁抚琴。此间飘着淡淡桂花香,装潢摆置也颇为清雅,伴随着悠悠丝竹,倒也清净。

  季舒云看了看面色清冷,坐得笔直的思昙,端起酒盏浅尝了一口,“我竟不知思昙功夫如此只好,令季某刮目相看。”

  前日左宁也向他提过这个问题,之前在太师府一直和乐安稳,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不为外人所知,“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罢了。”思昙对左宁也如是说。

  “是吗?听闻思昙幼时被送到太师府,想必吃了不少苦。”见思昙有些不耐,便端起思昙面前的酒盏递给思昙,“这里的桂花酿远近闻名,思昙可以尝尝。”

  思昙冷眼看了看酒盏,又看向季舒云,“思昙要事在身,季公子还是说正事罢。”

  季舒云笑了笑,“我诚心相邀,思昙喝了这杯酒,领了心意,我便会说正事。”

  思昙最不擅长对付这类人,永远笑脸相迎,不领情不好,领了情自己不好,左右一衡量,索性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说吧。”

  自从两百年前被修霖君戏耍大醉了一场之后,思昙就知道自己的酒量颇为不佳,便再也没喝过。果然,人间的酒虽不如妖界,但一杯下肚,照样上头,思昙立即觉得头似乎轻了不少。

  思昙喝酒上脸,酒刚下肚,白玉般的脸颊便渐渐染上绯红,眨眼之间,连眼角都泛起了桃花颜色,可谓要多娇艳有多娇艳。合着那浮上水氤的迷离之色,一动一静拒人于千里的气质,让人想疼爱又不敢靠近,如猫抓般别提有多勾人,看得季舒云一阵小鹿乱撞不由咽了口水。

  “呃……”季舒云呆呆看了片刻,不由想摸思昙的脸,刚抬起手又想起此间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人,便忙遣了伶姑娘。

  看出思昙酒量不佳便又给思昙斟了一杯,“这佳酿还不错吧,再喝一杯?”说着将酒盏递给思昙。

  思昙的头脑已经开始犯迷糊,于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接过了酒,明明脑子里想的是不能喝,结果一仰头又饮尽了。

  见思昙面色越来越红润,眼里的迷离之色也越来越浓,季舒云给自己壮了壮胆,一把握住了思昙的一双手。

  思昙虽脑里晕晕乎乎,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但不至于醉得连思绪都不清。见自己的双手被握住,莫名奇妙了一番之后便要将手抽出。

  “思昙,你听我说。”季舒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之前的意外都是因为你,我本想以此讨得你的倾心,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听到季舒云的说辞,思昙不由皱了皱秀眉,“因为我?”

  醉酒后的思昙一举一动都格外迷人,连身上的幽香都格外的浓,惹得季舒云心跳如捣蒜,脑里生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念想来,“对,因为你。”又给思昙斟了杯酒递到嘴边,看着思昙喝了下去,“因为我日日夜夜牵挂着思昙。”

  思昙只觉得思绪越来越模糊,皱起的眉始终没有舒展,“牵挂我?”

  “对。”说着朝思昙靠近了一些,“因为我喜欢思昙?”

  “喜欢我?”思昙疑惑,“可你是男子。”

  “男子也可以喜欢思昙,思昙也可以喜欢男子。”说着又给思昙斟了杯酒喝了,自以为是地说道:“思昙,他们不看重你,你又为何要在那太师府看人脸色?只要你一句话,我便让父亲去太师府要了你。你跟了我,我会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可好?”

  “不好。”思昙道。

  酒劲正浓,思昙只觉全身软绵无力,向后倒去。见状,季舒云一把揽住思昙的腰让他倒在自己的肩上。软香温玉在怀,又情到浓时,季舒云哪能忍得住,抬手在思昙的眼角摩莎了几下,便吻了下去。

  ☆、(二十五)

  自从受伤之后,左宁在床上躺了将近六日,很是憋闷,刚打算与思昙去后花园走走,思昙便被太师传去说护送一封紧要信件。

  最近因朝廷的贪污腐败之风盛行,惹得龙颜大怒,金口一开便大肆查办,大小官员人人自危,明里暗里使了浑身解数,到现在为止,已有不少牵涉其中的人死于非命。

  左宁知道那封紧要信件牵连甚广,若被有心人得知,一定会第一时间不计手段将信件截了去,偏偏思昙又怕行动过于声张只带了一个府兵,自己又有伤在身不被允许同去。思昙一走,左宁便在太师府正门前来回踱步,担心不已。

  等了近一个时辰,远远看见府兵快步朝自己走来,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才意识到不见思昙身影,不由快速迎了上去,“思昙呢?”

  见自家公子着急地迎了上来,府兵朝左宁露出一副轻松神色,“东西已安全抵达,只是回府途中被季公子叫了去。”

  听到季公子,左宁的心便静不下来,“可是季舒云,他们此时人在何处?”

  府兵大致回忆了此前二人的对话,虽然自家大公子为人冰清玉洁,但季家公子可是都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猜测道:“或许是去了忘返阁。”

  “忘返阁?”左宁不由问道。

  忘返阁乃都城第一寻花问柳之地,整个都城除三岁以下稚儿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自家二位公子洁身自好不知此地的妙处,府兵不由笑了笑,解释道:“就是城东南处的一座青楼!”

  既然都城人尽皆知,左宁正值思春好年华又不似思昙那般不通人情世故,自然知晓忘返阁是何地。他只是疑惑为何今日思昙偏偏遇上了季舒云,又跟着季舒云去了那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不过饮酒作乐,要知道,思昙不喜饮酒,又向来对于风花雪月之事兴趣淡薄,按理说,是定不会踏进忘返阁一步。且季舒云此前才做了行刺他二人之事……思来想去,如何也放心不下,便不顾腹部刚结痂的伤口急忙牵了马朝忘返阁赶去。

  好在忘返阁距太师府不是很远,一炷香之后,左宁便来到了忘返阁。拉了忘返阁的妈妈一通询问,赶到雅间时,便见思昙醉酒倒在季舒云怀里,而季舒云正欲对思昙行不轨。

  左宁从未有过如此怒气,见季舒云的唇快要碰到思昙的唇时,便一脚朝季舒云的脸踢了去同时将思昙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眼见终日所思即将实现季舒云正高兴地如同上了云端,没想到关键时刻被人打扰,当即就想提剑去砍。可一抬头,却如三九天气坠入冰湖般,当即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忙整理衣衫道:“宁弟,你怎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左宁惯常平淡如水的冷静神色今日终于变了变,双眼透露着令人发寒的渗人目光,“是哪样?”

  季舒云做了亏心事,证据确凿没什么可狡辩,总不能明说他喜爱思昙喜爱到情难自控。见左宁又是这般神色,当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见季舒云放弃解释,便是默认了对思昙行不轨的行为,左宁心里一阵滋味。本欲发作,又想到此地人多眼杂,两家脸面不得不顾。几乎是咬着牙道:“从今以后,别出现在我和他面前。”

  见左宁抱起思昙便要走,季舒云突然觉得很不甘心,左宁与他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左宁是浩然正气,而他就成小人了,“等一等!”季舒云一改往日谦谦君子模样,冷声道。

  左宁不屑,“还有何事?”

  “我将话挑明吧……”季舒云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雄鹰,“我心悦思昙,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京郊围猎也是为讨思昙青睐。”

  没想到季舒云胆敢这般说,左宁不可思议,京郊围猎之事他隐约猜到有这种可能,奈何窗户纸没捅破,不管是季舒云对思昙的心思也好,自己对思昙的心思也好,一切皆朦胧。如今这层纸就这样被一剑捅破了,自己的心思就这般□□裸地被剥开,说实话左宁有些莫名慌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思昙与你是何身份——”

  “我知道,思昙是男子,我也是男子,那又如何呢?”季舒云打断了左宁的话,“喜欢就喜欢了,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自己想要、心里快乐才是真的。皇帝尚且还养着几个男宠,许多权贵亦是如此,我真心喜欢思昙,感情上比他们还要高尚许多,我又为何不能拥有思昙?”季舒云道,“没想到宁弟竟是这般拘泥成见之人!”

  “你这是在侮辱思昙。”思昙堂堂一男儿,怎能被男子当作女子一般地爱慕,还被比作男宠,说什么拥有,思昙又不是什么物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知廉耻!”

  “我侮辱思昙,不知廉耻?”季舒云目光如炬,似要将左宁看透般,“难道宁弟就不是侮辱思昙,不知廉耻了?”

  如今窗户纸被捅破,左宁再想,自己对思昙的在意、想念、亲近,不懂感情为何的恐慌疏远。若思昙是女子,他便能毫无疑问地确定自己心悦思昙。可思昙偏偏是男子,又是他的义兄,所以他一直以来未敢正视自己的心意。

  如今听季舒云这般发难,逼得左宁不得不正视。登时心内一惊,仔细一想,也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自己与季舒云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同!抱着思昙的手臂顿时沉重了几分。

  “呵!”见左宁呆立的反应,季舒云不由轻蔑出声。“宁弟尽管做你的正人君子,我既是小人,又怎会如你所愿,轻易放弃。”说完一甩袖便走了。

  本是少年人,就算性格再如何沉稳,遇到关心的事怎会不乱。在原地呆立了许久,左宁低头看了看怀里满面桃花的安谧面容,还是先回府再说罢。

  将思昙轻轻放在床榻上,既已明白自己的心意,此时注视着思昙的心境已与之前大为不同。见思昙脸上酒意未消的桃色,以前从未见过思昙喝酒,也不知他喝醉了竟是这样一幅惹人怜爱的面容,不由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揉了脸之后又觉得他的头发甚是柔软,又不由抚了抚额旁的头发。

  这时,思昙皱了下眉,左宁才觉越矩欲将手收回。但下一瞬,思昙却一下握住了左宁的手,“永烨……”思昙一边不甚清楚地呢喃着这二字,一边握着左宁的手在脸上轻轻蹭了蹭。

  思昙平日醒着总是一副惧人千里的模样,没想到睡着了却是这般人畜无害。左宁很少见到思昙睡着的模样,如今见他像只小白兔一般撒着娇,一半新奇一般又觉得甚是可爱。他每用自己的脸蹭一下左宁的手,左宁便觉得心间被羽毛轻轻划了一下,痒痒的,还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不由俯身亲了亲思昙的额头。

  “山有木兮木有枝。”左宁轻抚着思昙的脸颊随口念出了这句诗。他心悦思昙,可思昙是他的长兄,他俩又同为男子,他的心意于世间所不容。且先不说思昙对他心意如何,他身有恶疾,不知何时就会离开人世,单这点他就不配爱护思昙。他与思昙注定不能有结果,也不能有结果,这点他自认为看得很透彻。

  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将爱说出口的年纪,他好不容易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却选择将爱意压在心底。

  半夜,酒意渐消,思昙从床上坐起。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回想白日经历,他隐约记得自己醉了酒,季舒云说了些他喜欢自己之类的话,最后怎么回府的实在想不起来。

  他揉了揉晕沉的头,回想季舒云的话,男子也可以喜欢男子吗?疑惑之余脑海里闪过左宁的身影。也不知左宁今日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体如何,便下床去了左宁的房间。

  左宁的房间早剪了烛,思昙借着月光来到床边,见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稳,便如同前几夜那般悄悄在左宁床边坐了下来。也不知何时,只要左宁的面容一映入眼底,思昙便舍不得从左宁脸上移开目光。他安静地注视着左宁,一坐又是一夜。

  几日后,内阁大学士季大人亲自上了太师府给自家小女儿提亲,说是想招思昙做上门女婿。季大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如今年满十六,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且样貌品性在都城大家闺秀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虽是入赘,季大人与左太师乃世交,不管如何衡量,思昙能取季大人之女乃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左太师当然没有丁点犹疑,不过答应之前要先征求思昙的意见。思昙当然不同意,他从未见过季大人之女,儿子倒是见过,却嫌恶得不行。先不说从未谋面的二人成了亲之后该怎样面对彼此,若他真取了季大人之女,不每日都得与季舒云朝夕相对,思昙光是想想就嫌弃得不行。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左宁抢了先。

  “不行!”左宁道,他知道这一定是季舒云的诡计,没想到他为了得到思昙竟会做到如此地步。若思昙真去了季府,那就成了他的妹夫,他难道要跟自己的妹妹抢思昙不成,如此荒谬之事就算思昙答应,他也一定要反对到底。“思昙不能取季大人之女。”

  “为何?”左太师问道,思昙也同样疑问。

  对,为何?这是个问题,思昙取季大人之女只有利,左宁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而真正的原因不能摆明面儿说。思来想去,答道:“因我此前有幸见过季婉儿一面,便打定主意今生非她不娶,求父亲成全。”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左宁说着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

  听左宁这么一说,左太师吃惊之余露出颇为难办的神色,“这…..思昙…..”左太师看向思昙,见思昙一副被五雷轰顶般的神色便更加难上加难,“你且先起来。”怕左宁的伤,左太师只好现将左宁扶起来。

  左宁毕竟是自己的亲子,且左宁自小身体不好,兴趣也不多,好不容易有了喜欢之人,作为亲生父母,总会有那么些私心是希望自己儿子开心的,便又看向思昙,“思昙……”

  见左太师唤自己,思昙这才定了定心神从震惊与不知所措的情绪之中缓了过来,“若公子喜欢季大人之女,我又怎能夺人所爱。”思昙笑着道,但表情却凄苦无比。他还是昙花时也似这般,明明整日陪着永烨的是自己,永烨却只当自己是株草,心里想的念的却是别人。而如今他终于不再是株草,左宁想的念的也是别人。

  “谢长兄成全!”左宁道。左宁何尝不苦,之前想着自己一辈子短暂,既然不能表达心意,便保持现状陪伴思昙一天是一天。可这才过了几日,又逼得他不得不跟思昙争抢别的女人。他这般当面打思昙耳光,思昙若不怨他还好,若要怨他,怕是以后与思昙正经说句话都难。他心里苦啊,可迫于世间种种规则束缚,他不得自由便不能说出,只能将苦往肚里咽。

  说出的话便不能收回,如今思昙没意见,左太师与夫人便连续跑了七日季府。

  让思昙入赘本是季舒云向季婉儿表明心迹与恳求之后,季婉儿念及兄长多年疼惜之情出手相帮。季大人再溺爱季婉儿,就算季婉儿如何一再非思昙不嫁,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今季太师都拉下身段连续七日到府上相求,季大人不得不考虑左太师的面子。再说左宁到底是左太师亲子,若季婉儿不提思昙,他也原本想与左太师攀这门亲事,如今兜兜转转,只是回到了原点。

  两家人商量了一个月,最后出现了两个方案。左府要么取,要么不娶。季府要么嫁,要么不嫁。这全凭季婉儿一人决定。

  季舒云完全没料到左宁为阻止他不惜搭上自己,不过就算他计低一筹让季婉儿嫁与不嫁他都不吃亏。首先不嫁,季舒云并没有什么损失,反倒是不知思昙心意又信誓旦旦非季婉儿不娶的左宁会让思昙寒了心。再者嫁,思昙依旧寒心,两人之间还多了季婉儿这道阻碍。这是在他俩未互通心意的基础上会出现的结果,若在此期间左宁忍不住向思昙表明心意,两人解除了误会……这也好办,只需将二人之事公之于众,他们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难,季舒云以后的机会还是多得多。

  如今摆在两家的还是嫁与不嫁的问题,这主要看季婉儿,说实话,季婉儿之前见过左宁,对左宁的印象挺好。反倒是对思昙没什么印象,再者思昙又是兄长心头所爱。她欲嫁哥哥结果弟弟出来横刀夺爱已在都城传得人尽皆知,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份上,以后若要再嫁怕是也难了。

  其实季婉儿倒不担心自己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季舒云未告诉季婉儿左宁心悦思昙之事,如今左宁那般信誓旦旦说非她不娶,她信以为真的同时还颇为感动。想着嫁过去也能帮兄长与思昙互通心意,便一咬牙嫁了。

  消息传到太师府上之时,思昙一点也不吃惊。之前他只想找个好命格将养永烨魂魄,只知这好命格每世灾难极少,且皆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灾,便没具体算过这命格每世将经历的细节。如今左宁遇刺受伤在前又有季府提亲在后,他便学会了算左宁的命格,得知左宁今生命定之人便是季婉儿。

  月老早就给左宁与季婉儿之间绑了根红线将他们拴在了一起,三生石上也早就刻了他俩的名字,听到季婉儿答应出嫁后的左宁只道是阴差阳错,可事实却是早已注定。

  一个月后的良辰吉日,左宁当着思昙的面迎娶了季婉儿,拜堂时左宁有想过,如果思昙能站出说一个不字,就算被千夫所指他也能立即抛却所有,带着思昙远走高飞。

  可左宁盼了又盼,直到他喝得伶仃大醉进了洞房,思昙都没有如他所愿,至始至终都只是站在一旁笑着祝福他。说到底,思昙对他没有一丁半点的心思,他如今连抢亲这等让思昙难堪的事都做了,他都没怨恨他,说明他心底可能只是当自己是弟弟。既然是弟弟,左宁这么做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而思昙,既知季婉儿是左宁的命定之人,又知左宁对季婉儿非卿不娶的心意,一切都在司命的命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无非是一野草,怎能与天并齐?他能做的也只有强装微笑亲眼看着左宁与季婉儿拜堂成亲,再亲眼看着二人被送入洞房。

  这一夜开始,思昙便未如之前那般夜里去见左宁,只是查探左宁身体一事必不可少,便借了大夫的名头每日一诊,必要时再施法输些仙气。

  季婉儿本人心地善良,除了之前的愚善也是个好姑娘,如今嫁左宁的结果是左宁一手促成,左宁既娶了她,她便是左宁的妻,左宁做不到爱护有加,但相敬如宾左宁必须要做到,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好。但没想到一装便装了四年。

  这四年内,季舒云也始终明里暗里追求着思昙,可他越是追求,便越让思昙清楚自己对左宁的心意。第三年,思昙不胜其烦,干脆去了季舒云七魄之中的情爱一魄,得以摆脱了季舒云。

  这年,左宁年满二十又六月,各种药草已抑制不了他自身的虚弱,他病得一发不可收拾,思昙得以如儿时那般随身陪护。

  待左宁年满二十一岁,他的病情严重到下不得床的地步。又过了半年,日益严重的病情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

  这时,左宁再看一如既往守在自己床边的思昙,人之将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甚明白。只觉得时光若是能倒退该有多好,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对思昙诉说爱意,就算思昙不愿意,也要用蛮力将他绑在身边。

  时光倒退乃无稽之谈,比水中月还虚幻,左宁想想还是算了。他便退而其次不求时光倒退,只求要回他的言语之能。这样,他便能告诉思昙他并不是非季婉儿不娶。还有,他与季婉儿之间的和睦都是假的,季婉儿没发现时是他一人演戏,发现之后季婉儿便陪他演戏,除了拜堂之外他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思昙的事。他还想说,都是他不对,是他思虑太多,顾虑太多,如今他后悔还来不来得及。还有,他爱他,至始至终他都只爱他,而他,可否有一点喜欢过自己……

  可是,一切都晚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左宁连举起传达心意的小小荷包都无法做到。最后,只能任由荷包坠落床边,从中堪堪掉出一枚早已干枯却未掉色的海棠花瓣。

  ☆、(二十六)

  穿过巍峨城楼,踏上汉白玉阶梯,身披金甲腰悬宝刀的威武将军领着刚及膝的小人儿站在金銮殿前。

  金銮殿里雕梁玉柱,金碧辉煌。抬眼望去,九天玄龙椅高悬正中,身着金丝龙袍,头戴九龙翼善冠,周身王者之气盘旋的皇帝端坐其上。

  皇帝威严在上,“末将协犬子参见吾皇!”大将军单膝跪地行李道,身旁的小人儿也自觉双膝跪地半身伏低。

  像是过场已毕,见大将军跪在殿前,皇帝一改威严面孔咧嘴一笑,“宇弟快起,你我之间勿需虚礼。”说完便有侍者上前将大将军与小人儿扶了起来。

  “这便是小思昙?”底下的小人儿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上前来让朕看看。”说完侍者便牵着思昙的手将他领到皇帝眼前。

  皇帝看了看思昙,眼前小人儿粉雕玉琢,可爱得紧,一双大眼又水汪汪的,还那么盯着自己,皇帝只觉得心都化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便道:“今日我赐你祁姓,从今以后你便留在太子殿中可好?”

  祁乃当今皇姓,思昙正欲说好,余光瞥见一个小脑袋从龙椅后伸了出来,顿时便将答话抛诸脑后偏头朝那小脑袋看了过去。

  见思昙动作,皇帝顺着思昙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一唇红齿白的玉人儿朝他调皮笑着。除了当朝太子,还有谁能如此胆大妄为!皇帝心里是这么想的,脸上却欢喜得厉害,“佑儿来得正好!”说着招手让躲在龙椅后的小人儿出来。

  皇帝一手牵着太子一手拉着思昙,“你年长思昙一岁,他是弟弟,你是哥哥,从此以后便要相亲与共,肝胆相照,知道吗?”皇帝语重心长地看着二人道。

  早晨刚起床,太子便听贴身丫头说父皇今日会给自己找个玩伴,心内实在好奇,便躲过众人偷偷藏在了龙椅之后。待那心心念念的玩伴走进金銮殿,他便忍不住往下看,可惜看不清,本想偷偷溜下去瞧个明白,刚趴在地上挪了一小步,父皇却让人将他领了上来。他满心雀跃从地上蹦起,着急往外一看,那张粉嫩的小脸便清晰映入眼底,“这个玩伴我喜欢!”心里第一个念头蹦出他便忍不住朝那人儿咧嘴一笑。

  他的出现许是吓到了那人儿,只见那人儿看着看着就愣了,心道不好,正欲去哄,可那人儿却突然双眼一弯变成了两道月牙,也不知怎地,或许是那人儿笑起来比糖葫芦还甜,他便再也移不开眼。

  也不知道父皇叽里呱啦在头顶说了什么,软糯的小手便被送到自己手中,他不由捏了捏,这小手白白嫩嫩,跟个糯米团子一样。一想到糯米团子,他便想吃,于是拿起小手就往嘴里送。

  “诶,殿下,使不得!”二岁的小儿细皮嫩肉,若被自家殿下咬糖葫芦般一口要下去,怕是要见血,吓得连忙上前阻止。

  好在他不是真想咬,只是放在嘴里用舌头舔了舔,只觉舌尖甜甜的,还有股淡淡奶味儿。果然是糯米团子!他想,于是将小手从口中拿出再次看向那人儿。

  也不知那人儿是不是以为要被自己吃掉,吓得粉嫩的小脸霎时变得跟红苹果一般。想起父亲前几日刚封的善安公主,自己的小妹,她的脸蛋也红扑扑的,可怎么看,她那红苹果都没有眼前的红苹果好看,想起自己怀中还藏着一颗苹果,便掏出来递给面前的人儿,“你要吃苹果吗?”

  思昙因见到他对自己笑,一时失神陷入回忆。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见他将自己的手往嘴里送,思昙倒不怕他咬自己,但他却伸舌头舔了。也不知怎地,感觉到手上的温湿触感,思昙就觉得脸十分热。热气还丝毫未退呢,就见他又莫名其妙地朝自己递了个苹果。

  皇帝被眼前一动一静的小人儿逗笑了,“甚好,甚好,有几分我与宇弟当年模样。”说着看向殿中站似一棵松的大将军。大将军闻言朝皇帝笑了笑。

  皇帝看了看两小人儿,吩咐侍者道:“带少将军去太子宫中安置,我与宇弟说几句话。”

  出了金銮殿,思昙不喜旁人牵着,便将手从侍者手中抽了出来,“谢谢公公,我自己可以走。”却唯独没放太子的手。

  侍者原本担心思昙人小怕摔着,可低头看了看牵手走在一处的小人儿,只觉得可爱得厉害,便由着思昙去了,与另一位侍者一前一后紧紧护着。

  想起父皇刚说自己牵着的小人儿是少将军,不由疑惑,将军不应该是文宇大将军那样嘛,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打仗当将军了,“你会武功吗?”于是质疑道。

  思昙不明所以,永烨的前世明明是个一句话不说的闷葫芦,如今性格大为转变,他还未能适应过来。想了想,照道理说,他才两岁,“不会。”他道。

  “我就说嘛,父皇定是在骗人!”想了想,“我的名字是天佑,你是思昙对吧?”

  “嗯。”思昙点了点头。

  天佑想了想,“文宇大将军是你父亲?”

  “嗯。”思昙又点了点头。

  见思昙红彤彤的小脸变回粉扑扑的,跟桃花糕一般,肯定手感很好。抬手捏了捏,果然很好。凑近闻了闻,香香的,感觉似乎很好吃,不由又张口咬了上去。

  “殿下,使不得啊!”身后的侍者忙上前阻止。

  天佑如同偷食物的小偷被人发现一般,在侍者赶来阻止之前忙伸舌头舔了一下思昙的脸颊,得手之后便快速撤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得朝思昙咧嘴一笑,“你怎么这么甜啊?”

  思昙刚消红的小脸霎时又变得通红,天佑见了,也不知为何就是高兴得厉害,便兴奋地搂着思昙的腰将思昙一把抱了起来,接着像抱着一个大布偶般左右摇了摇,“你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