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等章楚彻底想下床是三天后, 彼时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他推开门走出去，把门口守卫吓了一跳。
“行、行长先生, 您没事吧？”守卫看着他模样，有些不忍心道。
“怎么？”章楚语气淡淡。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副仿佛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样子, 嘴唇和面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消瘦如纸, 像被风一吹就要散架。
但这种话守卫也说不出口, “我我我去叫周上校, 周上校说您醒了就要立刻通知他。”
“慢着, ”章楚拦下他, “现在外界什么情况了？”
他这三天待在房间里，周思凡陪着他，但周思凡大部分时间都在出门办事, 门外脚步声也没停过, 所有人都很繁忙。
还有娄弦, 这三天也不间断地来他门口骂人，每次都被周思凡赶了回去, 两人还差点打起来。
章楚不是不知道这些。
守卫打量着他脸色道：“就是四天前异界之门被打开，之后大家都被吸进来，我们三架方舟带着其他联盟的七架方舟都一起被传送到这里。”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只是听上面说是平行世界，这里周围是无人区, 但有一家废弃的酒店在这里，大家就都搬进来了。别的我就不清楚了，但这边没有洪水海啸，没有低温, 没有地震，我们应该算是摆脱末日了。”
章楚点头，守卫见他没别的话要问，就一溜烟跑去找周思凡。
章楚辨认不清方位，门口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处有一扇窗户，那边应该有楼梯，还传来隐约人声，他向那边走去。
下了楼，外面艳阳高照。
许多人在楼下晒太阳聊天，他们语气热烈，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即便新世界或许一片未知，或许危机四伏，但他们刚摆脱死亡阴影笼罩，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满怀希望。
章楚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头顶的太阳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好的天气，抬头看，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伸手挡住，五指张开，透过缝隙他看见一片完好无损的蓝天。
不是梦里反复出现的带着裂痕的、红火如血的天。
桑冉在哪呢？
桑冉一个人留在那边了吗？
章楚悲从中来，但眼泪却已经流干了。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是娄弦。
“怎么样，很难过吗？”声音低哑阴沉，带着嘲讽。
章楚没有转身。
娄弦继续说：“你应该开心才对，你的人族终于得救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章楚，你根本就没真正在乎过他。”
不是的，有个声音在章楚心里说，并不是这样。
“你永远都是如此，在人族和他之间你从没选择过他，三千年前是这样，三千年后还是这样。你知道没遇到你之前他是怎样的人吗，他是魔族领袖，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攻伐征掠是魔族天性，但遇到你之后他一再退让，只因为你是天界的人，最后你为了你的信仰一死了之，留下他带着两个孩子浑浑噩噩的活着。”
“你有想过他那三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一边为你复仇，一边上天入地的找你，白天在外面跟人打得血淋淋的，晚上还要回来哄孩子喂奶。”
“章楚，他早就不正常，早就疯了，重逢之后我以为你们会好好的，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了死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娄弦越说越怒：“你满心想着拯救人族，却没关心过枕边人的变化，他病了，他变得比三千年前还要偏执，他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你，所以这次他才……”
章楚想起来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桑冉不再追着他要一个答案，不再跟他反复强调他们不需要管人族。
因为他已经认定了章楚会管，并且还会再次不惜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拯救人族，所以他不再多言，而是选择直接替他牺牲。
所以后来他每次亲密时戴套，他说让他以后要盯着相柳喝奶，说烛阴应该收收心。
他是在交代后事。
“他这次死在你面前，”娄弦不无恶意道：“你说，那三千年里，他除了爱和悔意，真的没有一点恨吗？”
“——他在报复你，章楚。”
宛如一击重钟敲击在心口，震得章楚手眼发麻，他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爆喝在不远处响起：“娄弦，你他妈真是贼心不死！”
周思凡几乎是卷着一阵风来的，当即跟娄弦扭打在一处。
两人心中皆有怒意，打起来下死手，谁也不让谁，周围人看着这一幕，都害怕地躲开。
“人家两人你情我愿地谈恋爱你他妈废话什么，再说孩子是章楚自己生的吗，是他自愿生的吗？他当爹的喂个奶怎么了，别说的好像就他一个人委屈似的。”
“谁先来招惹谁的？我大哥一个人本来逍遥自在，全三界多少人排着队想嫁给他，之后呢，成了个三界著名鳏夫，还是带着两个孩子在外人眼里跟疯了没区别的鳏夫，现在更是直接因为他死了！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两人都是法术高强，打起来昏天黑地，最后变异人武|警部队出动，终于停了下来。
彼时章楚已经不见踪影。
窦云平临时办公室内，茶烟袅袅。
“章行长，望你节哀。”窦云平声音沉重，看着面前虚弱苍白的年轻人，褶皱眼皮下是难忍的心疼。
“窦先生，”章楚垂着眼皮，“我想来问您一件事。”
“说吧。”
“这个平行世界是怎么找到的？”
窦云平欲言又止，这要他如何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章楚说：“我的意思是，追露子给的符咒起作用了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桑冉。”
“应该起作用了，”窦云平摸着下巴缓缓道，“研究所那边最近的动态我还没注意，你想知道我就给你打听打听。”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结果最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平行世界找到，他们得救了就可以，并不在乎中间的弯弯绕绕。
章楚点点头，“麻烦您了。”
窦云平皱着眉，看着章楚现在的状态，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魔尊陛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全人类会永远纪念他的恩德，他的名字和事迹会载入史册，彪炳千古。过几日就是战后表彰大会了，你……要不要替他参加？”
章楚摇了摇头，“他不会在乎这些。”
窦云平也料到，点了点头，看着章楚又忍不住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你还有两个孩子，日子还要过下去。”
章楚一直垂着眼睛情绪淡淡，听见这句也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说：“现在联盟是什么情况，已经安定下来了吗。”
说起这个，窦云平曾经身担玄中联盟财政大臣、睥睨政商两界的气势又回来了，他从鼻腔哼出一声：“暂时还没，这边果真是李昂口中那个平行世界，不是全新的等着咱们去开荒的，而是已经有完整的国家布局和政治体系的世界，而且据他们说，这边科技居然还要领先咱们十几年。”
“他们现在已经发现我们了，不过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据说是因为那边的科学家对我们很感兴趣，他们也一直致力于寻找平行世界。”
“不过应该是有希望和平解决的，章行长，你不要担心这个。”
“那就好。”章楚说。
晚上，周思凡出现在他房间，嘴角挂着伤，章楚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周思凡斟酌着开口，“白天娄弦那些话，你没往心里去吧？”
“其实他没说错，桑冉恨我也是应该的。”
周思凡急了，刚想说什么，就听章楚又说：“不过我知道，他爱我更多。”
过了片刻，周思凡说：“烛阴前几天一直来看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今天早上他说先回魔界了，把相柳接过来。”
“接相柳过来干什么？”
“这边过段时间有表彰大会，联盟的意思是就选在那天顺便发布新年历，大家一起过个新年，昨日如死，以后要过新生活了。”
“烛阴说相柳其实是喜欢这边的，把相柳接来玩一段时间，放松心情，他听说桑冉的事之后……情绪很差。”
章楚点点头。
周思凡问：“你呢，之后什么打算？”
章楚顿了顿，说：“我去找桑冉。”
周思凡一惊，章楚又说：“我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死了。”
他要去全三界找桑冉，桑冉找了他三千年，那他也不怕再等桑冉三千年、三万年。
周思凡惊起的心又渐渐落下，“……也好。”
起码这样有点事情做。
“那你还回天界吗？”
章楚其实并没想好，天界不想回，魔界也全是睹物思人，偌大的三界，一时竟没有他想停留的地方。
“走到哪算哪吧，反正我是要去找他的。”
“好，什么时候出发？”
“新年之后。”
过了几日，烛阴回来了，带着相柳和魍魉，相柳一见章楚就想走过去哭，但被烛阴使了个眼色，无助地停在原地。
章楚走过去抱住他，说父亲没死，我会把他找回来。
烛阴脸色在他身后变得微妙，他记得小时候桑冉也是这样对他说，说母亲只是藏起来了，他会把人找回来的。
又过了几日，娄弦一声不吭地回魔界了，没有人在意。
再之后，就是表彰大会，顺便是新历年。
这天从早上起床就异常热闹，门外欢呼震天，曾经地球上所有的人种聚在一起用各自的习俗方式庆祝新世界的到来。
方启和使臣他们从下午开始就来敲章楚的门，“行长先生，那边在包饺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做饭吗，好久没做过了吧，要不要去玩一玩啊？”
“哪有叫人去做饭的，”使臣赶紧说：“行长先生，不用做饭不用做饭，那边有好多好吃的，他们外国人还在装饰圣诞树呢，去看看吧，晚上还有晚会呢。”
章楚留到现在并不是为了凑热闹，他只是想亲眼目送这些人踏上新生活，用桑冉生命换来的新生活。但也架不住人劝，最后他还是去了。
晚会举办在一片开阔的室外场地，各个联盟领导人上台致辞，随后是表彰环节。
荧幕亮起，看着台上一张张面孔闪过，有的还陪在他们身边，有的已经逝去。
桑冉给他们创造了最后的重点，但途中一步步路是人类自己走来的。
从当时西兰联盟铁塔倒塌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就被一双大手推上征途，一年多的时间，地球上死了将近95%的人口，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是英雄。
他也受邀上台。
一切记忆都是眩晕的，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只记得台下一双双凝望他的眼睛，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桑冉。
他很想桑冉。
他提前离场了。
还有东西要收拾，他要重新踏上一条很长的路，第一站已经想好，他要去西方佛界，因为根据娄弦说的，桑冉的创世之力是佛祖给他的。
回到房间里，他先睡了一觉，后半夜外面绽放烟花，全是热闹庆祝的声音，章楚被吵醒，他转了个身，昏黄光线下看到对面坐了一个人，是桑冉。
他揉揉眼睛，露出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傻笑，“怎么又来了，我还没醒么？”
桑冉看着他没说话，眼中含着温存的笑意。
章楚坐起身，看了眼窗外，又回头看面前的人，抱着膝盖在床上，“你是不是听到我刚才说想你，所以你就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桑冉，这大概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而仅以有限梦到桑冉的经验来看，如果他这时走过去触碰桑冉，或者拥抱他，桑冉就会立刻消失，他会立刻从梦中醒来。
所以现在他只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跟他聊聊天。
“很想我吗？”桑冉道。
“你说呢，你说以前那三千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
桑冉没说话。
章楚抬了抬手，擦掉眼角的一滴泪，笑着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回到我们的三界，我得先去找佛祖算账。”
“算什么帐？”
“他跟你做的交易，你这条命我得算到他头上。”
梦里的桑冉突然站了起来，章楚下意识后退，“不要，你会消失……”
但桑冉没停下脚步，下一瞬，一个温热的怀抱抱住了他。
章楚愣住，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他尝试用手臂去回抱桑冉。
换来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
“桑冉……”章楚不确定地喊他。
“是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