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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跃龙门

第152章 跃龙门
楚怀存停顿了一下, 斟酌自己的态度。

消暑宴折腾了半天,此时是傍晚,室内的光昏沉又暗昧,季瑛微微侧着头坐着, 他的头发被梅花簪束起来, 反倒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尤其一副令人宰割的模样, 连手也故意背在后头。

楚相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再说这种话,就算对季瑛来说也有点过头。他清楚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连带着呼吸也一样, 但还是伪装成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楚怀存说过喜欢他,什么样都喜欢, 既然他做不回克己复礼的君子,不如彻底放纵些。

他倒没心没肺地拿这些话做材料。

楚怀存的指尖按在季瑛的脖颈,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俯下身, 让自己的视线和对方在一个高度:“没关系吗?”

幽禁和审问,这些词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来, 带着轻飘飘的暧昧,但任何一个字眼落在面前人身上, 都是数十年也难以愈合的伤疤。就算季瑛自己一时没有在意,他也不能轻易把这些记忆挖掘出来。无论如何都要问上一句。

季瑛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移开视线, 眼中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楚相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是说了吗?你带给我的都是好的记忆,这样倒是能让我把过去那些糟糕的事情忘掉,只剩下你。”

——让我以后在黑暗中想起的只是你望向我的眼睛,就像是燃烧的冰雪。

“来审问我吧, ”季瑛说,“从我身上知道你想得知的所有秘密。从任何一个话题出发,要是我缄口不言,就撬开我的嘴巴。我不仅知道端王殿下的许多底细,还知道今天这件事真正的原委。这么好的机会,楚相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他的最后一个音古怪地断开了,因为楚怀存修长的手指已经顺着他颤动的咽喉往上,固定住了他的下巴。季瑛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他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陷自己于这样狼狈的境遇,再次睁开眼睛时,手是真的被绑住了,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只和椅子一起在原地不稳地晃了晃。

绑住他手腕的是他自己的腰带,梅花簪被楚怀存拔了出来。楚相眼眸中的冰雪落在皮肤上,仿佛能灼伤人。但很快他便看不见了,因为雪白的布料遮住了他的眼睛。

“轻点……”他的声音有点哑。

楚怀存的动作克制了些许。

季瑛立刻察觉到,说着说着便又笑起来,“我是说轻点放那簪子。”

他一步步将自己的掌控权完全交给了楚怀存,全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余地,只顾让对方满意。他在蒙眼的布带下同时闭上了眼睛。两个人直到此时还算得上清醒,没有到意乱情迷的程度,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季瑛觉得自己就像是祭祀是被奉献给神灵的祭品,准备好了像是一只被钉在原地的蝴蝶那样,颤抖着被仔细把玩翅膀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知道自己动情时表现得能有多糟糕。

但越是这样,他越想完完全全被对方敲碎,一个完完全全的他自己。

季瑛闭着眼睛等待着,心脏几乎要越过那层薄薄的皮肉跳出来。楚怀存把他摆出一副无法反抗的模样,听他喉咙中压抑着的呜咽,于是,就到现在了。猎物已经无法抵抗,任人摆布,而狩猎者此时终于缓步靠近。脚步声仿佛敲击在绷紧的弦上。

然后——

季瑛的嘴唇动了动,他一时间惊愕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在他想象中的一切来临之前,楚怀存先给了他一个拥抱。令人安心的清淡的熏香味萦绕在他身边,一瞬间,他忘记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切,只知道面前是他从年少时就喜欢的少年。

他有一双冰雪般的眼睛,还有比任何人都要锋利的剑光。

“渊雅,渊雅。”楚怀存轻声说,仿佛只是要叫他的名字,“别担心,我在这里呢。”

季瑛所预料的显然不是这个,但他却无措地抿了抿嘴唇,不争气地就因为这几句毫无狎昵之意的话提前一步红了耳尖。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面皮却忽然因为“渊雅”两个字薄起来,半点开不了口,只好暂时搁浅在对方克制的温柔中。

感受到季瑛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裳,楚怀存弯了弯唇角。

他的动作忽然严厉起来,言语中也带上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楚怀存有种很锋利的气质,这点在他走入朝堂后培养得更为明显。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喜欢把主导权抓在手里,从骨子里有让人顺从的才能和压抑的很好的暴戾:

“现在,我该问第一个问题了,”

他俯下身,瞳孔在倒映出面前的影像时微微放大,“我想知道,渊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

楚怀存能扣住季瑛,那是因为对方再怎么说都没有显赫的背景。

但要说端王,却也关不太住,楚相本来也就是想压一压他的锐气,顺便给其他的人留下一些可乘之机。别看此时端王刚刚引火烧身,已经有不少人在观望着看能不能落井下石。

太子殿下差点赖在相府不走了。虽然眼前的情况发生得突然,但对他来说可是喜事一件。对他来说,最直观的就是端王此时深陷困境,而他一向只把端王当作敌人,对引起今天这事的七皇子,却是并不放在心上。

瞧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哪像是能承担起什么大任?

直到陛下亲自下旨来要人时,端王方才满腹怨气地坐上回宫的车辇。相府来相送的侍人寥寥,楚相更是连影子也见不到,周围一片冷落。在这种环境中,有一种大势已去的不详之感,马车踏在长街上,蹄声哒哒地响着。

打更的人已经准备好履行职责,街上的行人寥寥,唯有鬼火两三点。

鬼火?

端王皱起眉头,要车辇停下,定睛一看,才发现路边那几点蓝幽幽的火焰是祭奠用的火盆,周围还放着一叠黄纸和摞起来的纸元宝。有人在一旁将这些东西投进火中,凄凄哀哀地哭着,那哭声令人心烦,更使人觉得不详。

端王疲惫地靠在位置上,命人过去将路上烧纸的那人撵走。稍过了一会,他再次掀开帘子,此时已经驶过那处,从远处看,倒是一点火星也见不着了。

那被他派去做事的侍卫一会儿才骑着马赶上来,向他禀报那几个冒犯到殿下的人已经全部赶走。端王“嗯”了一声,随口问道:

“清明已经过去了许久,中元也还差得远。怎么这几家都有人过世在同一个日子,今天共同在这里烧纸祭奠?”

这分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被问到的侍卫却显得有些为难:

“殿下,这……”

不详的预感又一次乱糟糟地涌上心头,端王抬起眼睛。他一向喜欢附庸风雅,与人结交也戴着一副亲切友好的面具,此时此刻从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却是遮不住的怨怒和焦躁:

“本王让你说,你便说。”

“是,”侍卫心一横,低声解释,“今日早些时候诏狱出事了,随后楚相赶到,那个逃狱的犯人名叫张五。方才路上的那些人都有亲友死于张五之手,得知此人终于伏诛,大仇得报,专门烧香祭奠亡灵。”

“那个张五,”端王阴沉地说,“他就是我母亲那边当年保下的人?”

要说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倒也确实。但那时端王还是皇太子,一呼百应,对他来说,这事也没什么难办的地方。张五这个名字虽然起的寒碜了些,行为也确实过火,但毕竟和他有血缘上的那点关系,家族里的人又来求,便找了手段保下,又把京中的舆论压了压。

其中好像还有个江湖人士插手,对方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放到今天,倒忽然成为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想到这里,端王倒对当时的行为没什么后悔的情绪,只是愈发觉得世事多变。当年他在京中作为东宫,何等风光,一呼百应;和楚怀存斗让他落水狗般离开了京城,再次回来,手中的势力却并不好重新积攒。

前段时间,太子的势力一落千丈,他的局面倒是开阔了许多。

现在这些好不容易积攒的成果又岌岌可危起来,叫他怎么不怨恨。端王靠在车背上,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假意宽容道:

“那些平头百姓知道些什么?本王自然不会为他们动气。”

他盯着侍卫的眼睛,侍卫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一向认为自己的主子与人交往时算是让人如沐春风,却没想到此时见到了这样一张丑陋的脸。

侍卫奉承了几句,便心有余悸地退下了。

在回府的路上,还遇到了这样不吉利的事情,端王果然没有什么好心情。陛下下旨逼楚相放人,此时,他该去宫中找陛下才对,但方才宫中来人告诉他,陛下已经安歇了,叫他不要随意惊动。

也是,宫里那位至尊已经垂垂老矣。

端王在轿中握紧了手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在他的对手最近也同样时运不济,东宫此时简直像是没了主的野狗一样六神无主,若是今日没有出事,他此时定要好好嘲笑嘲笑他的这位弟弟。他上赶着找楚怀存求援的样子,一点太子模样也没有。

真是不及他当时万一。

就这样想了一路,端王也差不多到了府里。

他连忙连夜召集他的幕僚,今夜的端王府大概是烛火不断了,那些话题和秘密都悄悄地在端王最信任的耳朵间流转着,端王只对他们说出了他今日经历的实情。

就连季瑛,当时也被他刻意支开了。

他此时自身难保,自然来不及考虑到季瑛的处境,好在这段时间他一点点试图挖老皇帝的墙角,主要的功夫在打动季大人,让他帮忙做一些棘手的工作,却并没有把那些关键的秘密透露给这个声名一片狼藉的人,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最后的一点顾虑,在打听到楚怀存终于同意放人,季大人从相府离开后便暂避府中时,也最终烟消云散。

端王压抑住了内心深处感到的一点异样,专心致志地开始思考面前难题的解决方法。

*

此时,季瑛所乘坐的轿子却并没有把他带到季府,而是径直驶向了宫中。

深夜,华贵宫室上的一应装饰都已经黯淡,只能看到浓重的黑暗和更加黝黑的大片阴影。那些白日里显赫的宫殿,此时都像是盘踞着沉默的巨兽,没有一点生气。并非所有朝代的宫室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除非宫室的主人本身就已经被沉重的暮年之气席卷。

陛下当然还没有入睡。

他只是不打算见端王。此时,这个老人站在宫室的西北角,仔细地端详着池中游动的几尾锦鲤。这批新换来的锦鲤仿佛黄金筑就,游动时灵活自如,半透明的尾巴亮晶晶地闪动着。

宫人在他身边恭顺地挑着灯笼,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寂静的氛围被季大人的来访打破。季瑛放任他靴子踩在地上时发出沙沙的响声,陛下不仅眼睛不好,近来连耳朵也不太灵敏。像他这样的人,最恨被人揭穿自己身体上的弱点。此时,季瑛也如同身边的宫人般恭敬,在陛下身后倾身下跪。

老人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锦鲤,半响忽然说:

“越看越觉得心烦,改天叫人把这些鱼都杀了。”

这些锦鲤价值千金,都是从出生就开始仔细培育着,还没在皇宫的水池游上几天,便要横遭不幸。这自然没有季瑛什么事,反而是陛下身边那个侍女仿佛吓了一跳,声音细弱地答应了。陛下这才转过身,目光可怖,那只蒙着白翳的眼睛让他显得格外衰老。

“怎么,御花园的那些人难道蠢到连这都不知道?”

陛下的声音也越发森然,“不如让季大人告诉你,这群锦鲤能活多久……故意往朕面前放这些东西,岂非有意讽刺朕寿命不长?朕死了,这群锦鲤倒还未必。”

锦鲤是有名的长寿鱼,自然条件下能活到一百余岁。

而面前的这个老人,若要他再活个十年,恐怕都是个奇迹。

此言一出,死的便不仅仅是这一池无辜的锦鲤,恐怕还要搭上将锦鲤送来的宫人了。身旁略小一点的宫女愈发面无血色,反而是另一个宫女沉稳些,此时悄悄地拉了一下年轻的,两个人手中的提灯这才一点也没有摇晃。

季瑛的神色也没有一点改变,只是微微垂着头跪着。

见状,老人才略微流露出一点满意。他叹了口气,对季瑛说:“端王殿下出来得比你要早,看来楚怀存倒清楚更该放走什么人。不过,朕不打算见端王。就这么半天,朕想季大人也不至于等不了吧?”

季瑛面不改色:“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又找不到把柄,楚相自然无计可施。”

“朕的那几个儿子,可真让人头疼,”

陛下又淡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说几把椅子,“太子是个蠢货,而且还是举世皆知的蠢货,可偏偏朕只能封他为东宫;端王最像朕,但他想要的却太多,却冒进,反而落进了别人的陷阱;剩下的大多是歪瓜裂枣,此时也不在身边,说到要和楚怀存斗,三魂便荡了七魄。”

季瑛沉默了一会:“臣不敢妄议诸位殿下。”

老皇帝发出了两声嘶哑难辨的笑声,就连面前池子中的金鱼也仿佛被吓着了,忽然四散游走:

“有时朕也起了疑心,总不能真是遭了上天的报应。好在今天的七皇子,还有些模样。朕倒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季大人何不为朕解惑一二?”

季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他敛眉道:“七殿下明面上找楚怀存结盟,他今日所为虽然大胆了些,有些地方解释不通,但楚相知道这是他的投名状,所以也不会计较。至于端王的弱点,陛下也知道,那是七殿下暗中让臣透露给他的,殿下和陛下是一条心,他自然对陛下感激不尽。”

“楚怀存信了他?”陛下的眼睛睁大了,“我这个儿子倒真有些本事。”

“是。”

季瑛轻声肯定,“而端王留臣在身边,虽然多有提防,但我仍旧能找到他的破绽,这都多亏陛下的栽培。端王殿下是想要我站到他那一边去……他还急于积攒自己的势力,以至于稍稍放出诱饵,伪造了个可信的身份,他便中了七殿下的计,忙不迭地跑出去露相。”

“真是幼稚。”

陛下淡淡道,“端王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向我旁侧敲击,朕真老到听不出来?”

他说这样的话,季瑛便不合适接。正好他此时也七七八八把所谓的情报和盘托出,便闭上了嘴,平静地用膝盖一点点感受宫室地面夜深时透骨的冰寒。

他如此识相,缄默不语,陛下这古怪的性子反而看的高兴。

因此,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也就罕见地表露出了一点宽容。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陛下高高在上地看向他,开口道,“季瑛,这么忠诚下去,才是你的本分。既然如此,朕倒是不介意让你探望一番你在乎的那几个逆臣贼子。”

季瑛的手心浸出薄薄的一层汗。

他面色苍白了几分,声音却仍旧稳定。他对着陛下拜了拜,郑重其事地谢恩,随后像是浮现在黑暗中的幽灵般,支撑着起身站了起来,手掌被地砖的纹路硌了一道。

“谢……”他说,“谢陛下隆恩。”

*

说是探望,其实根本近不了身。而且,季大人在到达所谓关押着那些人的地方前,必须蒙上眼睛,以防他察觉到路线,或者记下标志性的景物。

陛下最开始吝啬地不允许他和过去这群人扯上一丝半点的联系。

但随着时间过去,季瑛的名声越来越糟糕,他在京中干的那些声名狼藉的事情逐渐变得举世皆知,陛下也对他越来越放心。这种转变当然有迹可循,原因其实也十分简单。只需要跟着季瑛走近这些他过去的族人,便能一窥究竟。

季瑛几乎一宿未眠,此时天都要破晓了,但他的神情却愈发地没有血色,从轿子上下来,解开遮眼睛的布条,几乎连行走都要踉跄几步。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些人的脸。

当年的蔺家人,除了被那场大火确实烧死的,其实被分为两拨关押。此时他眼前的,就是他最熟悉的几张面庞。族里的长辈,那些曾经把殷切目光投向他的人,此时也只剩下一双双枯槁的眼睛,而他们的眼睛同时倒映出了彼此。

随后,既让人措手不及,又叫人无法反驳,沉重的话语便刀子一样落在季瑛身上。

季瑛几乎没法靠近他曾经的亲人,因为他们反应激烈,对他这位佞臣贼子不假辞色。蔺家还在时,便是清流中的清流。就算被关押被折磨,那股死于社稷的精神还在,即便被折磨至死,也没有给陛下什么好脸色。

季瑛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背叛者。

所以他只是在原地踉跄了一下,便站定不动了。他听着那些指责他背弃祖训,毫无风骨的话,外面的天色就要破晓,但他只是原地站着,仿佛被压力重重压着的竹子,脊背仍旧拼命地挺直着。

他没有一句反驳。

毕竟当年,确实是季瑛主动提出要为当今陛下的走狗,背叛了他一直以来的坚守。

他只不过受这群他要保护的人性命的要挟,不得不听命与人。也再没有比他做的还要尽职尽责的人了。

看守他的人看了,都颇有些不忍心。

不过,他们这副场面见得多了,也嫌看的腻味,有时候期望季瑛反驳几句,但季瑛却只会站着不动,久而久之,他们也和陛下一样残忍地把这场会面作为一个有些无聊的乐子,一个钳制季瑛的手段看待。

正当他们的视线移开时,季瑛仿佛不经意般,将一直在身侧的右手移到了身前,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了,就好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

但他知道那些囚笼里的人已经看到了。

他们的骂声并没有一点停息,只不过从指责他背信弃义到数落他堕落后做的那些心狠手辣的恶事。季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何语言都能成为一种信号,而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在激烈的骂声和尖锐的态度对立中,最适合参杂些秘密。

陛下最乐意看到这一幕。

在他离开牢笼前,就和族人商量好了,以让陛下看到他想看到的为目的。

尽管如此,季瑛还是觉得有点疲惫。他又轻轻动了动手指,心知改变就要顺着指尖一点麻木的感觉汹涌而来,但他一个人却仍旧做不到所有的一切。即使这一切并不需要真的面对如此恶劣的谴责,道义上的痛苦也几乎使他习以为常。

改变从何而来呢?

在他头上,束着头发的是楚怀存送给他的那支发簪。发簪末尾的梅花沉甸甸的,谁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枚镂空梅花中,藏着一块沙盘。随着他的行动,沙盘中的那枚微不可见的铁砂石便会顺着行动的轨迹滚动,在沙盘中留下弯弯绕绕的痕迹。

这是一个能够记录季瑛从宫门到此处转过的所有拐角的道具,假如真的能成功,它就像是一个微型的地图,顺着轨迹走,便能重新找到这里。

这种东西当然是方先生给的。

诏狱那么一闹,连方先生也顺理成章地被接了出来。

他见到季瑛的第一刻,先是飞快地给他扎了几针,把最后残余的那点蠢蠢欲动的毒性定住,随后将诏狱中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反正从诏狱出来后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

显然不用再顾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