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赵淩出现在御书房里的时候, 全身都是猫毛。
白色的长毛在红色的官服上格外显眼。
顾潥装模作样把手上的奏折批阅完之后,才抬头看他:“哟,朕的石狮子长毛了?”
噫!
赵淩还以为只有他爹说他石狮子, 没想到陛下也知道。
也对, 疑心病陛下什么都知道。
赵淩就回道:“对啊, 学生成精了。”
顾潥听到熟悉的回答语气, 忍不住笑着对他招招手:“过来, 给朕瞧瞧。一出去就是两年,朕要是不下旨, 你是还不想回来?”
“哪有?学生今年赚到钱了,肯定回来的。”骄傲!
顾潥一听就笑, 跟田公公说道:“瞧瞧,跟朕邀功来了。”说着, 仔细打量走到自己身边的赵淩。
嗯,人长高了一点, 脸上的小肥肉没了, 身量瞧着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说话还像个小孩子。
“怎么黑了?”以前小孩儿养在宫里,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赵淩没觉得自己黑,下意识抬手跟顾潥的手背放在一起对比:“还真是。江面上的日头太晒了。”
码头上会栽种绿化树木, 但现在的苗木生意不是那么普遍, 没法说想购置多少胸径的树木,就购置到多少。
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遮阴效果不是很好。
田公公笑道:“水灵在外奔波, 辛苦了。”
作为新任的掌印太监,田公公对赵淩这两年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可太清楚了。
对比其他官员, 赵淩的办事效率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
明明大部分官员都很勤勉,但办成事情的效率就是比不上赵淩,远远比不上。
像赵淩提议的,依托监狱,因地制宜设置各类作坊,联合地方衙门建立相关的产业,招募培训闲散人员的事情,到现在能够真正执行下去的地方没多少;铺开的速度远不如赵淩的市舶司。
赵淩对着田公公拱手:“还是田公公心疼我。”
“哼!”顾潥指挥人,“给这小子搬张椅子过来。”
“谢陛下赐座。”
顾潥看他谢恩总觉得怪怪的:“仔细跟朕说说市舶司的具体情况。出去也不知道多写几封奏折。”
“学生画图了啊。图画得不清楚吗?”他还列了数据,做了表格,每月更新,保证一目了然。
图确实画得清楚,但这不是妨碍他一个先生出去炫耀自己的学生嘛。
赵淩想到最新的一个月工作还没汇报,就跟顾潥讲如今市舶司的各种新进展和未来规划。
在御书房内负责记录的是新科榜眼,记得人都麻了。
不是,说这些事情都不用看舆图的吗?
那么多数据张口就来,精确到几文几厘都不用翻一翻资料的?
这位年纪轻轻的五品官员,是不是夹带小抄了?
赵淩跟老板汇报完市舶司的码头业务,又说起造船业务,一聊又是一个时辰。
赵淩说得喝了两壶茶,越说越不高兴:“不跟您说了,学生要去看姑外祖母!”
“去去去!进宫来不是看朕,还记不记得朕是你先生?”
“学生不敢忘。”切,他是太后娘娘的学生,跟顾潥是平辈好嘛。
“晚膳叫上窦翊,一起在宫里……你小子还不乐意?”
“学生刚回来呢……是是是,您别生气。”
赵淩赶紧溜了,本来还想去翰林院看看赵茂。
这小子今年考了个探花,总算是没输给老爹。
现在时间来不及,只能先去门下省给师公管博澹稀罕一下,就赶紧去长乐宫。
幸亏去长乐宫的路没变,他认识(有宫人带)。
宫里的长辈们见了一轮,又跟家里的亲戚们朋友们见了好几轮。
赵淩还抽空给市舶司招了五十个人,然后就被吏部四品以上的官员直接杀到御书房里进行围攻。
“新科总共就录入了三百人,算上之前的,赵瑞瑞你一个人就捞走了七十个!”
“像样吗?”
“你让别的衙门都不干活了是吗?”
赵淩在心里面暗骂,这群人平时在吏部都没这么整齐!
“人家是自愿报名,考核通过的,本来就没安排具体的职缺,去市舶司怎么了?”说话的是今天当值的庶吉士赵茂。
不及弱冠的探花郎五官没兄长那么漂亮精致,却更加成熟坚毅,看向一群围攻他哥的大臣,颇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
赵淩给赵茂比了个大拇指。
赵茂不屑:平时在家不是挺能的吗?几个老家伙,怕什么?
赵淩看明白了,怼之。
“就是。别说是七十个人,七百个下官也能安排。诸位吏部的上官,没能选拔出足够朝廷运行的官员,是失职,还来指责下官?”赵淩继续输出,“诸位要是没有能力,不如下官代劳?”
一众吏部官员气得胸口起伏。
但赵家兄弟俩说的都没错。
赵淩新录入的五十个人,确实是从没有确定官职的人员中挑选的,甚至还有几名举人。
考试报名也是采用公开自愿原则。
一个有意招人,一个有意求职,考核通过就录用,能有什么问题?
简单来说,朝中所有的官员的招聘调任等等,都是吏部管的。
现在赵淩无人可用,那就是吏部没用。
这点说破天去,也是赵淩占理。
但,赵淩是很多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呢,让他们一直没法把赵淩摆正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地位上,总是不自觉地用上长辈的态度。
没想到赵淩竟然会突然发难。
难道真的是把人逼急了?
顾潥看赵淩怼人,不知道怎么就很高兴,语气温和地问他:“瑞瑞说说你自己怎么代劳?”
赵淩几乎都不用想:“直接在当地通过公开考试选拔的方式,对一些要求比较低的职缺招收吏员。”公务员没那么多人,就招聘事业编嘛,再不然还可以业务外包呢。
地方衙门对所用的吏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
其实主要是看当地衙门养不养得起那么多人。
官员的俸禄大部分来自于朝廷,小部分来自于就任衙门的补贴。
如果所在的衙门是个清水衙门,补贴就很少,甚至干脆没有。
要是像赵淩所在的市舶司这样生财有道的衙门,那补贴就很可观。
当然,更可观的是那些肥缺。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贪墨来的钱有命拿,有没有命花。
市舶司如今的吏员收入还可以,虽然在神都不值一提,但在地方上算得上中等偏上的收入,且在市舶司工作也算体面。
赵淩一说招聘吏员,吏部的人就不说话了。
官和吏,吏部管的主要是官员,吏员这部分真的很少管。
除非某位吏员做出巨大贡献,破格提拔为官员之类的。
景侍郎瞪他:“要那么多人,你真的有地方安排?”
赵淩理所当然:“当然有啊。现在大运河沿岸的码头都还没铺满,只能算是勉强够用。今年逐步建设大江沿岸码头。西川运河已经开通,距离能走货船应该也要不了多久,接下来还有更大一个黑龙泽……整个大虞将来的主要河道都得沿途设立市舶司码头。”
他像是没听到吏部的官员们嘶嘶抽冷气抽得跟蛇吐信子一样,继续说道,“明年我要去海州开一个新的市舶司衙门,到时候南方的粮食就能够通过海运送往北方。”
有机会的话,他想去宁吴国看看,据说还真有人过去种地了。
顺利的话,能从宁吴国进口粮食。
“海运?那漕运怎么办?”
“漕运还是漕运啊。海上只是能走更大的船而已。”采用蒸汽动力,能够带动更大的船只,装运更多的货物。
“更大的船?有多大?”
“现在能有1.3万石左右。”其实最新款已经可以装到1.7万石,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一千吨。
相较于后世的货船,千吨级别是小船,并不能够满足大量的货运需求,只能走走内河航道。
现在这样的“小船”却得走近海航道。
当然现在的社会生产力没那么高,千吨级的船够用了。
“赵瑞瑞你骗人!”众人不信。
赵茂听得要翻白眼:“这有什么好骗的?涟河口海港就停着好几艘,去了就能看到。”
可惜他在码头待了没几天,就被老爹派人抓回来考试,心情就很不愉快。
他还想多走走多看看,多积累积累。
现在好了,他只能勉强考个探花,证明自己跟老爹一样菜。
他必然比他爹强!
再给他三年,必然能考上状元!
臭爹!
一场对垒以赵家兄弟完胜告终。
鉴于现在官府人手不足,明年九月增开一次恩科。
市舶司可以自主招聘吏员。
市舶司现在管理的人员和范围巨大,对应官员的官职进行上调。
赵淩这个市舶司使升至从四品,其他官员职位相应上调。
赵淩愣了一下:“我能升官了?”
吏部一众官员听得笑出声:“你都干了六年五品了,肯定得升官。”
看上去赵淩只是升了一级,其实市舶司使原来只是从五品,现在变成了从四品。
而同样的品阶,也分上下。
现在的市舶司使是从四品上。
不过赵淩这么升官,没人能说不合理。
主要是再不升官,是真的压不住了。
赵淩做出那么多实实在在的功绩都不升官,那别的官员怎么好意思升官?
说出去没道理啊。
赵淩自己倒是对升不升官没啥诉求。
其他人看他惊讶过后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感到奇怪:“怎么了?从四品的位置还太低吗?”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毕竟现在的市舶司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衙门,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对于整个大虞的影响力也非常巨大,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客货运输,还是源源不断从海外运来的奇珍异宝等等。
商贸的繁荣带来的是大量的人口找到了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码头的特殊性也让一部分人为了谋生离开原本的宗族社会,更多的以小家庭为单位生活。
这对上层统治阶级来说,更加易于管理。
对于实际在市舶司码头工作并且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地方。
无论男女,只要勤劳,就能找到足以谋生的工作;只要勤学,就能学到一技之长。
生活有盼头,就会降低一些社会风险。
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忍耐力很强,但凡有一点希望能够活下去,他们就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天生坏种肯定也有,只是总体社会面貌是平静祥和的。
加上未来市舶司还要在继续扩张,从四品的官职确实是可以再继续上调。
赵淩有些奇怪地看着问完话之后,真的在认真考虑的景侍郎:“能提高到什么程度?三品?”这不就跟他爹一样了吗?
“三品也不是不……”景侍郎向来是赞成论功行赏,熬资历的都是无用之辈。
既然赵淩有才华,当然得给予对应的官职予以肯定。
“不行。”这次是顾潥开口,“先从四品吧。明年大考,你把市舶司再扩大一下规模,到时候给你再往上提,别人也说不出话来。”
赵淩知道这算是结论,规规矩矩地谢恩。
顾潥看他:“怎么?瞧着还不满意?”
赵淩语气轻松:“这不是想着三品的话,就能跟我爹一样了嘛~”内心激动搓手。
果然他比老爹强!
他现在分店……呸,是市舶司办事处已经很成熟了,从选择地址、建造码头、培训人员,到招商引资、规范市场,都有专业团队在做。
赵婉瑜现在借着夫家的名头,承接了码头的建造工作,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心思愈发活络,准备出海,天天琢磨着堵赵淩,让帮忙造一艘蒸汽大船。
这次赵淩回神都,赵婉瑜也来了。
赵淩在宫里面扯皮完回家,赵婉瑜正被赵婉蝶带着偷草莓,背后还跟着慢慢。
“小蝶你就不能教点好的?”现在来家里玩的大人孩子,头一件事情就偷草莓。
现在草莓已经推广了出去,并且成为小琉璃宫的标配。赵婉蝶自己家也种上了,非得要来这儿偷。
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吃,偏偏一个比一个偷感更重。
难道偷着吃能更好吃吗?
赵婉瑜哈哈大笑:“晚了,我已经学会了。来,我带账本过来了,在这儿看还是去书房看?”
赵淩一听就头大:“说了生意你自己做,怎么还要赖上我?”
“傻不傻?送你钱你都不要。”赵婉瑜出嫁多年,如今比起姑娘时候的技术宅,说话做事已经非常干练。
她这种干练跟当家主母不一样,而是完全的当家人的姿态。
赵淩只能带着她去书房对账,想着赵婉瑜分给他的利,问:“我也不在乎这点钱,你留着自己花不好?”
书房里早就有赵婉瑜带来的一位大管事,姓黄,四十来岁,和赵婉瑜的夫家同姓,但不是同族,是赵婉瑜自己另外找的。
闻言,黄大管事笑道:“也就你们姐弟俩,会为了钱推来推去。别家亲兄弟为了钱都能闹起来。”这话是实话,也是恭维他们姐弟敢情好。
有外人,赵淩也不再多说。
不过赵淩看到赵婉瑜送过来的钱,等黄大管事离开书房后,就跟赵婉瑜笑道:“你这么往外送钱,婆家没意见?”
赵婉瑜对他眨了眨眼:“有意见他们也不敢提。得亏你给我弄了个县主的身份,不然我在婆家过日子,受委屈谈不上,但真的没法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你看我现在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带着许多黄家的族人赚钱,我在黄家说话,比老族长还管用。
不过你堂姐夫还不错,管家打理家务带孩子都做得很好。怎么说呢?他比较识时务。之前我公婆还想让他纳妾,他自己严词拒绝了,并且再三保证绝无二心,保证完自己就去跪祠堂了。我公婆脑子不清醒,你堂姐夫还是清楚的,他们黄家现在靠的谁才有那么好的日子过。”
好日子和好日子也是不同的。
赵家在赵家村里,自然是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
哪怕在泸阳县,赵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田氏对几个继女的婚事都非常用心,给嫡女的婚事自然更加细致,千挑万选的黄家条件不算顶好,但在当时定亲的时候已经算得上很不错。
黄家族中出过几个官员,最高做到过四品。
如今黄家所在的镇子,几乎就是黄家一手兴建起来的。
当然,现在的黄家在朝的就一个七品的县令,属于祖上曾经阔过。
赵婉瑜是五品的县君。
赵婉瑜的夫君黄仪如今是举人功名,在当地也算是小有才名,性格比较内敛,内里看事情非常清楚。
当初赵婉瑜被封县君的时候,黄仪其实就偷偷找过她,询问是否需要退亲。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一名县君嫁给黄仪,那就是下嫁了。
赵婉瑜当初不觉得县君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对没有怎么相处过的黄仪也谈不上喜欢讨厌的,但对他能够主动提这个事情,觉得这个人行事还可以。
她也不觉得自己因为封了个县君,就真的能够嫁入高门大户。
她喜欢做的那些事情,高门大户怕是不会允许当家主母这么干。
见黄仪这么真诚,她也把自己的喜好说了说,黄仪表示尊重。
两人成亲后,果然因为赵婉瑜的身份地位高,在黄家并没有受到什么约束。
她折腾的还是自己的钱,婆家也指责不出什么来。
伴随着赵家人在朝堂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到赵淩封侯,黄家背地里说酸话的人都没有了。
后来她跟着赵淩烧水泥窑,拉建筑队造码头,几乎整个黄家都靠着她吃饭,整个黄家的日子都比以往好得多。
黄仪家里,肯定是改变最大的。
原先黄仪家里也有大宅奴仆,但那是住着一大家子的。
现在赵婉瑜自己就造了能在自己家划船的宅院,伺候的仆人都个个识字,伺候人更是妥帖。
黄仪的爹娘好日子过久了,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堂姐夫真的去跪祠堂了?他又没犯什么错。”
“他能不知道?”赵婉瑜笑笑,“他精着呢。知道爹娘心疼他这个大儿子,他去罚跪,是在敲打他爹娘。这样的好日子要是不想过,那就回去老宅子,继续一家人缩在一个小院子里。”
她摆摆手,“唉,我是搞不明白这些花花肠子的。一家人相处,还这么累。他们还是亲父子母子。我以前跟几个庶出的妹妹们相处也没这样。不过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堂姐夫,他那个人心眼多。”
赵淩想着自家的那个也是九孔莲藕豆豆,就说了堂姐夫几句好话:“一个家里总得有个人有点心眼,不然被外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对外人倒是好,谁也不跟外人掏心掏肺的。就是对自家人……”赵婉瑜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一拍桌子,“我爹那个傻缺!”
“大伯父又怎么了?”
“别提了。他让我把黄家的姑娘介绍给他两个小儿子。这不是害人么?我一个出嫁女,才不管这事。”
赵淩听赵婉瑜跟他讲自己的一些生活琐事,听得正有趣的时候,突然赵婉瑜画风一转:“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造蒸汽船?”
“……我想个法子。”
赵婉瑜一听,顿时眼睛就亮了:“有戏?”
“现在还不确定。之前蒸汽船一直在搞研发。你看现在港口有不少船,其实每一艘都不一样。船厂要是对外卖的话,量产才能便宜,得做统一标准。”
这个赵婉瑜明白。
各地市舶司码头基本大同小异。
很多建筑材料他们可以提前做好之后装运过去,直接安装即可,省时省力。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赵淩看她站起来要走,也不多留,就出去送她。
赵婉蝶已经开开心心地骑着慢慢走了好几圈了,看到他们出来,就说:“十三哥,我今天能不能骑慢慢回家?”
赵淩看向大黑马:“你问慢慢愿不愿意。”
慢慢不愿意,慢慢要回马厩吃饭,还把喂饭的赵淩一起扯走。
赵婉蝶:“……说好的好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