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喀秋莎
闲谈间,车队回到了安全屋。这是一座伪装在废弃工厂之下的防空洞,距离切尔诺贝利已经很远,即便在地面上也几乎检测不到多少核辐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季娜他们还是用原石制造了这座安全屋的内壁,并且运用了自主研发的防护夹层技术,减震抗压效果相当显著,在末世之中犹如铜墙铁壁,十分实用。
在入口处理完身上的辐射粒子残留,季娜领着他们下到工厂深处,从一片曲折的防空洞穿过,就是供幸存者们活动的主要区域。
这里各种器具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处大型的临时居所,几道防护墙将仓储区和休闲区域分隔开,总体能够容纳数百个人。
“啊,可算消停了,这一天天闹挺的。”季娜伸了个懒腰,将身上的重物都卸下,拿起身旁酒架上的伏特加,“整点儿?”
洛钦顺手拿了个瓶起子,帮她打开那瓶酒:“我不喝了,明天还有事情做。”
安全屋一到晚上就变得闹哄哄的,不少去其他区域搜集物资的幸存者都陆续赶了回来。在安全屋落脚的不止安保公司一方势力,但大多相处都很融洽,不会发生争夺火拼的情况,尤其是季娜在这里说话一言九鼎,个人也很有威望,完全能够镇得住其他人。
今天各方收获都颇丰,季娜叫人搬出了这次随车队带来的食物和酒,踩在集装箱上宣布今晚有烤肉派对,见者有份,所有人尽管敞开了对瓶吹,不用担心明天起不来。
音乐声很快响彻了整片地下安全屋,幸存者们踏着充满韵律感的曲调起跳、狂舞,欢呼与高歌震耳欲聋。这儿的每个人好像都不担心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只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欢快和刺激。
几张餐桌上点燃了白色的蜡烛,这是安全屋里常备的。每次夜晚相聚,总会缺少一些白天共同作战的面孔,原本大家素不相识,只是路上偶然相遇后并肩前行了一段时日,如今,又到离别的时候了。
“来喝两口!”季娜举着酒瓶,跳着迪斯科来到水荔扬和洛钦面前,“为了普希金!”
然而伟大的普希金不存在于中国人的文化认同体系中,洛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吹了声口哨:“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水荔扬正在低头看着伊格纳特发给他的地图,张口咬下洛钦递过来的一块烤肉,“不用了,你们玩好。”
季娜没听清他回话,又跳到人群里嗨去了。洛钦看着水荔扬吃完最后几口,又把另一块递了过去。
“你不吃吗?”水荔扬看了他一眼,“饿不饿?”
洛钦往他身上靠了靠,说:“很久没这么放松了,这边的氛围真好,看着就不怎么饿了。”
水荔扬笑笑:“去喝点酒吧,没事的。”
“不喝。”洛钦依旧立场坚定,“再也不喝了。”
水荔扬看完了那份地图,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见洛钦还在一旁等着,就问:“怎么不去玩儿啊?”
“陪男朋友工作呗。”
洛钦亲了亲他的脖子,这点亲密的动作也被淹没在舞动的人群里。ɱӎzլ
水荔扬很认真地研究着地图,包括那间实验室遗址的具体位置,以及进出的路线等等。他习惯行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能在过程中完全投入,直取最高的胜率。
洛钦看着他彻底投入的神情,在身后抓住了对方的手:“荔枝,要是没有这场感染,我觉得我还是会遇见你的。”
“嗯?”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找一个好工作,或者继续读研都可以。我开店也闲得很,到时候咱在你学校门口租个房子,每天回家都有人能给你做口饭吃。”
水荔扬眼底有某种情绪动了动,洛钦所说的这些,他无一例外地代入了脑中的蓝图。
的确,如果明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关掉早八的闹钟,起床洗漱后跟室友聊着天走去教室,讲台上的教授拿出花名册点名,从头到尾,全部到齐。而这一次,他没有缺勤……
他会正常地上学、工作,不错过原本属于他的安稳人生任何一段。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那个熟悉的转角,他和洛钦在人潮喧闹的大街上相遇。周围没有丧尸、没有废墟、没有死亡,两人都穿着干净没有染血的衣服,冲着彼此坦荡地笑。
水荔扬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有多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有多想和洛钦两个人安安静静住在属于自己的家里,每天朝出暮归,再平凡不过。
哪怕一次也好,一天也够了,他想过这样的生活。mϻźլ
可瞬息之间一切都被划上了黑色的叉号,他做不到,自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他早已别无选择。
季娜过来喊他们一起跳舞,水荔扬刚好看完了地图,扶着洛钦站起来,往舞池里走去:“来吧,放松放松。”
不知道谁先唱起了《喀秋莎》,旋律轻柔又缱绻,很快就汇聚成合唱,人们手挽起手,高歌声中起舞。
蓝色的贝加尔湖澄若明镜,绵延的叶尼塞河缓缓流淌。烛火明灭摇晃,一切都在升温,似乎有星河在头顶闪耀。这首歌见证过数十载沧海桑田,在世界陷入一片破碎绝望的今天,依旧给地球某个角落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慰藉。
水荔扬握着洛钦的手,把头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他会一些交谊舞的基本步式,虽然是从前用来应付繁琐的社交场合,只略通了皮毛,但也足够他扶着洛钦的腰慢慢教对方几招了。
“你会不会唱这首歌?”洛钦低着头,边跳边问他,“很好听。”
“会。”水荔扬跟他对视,眼中尽是温柔,“很久没唱歌了,我只唱给你听听,好不好?”
“好……”
水荔扬的声音藏在热闹的合唱里,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贴着洛钦的耳朵,弹舌唱着悠长的俄语,那是只唱给一个人的歌,像他们的秘密,只对彼此诉说。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水荔扬偏过头,沉沦在一个漫长的亲吻里。
酒过三巡,季娜喝得醉醺醺,一屁股坐到两人旁边,望着高高的安全屋顶,说道:“真好,多久没喝得这么舒坦了,上回还是在长白山,和一群朋友。”
她抹了把嘴角,神情变得很怅然:“还记得在远山总部接受试验训练的那段日子,简直太黑暗压抑了。那些训练把很多人逼得精神扭曲,变成了不择手段的怪物。我天生心大,还好,没被逼成疯子。”
“你这么久,一直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吗?”洛钦问她,“没人试着招揽你?还是说,你已经被现在这家安保公司招揽了?”
季娜坦诚说道:“有过,但我都没同意。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利用我去抢那些普通人的东西,帮他们杀人、偷东西,做他们不好亲自做的各种坏事。我现在待的这家公司,大家都很好,以前主要负责国际长途押运工作,现在没有订单了,我们就自力更生,也很不错。”
“你这种人也太罕见了。”洛钦笑道,“这个世道,变强之后很难固守自己的原则,虽然他可能本来就没什么原则,但膨胀肯定会加剧一个人的变坏。”
季娜笑笑:“你们不是也很有觉悟吗?”
洛钦反问她:“我也为方舟工作,你不觉得我太没有原则了吗?”
季娜摇头道:“可是你会为了救我们冲出去和那些怪物拼命,你这种人,无论是不是为别人卖命,都会是好人。”
“好人万岁。”洛钦举起拳头,和她碰了碰,“敬我们这些好人。”
水荔扬低垂着眼,也笑了笑:“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私下对无泺说过,好人有好报,我是好人,所以肯定会过得非常好。”
洛钦听着,抚了抚他的后背:“你的苦都已经吃完了,荔枝,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是好报。你那个朋友说得对,回头我俩聊聊。”
“他死了。”
水荔扬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安全屋的天花板,眼底有些落寞,“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那是我见过最单纯不求回报的好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好报。”
洛钦想了想,说:“但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他相信你之后会好好活着。你做到了,荔枝。”
水荔扬收回视线,带着笑意望向洛钦:“嗯,可能确实是这样,反正那个时候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也很单纯。”
季娜又举起伏特加:“来,也敬你的那个朋友。”
酒瓶碰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脆响。
“对了,刚才我喝酒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季娜忽然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蓝田病毒最初爆发,是在中东的一个小国?当时我负责公司的一笔订单运输,穿越地中海的时候把船停靠在一座码头补充物资,刚停好船,就看到码头上乱成一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丧尸。”
水荔扬扭过头,仔细地听着。
“我们刚停靠的时候,正好有一艘货运船离开,我看到船身上印着一家国际运输公司的名称——‘英辉物流’。”季娜说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那艘船,我那些伙计想下船帮助码头上的人,但下去的人全都没回来,他们被咬了,变成和丧尸一样的怪物。”
水荔扬对“英辉物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曾经了如指掌:“我知道,这是一直和远山合作的物流公司,本来只走中美澳固定的线路,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中海区域?”
季娜道:“我不清楚,但那之后不久,远山总部的一个股东就带着蓝田病毒毒株出逃了,FBI对他紧急通缉,那名股东最后在中俄边境的地方被人截下了,他应该是想非法入境俄罗斯。不过抓住他的人不是FBI,而是另一支任何人都不知道来头的势力,随后就在大兴安岭深处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一个美国人,随身携带着病毒毒株消失在了中俄边境线,随后就爆发了巨大的感染潮,前后发生得实在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方舟曾经招揽过我,我没答应,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地方。但我不觉得远山会放任这种病毒传播,毕竟现状对他们也的确没有任何好处。”季娜猜测道,“或许是那个股东自己传播了病毒,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洛钦看到水荔扬一脸凝重,又回到了平时在方舟那种紧绷的状态,就知道他依旧对当初病毒爆发的源头很在意。
水荔扬家里两代人的宿命,都困在了那块小小的石头里,掀开里面已经腐烂不堪,被病毒和死亡所占据。
“想那么多干嘛呢?今晚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洛钦伸手碰了碰水荔扬的脸,“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树林那边看看。”
水荔扬收好随身的东西,揉了把脸,有些疲惫:“好,先顾眼前的事吧,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