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虽然只是六小时的车程,可等到从车上下来时,何海澄却有种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瞬间被解放出来的错觉。
走出车站,带著冰雪的清冷空气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出门前爹地不放心给他系上的围巾又拿出来严严裹上,何海澄叫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看了他要去的地址。
“哦,晓得了。小夥子,你是来看女朋友的吧?”
面对淳朴的大叔,何海澄笑得有点苦,“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大叔眼角的笑纹更深了,“现在是朋友,过後就是女朋友啦。”
何海澄懒得解释了。
不过也难怪大叔会误会,年关将近的时候不呆在家里,反而跟回家的人群挤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如果不是为了女朋友,似乎还真有些说不通。
四十分锺後,地方到了。
这是一片始建於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居民区,房子很有些老旧了,斑斑驳驳的透著岁月的痕迹。小区环境不算太好,没什麽太多的绿化,楼与楼之间虽然修了些狭长的花坛,但在这样的冬天,却是根本没有什麽鲜活的颜色。
幸好,楼下还有群放了寒假的小朋友们。不时炸响一只炮竹,爆发一阵童稚的笑声,那些活泼的眼神,和无忧无虑的笑容才点亮了这片黯淡无光的天空。
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五分锺,一个年轻人向何海澄走了过来。
他相貌平实,眉目温和,是照顾了他大半年的小周。
“对不起,这时候还来打扰你。”何海澄很抱歉的拿出一封红包,“不知道你们家喜欢什麽,出来的时候又太匆忙,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俗,但是我想过年的时候,拿这个是最实惠的。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小周淡然笑了笑,大大方方的伸手接过他的红包,“这个礼物确实是最实惠的,谢谢。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坐坐吧,条件当然不太好,不过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这个小周总是这样,自如的应对著各种事,让人原本的尴尬也能很快消失,何海澄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找对了人,拖著不大的行李箱跟他进了一户普通的居民楼。
“奶奶,我有朋友来了,你晚上多煮点饭。”听他那麽大声的对老人家说话,何海澄有点明白小周为什麽会把他带回家了。
老人耳背,就算是当著她的面说什麽,她也完全听不见。
这是一所两居室的小房子,早已给众多的陈年旧物塞得满满当当,更显局促。
把何海澄请到房间坐下,小周把他给的红包收起抽屉里,另取了一只红包,包了几百块钱拿出去给老人。
“他来得匆忙,没时间给您买礼物,就给您点钱自己拿去花吧!”
小周的声音很大,何海澄听得很清楚。就见老奶奶客厅在门口乐呵呵的又看了他一眼,一面说著他听不懂的家乡话,一面高高兴兴的把红包揣兜里了,就跟小孩子一样。
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再回到小屋,小周掩了门,解释了句,“老人家,钱太多会吓著她的。”
何海澄懂,由衷笑了,“你跟你奶奶感情真好。”
“其实也不算好。”小周一开口,就把何海澄吓了一跳。
就见他静静笑了笑,并不隐晦的道,“你看我家的环境,应该就知道我家的条件并不好。我爸爸早年过世,妈妈改嫁时就把我留给爷爷奶奶了。从前我小的时候,这房子里还住著我姑姑和叔叔一家人。因为条件差,大家都嫌我是个累赘。直到我念完书开始工作,大家的条件也慢慢的好起来,感情才变好。不过这些事,你这样的人可能很难理解。”
何海澄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他们家一向感情和睦,亲戚之间的情份非常重,所以就算知道,也很难真正明白这些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辛酸。
“所以──”小周坐在对面的小床上,就那麽直接的告诉他,“我会觉得你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才想起找他,会不会有点晚?”
虽然是尖锐的话,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依旧是那麽安静而平和。
但何海澄瞬间脸色变了,“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在乎被人讥讽几句,只要他能告诉他,苏明究竟在哪里。
☆、偷心38
小周不知道苏明在哪里。
不过他很愿意告诉何海澄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他终於找到机会,就要把它们通通都倒出来。
“你只知道你恢复得很辛苦,可你知不知道,每天你在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吃饭不能上厕所的时候,他都在陪著你?”
“你弄得再怎样晚,给你的饭始终是热乎的新鲜的,可他呢?吃的全是你的剩饭剩菜。”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起初找我是没办法。可你不知道吧?你的贴身衣物全是他帮你洗的。我虽然是护理,但要我给人洗内裤这种事情,还是不愿意干的。”
“你每天恢复训练是很辛苦,可他每天陪著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始终是站著的?你练了多少小时,他就在旁边站了多少小时。”
“等到你晚上休息了,他还得跟医生探讨你的治疗方案,上网请教专家。你以为他每天都跟你提出一些很变态很过分的要求,可你知不知道,这些变态过分的要求却是花费人无数心血和智慧才得出的。”
“何先生,说实话,从你这次的恢复训练中,我们所有参与的人都受益匪浅,因为他给你的方案几乎是完美的。将来,如果我再接到类似的工作,凭借这些经验,我的价码又会不一样了。”
“可能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所以我总以为,一个人不管怎麽说,对曾经这样付出心血和金钱来帮助自己的人,是应该心存感激的。至少,不应该接受了,还觉得是对方亏欠你的。”
“据我所知,你出车祸,是你自己独自驾驶造成的吧?那这其中就算有苏先生的过错,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所做的已经完全可以弥补这部分伤害了。”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谁亏欠谁。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难道他们天生就应该对你好吗?不是的。或许我是错的,反正我从小就不走运的经历告诉我,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我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好的对待过,所以我对苏先生的所作所为很是钦佩,而且感动。”
……
很长时间,何海澄都说不出话来。
喉头似乎被什麽东西堵住了,让他只能沈默的听著小周用他独有的平和而安静的语气,却是尖锐的道出一件又一件他不知道的真相。
当苏明强制把他带来治疗时,他憎恨他;
当苏明用各种惩罚逼迫他完成训练科目时,他更加憎恨他;
当苏明残忍的用性关系来逼迫想放弃的他继续下去时,他简直憎恨他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回头看看,苏明做的这些,真的是在害他吗?
现在的他,能跑能跳,想爬山就爬山,想游泳就游泳,想踩著单车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在来时的高铁上,他甚至帮邻座的几位大哥大姐搬下搬下的拿他们沈重的行李。
何海澄再问自己,如果当初男孩不用这些强硬的手段,而是轻言细语的跟他讲道理,他能听得进去吗?
如果听不进去,那他现在会是什麽样?
何海澄满心苦涩,无法想象。
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自己骗了苏明,他能不能做到苏明曾经为他做到的一切?
何海澄真心不知道了。
不过沈默了许久,等他把这些纷纷扰扰的思绪沈淀下来,有一件事何海澄还是可以肯定的,“就算你不知道他在哪,可你多少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小周既然是在这样一个复杂家庭,几乎可以说是寄人篱下长大的孩子,他必然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锐和细致。否则,他最後不会对何海澄说那样的话。
这回,轮到小周沈默了。
砰砰砰,老奶奶敲响了房门。
搓著老树皮一样的手,笑得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起,象朵菊花,“吃饭吧,都好了,香著呢。”
小周立即起身,示意何海澄一起出来,“先吃饭,洗手间在这边。”
不想让老人家操心,何海澄只得起身跟他一起出来洗手吃饭。
老奶奶年纪大了,就算是收了何海澄的红包,也没有精力煮七八个菜来款待他,所以她只煮了一锅面。
大骨熬出的汤底,放了手工!的面片,还有自家包的水饺,再放些为了过年准备的肉丸等物,倒也很是丰盛富足。
只是味道很家常,不会难以下咽,但谈不上有多好吃。
何海澄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可小周却直吃了两大碗,就连老奶奶也比何海澄多吃了半碗。
最後剩下半碗,都快糊成面汤了,要是放在祈家肯定没人吃了,可老奶奶却很仔细的把锅刮得干干净净,将这碗面汤收了起来。
小周送何海澄出去时笑了笑,“你看不惯吧?其实我也觉得奶奶煮的也不好吃。不过你要是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就会知道,有东西吃已经是一种幸福了,能填饱时还是尽量填饱吧。”
何海澄微哽,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他长这麽大,也只有苏明让他饿过肚子。但那时间也不太长,就算一开始再怎麽完不成训练科目,苏明总会适时给他拿来合口味的点心补充能量。
他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他从来没想过为什麽男孩会知道他喜欢吃什麽,而苏明呢,他那时是一直在饿著吗?他喜欢吃什麽,又喜欢做什麽呢?
小周送他离开的时候,只能告诉他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你收到家里的视频,提出要在中秋前後回家?”
何海澄当然记得。
小周告诉他,“前一天晚上苏明出去了,直到凌晨四点多锺才回来。因为我要照顾你,所以睡得比别人警醒些,听到动静我就起来了。他也许是太累了,没想到会撞见我,所以让我看到了。”
何海澄的心蓦地一沈,连声音也艰涩起来,“你看到什麽了?”
他脑子里当即想到的是男孩俊美的容貌和妖娆的身姿,可小周的话很快让他羞愧了。
“他身上有不少伤,是打出来的。他求我不要声张,为了怕人闻出味道,连药也不肯抹,好拿了些冰块帮他消肿。”
何海澄心尖一颤,急急的问,“他,他怎麽会跟人打架?”
小周看他一眼,“他没告诉我,不过那种伤──”
他顿了顿,叹息著轻轻摇了摇头,“打黑市拳也是很赚钱的,可能是医疗费不太够了。”
何海澄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起了那天,他让小周去叫苏明来,可小周犹豫的样子。又想起男孩难得的迟到,见到他时又掩饰不住的疲惫。
何海澄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要分手了,小周坦然的告诉他,“何先生,可能今天我说了不少冒昧的话,请你见谅。其实我也不了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只是我想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你,或许我是在瞎打抱不平,但我想,这些事情让你知道可能会好些。因为他──真的很在乎你。”
好不容易才把胸中翻涌的情绪咽下去,何海澄才得以哑然出声,“谢谢你。”
小周明净的眼眸一如往昔,“我说过,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
是的,他要感谢的人不是他。
何海澄转身离开了,步履虽然沈重,却比来时坚定有力了许多,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寻找的方向。
打黑市拳的地方不会多,想要找出一个满头白发的年青人也不再象在茫茫大海中捞出一滴水珠那麽难了。
等到再找出男孩的时候,也许他可以试著,走进雾里,去好好认识这个总让他看不透的苏明。
也许他们走到最後也剩不下爱情,那也没关系。不管两个人是谁欠了谁的,总得把所有的前因後果,是是非非摊在阳光下一样一样说清楚。
然後,就算转身离开,也不会带著那麽多的不解,那麽多的遗憾。
天已经黑透了,冬夜的寒雾悄悄落了下来,给这片老房子罩上一层迷离之色,看著更显沧桑陈旧了。
他会找到他吗?
直到何海澄的背景完全看不见了,小周心里还纠结著这个问题。
转过身来,低著头闷闷的踢著路上的石子,也不知心里为什麽会这麽烦。
突然,静谧的夜里传来一声嗤笑,虽然很轻,却象是金属划过玻璃的刺耳,让人顿时生出尖锐得毛骨悚然的寒意。
小周猛地转头,一粒石子不偏不倚的踢上他的臀尖。
完全和这个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如往常一样站在那里,随意打了个招呼,“嗨!”
可小周却象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似的不能动弹了。
当何海澄在深夜中包了车辗转著踏上归途时,小周却在自己家的床上再一次承受无情的侵犯。
就算明知道奶奶听不见,他也还是咬著唇死死忍住声音,还有发红的眼角里已经蓄满的泪。
为什麽,从来没有人多问他一句,听听他的故事? 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是怎麽坚持读完了书?他又为什麽会放弃做医生,选择做护理?
今天,如果何海澄肯多问他一句的话,他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
不为什麽,就因为他看出了苏明和何海澄的关系。又或者说,他其实很羡慕何海澄,可以得到苏明那样的爱。
所以请上天保佑何海澄,找到那男孩吧。他得不到的幸福,他希望可以由别人来得到。
小周泪眼朦胧的看著天花板,咬紧牙根,无比真挚的祈祷著。
上天可能真的听到了。
两个半月之後,何海澄走进了一间位於东南亚某国的地下拳市。
拳台上,两个人激斗正酣。
一个高大黑壮如棕熊一般有力,一个瘦弱白皙如兔子一般孱弱。
鲜明的对比,几乎让所有初来乍到的赌徒们觉得那头熊会赢。可在这里混迹一时的人却知道,这只兔子虽然看起来孱弱,却也是会咬人的。
至於输赢,却是庄家手中的秘而不宣的底牌,除了台上的拳师,谁也不会知道。
十赌九骗。说穿了,这就是一场以命相博的秀而已。
可要打得让赌徒们信以为真,拳师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块淤青,流下的每一滴汗水与鲜血都是真的,甚至有时,他们还要搭上性命。
何海澄站在台下,看著那只小白兔如何一拳拳被人逼至绝境。然後,在所有人以为他败局已定的时候,如突生獠牙的小狮子,凶猛的发动了反击,完美的逆转了本已锁定的败局。
大熊倒下了,小白兔瘦弱的胳膊被高高举起,在小小的拳台上三百六十度致敬,那满身的伤痕此刻都成了人们欢呼的功勋。
只是,没有人在乎他好不好,痛不痛。
突然的,象是屏幕被按住暂停,小白兔面朝著一个方向,定住了。
就算隔著这样的人山人海,他也无比清晰的看到了那个人,那双眼睛。
一瞬间,天地不存在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吵闹也都与他没有了关系。
他眼中能剩下的,只有他而已。
汹涌人潮的汇成的呼吸如滔天的热浪般层层压下,颗颗汗水落下,在他们之间堆积成深不见底的洋流。
他在此岸,他在彼岸。
能否渡过,谁也无法预料。
作家的话:
这一章写得……………… 大家都有啥感觉呢?
每个人在自己的表面下都是有故事的,苏明是,小周也是。回头我大概会给小周补个番外,嗯嗯,先定下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还请继续支持。攻受终於相会,接下来就是一层层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哦哦,这话可真够俗的~~~~
周末愉快!
☆、偷心39
他总是睡得很浅。
不管身体有多疲惫,但长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始终在睡梦中也保持著一份警惕。所以才听到隔壁发出的轻响,他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初步的判断让身子越发不敢动,只是拿眼珠子悄悄动了动,还半垂著眼睫,做出假寐的样子,上下打量著这间房。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
这里是酒店。
何海澄,带他来的酒店。
跟前几天一样,他们住的依旧是套房,他睡在里面,他睡在外面。虽然只隔著一层门板,但却象是在两人之间加了一层无形的玻璃罩。你进不去,我出不来。
何海澄什麽话也没问,苏明什麽话也没说。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的,何海澄既然能够找到自己,一定是把那些事都打听清楚了。
微微叹了口气,钱,永远是所有人都逃不开的一道坎。哪怕你是盖世豪侠或者旷世才子,没钱一样寸步难行。
原本,他给何海澄计划的医疗费是够用的。可是因为何海澄临时提出要在中秋离开的要求,他不得不调整治疗方案,再次去求教了相关专家。
那些人的专业水准都是一流,但与之相应,他们的收费也是一流的。
所以,钱不够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去向地下钱庄借钱,而代价是替他们打黑市拳。他借了一百万,就得替他们打一百场。
何海澄找到他的那天,他刚好打完第五十场。
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多少关系才摆平那些人,但在走下拳台时,何海澄对他说,“走吧。”
然後,就带著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先找医生看了看他的伤,开了药,躺在医院里好好休息了两天,何海澄才带他离开了那座城市,飞到了现在的地方。
他想带自己去哪儿呢?苏明很茫然。
不过他也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何海澄不会害自己。他说什麽,自己照做就好了。
叩叩。
门被有礼貌的敲响了,拉开门,已经洗漱完的何海澄穿得中规中矩的对他说,“你待会儿跟我去理发好不好?”
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後,苏明才後知後觉的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些什麽,他要带自己去理发?他想把自己理成什麽样?
快一年的时光,已经把他那头如雪的白发渐渐染黑。只是斑驳参差著,越发显得苍老而颓唐。
苏明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撩起过长的刘海,他才看到自己脸上还残著些许打拳时留下的淤青,不过已经快淡得快看不见了。
只是眼神有些微妙的不对劲,苏明不愿意多想,低下头开始刷牙。
早餐是到酒店的自助餐厅吃的,在看到他只拿了一碗白粥和两个小白馒头之後,何海澄把自己挑的那盘琳琅满目的早餐换到了他的面前,拿起他的白粥喝了一口,问,“你就喜欢吃这个?”
呃?苏明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再看一眼他面前的白粥,无端端的羞愧起来,好象是自己强迫他吃得这样简淡,那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让他赶紧解释了起来,“不……这个简单。”
他解释得有些费力,事实上也确实是很不习惯这样。
何海澄突然又问了一句,“是怕人下药吗?”
他怎麽知道?苏明愕然的抬眼看他,却在他澄净的眼神下,诚实的答出一个字,“是。”
何海澄了然的点了点头,突然对他笑了笑,“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吃饭,不会有事的。这一盘子东西,你先尝尝,要是喜欢就吃掉,不喜欢的给我,我再去拿点东西来。你可以放心吃饱,因为以後不用你天天去跟人打架的。”
苏明怔怔的望著他起身离去的背影,发现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何海澄怎麽知道他从来不挑食,更不敢吃饱?
因为时刻要准备跟人拼命,也不能让人掌握自己的口味和喜好,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也不能挑剔食物的好坏,更加不敢吃饱。
因为吃饱会让肠胃占去太多的血液循环,大脑暂时性缺氧,连反应都会变慢。稍加不慎,就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所以不知不觉,多年下来竟已养成了习惯,以至於苏明都快忘记,吃饱究竟是一种什麽感觉了。
一顿早餐结束,摸著微撑的胃,他微微皱眉的样子有些苦恼,但更多的却在思索,思索为什麽何海澄突然要把他喂得这麽饱?
“饱不剃头,饿不洗澡。我们到花园走走,再去理发吧。”
说著这话,何海澄已经漫步穿过大堂,走向了酒店的後花园。苏明急忙跟上,却在走出玻璃门的那一刹那,仰起了脸,“下雨了。”
“没关系。”何海澄突然走了他的身後,替他把夹克上的帽子戴上,“一点小雨,这样就好了。”
可是,苏明目不转睛的看著他没有帽子的外套,可你怎麽办?
“我没关系的,走吧。”何海澄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著解释了句。
他就站在他的身旁,温暖的鼻息几乎可以喷到苏明的脸上,温煦的笑容让他的心脏没来由的狠跳了几下。
双手紧握著,藏在衣兜里,苏明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眼睛却忍不住又往男人的方向瞟了好几眼。
春天的小雨微寒却不算太凉,打在身上也不冷。尤其是落在藏在帽子底下微烫的脸上,更是让人觉得清凉舒适。
不知为什麽,就这麽跟在男人的身後,悠闲的在庭院中漫步,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让苏明的手心攥出了汗来。
他极力想把自己的心思转开,眼睛就落到自己的衣服上。
衣服是何海澄买的。
从地下拳市离开时,他只穿那身背心和短裤,什麽东西都没拿。
何海澄给他买了外套,买了裤子,买有鞋子还有袜子。嗯……苏明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内裤,只是暗自小小欢喜著。
因为何海澄都没有问他穿什麽尺码,但买来的衣服却意外的合适。
连帽夹克是奶黄色的,旁边缀了一点嫩绿色的边,牛仔裤是靛蓝的,脚下的球鞋镶著明亮的红,这跟他从前惯穿的一身黑可大不一样。
苏明起初真有点不习惯,但因为当时没衣服穿,只好接受了。可穿了几天,慢慢习惯下来也就好了。 况且,这是何海澄买的,他也实在想不出理由来不习惯。
风吹著雨丝斜斜飞起,交织成朦朦胧胧的水雾,把春天新生的花朵枝叶都润洗得格外干净。不过总是缺了点精神,要是在豔阳下面,应该会更加好看。
可苏明更喜欢这样的阴雨天。
没有那麽炽烈的阳光,会让他更加有安全感。就好象他喜欢留著长长的刘海,总会让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待会儿把头发都剪了吧。”何海澄转身开了口,不是询问,而是以肯定的语气。
苏明习惯性的刚想嗯上一声答应,却随即怔住了,要他把头发都剪了?
何海澄看著他,“我不喜欢看到你白头发的样子,显得好老。剪了,没问题吧?”
他老了吗?苏明顿时紧张的想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才抽出衣兜,却生生的忍住了。只抓著衣摆,忐忑的问,“要剪多少?”
他更想问,用染的,行不行?
眼前忽地一片光亮,何海澄伸手撩起他过长的刘海,直视著他的眼睛,“把白的,全部剪掉。”
苏明一颗心怦怦跳得很快,他想退後,可何海澄的手指间还夹著他的头发,被他这样近的看著,苏明的双脚就象是生了根似的,怎麽也挪不动了。
只能听著对面的男人说,“那就这麽说定了,全剪了。”
他……他还没有答应吧?苏明咽了咽唾沫,可已经反对无效了。
何海澄很快的又松了手,让他回到了阴影里。可苏明才定了神,想要找出中和的意见,却听何海澄又说,“我想看到你的脸。换个发型,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苏明受不了,他沈默著把那些话吞了回去,跟著他在细雨纷飞中转了二十分锺後,进了发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