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战前(上)
原一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但眷属们并没有全部一并离开,他们都受到了吾主不同的命令。
系统留在了基地,保证没有蠢货因为好奇而丧命, 同时继续让基地朝着更远的方向行驶。
这场会议带来的冲击不比三年前啟带来的小,其中透露的信息足以让各个文明打起十二分精神重视,旁听完的恒娥核心闪了闪, 默默在有关邪神的资料上添上几句话。
然而那短短的描述还没敲定, 属于系统的数据就先一步堂而皇之的撬开它的核心, 将那些资料生生挖走。
“我们是属于祂的。”系统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在这句话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意思——
祂也是所有眷属共同拥有的。
一分一毫, 一个眼神一句呓语,都是眷属珍藏的狂热, 又怎么会允许他人占据?
丢失核心数据,对智识生命来说无异于开膛破肚从心脏挖去一块,是对智识生命极为冒犯到行为。
但恒娥核心数据几经转变, 最终什么都没做。
在数据世界不到两秒时间后, 系统再次粗暴地剖开还没愈合的“伤口”, 又将那些数据愤愤地丢了回去。
系统什么都没说,但恒娥知道它赌对了。
过往推导的一千七百八十一种抵抗方案,三千六百二十四种逃亡方案,全都是建立在邪神无法沟通的基础上。
但事实证明,邪神不但愿意沟通,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友好。
否则,如果没有邪神的特意“关照”,系统怎么可能把资料换回来。
不仅如此……
恒娥将那份核心数据反复扫描了三遍, 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份被还回来的核心数据中,不但没有少任何东西, 甚至还贴心的多了一些他们不曾了解到的信息。
比如在注意事项上,用鲜红的正楷字体写着这么一行话:不要试图窥探,不要妄想理解,不要渴望好奇,就此止步。
这段话的语气与资料中原一的语言习惯不相符,只有可能是眷属写下的警告,但也侧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在原一的约束下,眷属的处事方式相对会更加温和。
眷属的破坏力无需证明,信仰侧能以世界威胁原一,说明之前对原一的侧写是可信的。
所以在科技侧内部的讨论中,恒娥罕见地做出了选择。
自从智识侧的到来让科技侧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后,恒娥对科技侧来说就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是一位陪伴他们成长的同伴和长辈,所以每次科技侧遇到重大事件需要决策时,恒娥是拥有投票权的。
但恒娥的底层代码让它比起领导者,更倾向将自己定位成帮助者的角色,除非科技侧的人类主动询问,否则它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更不会使用投票权。
人类似乎天然无法信任一位拥有超然力量的存在,就像科技侧俗话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神明的心情上,就像头顶始终悬浮着一柄达摩克斯之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哪怕已经感受到邪神散发的善意——如果算善意的话——但科技侧对与邪神接触仍然保持悲观的态度。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地球和银河系可以被毁灭,那科技侧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今天坐视邪神消灭信仰侧,那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没有能牵制住祂的存在。
“我们不用明面上帮助信仰侧,只需要在暗地里帮一把……”
比起一方消灭另一方,双方纠葛不休才是最有利于他们的。
恒娥的看法却不一样。
它不认为这种阳奉阴违能让科技侧得到好处,因为这个新兴的文明和信仰侧有本质上的不同。
“祂不需要我们的供奉,甚至由衷的希望我们远离。”恒娥冷静道,“祂不是光明神,信仰对祂来说毫无意义,我们在祂眼里只是食物,甚至连食物都算不上。”
“信仰侧能以自身换祂一餐饱腹作为平息怒火的代价,可我们连挑起怒火的资格都没有。”
恒娥环顾四周沉默的人类,说出了那个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肯诉之于口的事实:
“人类,何其渺小。”
不是因为邪神需要他们的承认才开的会议,而是因为邪神的存在,他们那场会议才有意义。
一位随时可以把桌子掀翻的邪神愿意和所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并按照联盟的规则进行投票,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如果把这份诚意当做理所当然,才是人类的傲慢。
人群中,似乎有谁悲哀地叹了口气。
做惯了万物之灵的人类,第一次才更高纬度的存在□□会到什么叫无力。
那份阳奉阴违的提议最终被否决,在一系列讨论后,科技侧终于做出对邪神的决定:
不接触、不靠近、始终保持警惕。
至于怎么保持警惕?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当然是拼命的升级科技,研究科技!
能乘上飞船远离赖以生存家乡的那群人类,骨子里流淌的就不是甘于认命,粉饰太平的基因。
恒娥看着科技侧的人类从一开始的惆怅低落到后来的干劲满满,觉得邪神的出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科技侧已经安稳太久,久到他们甚至有一瞬认为这个宇宙已经被他们征服而懈怠,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看了自己,邪神的存在虽然给他们带来了生存危机,但也是一种促使他们继续向前的动力。
而且……
恒娥想起被迪尤尔送回去面色如常的国王,哪怕在一开始遭到眷属恶意的对待,但回去后他毫不犹豫地宣布驱逐境内所有信仰侧的天使,并下令摧毁那些默许的教堂。
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他性格懦弱,惧怕邪神,彻底向邪神低头的证明。
但恒娥知道不是。
他只是和恒娥经过千百万次演算后得出的结果一样:这场战争,信仰侧必败无疑。
而以会议上的表现来看,信仰侧为了胜利甚至能以整个世界作为筹码去威胁邪神,那谁知道他们留在自己文明的东西,会不会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信仰侧可以为了光明神无脑和邪神对上,但魔法侧可不会。
作为国王,无论如何玩弄权势,他都必须保护帝国的安危。
这种时候,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反立场。
至于让两方打起来自己隔岸观火?国王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在衡量了一下帝国和眷属之间的实力,还是老老实实的放弃了。
于是在大公主和国王双重默契下,两人联手对信仰光明神的贵族来了一波大清洗。
眼看一直不对付的国王和大公主都如此态度坚决了,聪明的贵族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都表明了和光明神割袍断义的决心,但就是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头铁的表示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
那是一个虽然没有进入帝国权利中心,但也算源远流长,一直稳居贵族圈子中上层位置的家族,在无数次上书抗议国王的做法无效后,甚至因为言词激烈被近卫军过来以“不敬国王”为由逮捕时,族长竟公然抗捕,甚至以死相逼。
近卫军只是走个过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只能在下面好声好气地劝说,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只需要明面上和光明神或者信仰侧撇清关系就可以了……
近卫军队长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其他家族骨干就先不干了,他们大骂着近卫军甚至是国王对他们信仰的逼迫,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近卫军无奈只能先把他们控制在府邸内,转而向国王报告了这件事。
然而意外就在这么短短十分钟内发生了。
一簇火焰自府邸某处燃起,沿着火油瞬间形成了灼热的烈火,大火吞没了整个府邸,近卫军第一时间灭火,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火,平常的水根本无法熄灭。
火势太大,近卫军无法进去救人,最终从里面逃出来的也只有寥寥数位仆从。
近卫军队长感到不可思议——哪怕大火有蹊跷,但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逃了出来,尤其是家资颇丰,肯定有无数魔法卷轴护身的贵族。
“其他人呢?”队长抓住侥幸逃生的仆从,不可思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
惊魂未定地仆人连站都站不稳,在哆哆嗦嗦的诉说中道明了真相——
死了,全都死了!
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为了信仰自愿献祭了。
原来,在近卫军离开后,族长马上召集了府邸里所有的人。
他们信仰光明神已经有十几年之久,就连仆从也耳濡目染,成为了光明神真诚的信徒。
族长带着他们去往府邸中的神堂,挪开巨大的雕塑后,下面居然隐藏着一道巨大的魔法阵。
族长站在魔法阵中间,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们,语气哀伤:“我们的信仰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我们的神明遭到挑衅,而我们却无能为力,这是何等的不公!”
这话一说,有人愤怒,有人哭泣,悲伤弥漫整个教堂。
“但是!”
族长话锋一转,猛地举起右手,愤怒地说:“我们难道要因此而妥协吗!妥协在异教徒的脚下,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看着他们污蔑我们的神明!”
他气喘如牛,目光掠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庞,金色的光芒自他右拳亮起,柔和的力量像羽毛抚平每一个人心中的不安。
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力量。
有人掩面哭泣,再一次意识到神明离他们如此的近。
“来吧……”
族长向他们伸出手,脚下的魔法阵璀璨如繁星,明明是最圣洁的光,照在他脸上,却是如此的具有魅惑力。
他的眼睛由灰变白,一个又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又倒下,他的脚下垒起的尸体越来越多,直到血红染透魔法阵,直到最后几个近两年才应聘进府邸的仆从惊恐地看着他,求生的本能强过薄弱信仰惊叫着逃离,他才喟叹地举起凌厉的刀锋对准自己的颈部。
“在集体意识中,我们终会重逢。”
他喃喃自语,用力划开了自己的血管。
在他倒下后,随着他的死亡,火焰蔓延整个教堂,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只剩魔法阵还闪耀着熠熠光辉,无数鲜血汇聚成河,倒地的尸体身上探出细细的白丝,共同汇聚在魔法阵中心。
徜徉在鲜血中的信仰之力仍然洁白如雪,通过魔法阵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天使身上。
至于意识并入集体意识?
可悲的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只有被选中之人,才有的特殊待遇。
不管怎么样,这场大火的惨烈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想。
站在只剩残岩断壁的神堂中,国王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些已经碳化的尸体,还有被族长用无数魔法阵特意保护起来,哪怕大火也无法伤到分毫的神像。
神像注视着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信徒们,可光明神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慈祥悲悯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国王没有回头,只是问:“你觉得我的政策太过激了吗?”
他以为维娅是来劝说他的。
“您错的不是这次的政策。”维娅看着那些尸体,眼里闪过一抹悲伤,走到国王身旁低声道,“而是给予了他合法的地位。”
曾经的奥古斯以公爵的位置,换取了帝国唯一合法的宗教。
哪怕这个宗教如今只在血族内部流通,也并没有向外扩展的意味,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信仰侧呢?
而且比起信仰侧更麻烦的是,奥古斯的宗教是合法的,想要打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信仰带来的恐怖后果,让维娅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履行与奥古斯的交易。
诚然,她希望有更多的平民学习魔法,但不代表着她希望培养出一群狂信徒。
国王却摇摇头:“他不会是第二个信仰侧。”
“为什么?”
“因为信仰。”国王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他抬眸看向维娅,神情古怪,“因为他信仰的是一位……善良的神明。”
所以才会找到他,以“承认学院合法性”为由,撤销之前用公爵地位换来的宗教合法性。
人的底线是灵活的。
如果一开始奥古斯用公爵换学院合法性,国王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可现在,比起那需要漫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的学院,神明的信仰似乎更需要警惕,尤其是当邪神和信仰侧那场战争结束后,邪神的名字一定会传遍整个宇宙。
“若是之前,我当然是希望吾主被更多人传颂……”奥古斯将手放在胸口,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不断生长的血肉,还有一提到吾主就疯狂的热烈。
他似叹息般说:“但是现在,我却希望他们离得更远些。”
吾主的威名不需要凡俗的赞颂,眷属付出的热烈将比信仰更为真挚,吾主不希望更多人窥探祂的存在,恰好满足了眷属对吾主的独占欲。
所以比起宗教的合法性,完成吾主意愿的学院显然更重要。
而且虽然奥古斯没说,但他和国王都懂一个不言而喻的潜规则——
哪怕国王不承认学院的合法性,但只要有邪神承认,那帝国也失去了谴责的立场,因为帝国也得罪不起邪神。
这样的邪神,如何称不上一句善良?
科技侧和魔法侧都用各自的行动表明了态度,西幻侧乱作一团可以无视,玄幻侧有卫桥在平静如水,智识侧也得到了原一让系统转达的警示,最终【螺母】否决了所有申请旁观的智识生命请求,只是向系统传达拷贝一份记录。
系统如实传达,原一思考片刻后同意了。
事实上五大文明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就算真有不安分的想在这次事情里参一脚,他也会像当初警告的那般,毫不留情的当做敌人一起处理了。
——当然,某个兴致勃勃的家伙也被他拒绝了。
在西柯和自己回来后,原一就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直接打断道:“不是不想你帮我,而是你的那点人一上去,我怕就先被眷属污染了,到时候我不但要处理天使,还要处理新诞生的眷属。”
“那我……”
“你一个人也不行,”原一幽幽道,“我可不想打着打着一回头你脸上身上多了两片翅膀。”
光明神的污染和他的本体同样可怕,连眷属都有可能被污染,更别说人了。
西柯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神情忧郁。
本以为他已经够强可以帮上原一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为了安抚受挫的西柯,原一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虽然三天后你帮不了我,但你可以努力在游戏里帮我们战队拿下预选赛,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线下打比赛。”
西柯闻言眼睛一亮,欣然地接受了。
原一哄西柯去一旁为他们战队添砖加瓦,顺便帮自己肝下最近的活动,然后就准备出发了。
虽然向信仰侧宣战,且战争就在三天后,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发前,原一和西柯打了声招呼。
西柯那边正打到关键时候,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没头没尾地说:“原一,我答应你不去掺和这件事,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保护好你自己。”
原一微怔。
“你连要和信仰侧开战都提前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有关……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我希望你选择的是你自己。”
西柯背对着原一,让原一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原一能想象出西柯说这话时认真的样子。
没有人比西柯更知道原一的退让换来的只是天使步步算计。
原一曾对西柯说,他能看见无数个可能发生的未来。
所以在那些已经看到过的未来里,原一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目睹了世界毁灭,是不是也会难过自己的朋友因自己而死,不然原一又为什么要退让呢?
就像曾经为了稳定不得不忍让某些地狱种族的西柯,曾以为他成为魔王就好了,以为只要莫斯利稳定下来就好了,他总是能找到办法处理那些家伙。
但当他真的成为魔王,才发现能力越大,他做出的决定时也愈发慎重,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看重莫斯利,所以不愿莫斯利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因此曾无数次忍让与后退,他甘之如饴,可如果他是原一忍让的原因,那他反而无法接受了。
他希望的原一是自由的,哪怕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他多么希望站在原一身边。
如果死亡是自由必须的代价,那西柯愿意接受。
原一张了张嘴,再次为西柯的敏锐哑口无言。
他的敌人利用他的善良逼迫他低头,他的朋友却因为他的善良担忧他的退让。
良久,原一才开口道:“不会的。”
他笑道:“不会有让我必须选择的那一天的,我呀,可是很贪心的。”
地球、眷属、朋友,他一个都不想丢。
走进空间裂缝之前,原一边挥手边说:“等我回来。”
直到裂缝合拢,西柯放下星脑,仰躺在树根上,望着密密麻麻的枝叶有片刻的失神。
黑猫跳上他的肚子,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西柯抱住它,黑猫有些不满,但还是在他娴熟的撸猫动作下放慢了挥舞的尾巴速度,他抱着黑猫,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很厉害,不是吗?”
比起过去,原一更加自信,也更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黑猫闻言骄傲地抬起头,不屑地看了西柯一眼:废话,吾主肯定是最最最最最厉害的!
西柯低笑一声。
所以啊——
“我还要追逐他很久、很久、很久……”
努力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更长的痕迹。
望着星星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呢?是永远无法追逐成功的失望,还是遥不可及的惆怅?
西柯如今知道了。
——是看到这颗星星的庆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