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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狂澜

第159章 狂澜
但这还不够。
沈星河腕上, 还有最后一根孽缘线。
那孽缘线前所未有的漆黑粗壮,自沈星河腕上延伸至无尽虚空。
沈星河刚重生时,神魂上本没有这根孽缘线。
但在他知晓天道对云舒月施以怎样带有侮辱性质的“天罚”, 又一次次亲眼见证那些“天罚”后,无尽的恨意便开始在沈星河心中滋生蔓延, 一日比一日更深重。
时至今日,对天道的恨意早已远超他曾经对那些狗东西的恨意。
非天道消亡,不可解。
与此同时,那根与云舒月紧密相连的半是莹白半是殷红的因果线, 亦是令沈星河深陷此世至今无法超脱的“罪魁”之一。
云舒月从未忘记,当年沈星河端正跪在他身前, 一边神情郑重对他奉上敬师茶, 一边在心中赌咒发誓,定要护他飞升的虔诚模样。
他也从未忘记, 沈星河之所以燃尽满腔热血与勇气,重来一世为的是什么——
对沈星河来说, 能守护云舒月这个师尊不被这肮脏的世界所污, 能亲眼看到云舒月飞升, 便是他重生唯一的意义和执念。
前者沈星河已竭尽全力去做, 也真的做到了。
所以如今,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便唯有云舒月飞升这一件事。
若不能亲眼见云舒月飞升,这刻骨的执念便会一直盘旋在沈星河心间, 即便身死道消, 沈星河亦不可能得到解脱。
也只有在亲眼见证云舒月飞升后, 沈星河才会真正考虑自己的事。
其他的, 无论自身安危还是世间情爱, 沈星河都不在乎。
云舒月很了解沈星河, 也正因为早知晓这些,所以他才从未在沈星河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沈星河在乎的事,只会令这孩子徒增烦恼。
沈星河之前虽被云舒月逼着思考了“是否想随师尊飞升”这件事,也真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云舒月很清楚,即便认清了自己的心,亦看开了这件事,但在云舒月飞升前,沈星河还是不会真正考虑自己该如何又是否真的能飞升——
对沈星河来说,云舒月是最深刻的执念,亦是最沉重的枷锁。
他此世既为云舒月而生,又因云舒月而深陷于此世。
每次想到这些,云舒月心中都会涌上一股酸楚的热流。
生于此世三千年,云舒月从未见过似沈星河这般孤勇且纯粹的人。
只要是为了云舒月这个师尊,沈星河可以奉献自己的所有——这孩子之前甚至还想过让云舒月吃掉他。
那明明是沈星河最恐惧的事,亦是沈星河前世最沉痛的梦魇,想那些时沈星河却没有丝毫犹豫,只一心想着若吃掉他,师尊或许便能突破飞升。
云舒月那时面上虽并未有所表露,心中却早已翻山倒海,神魂剧震。
那时云舒月便想,终此一生,这世上都再不会有第二个似沈星河这般一心为他却一无所求的人。
但也正是这样满腔热血却一无所求的沈星河,才更让云舒月想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奉与他。
云舒月也永远不会让沈星河失望。
沈星河想要的一切,云舒月都会达成。
……
杀死符熄后,沈星河很快望向酣战多时的一人一龙。
利用柳前辈逼出他和师尊后,再与烛龙对战时,云虚子显然并未再刻意留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真正感受到了渡劫期怪物不可抵挡的庞大威能——即便是烛龙这个大乘巅峰,竟也不能对云虚子造成任何伤害!
烛龙的身躯纵横千万里,似起伏的山峦般延绵不绝,遮天蔽日,在那庞大龙身的映衬下,柳前辈的身躯竟似一粒微尘。
但也正是那微尘般渺小的柳前辈,体内竟似有无穷的伟力与颠覆整个世界的威势,单凭气势都压得烛龙不得翻身,只能色厉内荏地高声咆哮,却依旧被紫黑的剑气与电光压得节节败退。
即便因符熄的背刺,烛龙受到重创,但他被云虚子压着打的局面,还是让沈星河心头凝重。
沈星河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场中的一人一龙,心中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很清楚,一旦烛龙落败,云虚子的下个目标,定是他和师尊。
沈星河不怕死,但他不敢用师尊去赌。
云虚子已是渡劫期的怪物,与沈星河相差两个大境界,沈星河很清楚,一旦云虚子与他师徒二人对上,自己几乎不可能帮到师尊,甚至极有可能拖累师尊。
所以,烛龙不能死。
起码现在,它还不能死。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满布于这崇光界的无边鬼气上。
之前沈星河杀符熄时,曾故技重施,借由“蜷云”把天魔之火融入无边鬼气。
此前沈星河便因发生在摇光身上的悲剧,怀疑这鬼气或许是活的,更有可能是云虚子的一部分,甚至怀疑这鬼气本身或许便是云虚子的化身。
天魔之火融入鬼气后,沈星河更是在那无处不在的漆黑鬼气中,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不可违抗的浩瀚威势。
所以,沈星河几乎可以肯定,那无边鬼气,的确是云虚子的化身。
那时沈星河便知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像之前对烛龙那样,利用天魔之火影响云虚子,一旦天魔之火有异动,定会立刻被云虚子察觉。
说来也怪,云虚子明明已是渡劫期的怪物,却至今仍藏头露尾,迟迟不肯现身,只一直操控柳前辈的身体现于人前。
沈星河不知他是太过谨慎,还是真在忌惮师尊,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云虚子对他和师尊前,尽最大可能削弱云虚子的实力!
念随心动,一息间,沈星河蓦然引动烛龙体内的天魔之火。
与此同时,云舒月亦默契地一同引动烛龙体内的琼枝与“蜷云”。
“吼——!!!”
刹那寂静后,强弩之末的烛龙引颈长啸,猛地甩开“柳狂澜”,深渊巨口仿若黑洞,源源不断吞噬无边鬼气。
烛龙毕竟是大乘巅峰强者,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威势竟真的甩开了“柳狂澜”,甚至一度让“柳狂澜”不得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鲸吞浩瀚鬼气。
烛龙本就曾是崇光界最强鬼修,对鬼气的运用如臂指使,从前之所以不曾大量吞噬这无边的鬼气,不过是因为它与符熄一样清楚,这鬼气中有“毒”。
但在天魔之火和“蜷云”以及琼枝的蛊惑下,烛龙的内心早已被积压数千年的滔天恨意及怒火所攻占,再没有一丝理智,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所以,哪怕这鬼气中有毒,烛龙也还是疯了一样不计后果地将其吞入腹中。
鬼气于鬼修无异于大补之物,海量鬼气入体后,原本伤痕累累的烛龙很快重新生长出锋利的爪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尽数愈合。
它庞大的身躯亦开始重新生长,一息更粗,一息更长,连呼吸都能引动风雨雷霆。
沈星河远远看着它,看着它身上节节攀升的鬼气与威势,亦看着它已完全被血色所覆的混沌龙目,忽然拉着师尊的手,飞速远离仍在肆无忌惮吸收鬼气的烛龙。
另一边,一着不慎被烛龙所甩开的“柳狂澜”正面色阴沉地望着疯了一样的烛龙。
“柳狂澜”毕竟不是云虚子的本体,利用这躯壳也不可能发挥出云虚子的全部实力,此前之所以能压着烛龙打,也不过是因为二者之间相差一整个大境界。
但片刻前,就在烛龙发疯的那一刻,云虚子清楚感知到了烛龙身上在那一瞬爆发出的几乎与自己等同的庞大威势。
云虚子很清楚,孤注一掷发疯般吸收鬼气的烛龙,已触碰到了渡劫期的临界点,马上便要引来渡劫期雷劫!
这不禁让云虚子面色铁青——崇光界如今再无活物,鬼气拢共只有那么多,再没有增加的可能。
原本那些鬼气都属于云虚子,早被云虚子打上了标记,也就是烛龙和符熄所谓的“毒”,烛龙倒也不敢轻易吞噬那些鬼气。
但现在,彻底发疯的烛龙显然已不再顾虑许多,肆无忌惮吞噬着属于云虚子的鬼气。
它每多吞噬些鬼气,逸散在外的能被云虚子控制的鬼气便少一些。
云虚子根本不可能放任烛龙吞噬鬼气,因为那些鬼气,也是云虚子的底气。
一时间,云虚子心中恨极,大骂烛龙蠢货,恨不能立刻手刃了那胆敢觊觎他鬼气的长虫,但那已于烛龙头顶成型的山呼海啸般的漆黑渡劫期劫云,却让云虚子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再轻易靠近烛龙,只能冷眼远远望着那尚不知大祸临头仍鲸吞鬼气的蠢物。
遥远的天边,已拉着师尊飞出劫云范围的沈星河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浑身战栗地望着烛龙头顶不断凝聚成型的漆黑劫云,一时间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渡劫期劫云的威能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在那劫云刚刚汇聚时,沈星河的全部身心就都疯狂叫喊着“逃!逃!逃!”,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似乎下一刻便会在那惊人的伟力之下彻底绷断。
这并非恐惧,而是本能,即使沈星河心中并不真的害怕畏惧天道,亦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见他如此,云舒月安抚地轻拍了一会儿小孩簌簌颤抖的脊背。
沈星河则一边颤抖一边凝神望着烛龙及其头顶仍在凝聚的劫云。
烛龙已经彻底疯了,疯到根本不在意也不在乎头顶的劫云,满心满眼都被“吸鬼气”和“杀云翳”所占据。
沈星河注意到,因为烛龙不断鲸吞鬼气,它周身千万里内的鬼气早已一扫而空,烛龙见此,干脆追着尚存的鬼气游走起来,鬼气在哪里,它就吞到哪里。
那鬼气本属于云虚子,是云虚子的一部分,之前云虚子一直藏头露尾,用鬼气掩盖自身踪迹,无论如何都不肯现身,但在鬼气不断被烛龙吞噬后,云虚子似乎终于开始着急,也意识到了不能放任鬼气被烛龙吞噬,竟也开始收拢逸散的鬼气,与烛龙争抢起来。
原本因鬼气的存在,沈星河并不能确定云虚子究竟在哪,现在却已通过鬼气凝聚的方向,大致推测出云虚子的所在。
也就是说,因为烛龙吞噬鬼气的行为,云虚子也不得不收拢鬼气,现出身来。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明面上的敌人总比藏于暗处的鬼祟要容易对付得多。
只是,若云虚子果真会现出身来,之前被他操控的柳前辈的躯壳,又会被他如何对待?
心思百转间,沈星河的目光很快凝在柳狂澜身上,果然看到,柳狂澜的躯壳仍停留在烛龙劫云的范围之内。
云虚子此时还未脱离柳狂澜的躯壳,但一旦他吸收完鬼气现出身来,柳狂澜的躯壳极有可能会被他放弃甚至毁掉,毕竟他之前曾那么嫉妒柳前辈被师尊所重视。
一想到此,沈星河就忧心忡忡。
然而下一刻,他竟恍惚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月。】
那声音明明虚弱至极,沈星河还是蓦地睁大了眼睛,心脏疯狂跳动,认出那是柳狂澜的声音!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却又听到了师尊的声音,【柳狂澜。】
沈星河猛地看向师尊,这才发现师尊竟也正远远望着柳前辈所在的地方。
指间瞬间收紧,沈星河紧紧握着师尊的手腕,连忙传音给师尊,【师尊,师尊我好像听到了柳前辈的声音!他是还活着吗?!】
云舒月却只静静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隐有一丝深沉的痛意。
沈星河的满腔欣喜顿时凝固,刚刚激越跳动的心脏也猛地悬了起来,还以为自己真的幻听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柳狂澜的声音。
【……阿月,我长话短说,待鬼气凝结完毕,这鬼修便会舍弃我的身体,回归本体。】
【届时,我需要你帮我维持神智,融入那鬼修的魂魄之中。】
云舒月什么都没问,只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好。】
柳狂澜似乎也很意外,明明虚弱得似随时会消失,却仍忍不住笑道,【……你竟什么都不问我?】
云舒月一如既往言简意赅,【没必要。】
云舒月一向运筹帷幄,似乎这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无所遁形,沈星河却有许多话想对柳狂澜说。
他也意识到柳前辈恐怕是在与师尊传音,又因自己与师尊神魂相连,这才一起听到了柳前辈的传音。
沈星河便立刻借着自己留在师尊神魂上的契约印记,传音给柳狂澜,【柳前辈,您还好吗?!若您的魂魄融入云虚子的神魂,身体该怎么办?!】
柳狂澜沉默片刻,似乎并未想到会在此种境地下听到沈星河的声音。
他自然听得出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也听得出沈星河想把他的身体夺回来。
但那很危险,也没有必要。
所以柳狂澜很快笑着回道,【躯壳不过外物,小星河不必为我担忧。】
沈星河眼中的光便转瞬黯淡了下去——连躯壳都被称作外物,显然柳前辈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又想到摇光和花自栖,想到已倾覆多年的万剑宗,一时竟再说不出话来。
柳狂澜却主动提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论是摇光的事,还是万剑宗的事,抑或花自栖……我都知道。】
【这鬼气是那鬼修的一部分,亦是他的眼,只要是鬼气所在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云虚子深恨柳狂澜,因柳狂澜是云舒月承认的朋友,云虚子对他嫉妒到了极点,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折磨柳狂澜。
所以他让柳狂澜亲眼见证了万剑宗的倾覆,又亲眼看着摇光和花自栖为救他受尽侮辱与折磨,让柳狂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这些年来,云虚子曾不止一次把柳狂澜的魂魄撕成无数碎片,以折磨柳狂澜为乐,柳狂澜却一次次挺了过来。
柳狂澜却从未想过死。
确切地说,在为万剑宗和摇光还有花自栖报仇雪恨前,柳狂澜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阿月和小星河。
看到阿月的那一刻,柳狂澜就知道,他拼死活下来所等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多年折磨下,柳狂澜的魂魄早已虚弱至极。
此时之所以能联系上云舒月,也只是因为云虚子正全力用本体吸收鬼气,放松了对柳狂澜躯壳的掌控。
【万剑宗的仇,还有摇光和花自栖的仇,我亲自去报。】
说到这,见沈星河半晌没有做声,柳狂澜轻笑了下,像从前那样打趣了句,【……小星河不会又在偷偷哭了吧?】
柳狂澜其实并未怎么看过沈星河哭,唯一一次看到他哭,还是在摇光陨落的时候。
那时透过云虚子埋在摇光体内的鬼气,柳狂澜曾看到沈星河哭红的双眼。
这孩子一向心软,又重情得不像个修炼千百年的修士,所以柳狂澜猜想,听了他那些话,小星河恐怕又会难过得哭了。
他所料也的确没错,在听到他那些话后,沈星河的确已泪湿了脸颊,却一声不吭不想让柳狂澜知道。
云舒月把他揽在怀里,心中虽也因柳狂澜那些话生出许多惆怅,却到底不似沈星河那样情绪外露,只能一边轻拍着沈星河的背,一边轻声对柳狂澜道,【去吧。】
柳狂澜就又笑了,知道,自己定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