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愿不是他……夜谰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草原,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空了起来。程雪疾真的不想回来了,这只冷心冷肺的猫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给他就走了,仿佛他们之前相处的那些个时光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我也许被诅咒了。夜谰想自嘲地笑笑,嘴角却如同被冻住了一般扬不起来。能让他掏心掏肺的朋友,全都离开了,如今终于轮到了程雪疾。看来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怪不得旁人。
然而他还是越来越烦躁。不甘在压抑中逐渐膨胀,最后终于占据了他的内心。程雪疾太决绝了,难得他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吗?
“我不想做你的娈童。”这句话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令他觉得无比恶心。他从未想过这种下作事情,更没料到程雪疾会误会至深。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主人”呢?
……
“主公待我极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树屋”中,程雪疾捧着茶杯喃喃道:“我更不知道同命血契的事……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亲口去问他啊。”白巫族长替他添了些茶水,小声絮叨着:“谰儿这孩子吧,打小就喜欢往心里藏事。这也怨不得他,夜家那些个妖啊,哪个不是凶神恶煞,他能讲给谁听呢?”
“这个血契能解吗?”程雪疾看向自己纤细的手指,惶恐道 :“我配不上这个血契……我会拖累他的。”
“这种血契只有一种解除方法……”白巫族长放下茶壶,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除非夜谰死了。”
“为什么……”程雪疾眉头一紧,簌簌地掉下两串眼泪:“为什么要瞒着我结这种东西?”
白巫族长笑道:“谰儿对你动心了。”
“不可能,我就是一只半妖,我还是男的,他怎么可能对我动心思。”程雪疾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茶香萦绕在整个房间中,令他莫名有种头重脚轻的微醺感。
白巫族长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顶:“傻孩子,这种事情一向不按常理的……就像是谰儿的生母,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夜氏前家主。她可是我白巫族的圣女啊……居然对妖族动了真心。”
“主公的母亲……是位怎么样的人?”程雪疾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巫族长叹息,眼角皱纹渐深,似是干涸的沟壑:“白杞这孩子吧,是个好孩子,就是主意太正了。我跟她说过无数次,妖族不值得托付。结果她还是一意孤行,与那个男人私定终身……白杞她被辜负了啊……”
程雪疾局促地垂下了头。也就是说,夜谰的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大家族一向注重颜面。
然而有个疑问依旧挥之不去,他思付再三后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前辈,主公他有次与我打趣,说自己可能是半妖……白巫族曾是人族?”
“算也不算吧……”白巫族长微微摇头,前倾身子凑近后回答道:“白巫族,实乃仙族与人族的后裔。只可惜,千年过去了,再无人重登仙界……”
“怪不得主公这般强大。”程雪疾心生敬畏,忙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变成妖族了呢?”
“唉……还不是被强迫的……不提也罢。”白巫族长摆了摆手后陷入了沉思。
“好爷爷,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同外人讲。”程雪疾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耳朵一抖一抖地竖了起来。
“哼,你这孩子。”白巫族长无奈地笑笑,指着棚顶压低声音道:“是我求的谰儿的曾祖,把我们变成妖族的。我必须守着点谰儿啊……女儿死了,外孙再被仇人掳走,如何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老蛟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我……我也可以变成纯妖吗?”程雪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千年的修行不是白费的,将人族变成妖族不过信手拈来。”白巫族长点了点他的脑门:“傻孩子,我们就算变成了妖,也是半妖。当纯妖没什么好的,务必收起这份心思。”
“我知道……”程雪疾难过地咬住嘴唇,放下茶杯握住了他的手:“前辈,您受苦了。”
“能看见谰儿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白巫族长面露释然,看他的眼神也化作一种疼爱:“你能理解老夫就好。”
“晚辈敬佩您的选择……还有……内个……我有点饿了……”程雪疾不好意思地讪笑着。
“哈哈哈,我去给你拿点茶点。你用过后早些回去吧!谰儿肯定在等你呢。”白巫族长扶桌站起,穿过不可见的屋门,攸地消失了。与此同时,程雪疾的笑容也随之凝固。
他端起茶杯仔细嗅了嗅,只感觉异香扑鼻,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刚刚白巫族长的说辞,听上去感人至深,然而稍加深究便能发现,这里头漏洞百出。
单说求老蛟将他们变成妖族一事,这里头绝对另有隐情。老蛟连夜谰的生母都给杀了,怎会留下他的外祖父?再者,人族变成妖族哪儿能这般简单!纵使是老蛟,也得有些手段逃过天罚才是。至于什么手段,白巫族长避重就轻、一句带过,又是为何?
程雪疾环视四周,见着狭小的空间里除却一些杂物,还挂着图腾与符咒,便仔细多看了两眼。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看着,他模糊发现整间屋子里的东西变成了透明的。伸手摸向茶桌,手指竟穿了过去,如同摸到了一团空气。
他登时打了个激灵,眼前的虚影瞬间归一。茶桌还是普普通通的茶桌,上头的东西也都在。这时白巫族长回来了,手持一盘甜饼似的糕点,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塞到他手里:“多吃些,不够我再去做。”
“谢谢前辈!”程雪疾再度扬起笑容,慢慢嗅了嗅点心,孩童般甜滋滋地说道:“好香啊!”
“哈哈哈,喜欢就好!”白巫族长言罢又去倒茶,余光悄悄瞥了过来。
程雪疾小口咬了一下糕点,里头是豆沙馅,还包了些栗子碎,吃起来像极了月饼,似是没什么特殊的。
是我疑心太重了吗?程雪疾不禁开始动摇,却又不敢多吃。他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就算里头真做了手脚他也看不出来。于是他灵机一动,握着糕点说道:“前辈,我能不能带一些点心回去给主公吃?”
“谰儿又不缺这个。”白巫族长忙道。
程雪疾佯装心事重重地将糕点放下:“前辈,我也不瞒您了。其实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跟主公闹别扭了。”
“老夫猜到了。”白巫族长宠溺地戳着他的鼻尖:“谰儿这么宝贝你,能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所以……我总得有点借口……”程雪疾央求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前辈,您帮我打个马虎眼。就说……就说我、我是闲得无聊出来玩的,然后就来拜访您了,还带了茶点给他……内个……主公看在您的面子上,就不会罚我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老夫一会儿就跟他说就是……等你吃饱了,让西境之主派手下送你回去。天色晚了,你自己回去太危险了。”白巫族长又把糕点拿了回来:“瞧你瘦的。”
“嗯。”程雪疾眼神扑朔了一下,拿起点心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风铃声,他便抬头望了过去。见白巫族长也被吸引了注意,飞速掏出没咽下的点心塞入袖中。
“那我早点走吧,不然真的解释不清楚了。”程雪疾走向屋门方向,摸了摸墙壁,困惑地看向他:“前辈,您是怎么出去的?”
“来,老夫带着你。”白巫族长牵着他的手,一并踏前半步,蓦地穿过了墙壁。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稀疏几个帐篷。程雪疾左顾右盼,踮脚问道:“前辈,白巫族的人呢?”
“到吃饭的点儿了。”白巫族长快步上前,掀起一座帐篷的门帘,里面果然有一对夫妇模样的老者,坐在饭桌前诧异地望了过来。
“啊!打扰您了!”程雪疾忙不迭地道着歉,小跑了起来:“前辈!我走啦!以后再有机会一定会带他一起来看望您!我自己回去就成,不用告诉西境之主。不然会被误会的!”
“哎!别跑啊!路上多危险!”白巫族长追了几步,却没能跟上他的速度,只得作罢。
程雪疾很快便跑出了树林,放慢脚步回首望了一眼,见身后空无一人方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他便再度焦虑了起来。
他该怎么回去?夜谰还会接纳他吗?同命血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如白巫族长所言,夜谰看上他了?
说真的,他好想大声质问夜谰到底怎么想的,凭什么瞒着他结了血契。却又觉得迷茫,他好像对夜谰要求得太多了。既想让主人对自己好,又不愿付出什么。连同命血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都不乐意担着。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般讨厌的模样?
☆、【企图】
夜幕降临,夜谰立于楼台顶端看向宫外,期待着那个小白点儿跟偷偷溜出宫时一样,再蹑手蹑脚地窜回来。可惜一直等到万籁俱静,期待中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夜谰抬头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又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整座宫殿。忽然发现,朱瓦玉台也罢,雕栏画栋也好,圈在一起便成了四四方方的牢笼。小猫跑了,可他却跑不掉、逃不脱。可笑地等一只站在自由中的小猫冲他伸出援手,可鄙又卑微。
“主公最近是怎的了?这么爱“高瞻远睹”?”正想着,连枫游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摇着折扇问道。
夜谰微侧首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臣想您想得紧,备了点酒菜想与您叙叙旧。”连枫游提起手中的小酒壶,言谈中很是不见外。
夜谰知他肯定没安好心,本想一走了之,却心思微动,终究留了下来:“去槲榭台吧。”
“主公先行。”连枫游俯身退至一边,让开了去路。
槲榭台本是一座藏书阁,许多年前因宫妖的疏忽,被烧过一次,扑火时书籍被移到了别处,直到修缮完也没有挪回来,这里便被闲置了下来。
后来夜谰无意中发现此处顶楼露台视线开阔,便随意摆了个酒桌消磨烦闷。老蛟见状曾训斥过几句,后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便任他去了。于他隔三差五来此地独酌上一阵,也算忙里偷闲。
夜风微凉,夜谰命宫妖掌上两三盏油灯,率先坐下给他倒了杯酒。连枫游也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盏。夜谰下意识地伸手要接,岂料这小子竟胆大包天地将酒杯拿走了,随手泼在地上,低声道:“一杯敬天。”
夜谰面色微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连枫游又倒了第二杯,依旧泼在地上:“二杯敬地。”然后重新盏满,将被子轻轻推向他:“主公,该您了。”
夜谰拿起那杯酒,学着他的样子泼了出去:“三杯敬不归人。”
“呵,主公果真与臣心意相通。”连枫游轻笑,这才真正替他敬了杯酒,又举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小口:“美酒配美人,主公好福气。”
“美人,谁?”夜谰抹了一把自己的老脸,只感站在楼顶上太久了,被挂上了一层霜寒:“我吗?”
“噗……”连枫游登时呛住了,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眼底满是无奈:“主公,您无意中开玩笑的样子可真迷人。”
我感觉你在说我丑,但我没证据……夜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几日未见,脸又白了。”
“姑且当作主公是在夸赞臣的美貌。”连枫游自恋地冲他飞了个媚眼。
然而夜谰根本不懂什么媚眼,还以为他是沙子迷眼了,心中暗道一声活该,又饮下一杯酒,意兴阑珊地问道:“受伤了吧?”
“嗯,差不多吧。”连枫游眼睫一颤,仍旧镇定自若地强行尬聊:“主公一直不愿见臣,心里伤着了。”
“行了别骚了。”夜谰拿起连枫游放在桌边的折扇,啪地敲在了他的兰花指上:“孤知道你是阴魅体,但是你这点妖力还迷不住孤。说吧,曾祖派你来探听什么?”
连枫游坐正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赖赖地瞥了他一眼:“曾祖忙着呢,没时间管您。臣就是看您无聊,站在房顶上吃灰,特来关切一下。”
“然后下药毒死孤?”夜谰虽这般说着,手已经很没出息地给自己续好了酒。
“主公,酒要细品才好。”连枫游见他喝酒一口闷,不禁有点心疼这壶陈酿。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品的。”夜谰放下酒盏,余光瞥见他遮掩在长袖下的手腕:“伤得很重吧?不然赫辛夷也不至于去抢药。”
“啊……也不算太重。”连枫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跟赫辛夷喝花酒,老马失蹄抻着了。”
“……哦。”夜谰挑眉,手不动声色地理了下额发,藏在他发髻中的飞蚊登时悄悄飞走了。
连枫游重伤,赫辛夷抢药救他,这是夏蝉刚刚查清楚的事实。至于到底怎么伤成那副德行,还没有查到。眼下连枫游扯起谎来没羞没臊,他也懒得再问下去,继续喝他的闷酒。
连枫游见他没再追问,顿时心生不安。以他对夜谰的了解,定要唾弃自己不检点才是,怎一脸看破红尘的冷漠。难不成这是狂怒之前的平静?
“赫辛夷这小子不敢玩真的,在楼下赌牌来着……呵,还是个小孩子。”他略感心虚地补了一句,试图把赫辛夷这条小命给捞回来。
“蛇族还有别的阴魅体蛇妖吗?”夜谰压根没想在“喝花酒”这个问题上掰扯下去。横竖连枫游不会说实话,还不如去威逼利诱一下赫辛夷,探讨探讨喝花酒是如何“抻”到筋骨寸断的。
连枫游微怔,无辜地眨了眨眼:“印象中是没有。况且蛇族都死光了,主公问这作甚?”
“死没死光,孤心里有数。”夜谰见他终于喝下了一杯酒,覆手盖在了空酒杯上,没让他添酒:“孤记得,你比孤还小了几岁?”
“可不是几岁,二十多岁呢。”连枫游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这酒烈得很,夜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了三四杯的?
二十多岁,于妖族来说,没什么大差。夜谰在心中飞速算了一下,当年他被老蛟掳回夜家时,连枫游还是个小崽儿。帮老蛟追杀他与母亲的可能是他吗?
“主公,怎么突然对阴魅体感兴趣了?”连枫游借机握住了他的手:“难道主公想……”
“你掉鳞了。”夜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拾起从他袖口中滑落的半片白鳞:“别喝了,滚回去休息吧。”然后起身便走。
连枫游呆住,坐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夜谰这就走了?白喝了多半壶好酒,话都没说全就走了?!
“奶奶的……老子可真是犯贱。”他愤愤然地打算站起来,酒劲儿却一下子涌上了他的额顶,双腿一软往桌上拍去。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扶着他站直了身子。连枫游回眼望去,见来者是赫辛夷,不禁有些惊讶。
“今天我在这里当值。”赫辛夷的脸几乎皱巴到拧出水来:“我可都听见了。你真说咱俩去喝花酒了?!”
“偷听鬼……”连枫游捏住了他的鼻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哎哟,主公明显不信的。”
“那你还说……真是要被你害死了。”赫辛夷无奈地双手一用力,将他扛了起来。
连枫游被头朝下这么一控,差点没吐在他身上。忙捂着嘴哼道:“放我下来!”
“赶紧回去吧。让老蛟看见你俩喝酒,又得起疑。”赫辛夷跟扛面袋子似的带着他飞出阁楼,往偏殿行去。
“就是让他不信才好……”风中,连枫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赫辛夷没听清,把他带入偏殿放到榻上盖好毯子刚想走,腰带却被他勾住了。
连枫游嘻嘻笑着,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几近惨白:“急着走干嘛?夜色这么好,陪小爷快活快活?”
“你还是一杯倒。”赫辛夷把他的手抓了下来,塞进毯子里掖好了。一抬头,发觉他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极了那日在库房中见到的发簪上的珠子。
“赫辛夷,我发情了。”连枫游的笑容里裹着凄楚:“勾引主公失败,换你来如何?”
赫辛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想跑却迈不动步子,整个人如同栽进深潭中似的浑身乏力。恍惚中,连枫游解下了他的腰带,把手伸了进去,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腹部游走了一圈,猛地往深处探去。
赫辛夷虎躯一震,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抽出他的手怒声道:“连枫游!这种玩笑开不得!”
“没跟你开玩笑。”连枫游声音沙哑,面上带着异样的红晕:“好久了,我挺不住了。我本就到了这个年纪,又是阴魅体。你就当再救我一次了……”
“别别别别……”赫辛夷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眼睛,打指缝中窥探:“克制住!我帮你想办法!”
“有什么好克制的……我就是这种妖……”连枫游抬起双腿,夹住了他的腰:“快想想之前我是怎么骂你的?你就当报仇了。”
赫辛夷看着连枫游那芦苇般柔软的腰身左右轻轻晃动着,顿感喉结发痒,克制不住地掰开他的腿,俯身下去,粗暴地揪住了他的衣衫……
然后又把他重新扛在了肩上,带着壮士燕歌般的悲壮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这个忙我帮了!走,去花楼!”大步一跨,夺门而出。
连枫游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险些背过气去。头朝下看向越来越远的宫殿,不禁惨叫出声:“赫辛夷!你有病吧!!”
“是你病了。你放心,我多找几个姑娘,咱一次性解决了。”赫辛夷坚定地加快了步伐,呼啸着冲向宫外。
此时夜谰正满腹心事地坐在书房中,想着要不要去西境偷偷看看程雪疾。就听窗外一阵狂风掠过,伴随着很耳熟的凄厉嚎叫:“救命啊!!!!!救命!!!谰哥!……”
……啥玩意过去了?他推开窗户,狐疑地张望了一下,却只看见几片落叶缓缓跌落……
……
西境草原,程雪疾趴在柔软的小包裹上眼巴巴地瞅着远处通往北境的森林。
夜谰肯定会来看他的,到时候他就装作迷路的样子,撒娇打滚求原谅,说不定主人心一软,概不追究了呢!
但,如果夜谰不要他了呢……程雪疾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青草扫在他的鼻尖上,上头一只瓢虫缓缓路过。程雪疾盯着渐渐藏入泥土中的小虫,突然意识到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等三天,三天之内夜谰没有来的话……就……再想办法好了!总之他想再见一面……哪怕见了面后被正式踹出门,起码心里也踏实了。
再说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夜谰此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程雪疾闭上眼睛查起了数。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不愿透漏姓名的连某蛇说道。
☆、【劫数】
一夜无眠。清晨时下了场薄雨,湿腥且闷热。夜谰略感呼吸不畅,走出房去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只见一层厚重的雷云缓缓行来,未有白闪但闻雷声。夜谰抬手接住几滴雨点,仔细嗅了嗅,莫名觉得这雨散发着一股烧焦了似的奇怪味道。
“主公,属下不太舒服……”飞蚊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勉强停在他肩膀上虚弱地颤抖着。
妖力变弱了……夜谰心下微惊,再探雨滴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妖力正在加速流逝。不仅如此,地底灵脉也随之趋于衰弱,跟开了口子的堤岸似的,源源不断地洪泄着力量。
这时飞蚊突然跌向地面,夜谰忙小心地接住她,咬破手指滴在她身上:“去密室里躲着。这雨不太对……通知都城附近的虫族,尽快回到西境,群起结界抵抗之。”
“属下联系不上他们了……”飞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报!守城兵群起异常,皆报虚弱无力!”这时,一名守城将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先走。”夜谰又替飞蚊度了些妖力,尔后腾空而起。
宫中侍卫纷纷抬头张望,有几个妖力低下的已然面色晦暗,站立不稳。夜谰走上烽火台,命守卫点燃烽火。岂料一名侍卫竟大言不惭道:“主公,一场怪雨罢了,烽火一燃,即为战时,是不是太……”
“连你都察觉到这雨有古怪,再不告知下去,等着坐以待毙吗!”夜谰厉声道。
那侍卫却是无动于衷:“主公,臣以为……”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血光噌地溅起半丈。侍卫的脑袋噗通掉到了地上,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下去,直画出长长的血痕。
众妖兵登时魂不附体,终于记起他们的北境之主可是以“暴戾”出名的。忙争先恐后地点燃烽火,然后跪地等候发落。
“赫辛夷何在?”夜谰环视四周,见赫辛夷不在其中,不禁面色微沉。
“赫大人昨夜出去了,至今未归。”一侍卫小声回禀道。
该死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不在宫里……夜谰攥紧了拳头,朗声道:“即刻封锁宫门,分列四方,集全力布结界防守妖王宫!”言罢脚下一点,往宫外飞去。
雷云是从南境方向来的,这令他极为不安。他将神念散了出去,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虫族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连蜉都没有了踪影。
“夏蝉,你在附近吗?”夜谰只能寄希望于在离他距离最近的夏蝉。呼唤了数次之后,夏蝉终于微弱地燃起感知线指引他过去。
夜谰沿着若隐若现的妖力找到了夏蝉,他正在某家花楼的后巷里头躺着,艰难地说道:“主公……”
“回宫中暗室,飞蚊也在,你们撑一阵子,孤去探探源头。”夜谰再度将指尖血喂给他,以增妖力。
都城附近应当还有两名虫族妖才对,然而无论他作何努力,根本感知不到他们的妖气。这时赫辛夷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略显狼狈地问道:“主公,属下感觉……”
“虫族出事了。即刻联系你的手下找寻虫族,切忌不得忙中出乱。”夜谰瞪了他一眼,攸地消失了。
赫辛夷无事,宫中妖兵虽感异样,却暂时没有大的差池。也就是说,这场雨只对针对弱小的妖族。此时街上忽然起了骚乱,先是几名妖力低下的小妖倒地不起,其他妖这才注意到雨水的古怪,登时大喊大叫地四散奔逃起来。
商铺成了最近的避难地,所有妖都努力往临近的铺子里挤,直将门板给撞了下来。哪曾想就算淋不到雨水,妖力的消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有妖陷入濒死,面色铁青,皮肤爆开,模样凄惨。
众妖见状,不禁抱头痛哭,直呼“末世之劫”继上界之后,终于降临到了妖界。本不会立刻受影响的大妖们也被跟着瞎起哄,一来二去得凭白消耗了太多体力,反倒令自己陷入了危险。
夜谰的额角渗出一层冷汗,想往南境走,雨势却瞬间加大,扑在他脸上犹如粘稠的浆糊吸食着妖力,令他突然想起了程雪疾。
“笙玖,笙玖!”夜谰拿出火羽低吼道:“西境如何了!”
火羽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此时的西境已然大乱,众妖惊慌失措地往宫殿方向跑来,一窝蜂地挤在宫门是哭嚎着,祈求西境之主的庇护。
笙玖立于宫墙之上,只感头皮发麻。这场雨来得太恐怖了,底下有许多妖已然没了气息。西境半数妖族都是弱小的食草妖,此番等同于灭顶之灾!
“开宫门!速请长老们起阵布防……把白巫族的也叫来!”笙玖急喊道。
宫门随之开启,黑压压的妖众蜂拥而入。笙玖咬了咬牙,化作凤凰飞向笙樾阁,果不其然,先前刚修复好的封印再度有了松动,所剩无几的锁链直接崩断了数根,只剩最后一条在苦苦支撑。
她毫不犹豫地飞了上去,用翅膀盖住楼顶,将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疏雨及时赶到,沿着阁楼起了一层结界,陪她一起拿翅膀遮挡着渗漏的煞气。
“宫外如何了。”笙玖低声问道。
疏雨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死伤不计其数。”
“雨从哪里来的,查清了吗?”笙玖垂眸,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源头直指南境。”疏雨瞥向哀鸿遍野的群妖,小声道:“境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大家被吓傻了,连最基本的防御术都给忘了。”
笙玖提起精神,分出一部分妖力去起结界。岂料不知是谁带的头,底下不明真相的妖族们突然开始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求境主庇佑!境主救救我们!”
声音震天,瞬间令她有些无措。对手不是看得见的敌人,而是一场不知该如何停下来的怪雨!她该怎么庇护这整个西境!
“境主您快下来啊!救救我们!”
“境主!看看您的子民!”
呼号声愈加凄厉,全然淹没了疏雨的呐喊。笙玖急躁之下不慎伤了心脉,登时咳出了一小口血来。
眼见得形势失控,天际突然袭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愚民们,闭嘴!”
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半个妖界。西境与北境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的妖族瞬间顿住了脚步,惊愕地看向天空。
“夜谰!”笙玖为之一振,昂起头寻找声音来源。
“尔等不自救,妄想孤来救你们?”夜谰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这是妖界!想想你们如何逃过弱肉强食,辛苦修炼,百年才得人形的!你们都有活下去的手段!拿出来!”
妖族顿如醍醐灌顶,亡羊补牢般念咒行术,稳固所剩无几的妖力。然后就听夜谰又道:“此番境地,当放下昔日仇怨。与你们身边的妖群,同起结界!所有灵药铺即刻拿出灵丹,赠予过路妖。凡趁机哄抬标价,残害同族者,杀无赦!”
于是方才还你推我搡的妖族们,在求生的欲望下瞬间团结了起来。小妖们围着大妖努力撑开结界,大妖也不吝啬于释放自己的妖力,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果真延缓了衰亡。
随后北境守兵循讯而来,在夜谰的部署下,敞开都城城门,接纳落单妖族,开启了战时修建的法阵,暂且将整座都城保护了起来。
“主公,出兵吗?”继赫辛夷之后,连枫游也现了身。一向打理整洁的发髻竟散了下来,衣衫也有些破烂。
夜谰未回首,凝视着西境方向问道:“守城兵几何?”
“回主公,还剩五百有余,大多被调至本家了。”连枫游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望向他的背影。
“曾祖知道出事了?”夜谰语气骤冷。
连枫游顿了顿,方道:“是的,是曾祖调走了驻兵。”
“吩咐下去,所有守城军务必坚守城池,同起阵法,保我北境灵脉。”夜谰最后看了一眼遥不可及的天际线,转身对他说道:“连枫游,我能暂且信你一回吗?”
“可以。”连枫游面色发白,却散发出澎湃的杀意:“打吗?”
“打,就咱俩。”夜谰话音落下,卷起烈烈狂炎直往南境飞去。
连枫游紧随其后,化作一条庞大的银蛇,伴着云雾与他同行,远远望去,像极了蛟族。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只小小的白点正跟在后头,努力奔跑着。
被夜谰牵挂了数日的小猫终于回来了,却赶在了最不恰当的时候。程雪疾追随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身影,最终体力不支栽倒在了地上。
他听着耳边呜呜泱泱的攀谈声,说着他不理解的话。什么“末世之劫”,什么谁家谁家又死了妖,迫使他挣扎着向前爬着,不甘地盯着被乌云遮掩的天空。
要死了,死之前想见他一面……还有,这个血契会不会影响到他啊……程雪疾满腹焦虑地在地上蠕动,失去意识前,感觉自己被一双手小心地抱了起来。
那人身上有股令他安心的味道,却显然不属于夜谰。程雪疾想看清他的容颜,但只瞧见模糊一片。依稀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小声道:
“终于找到了……他的劫数……”
☆、【偷袭】
南境上空犹如庞大的蒸笼,散发着滚滚热浪。夜谰与连枫游降落至高山之上,俯瞰烟雾缭绕的整片南境,只能隐约听见些厉鬼般凄厉的哀嚎。
“看样子,南境也没好到哪里去。”连枫游以袖捂鼻,轻咳了几声:“难闻死了。”
“你的气息太乱了,注意些。”夜谰睨向他,发觉他的袖口带了些许血迹,不禁蹙眉道:“发生什么了?”
“昨晚在花楼,跟赫辛夷打了一宿。”连枫游笑笑,见夜谰瞬间满脸纠结,笑容瞬间皲裂:“不是你想得那样……”
“……哦。”夜谰默默看向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怜:“赫辛夷年岁还小,注意点。”
……??什么意思??连枫游怔住,半晌才想明白,登时气急败坏道:“吃亏的是我!”
“……那他真是出息了。”夜谰负手低叹。这时天边飞来一只秃鹫,落地化作身着铠甲的男子:“主公,要提前动手吗?”
“动手,按计划行事。”夜谰沉声道。
秃鹫颔首,振翅一挥消失于天际。连枫游眸光渐深,压低声音道:“夜谰,你最好给自己留点底子。”
“不需要。”夜谰见远处一道黑影正迅速逼近,用宛如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轻声道:“连枫游,你记住,那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会怪你。”
连枫游微僵,心间泛起一抹苦涩:“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北境之主大驾光临,真令我南境蓬荜生辉!”乌云上,南境之主的声音比雷声还要聒噪上几分,高高在上地狂笑不止。
夜谰被震得耳朵痒,升起云雾,拨开浓烟仔细看了看他,愕然发现他跟个泥猴儿似的,从头到脚裹着稀泥,登时将嫌弃表现在了明面上:“你刚从泥坑里出来?”
南境之主抹着沾满泥水的嘴巴,毫不在意地反问道:“怎么?泥坑里最舒服了!”
夜谰不禁退后了小半步,生怕他把泥点子甩自己身上。南境之主的本体是头野猪,泥坑里打滚是他的本能。不过在他修得人形后一向克制自己往泥坑钻的冲动,待当上境主了,更是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谁知今日一见,竟活回去了。
“都说食妖伤心智,看来所言非虚。”连枫游站在他身侧幽幽道,余光却是瞥向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