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天才。
这种生物在球场上的存在不能说多如繁星,也不算少见。
他们总是横空出世,璀璨而夺目,最后又如天幕边缘划过的流星,一闪即逝,终归只是昙花一现。
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在夜空中留下个长长的尾巴,或是遗留下被人偶尔提及的温婉余香。
但到底只是观众眼中的惊鸿一瞥。
每年被冠以“天才”、“未来国手”、“高中最佳”的球员数不胜数,《排球月刊》和《高中体刊》上的运动员面孔以月计的刷新着,最后呢?
高中毕业时,能走出这个球馆的也没多少人。
大学后就更不用说了。
大家的选择多有不同,但都殊途同归。
专注于其他学术专业的,不够优秀退而求其次走上体育教育的,在底层的职业联赛中摸爬滚打,甚至还要自己干副业维持生计的……
我不会是拿了那种受伤后从此就退出球场的悲剧剧本吧?
侧躺在地上,伊藤影没头没尾地想着。
法国混血的孩子或许遗传了音乐家父亲的浪漫——说白了就是思维天马行空,哪怕疼痛已经占据了他的大脑,还有闲工夫去想自己到底拿了什么倒霉剧本。
好在他还有意识,知道受伤后不要乱动,以免引起二次创伤。
“前辈!你没事吧!”朦胧中,那个个很高的小学弟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
随后伊藤影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也没撞到脑子啊?
为什么要觉得朦胧?
“脚滑了,但不是我鞋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此刻的日语异常流利,“哦,我是说,我的准备很充足。”
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眨呀眨,浅色的睫毛早就被生理性的泪水所浸湿,只是他的主人毫无所觉,还在为自己辩解着。
“……我有好好做热身。”
超人怎么会因为是自己制服没有穿好才坠落的呢?
一定是有氪石影响才会出错。
看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半泽雅纪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意识到这是前辈后,随即自然地转换了方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不是你的问题。”
此时不管是什么话语的安慰都显得十分单薄。
人的身体和运气都是很神奇的东西。
准备万全不代表能平安无事,就像有的人只是拔了个指甲边缘的倒刺,就感染成了骨髓炎,而有的人熬了十天大夜,出门被车撞了却还能马上爬起,毫发无伤。
或许上帝只是在随心所欲地摇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幸运值就成了负数。
地板干燥而整洁,没有任何问题,以伊藤的基础技术来说也不会有大的差错。
可总不能告诉前辈,这是你的运气不好吧?
所有的说辞都止在舌尖,气息不上不下地噎在喉部,徘徊不止,半泽雅纪又一次对自己的嘴笨感到懊恼。
上一次…
还是在幸村生病的时候。
随队的医疗人员来的很快,利落地给伊藤影做着检查,确定情况后又让半泽雅纪和大冢光协助,把人小心地抬回去。
黄发的少年现在好像才疼回了神儿,精神清楚了些,却小声又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半泽雅纪仔细听了下,对方好像再用法语喊痛和妈妈。
这再正常不过了,人在过度疼痛和难受的时候确实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他听见浦野向太郎小声地说了句“娇气”,这让他没忍住皱了皱眉。
而旁边学长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伤到脑子了?”
“看起来没有。”
“那都好说。”
浦野和菊亭的对话简短而干练,在这种情况下听着显得没什么感情——不过放在井闼山的队伍里似乎也不是那么突兀,因为佐久早也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是半泽雅纪了解佐久早。
毕竟那是个会因蟑螂恐慌,为宿舍对面小鸟落巢而落寞的人。
好吧,他也不得不承认,不能所有人都像大冢前辈那样急得要掉眼泪,如果学长们也慌了阵脚,这场比赛就要完了,比赛容不得意气用事。
半泽雅纪起身离开,到一边去做他的准备,不管队医的判定结果如何,比赛都要进行,只是之后的自由人替换大概都得古森一个人了。
听起来挺辛苦的。
显然观众们也这么认为,不少人说井闼山时运不济,这种情况下剩下的自由人状态估计很差;还有人说每年春高的诅咒提前应验了,只是落在了井闼山身上。
“哈,怪不得中大附高的林佳木逃过一劫呢。”有人说着,只是这种地狱笑话在此时听起来并不有趣,反倒添上几分恶毒。
颗粒状的塑胶地面踩在脚下,这种摩擦力远超于体育馆的木制球场,但摔倒的痛感也强了很多。
顺着场线看向对面,球网的另一边正聚集着探头探脑的枭谷队员,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又小心翼翼地,想看又不敢看。
尤其是木兔光太郎,即使用手遮住了脸,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从指隙间露了出来。
真的很像一群猫头鹰。
比赛因为这次意外赢得了短暂的休息,但井闼山并没有因此得到大的变动,只是自由人成了唯一的古森,而按计划应该被换上场的大冢光也被教练扣下。
来自美国西海岸的大高个将泣欲泣,看起来比场边的伊藤他爸爸还紧张,这种情况教练也放心不下。
“……所以我说,职业不适合他。”浦野似乎对伊藤的事颇有微词,只是现在他的对象成了护松正辉。
护松抿紧了唇,似乎也不想提及:“这种事让他自己考虑吧。”
半泽雅纪给了佐久早一肘,示意他往旁边挪挪:“……我们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话。”
然而他迎来后者的一瞥,其中眼神非常清澈,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不该听,那就先把你卖了。”他们的动静自然逃不过浦野,井闼山的副部长没好气地把他呛了句。
雅纪和佐久早早就习惯了,这个学长什么时候能有好话才是异常。
“学长为什么那么说呢。”半泽雅纪大着胆子问,也没说具体是指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浦野向太郎习惯性地将手伸进了裤兜,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是球场,哪儿有烟给他解瘾的。
突如其来的焦虑总是会让人失了阵脚。
“如果你们有考虑职业,就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不过你们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自己比我们清楚。”说是这么说的,浦野的眼神却在看着佐久早。
“……赛场上可没人让你喊疼。”说完,眼神却不由自主又隐晦地瞥像了菊亭益木。
半泽雅纪突然想到,菊亭理事,或者说,在结婚前还姓加藤的那位女士——哦不,也可以说是前国手。
好像……也有坊间传闻是因伤退役的?
可浦野并没有多言的意思,只是拍了拍手,示意场上的球员快速组织起站位,好像刚刚的意外只是个普通的插曲。
伊藤的伤看起来可不像简单的挫伤,而他们的比赛还要继续。
这是球体在人群中飞跃的运动,它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所停止。
或许个人的力量能在群体间起到惊涛拍岸的作用,但大多时候,它更像细弱的溪流,虽然千万条才会汇聚成河,但少了一条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你不行,但也不是一定不能行。
这和网球不一样。
半泽雅纪微微俯身,半眯着眼,试图将顶光带给他的影响进一步减弱。
应该是心理作用,血液的流速好像都降低了,指尖有些发凉。
余光中,右前方的浦野正向对面的木叶和足远嗤笑着什么,那头浅茶的发色在灯光下几近透明,脸上嘲讽的笑容好像比平时多了几分生冷。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对这个学长一点也不了解。
二年级的好歹还知道平承太郎毕业于四天宝寺中学,铃木拓人喜欢小花玲呢。
只是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满脑子的排球挤了出去,这回他们轮转到了佐久早发球。
一年级的天才主攻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又精湛的跳发和跳飘,但他对控球是一流。
尤其是令人“恶心”的旋转。
“圣臣,发个好球啊。”雅纪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或许是祈祷有用,但大抵是佐久早技术高超,枭谷接飞了,带着剧烈旋转的排球与自由人的手臂发生撞击,而后顺着意想不到的角度直愣愣地飞上了天花板。
“酷啊!”木兔双眼放光,忍不住喊道。
“那家伙怎么乱给别人喊酷,今天都第几次了。”本庶让也忍不住吐槽着,他果真和对方相性不合。
“所以他是木兔啊。”足远利辉倒是好脾气,“笨蛋到极致也是天才吧。”
说的也没错,厉害的对手的确酷啊。
笨蛋、天才。
本庶让反复咀嚼着两个词,没再吭声,准备下一次接球。
他当然知道天才是少数,这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是庸才,一生注定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就像是网络小说中的beta,蜂巢的工蜂,蚁巢的工蚁。
平日里毫不起眼,巨人一脚都能踩死很多个。
不过他的心态还算良好,早就接受了自己天赋平平的事实,只是脚踏实地地踩着前人的印子朝前走,看看自己到底能攀得何样的高峰。
就像现在。
双手只需轻抬,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就轻盈将自由人传来的排球递起,判断只存在须臾,下一刻,木叶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快攻就如同闪电般猛烈攻去!
势不可挡!
但是,命运是如此的不公。
右侧的空余中突然被一片阴霾笼罩,明明靠左还晚起跳一步的人影突然变换了手影的方向!
排球并未正中掌心,但即使是指尖,也足够了!
球体一向是不稳定的东西,只要轻轻给出一个推力,就可以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坠去!
“砰。”
略小的沉闷声落地,因为被卸了力,轻得像是自由落体。
这次降下审判的不是以前的那几个巨人,而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半泽雅纪那张脸蛋,本庶让自然从菊亭发来的合照中见过。
世界又是如此残忍。
——为什么要让他这个庸才生活在天才的环抱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