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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森德似乎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他卡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的意思是……?”

第159章

森德似乎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他卡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的意思是……?”
黎珀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他冷眼看着森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到最后,对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森德不疾不徐地说,“比起早晚会解散的S区,你一定会选择组织,只有组织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他每吐出一个字,黎珀脸上的不耐就加重一分,到最后,森德也觉得没意思了,于是他收起脸上的假笑,面无表情道:“你的问题很简单,你先出S区,后续组织自会安排。”

黎珀眉心一皱:“我出不去。”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没有普通任务权限。”

他不可能主动联系江誉,按照他的思维,要断就得断个干净,藕断丝连不是他的作风——即便那并非自愿。

闻言,森德了然地笑笑,他没多说什么,只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能取消江誉设置的权限?

黎珀想问,但森德却闭口不谈。他看了眼时间,道:“三天后,怎么样?”

“随便。”

离开前,黎珀又扫了眼桌子上的那摞纸。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纸上的内容,忽然有一种冲上去把它撕碎的冲动。可森德还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只能压抑着呼出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

次日,黎珀果然收到了一条新的任务通知。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烦躁地关掉了通讯器。

如今人类基地形势复杂,下城区污染物肆虐,绝不是出任务的好时机,危险系数会比以往提高好几倍。要是放在以前,江誉不可能同意,他宁愿看着黎珀生气,也不愿意让他面对危险。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跟黎珀没有关系了,所以才如此干脆利落地恢复了任务权限。

要说毫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在关掉通讯器后,黎珀又呆呆地盯着它看了半晌。直到眼眶都发干了,他才揉揉眼睛,强制自己挪开视线。

黎珀很少为什么迷茫,就连去污沙会,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能躲过的不用躲,不能躲的躲不掉,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掌握主动权。再者,他对原主的过去很感兴趣,他本来以为原主是朵小白花,但现在看来,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绝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最关键的是,他对那摞纸上的计划很介意。

虽然他知道那十有八|九是假的,但他还是无法接受那十分之一的意外。

万分之一都不行。

黎珀躺在床上,视线放空了好一会儿。过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他差点忘了发情期这茬。意料之外,这次发情期来的居然比前几次都晚,前几次都提前了数天,这次却截然相反。黎珀算着算着,心下倏地一沉。

这就意味着,他这次发情期很可能不在S区。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黎珀难得的有些心慌。他发情期来得晚,每一次身边都有江誉,也是因此,他从来都不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标记,更不担心江誉会标记他。可如果没了江誉……

一想到那个场景,黎珀顿时一阵反胃。他紧皱着眉,忽然跳下床,披上衣服就往门外走。

*

自从那件事之后,边庐就没再见过黎珀了。

所以他也没想过,黎珀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边医生,帮我开几支抑制剂。”黎珀表情不变,语气也很自然,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熟稔。

边庐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点头道:“好,马上。”

趁着边庐开单子的功夫,黎珀视线扫了一圈,发现这里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似乎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没什么区别。他慢慢地眨了下眼,垂着眼睫问:“边医生,白楼有什么能延迟发情期的药吗?”

边庐正忙着把药品数量汇入系统,闻言随口答:“哦,有是有,但是副作用很大,怎么了?”

黎珀淡淡道:“那能给我开一个吗?”

“……”边庐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黎珀的,问:“你们又……?”

“不是,”黎珀否认的很干脆,“我马上要出任务了,但任务时间和发情期隔得太近,我担心会出意外。”

边庐缓缓蹙眉:“那让江誉给你取消任务,最近的任务都很危险,你尽量少去。尤其是临近发情期,情况特殊,危险程度直接……”

黎珀没有等边庐说完,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打断道:“我和长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加倍。”

后面这两个字,几乎是以气音的形式出现的。边庐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睁大了一倍,他瞪着黎珀,语气甚至有些结巴了:“啊?那你们谁甩的谁?”

“……不不不,我想问的是,怎么这么突然,你们是吵架了吗?”

一提到江誉,黎珀心情就不是很好。他不欲多答,只道:“边医生,那药能开吗?”

这次,换边庐沉默了。按理说这药是不能乱开的,不仅对身体伤害大,而且会影响下次发情期,更严重的,甚至会在下次发情时对抑制剂免疫。边庐本想照规矩办事,可是一想到上次黎珀挺身而出保护他,他又犹豫了。

沉默半晌,他说服了自己——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再说了,只是出任务需要罢了,算不得违规。

话虽如此,他还是谨慎地把这药的副作用一一讲给了黎珀听。

黎珀心不在焉的,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直到边庐问他,想好了吗?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连连点头。

“唉。”边庐叹了口气。

失恋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黎珀手里攥着两张药单,慢吞吞地朝C区走。

……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碰见江誉。

他手里拿着两盒针剂,正一脸冷淡地朝外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观黎珀,他怀里捧着一堆抑制剂,兜里还揣着一盒延期特效药,怎么看怎么滑稽。

江誉往里走,黎珀往外走,俩人一内一外,正好对上了。

冤家狭路相逢,黎珀两眼一黑。

“……”

黎珀觉得很荒谬,可稍稍一想,他又觉得有些合理。他早就知道,C区里都是信息素类药物,而江誉的偶发性信息素紊乱,也属于信息素类疾病。说起来,他之前也在这里碰见过江誉,当初他没看清路,直接撞人身上,导致抑制剂全洒了。江誉纡尊降贵帮他捡,虽说没捡到,但却被黎珀实打实地摸了回手。

一想起往事,黎珀尴尬的毛病就又犯了。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连眼底的神色都没波动过一瞬。

视线相织,黎珀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江誉:“麻烦长官让一下。”

他声线清润、冷静,不掺杂丝毫个人感情,无论谁听了,都不会相信两人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要是不看这句话本身的话。

话音刚落,黎珀也发现了,即便他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这句话本身的破绽。

试问,哪个下级会跟上司这么说话?寻常的作战员巴不得主动让路,没人敢像黎珀一样,主动让上司让路。

思及此处,黎珀烦躁地抿了抿唇。他刚移开视线,侧身给江誉让道,余光却发现前面空了。

没错,空了。

不是江誉侧身给他让道的空,而是面前没有任何人的空。

江誉终于受不了他,直接转身走了。

“……”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忽然一阵茫然,他抬起眼睛,甚至还能看见远去的江誉的背影。此时此刻,他很想追上去问,是不是很讨厌他。可下一秒又唾弃自己矫情。

分开是他提的,那种伤人的理由也是他编的,明明一切都是他主动的,他居然还妄想着江誉给自己个好脸色。

他真的很贪婪。

就这样,黎珀抱着药,心神不宁的回去了。

直到回到宿舍,他才恍然,原来这就叫患得患失。得到江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江誉喜欢他是因为百分百的信息素契合度,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等到失去了,他又想着对方能多看自己一眼,要是再跟他说一句话,那就更好了。

可江誉什么都没说。不仅没说话,连一道视线都吝啬于分给他。黎珀清晰地记得,他对上江誉目光时,对方眼底的情绪——只有平淡。

极致的平淡。没有喜欢,没有厌恶,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普通人,仿佛他和S区其他的作战员相比,没有丝毫不同。

黎珀不禁想,这才是江誉本来的样子。永远冷静、永远理智,对任何事物都抽离得极快,好像任何东西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哪怕是黎珀,也一样。

*

C级任务,城郊荒墟。

黎珀没带任何武器,他知道,在污沙会面前,不论带什么武器都没用。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只有压缩饼干和清水,以及几盒抑制剂。

城郊荒墟十分荒凉,黎珀刚踏上地面,一股沙尘就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好几下。他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用余光四处搜寻着,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就在黎珀蹙起眉心,准备掏出通讯器看一眼的时候,脑后忽然顶上了一道坚硬冰凉的枪口:“你就是那个实验体?”

黎珀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嫌恶。他没挣扎,只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有名字,叫黎珀。”

背后那人粗声粗气地笑了下,等笑够了,他才道:“嗯,那就跟我来吧。”

下一秒,黎珀脖颈一疼,竟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

黎珀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床板上。他费力地睁开眼,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被重击的钝痛。试探地动了动四肢,令黎珀意外的是,他的四肢居然没被束缚住,还能动弹。于是他勉强直起上半身,侧脸看了房间一眼。

只一瞬,他的目光倏然停住了,又慢慢地凝成一点,戒备地盯着房间的角落。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被阴影挡着,看不见正脸,但光凭一道模糊的身影,黎珀判断出,他已经很老了。察觉到黎珀醒了,那人终于站起身,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模糊的、隐在阴影下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黎珀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惊觉他的脸和自己印象中的某张脸渐渐重合——那是一张贯穿着原主记忆的脸,而脸的主人,正是那名神秘的“义父”!

“义父”,或者说,巴尔克,正一脸慈祥地望着他。见黎珀眼底充满戒备,他一边摩挲着拐杖顶端,一边笑着开口:“孩子,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不用怕,这里才是你的家,我们会照顾好你。”

黎珀盯着那张苍老的脸,脑海中思绪翻涌。他的内心有无数个疑问,可此时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他只能暂时憋在心里,配合着巴尔克,脸上逐渐放松警惕:“……记得。”

“记得就好。”巴尔克赞许地点点头,又热情地邀请,“孩子,你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应该对这里很陌生吧?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

黎珀沉默了一会儿,余光瞥见巴尔克孱弱的两条腿,有点犹豫。但对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黎珀必须得提前了解,否则会举步维艰。一分钟后,他同意了。

于是,他跟着巴尔克走出了房间。

巴尔克好像对他很热情,虽然记忆里,“义父”的形象很模糊,但那些慈爱的动作、言语,却和面前的老人没什么不同。可越是这样,黎珀的疑心就越重,他莫名觉得,巴尔克很忌惮他。

对,忌惮。

他屡次三番询问他记忆的恢复程度,甚至试探他对S区、污沙会的看法。黎珀每次都回答得面不改色,堪称滴水不漏,可巴尔克却好像很不满意。

第六感告诉黎珀,巴尔克对那些未恢复的记忆十分在意。

到底是为什么?一个污沙会的管理者,为什么会忌惮一个实验体的记忆?难道是因为他参与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实验?

就这样,黎珀一边走一边想,到某个地方时,前面带路的巴尔克停住了。

黎珀抬起头,发现面前是一座极高的建筑,据巴尔克介绍,这就是污沙会的研究中心。

……等等,研究中心?

难道他所处的位置,就是S区久攻不下的,中心实验基地?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巴尔克点点头:“对,如你所见,你在的这片土地就是污沙会的核心,也就是中心实验基地。”

黎珀瞳孔缩了缩,他朝周围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站岗的士兵。他心里涌上一个巨大的疑问,却不好开口,只能跟着巴尔克进了研究中心。

研究中心别有洞天,里面空间极大,且没有壁垒,整个一层都是一个整体。而此时此刻,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排泄物混合的气味儿。

黎珀皱了皱眉,想寻找气味的来源,可面前什么都没有,一片平地。身旁的巴尔克一手扶着拐杖,另一手按在一台仪器上,下一秒,仪器录入掌纹,缓缓收起障眼的光屏。

几光秒内,被光凭遮挡的景象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黎珀眼前。

黎珀猝不及防地看见眼前这一幕,瞬间瞳孔放大,连呼吸都死死地屏住了——这居然是个大型的“人圈”。

光屏撤下,映入黎珀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被分隔成四五个隔间的围栏。这围栏的样式像极了黎珀曾经见过的猪圈,可这里面圈养的不是猪,而是活生生的人。

几百号人赤|裸裸地躺在圈里,被围栏划分成整整六块。虽然离得远,但黎珀却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那种近乎死寂地绝望和空洞。他们跟牲畜一样,被圈养在围栏里,地面上全是发黄发馊的汤水、粗糠馒头、烂菜叶子,甚至有些人脚上还趴着蠕动的白色蛆虫。

这还是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身上,都存在着污染物的痕迹——这里的每个人,都被污染物寄生了。

他们不是圈养的对象,他们只是饲料而已。

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从圈里传来,夹杂着数不清的哭泣的低吟。有些人痛到极致,甚至拿头撞墙,头皮被坚硬的光屏擦破了,弄得满头鲜血淋漓,像活生生的厉鬼。可这压根不是解脱,反而是新的折磨的开始。

黎珀眼睁睁地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从他破损的头皮里钻了进去,不知触动了哪里,那人嘴里忽然穿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他口吐鲜血,抽搐不停地倒在了原地。

也许是见黎珀的目光停留的太久,巴尔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目睹了一切后,他嘴角扯出一个慈祥的笑:“放心,他身上的污染物会治愈他的伤口,死不了。”

黎珀没被安慰道,反而心底一阵恶寒。他移开目光,瞥向剩下的男男女女,发现剩下的也都一样,有些污染物寄生在他们的嘴里,有些是四肢,甚至有些根植于人的腹腔……

就在黎珀出神时,身旁的巴尔克开口:“孩子,还有兴趣去二楼吗?这些都是最低级的饲料,参观他们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黎珀闭了闭眼:“……去。”

“真是个好孩子。”

二楼与一楼不同,一楼是一个整体,而二楼则被分割为了数个空间。巴尔克随意选了一扇,推开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舱。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躺在里面,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这场景和黎珀在083建筑群看见的有些相似。他沉默地走近,隔着玻璃舱注视这那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他鼓得异常高得肚子。

那肚子里的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甚至将那人的肚皮撑出了一个凸起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巨大的拳头。

黎珀努力压下那一抹不适感,渐渐把目光移到那人的脸上。

只一眼,他怔住了。

虽然这人的脸肿胀异常,像一个发酵过头的馒头,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样子,但黎珀仍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是他第一次任务的队友——金斯利。

对此,黎珀有些惊讶,但并不怎么意外。当初那次任务,他和匡风逃了出来,侯鸣、金斯利下落不明,他猜到了他们落到了污沙会手里,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只不过虽然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金斯利手腕的位置被剜去了一大块肉,黎珀猜测,这应该是S区自爆芯片的位置。

他专注地盯着金斯利的手腕,没注意到金斯利的眼珠慢慢地动了。

金斯利眼珠缓缓向下,目光渐渐挪到了黎珀身上,等到视线聚焦后,他眼底陡然迸出了一道强烈的光。那道光充斥着狂喜、愕然、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光。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黎珀身旁的巴尔克时,却陡然凝固住了——

顷刻间,万念俱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神色。那股恐惧极为鲜明,强烈到连黎珀都注意到了,他对上了金斯利的视线,皱眉:“他……”

“S区的人,你认识吗?”巴尔克和蔼地问道。

黎珀沉默了几秒,最终撇开视线:“不认识。”

“是吗?可他好像认识你。”巴尔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拍了拍手,“来人。”

下一秒,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同巴尔克耳语了几句,然后打开了玻璃舱。

浅蓝色的液体逐渐注射进金斯利体内,他眼白一翻,骤然失去了意识。

直到那个白大褂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里掏出一把泛着金属色泽的手术刀,黎珀才警觉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放松点,孩子。”巴尔克双手下压,耐心安抚道,“没什么,只是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做的实验成果。”

噗呲——

皮肉爆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只一瞬,房间里就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儿。那股味道浓烈又刺鼻,还夹杂着一股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黎珀强压下反胃感,转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他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开时,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且慢。”

巴尔克盯着黎珀的背影,笑着道:“我的孩子,你难道不想复仇吗?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丢下你逃跑,背叛你,你难道不心存怨恨吗?这就是绝佳的时机,你应该好好地见证它。”

闻言,黎珀慢慢地放在了按在门上的手。他一寸寸地转过身,盯着巴尔克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道:“你明明都知道。”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巴尔克轻轻敲了敲拐杖,毫不在意地补充道,“你以前就经常对我撒谎,孩子,我很了解你。”

“……”

黎珀发现,这老东西真的很能装。既然如此,他索性也不挣扎了,于是又走回玻璃舱旁,看那个白大褂开刀。

被撑到爆炸的肚皮像薄薄的脆西瓜一样爆开,露出紫黑色的内里。黎珀只是一看,就瞬间反胃的快要吐出来——只见肚皮里面的,居然是一团团黏腻的、紫黑色的卵。

金斯利的肠子、胃、内脏,都快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卵蚕食干净了,刚刚黎珀看见的肿胀的腹部不是金斯利真实的腹部,而是被这些卵塞满了的、蚕食空了的肉袋子。

这些卵的顶端,已经生出了数根细长的触手,这些触手像活的一样,主动缠上金斯利的躯体,啃噬他的血肉,将他外面那层所剩无几的皮囊咬得血肉模糊,甚至有几只触手从他的鼻孔、嘴巴里钻进去,破坏他的黏膜,打通内在的隔阂。

那本就肿胀的五官此刻简直涨大到可怖,饶是黎珀都不忍再看下去了。巴尔克注意到了,他冲黎珀微微一笑,体贴道:“这种程度就够了吗?其实,你想杀了他也可以的。”

黎珀冷冷道:“他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巴尔克极有耐心地回,“他活着才有价值,如果他死了,那他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黎珀沉默一瞬,没再理他。

巴尔克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他指挥着白大褂把那团蠕动着的卵塞回去,然后将金斯利瘪了的肚皮缝补好,再洒上一种红色的药剂。

就在红色药剂撒上的下一秒,金斯利体内的触手竟疯狂地分泌出黄色的粘液,那些黏液顺着缝合的细线渗透出来,浸透整个伤口。短短半分钟,那些破损的皮肉居然都愈合了。虽然还有缝补留下的痕迹,但已经变得很浅,简直像是未曾受过伤一样。

“如你所见,这才是神迹。S区厌恶污染物,想消灭污染物,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污染物能制造出的价值。孩子,我会让你慢慢意识到,你选择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黎珀被这“治疗手段”恶心的想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金斯利被修复后的身体,眼底情绪难辨。

那边,金斯利也已经悠悠转醒。喉咙隐隐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往外冒,金斯利猛地吞咽了一下,压下那股作呕感,然后视线下移,愣愣地盯着那里的肚皮。

一个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型。

既然黎珀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人身边,说明两人是一伙的。要真是这样,那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们所遭遇的,岂不是黎珀联合污沙会设下的圈套?!

要知道,金斯利之前的任务,从未遇到有人突袭的情况,只有那次……

思及此处,金斯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怨毒。他躺在冰凉的玻璃舱里,看着缓缓下降的玻璃舱舱壁,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疯狂的念头。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一只手扼住舱壁,另一只手硬生生地支起身体,从舱壁下方的空隙里,一寸寸艰难地挤了出来。他内脏本来就被蚕食得差不多了,内里已经剩下一具空壳,即便舱壁留下的缝隙很小,他也能轻易地钻出来,就是代价有点大——

皮肉被刮开,薄的地方甚至有触手钻了出来,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成为了一具血人。

有污染物的愈合能力加持,金斯利虽然身上剧痛,但行动却没受什么影响。虽然在玻璃舱内躺了好几个月,但在S区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却还在,站稳后,他猛地扑向黎珀,死死地朝黎珀脖子抓去!

黎珀暗骂一声,后退半步,一个回旋踢,把金斯利踹出去半米。金斯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又冲上来,狠狠地用拳头砸向黎珀。

黎珀堪堪避开,却还是被那股力道擦过了右手。指骨被蹭破了一点皮,金斯利大喜,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忽然伸出右手,朝黎珀伤口上按去。

黎珀离得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手心里藏着的,竟是一团黑色的、还在蠕动着的黑卵!

只是一瞬间的愣怔,那团卵液就被按在了黎珀的伤口上。黎珀眉头一皱,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生理性恶心。

一秒后,指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像是有什么在啃咬他的血肉。还没等黎珀想好要怎么处理,忽然那些黑色幼卵就跟被烫到一样,疯狂地逃开了。

它们就像干枯的树皮,一颗颗从黎珀手背上掉下去,等全部掉到地上,又被黎珀面无表情地挨个踩死。

“满意了?”黎珀撩起眼皮,没有丝毫温度地看向金斯利。

金斯利被完全吓懵了,他的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完全僵直了。他死死地盯着黎珀,双眼目眦欲裂。

突然,黎珀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大笑,巴尔克笑着走上前,冲那名白大褂比了个手势。

白大褂转瞬间就绕到了金斯利的身后,强扭着他的双手,将他重新塞到了玻璃舱内,并将舱壁彻底降下。舱内,金斯利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慢慢地垂下头,看了眼那口血,瞳孔霎时剧烈地颤动起来——

那滩鲜血里,躺着几截断了的触手。

*

发生了这种事情,就算巴尔克还想带着黎珀参观,黎珀也不可能同意了。于是,他们走出研究中心,往宿舍区走去。

路上,巴尔克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看黎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非但不生气,还和蔼地安抚:“让你受惊了。”

黎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的表情。他收回视线,没什么起伏道:“下次试探我,别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他才不信金斯利能从玻璃舱内钻出来,没有巴尔克的手笔。那个白大褂一看就经验极为丰富,不可能发生这种在实验体有反抗意识的情况下,给他们留逃生空间的漏洞。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这是巴尔克故意设计的,目的就是在黎珀不设防的情况下,检验他的血液是否免疫污染物。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黎珀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连如此低级的把戏都看不出来。

巴尔克丝毫没有计划被戳穿的自觉,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赞许地开口:“不错,孩子,看来你的失忆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又来了,又是失忆。

黎珀默了默,没有接话。他按照自己的步伐往前走,转眼变走到了宿舍区。巴尔克当向导,又把他领到了他醒来时所在的那处房间里。

“我之前没有房间吗?”黎珀环视了眼光秃秃的房间,问。

“没有。”巴尔克罕见地停顿了下,“你之前不住这里。”

那就是有了,黎珀想。

现在看来,他原本的房间里,绝对有什么巴尔克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而那东西说不定跟他的记忆有关,而他的记忆也是巴尔克忌惮的地方。

“好,那我的背包呢?”黎珀不在意地问道。

“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巴尔克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阿强,在合适的范围内,他会满足你。”

黎珀沉默一瞬:“阿强是谁?”

下一刻,巴尔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立刻,一个虎背熊腰的雇佣兵推开门走了进来,黎珀扫了他一眼,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脸上的刀疤。几乎是立刻,他脑子里那根弦就被拨动了,不用巴尔克介绍,黎珀就想起来了他是谁——

他就是当初在废弃工厂,带着面罩那个刀疤脸。

黎珀:“……”

足足沉默了十秒钟,他才道;“我不要alpha,有omega吗?”

巴尔克哈哈一笑:“哪有omega能当雇佣兵?孩子,我知道,如果你愿意,阿强他不是你的对手。”

“算了,你随便。”

黎珀不想和他掰扯,定完跟班后,他就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这间卧室很简陋,黎珀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不适应。好不容易歇一会儿,他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忽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一粒米粒大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不明物体。

黎珀瞬间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监视器。

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但脑海里却在飞速计划着什么。就在他想到某个节点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是阿强:“你的背包。”

“谢了。”

黎珀接过背包,随手关上了门。待门关上后,他掂了掂,试试份量。觉得没什么差别后,他才打开背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

只一看,他就察觉出来,背包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几支抑制剂都被拆开了盒子,虽然里面的包装都是完好的,但黎珀也不敢再用了。他不由得庆幸,还好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服用了那只延期特效药。

至于那些压缩饼干,他们倒是没动,黎珀盯着这些饼干,开始思考要是污沙会的人给他下毒该怎么办。

想了想,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毫无疑问,污沙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弄回来,是需要他的血液。这也侧面说明,至少现在,他的血液是无可替代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他们要把他送到S区?

能牺牲“血包”这么大的诱惑,说明他们一定对S区的某种东西有所企图,而那种东西绝对比他的血珍贵,或者说,暂时比他的血珍贵。

想到这里,黎珀有些头疼,他仔细回忆起自己在S区的点点滴滴,却一无所获。

他在S区花时间最多的,好像就是江誉……

黎珀赶紧收回思绪,开始思考其他方面。如果是从污染物的角度,那黎珀接触到的污染物只有三例,第一例是白楼北门,他偶然间发现的,肯定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二例是红毛,也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一例,不过他身上的寄生种是出任务时感染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三例是鱼三,如果黎珀没猜错,鱼三身上的污染物是森德弄的,好像还跟他没什么关系。

哦对了,还有一例是棕毛。

这四例寄生案例里,唯一跟他有关系的,就是除了鱼三那例外,其他的案例里,黎珀都去白楼做了污染源筛查。

难道是采取他的血液?可这能干什么呢?

黎珀暂时想不通,他隐隐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得等他找回那些缺失的记忆后才能解开。思及此处,他阖上眼,进入了睡眠。

往常,黎珀的噩梦都是梦到那些医疗器械的杂音,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来到了污沙会,他居然梦到了江誉。

活生生的,拿枪指着他的江誉。

之前那次噩梦,江誉虽然拿枪指着他,但并没开枪,可这次不同,这次,黎珀眼睁睁地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砰——!”

枪响声震耳欲聋,黎珀瞬间被吓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满是冷汗,心悸般地拍着胸脯。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里,喃喃道:

“是梦啊,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