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扇区A·第十六章
当天时间，拉法尔又给心中的小纸篓攒了不少理由纸条，心满意足地插着兜当了一整天指挥官身后的挂件。临到下班时间，他装模做样地看了眼指挥官休息室的电子钟，却在出声之前被V抢了先。
“我今天有要看的纸质资料，涉及权限不能带走，所以在这里睡。”
不知道他把这个“不愿再被铐一整晚”的借口酝酿了多久，反正听上去十分合理。
拉法尔半躺在休息室沙发上，今天完全没有工作的他反倒成了不想动弹的那个，懒洋洋地询问：“要看几天？”
V停顿几秒钟，答道：“四五天吧。”
这应该是故意拖长了二倍之后算出来的时间。
“那还真是委屈您了，住四五天休息室。”拉法尔看了一圈，这里没有床，只有沙发和套间里面的躺椅，正好他们一人一个。
V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轻轻在桌面上磕了磕：“我相信首席一定能在这些天把法术完成，对吗。”
“什么法术？”
“当然是你可以用来监视我的法术，让我们从此不需要这么、”金发男人手指点向自己和沙发上的漂亮青年，接道，“黏在一起。”
这说法其实带着点暧昧的意思，如果换做旁人早就心思浮动引起警觉，可拉法尔连头都没抬，好好思考一番后“唔”了一声，说：“挺有挑战性的，不过我接受。”
他斟酌停顿不是在细想V的话语到底几个意思，只是在综合估量这时间够不够。
不过他也就此提出交换：“明天我要去研究室给星龙做个切片，换你陪我了。”
指挥官没有异议，找了翻资料的理由走进小隔间，想必是门一关就把纸张往脸上一盖睡觉去了。
可见就算是构造体，没睡够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补眠的。
拉法尔在休息室外间，不怕V会在里面钻洞跑出去，而当那个男人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线范围，拉法尔同样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终于把插在衣兜里的左手拿出来，那紧扣在手心里的无名指也终于松下来了。
拉法尔今天一直捏着几个能让V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法术，在指挥官每见到一个人时都警铃大作。
V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刻会突然发疯，拉法尔却要一直紧绷着，维持施法手势让它们保持在蓄势待发的状态，普通人能坚持半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拉法尔甩了甩僵硬的手，也觉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该尽快结束。
——这里连个茶杯都没有。
拉法尔不满地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能慰藉他疲累精神的食粮。
可是比起他那单调银灰的办公室和住所，指挥官的休息室明显更有品位。在一切跟大自然相关资源都急缺到极点的阿刻罗号上，V这里用的是木质地板，充当装饰墙的书柜还有桌椅全都是厚重的黑木。
纸质书占满墙壁，各种艺术感摆件点缀似的填充空间空隙，错落有致，几只样式不同的钢笔摆在笔架上，不用想都知道是人类从故土带来的奢侈品，被保养得精心得当，在灯光下闪动着低调光泽。
房间内没有窗户，也许这样一来就可以对外面的星光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认为这里仍是地表吧。
作为凝聚人类最高技术的智慧结晶，V能翻纸质材料就不会看外脑终端，能用笔的地方绝不只留电子记录，他的衬衫和领带样式每天都有不同，生活方式真的非常“古典”。
没有在旧世界活过一天，却标榜自己怀恋那种生活，确实挺可笑的。
不过，谁又知道这不是他的制造者在借着造物之名夹带私货呢。
拉法尔欣赏完，决定给这里增加一些茶香，于是他点开外部脑接通了助理的通讯。
“乔，来一趟指挥官休息室。”
不多不少的一刻钟后，拉法尔的粉头发助理一手扛着用于编录法术演算式的白琉纸打字机，另一只手拎着茶具提箱，拉法尔给他开了门。
“哇——首席，这里真豪华啊。”
乔一进门就展现出十足的艳羡之意，刚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结果还没到一秒钟就要被拉法尔赶走。
“你可以下班了。”
“！!等等！首席！”乔瞬间把刚刚放到茶几上的茶具箱抱在怀里，飞快道，“我来给您泡茶吧！”
助理从来都没这么“热情”试图加班过，赖着不走就很可疑，拉法尔立刻有所意识，皱眉道：“白琉纸打字机在副部办公室，你来之前雷伊跟你说了什么。”
被迅速识破的乔支支吾吾，压着嗓音道：“副部长叮嘱我，务必保护您……”
“……”
“总、总之，多一个人在这儿，就能让您少一分风险。”乔头都不敢抬，专心摆弄茶具，因为他知道此时沐浴部长的视线准会诱发心脏病。
——你们为什么都要把V想成那种人，他不是你们敬爱的指挥官吗。
拉法尔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环节，可在进一步盘问前，耳边传来蜂鸣音，是通讯请求。
“罗修？”
“快用华丽的辞藻夸奖我，有眉目了。”对面洋溢着自得的语调，好像还在大口嚼饭，吞咽声非常明显。
这么快。
拉法尔让罗修查的只有一件事，V是否动用自己的权限修改过某些记录又把痕迹故意抹除。
拉法尔深知答应的事情罗修从来不会敷衍了事，对方是个从来不把话说满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有眉目”等于“查完了”。
“我能查到的，指挥官抹过的记录有两处——诶这个鲜虾华夫饼真好吃，拉法尔下次有机会帮我多拿两盒这道菜！”
拉法尔以已经提前支付报酬为名，挑起眉梢告诉罗修“说重点”。
“两处记录。”揶揄的嗓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其中一个是关于你的，另一个还不知道，不过我猜也是。”
——关于我。
拉法尔得到这个答案后，最先反应是这些跟他要找的指挥官对舰船做的手脚无关，这代表V跟他推测的一样，行为异常的表现方式是手刃“假想敌”，而不是故意制造意外。
确认这一点后，他才关心起调查结果的当事主体，也就是自己，问罗修：“都是什么。”
“你这个反应也太平淡了吧。”罗修大呼无趣，完全没有那种揭开谜底后对面传来哇哇大叫惊呼的成就感，但他也知道在拉法尔身上根本不可能，就认命道：“有一条我正在修复，好像是段影像记录，但删得实在太干净了，要十几个小时才能搞出来，待会儿我把修复算式直接发你，明天你自己看吧。”
“另一条呢。”既然罗修先提了难的，意味着剩下那条记录比较一目了然，可他却迎来外脑终端那一头漫长的沉默。
“怎么。”拉法尔敲敲耳后，冷淡提醒。
“唉，这个吧，其实跟你要查的事完全无关，很多人都知道，可能就你不知道，大家都不太愿意让你知道。”罗修说话也开始绕起圈来，跟白天来找拉法尔的雷伊，以及抢着给他沏茶坚决不走的乔如出一辙。
沙发上的银发青年冷下来，吐出一个字：“说。”
罗修那边一阵“哎呀你这个年轻人就喜欢刨根问底”的说教，但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差不多三年前吧，我们这负责写调研数据的那个老兄，做新的部门考核版面的时候标新立异，把测试版做成了印象调查。”
工程部因为当时女部长的“遗毒”，男女比例非常失调，外加平时工作忙休息少活得比较粗糙，单身汉浓度惊人，以致于没事就会抱团取暖憧憬和女同事约会吃饭的未来，所以借这个做测试的机会小范围盘点看不见摸不着的漂亮同事，想想也确实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印象调查听起来很正经。”
“当然，抬头起的太猥琐会触发关键词被上面盯上的，否则我早发现了。”当时还是副部长的罗修如是道，“反正就是这么个综合评分表，细节还挺多的，毕竟那小混蛋有私心归有私心，考核版面该测试的框架都摆上了。”
结果好巧不巧，他给测试组发这个自己精心制作的印象调查时，因为被其他事岔了过去，忘记这东西也会强制抄送给指挥官。
“V这么小的事也要过问。”
“你问我？我也觉得这太事无巨细了吧。”罗修发来一声长叹，嘀咕道，“但是这种文件抄送过去指挥官一般都不会在乎，干脆放置，所以这帮人也没在意，高高兴兴在组里测试完，留了数据准备写报告的时候，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拉法尔已经猜出答案：“V填了那个印象调查。”
“只填了一部分，只跟你有关的那部分。”罗修显然很有讲鬼故事的天赋，用阴森森的声音制造起悬念。
可是拉法尔这边的重点不在此处，他很疑惑：“为什么男人搞出来的印象调查里面会有我。”
“哦，因为测试组里不小心有人说漏了，让不少别的部门的小姑娘也凑热闹加入，最终演变成了基本囊括阿刻罗所有俊男美女的打分问卷。”
罗修回到拉法尔的问题上来，语重心长道：“不过你的名字在上面跟参与者是男是女关系不大，请你至少对自己的长相有点自觉？你在大学院的时候就让很多人性向改变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
“……”
拉法尔理直气壮，罗修在另外一边深深呼吸，暗自咬牙说了个“行吧，不愧是你。”
拉法尔确实不太关心，因为听罗修长篇大论完，他确实发现这事和他要关注的东西毫无瓜葛。
“你能查到这条记录，就是因为V把东西发回去以后发现不妥就删除了它，又把记录抹掉了。而它不是要紧事，所以抹得比较浅。”拉法尔轻描淡写地总结完，马上对它不感兴趣了。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在罗修发过来的正在修复的那段影像上，只是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是，你对指挥官怎么评价你的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罗修本来马上要抛出重磅消息，结果惨遭观众提前离席的冷落，跳脚道，“那么多人，他只给你打了分！”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分。”不过拉法尔冰冷的良心还是拾起了一丝对友人的怜悯，“说吧，他给了多少分。”
“满分。”罗修根本不给拉法尔思考的时间，为终于把话说完而扬眉吐气，“每一项都是满分，你在他心目中、厄不对，应该说脑区中，是完美的！”
“……”
【因为你很完美，是这艘漂流者的航船上我最欣赏的人。】
要是没听到V说这句话在前，拉法尔都会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满分问卷是对方随便填出来的。
可是指挥官一贯的严谨让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应付差事，阿刻罗经常有许多工作上需要打分的考核评估，他会给每个人的分数精确到小数点，就算偶尔去代课，他给的评分都非常中肯，从没让人觉得偏颇过。
拉法尔悄无声息地眯起眼睛，红眸里闪动着微妙的光。
既然如此，指挥官把调查问卷发回来后又抹去删除痕迹的行为就很有趣，不还是觉得不妥怕人知道吗。
“都有谁知道这件事？”拉法尔串联起之前雷伊的踟蹰和乔的反常，他们应该都是知情者，所以才有那副仿佛眼睁睁看他落入贼网的反应。
“工程部里自然不少人都知道啦，他们就跟相熟的你们医疗部的同事传了话，毕竟你是医疗部的老大嘛。你知道的，这种事只要一部分人得知就传得很快，结果各部门长官、副手，有权限查看测试组进度的……”
拉法尔冷冷道：“这跟全知道了有区别吗。”
罗修唉声叹气地：“可能最后就你不知道了吧。”
拉法尔回想三年前新改版部门考核评分系统前后他在忙什么，就此锁定那时候他确实在为一个研究院老学究休眠后留下的课题做收尾工作，连住过两个月的实验室，每天研究院和手术室两头跑。萦绕在他身边的是病患手术、高感新材料对星域环境的适配性这样的专业问题，就算有人在在他耳边明示暗示打分表的存在，也会被他脸色很不好看地训斥：“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去提高自己。”
他能回忆起那段时间别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格外微妙吗。
笑话，拉法尔会在意别人的目光？那是不可能的。
罗修一直没告诉他，肯定是出于了解拉法尔的脾气，就算他说了也只会遭到对方耻笑的出发点。
况且被指挥官打了满分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人类的守护神从客观角度评价一下拉法尔顶尖的外表怎么了，就算船上不少人对拉法尔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词，谁也没对他长得好看这事抱有异议。
其实罗修三年前对这件事最开始的反应是“哈哈哈指挥官还挺幽默”，根本没往普罗大众认为的“指挥官对拉法尔有意思”这方面想。构造体虽然似人，可终究和人类有别，他精密的脑区是用来测算对各种事件处理能力的，即使当中也存在控制其情绪的区域，那也是用来释放守护人类和帮助人类的善意，只以“人类”这种泛泛的概念为对象。
罗修对此深信不疑，指挥官在拉法尔大学院毕业后把人硬塞到医疗部干活，拒绝他的调职申请，两个人除了部决会议和年会，五年间站在同一场景下的次数只有三次——是的罗修就是暗地里调查过，堪称拉法尔的隐形守护者。
可现在，因为指挥官伤人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让拉法尔和V忽然间接触变多了，二者碰撞产生的异样反应让罗修开始怀疑自己，并有些后悔当初因为怕麻烦把这差事推给拉法尔了。
万一制造者真给V规划了这样的脑区功能，让他有表达好感的情绪呢。
罗修打了个寒噤，祈祷这种事千万别发生。
他不是怕指挥官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制造机会，拉法尔被顶头上司欺压，迫于权限压制忍辱负重这种剧本，而是非常恐惧于拉法尔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V的图谋不轨，然后把指挥官拆了扔工程部大门口。
罗修心中默念拉法尔这么有大局观责任感，一定不会对指挥官做这种事，但还是脱口而出：“你千万冷静啊。”
拉法尔心想我有什么不冷静的，表情和缓地说了声“我知道了，有情况再联系你”后切断了通讯。
他抬眼盯住小隔间的门，过了几秒钟，起身走去。
“首席，喝茶？”刚才拉法尔和罗修的通话没发出声音，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拉法尔忽然变得气势汹汹的。
“你自己先喝。”银发青年扔下这句话，推开门闪身进了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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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是那种，会面无表情给拉法尔爆灯、矜持地猛戳为你转身键转过椅子的类型，在这一点上理智和情感无比统一（。
拉法尔：（危险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