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共婵娟(完)
酒过三巡, 秦桑芷如坐针毡。
他今日精心挑了一身素白的料子,颇有点风流不自赏的意思,下定决心要把那个总是阴沉沉的季瑛比下去。
谁曾想对方也穿了一身白衣,布料比他华贵得多, 却不但没有俗气, 反而衬出几分贵公子的雍容文雅。就连楚怀存的目光也仿佛只停留在对方身上, 半点没望向他。
要向系统求助吗?
他想起系统的那些劝告, 最终决定假装自己游刃有余。
他只是一杯杯佯装镇定地喝着茶,殷切等待着楚怀存想起他。
新帝必然会用到他的,今日登基大典,文臣士人都跃跃欲试, 想要留下些声震百世的出色之作,若能讨得新帝龙颜大悦, 今后的仕途又有何愁?秦桑芷作为文社的第一君子,作诗自然奉他为先。
果然,不一时, 新帝便笑谈到新朝的这些诗人文士,目光也仿佛有意般扫了扫秦桑芷。
宫女如花, 莲步轻移,手捧着雪白的绢纸和蘸满墨水的羊毫, 依次恭谨地为几位颇有才名的大人铺设了笔墨纸砚。
楚怀存道:“我朝诸才汇聚一堂,何不命题为诗,诸位即兴创作, 墨宝即留于此处,稍后共做评判?”
秦桑芷听了顿时觉得有几分不好,他的字众所周知地差劲,当然是更情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仿佛诗仙般肆意吟咏, 众人崇敬的眼神还能高上几分。
不过,用余光扫了扫身边的人,秦桑芷的心放的妥当了些,这次和青鱼湖诗会不同,既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默写,他也提前做了一点准备,记住了其中几个生僻字的写法。
于是,秦桑芷倨傲地一笑,率先走到书案边,取下了架子上的羊毫,仿佛才思敏捷,他抓着毛笔,便要第一个往那白纸上落笔。
“系统,”秦桑芷在脑海中轻声呼唤,“把《诗集》给我调出来。”
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愧是秦公子。”“不过,听说上次的赛诗会——”“休要胡言,秦公子所作的诗我日夜吟咏,实在是觉得口齿留香,一时的失误又算得上什么?”……
这些议论忠实地落在了秦桑芷的耳朵里,唯独他此时最想听到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毫无动静。
秦桑芷又喊了一遍:“系统!”
羊毫被过早地取下来,此时此刻,一枚墨珠将坠未坠,马上就要点污纸面。然而,本来百呼百应的系统却没有一点动静。不但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平日里响应时滋滋的电流声也消失无踪。
他的脑海里前所未有地死寂,只留下不详的一点底色。
秦桑芷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尚且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明白了也不愿意承认。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的当务之急是默写完手上的这张诗帖,但越是慌乱,脑海里的字眼便越是一片片地空白起来,模糊得不成样子,只觉得手中的毛笔硬硬地硌着手心,令人觉得难受,便下意识颤抖了起来。
墨珠落在纸面上,啪嗒一声,氲开一团刺眼的黑。
他提着笔,半天写不下一个字的处境多多少少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在这部分人的视线下,秦桑芷觉得比死了还难堪。
他硬着头皮伸手,柔软的羊毫落在纸上,却不知道笔画该往哪里拐。他把勉勉强强回忆起的那些句子尽数默写在纸上。
剩余的那些空白,则自己绞尽脑汁地编了些话填上去。
分明只是写一张帖的功夫,秦桑芷的脸色竟比死人还要白,他在四角放满冰块的宫室里流了一身冷汗,写后细细端详自己手下的诗帖,又觉得版面一塌糊涂。
不过,他勉强自己把诗歌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后,稍微找到了一点定心丸。
古人的千古绝句都在呢。
就算是其余的句子有些缺漏,也可以推脱于自己今日身体不适。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秦桑芷无数次呼唤系统,无数次期待都最终落空,他内心中不详的空洞越来越大,惶恐地抬了抬眼睛,便见新帝缓步向他走来,要看他帖上的内容。
“楚……陛下,”
秦桑芷飞快地找补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一些用词还可以再斟酌。”
他就像是遭遇老师忽然批改试卷的学生,往常的倨傲荡然不存,但又往往心怀期待:万一能够蒙混过关,万一其他参试者完成的更为糟糕,万一——楚怀存在他身边停下时,秦桑芷满怀恐惧地屏住呼吸,不知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不知过了多久,新帝已经缓步向前,走到其他的文臣身边了。
秦桑芷仍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不明白楚怀存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连点评都没有点评一句,又怎么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这让他在原地煎熬,觉得心和肝都被郁火灼烧。
然而楚怀存的脚步声依旧从容不迫,他的长靴踏在宫室之中,不急不徐。
更糟糕的是,所有其他的作诗者,即便只是差强人意的水平,楚怀存都一一评价过去。
等到新帝重新走回主座,神情冷峻地向下望时,秦桑芷的浑身上下终于蒸腾起了一股危险的预感,仿佛被某种残忍的、冷酷的大型食肉动物视作一滩不值一提的烂肉。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一句话,半响才吐出几个字:
“陛下,如何……”
“诸位不妨去看看秦公子的诗帖。”
楚怀存的眼睛宛如冰雪一般,冷淡地望下来。
楚怀存往常都对秦桑芷百般保护,今日却是这般态度,不由得令人生疑。有文官应声走过去,一见秦桑芷乱糟糟的纸面,便忍不住“咦”了一声。读过一遍,又觉得有些地方,格律乱用,语句错乱不知何谓,实在是匪夷所思,说是对诗一窍不通之人犯下的错误也不为过。
但是,在这堆胡言乱语中,却也有不少颇为出色的辞句。
秦桑芷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方才忽然头晕,写出来的东西不成章法,让诸位笑话了。不过,秦某自认为此帖不至于一无是处,还是有几句别出心裁,独秀其中。”
“秦公子说的是,”
说话的是梁客春,此时他已经褪去了早先时的青涩,不仅变得沉稳,甚至还透出几分不可捉摸来,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他转身对楚怀存行礼:
“但这张帖实在古怪,稂莠不齐,好与坏偏偏置于两极,绝非出于一人之手,不知陛下如何考量?”
他这句话说的轻快,看起来也没提供什么新资讯,重音却好巧不巧落在“一人”两字。
秦桑芷简直快背过气去。
他急急地指责对方,却没想到坐在高堂之上的楚怀存此时此刻淡淡地“嗯”了一声。
“朕也这样想。”
“……什么?”在场的文士平日里如何温文儒雅,在面对和创作相关之事时,神情也肃然起来,秦桑芷今日的作品虽然处处是疑点,但他往日的诗歌实在出众,以至于众人下意识不愿相信,就连陛下都骤然发难,未免太过苛责了几分。
然而新帝的神情却一片镇定,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诸位未若听楚某一言。”
他这句话保留了楚相时期的习惯,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望向至尊。楚怀存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让身边的侍从从他面前的桌子上捧了件东西下去,命人展示给在场的文武百官查看。
那东西一直被压在新帝面前一本黑书之下,从宴席开始就是如此。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布满酣畅淋漓的墨痕。
“这是季大人的字迹,”
有人惊呼出声,“不对,这、这不是秦公子方才那首诗的内容么?只是那些错漏也变成了佳句;又不对,这署名,怎么既不是季大人,又不是秦公子,反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众人纷纷围上来查看。
唯有秦桑芷怔怔地停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望向楚怀存。他一双眼睛此时蕴含着无尽情丝与千般委屈,连眼眶都涨红了,仿佛要控诉楚怀存现在的举动绝情一般。
楚怀存只是微微一笑,凛冽又明亮的眸光如刀刃般,仿佛能看到少年内心藏得最深的想法。
他并不给秦桑芷喘息的时间,而是颇有帝王之威地对其下的群臣说:
“朕今日听了一个故事。”
“这故事为仙人所授,至于仙人从何而来,今日大典,想必在座众人都目睹了神迹天降,授朕以通灵宝书。此书是九重天上之物,通晓八方世界之事,可惜一时遭窃,竟为贼人所盗用。贼人无知,竟假托其名,以八方世界之俊才杰作为己物,沽名钓誉,不知其可。唯独今日神书归道后,此人便再也不能妄作诗篇。朕起先还不信有如此神异之事,如今却信了八九分。”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陛下眼前的这本书竟无风自动,翻开至其中的某一页。
楚怀存轻声念道:“《将进酒》原是三千世界姓名为李白者所作,此人被誉为诗仙,才情峻拔不群。秦桑芷假托其作者,甚至妄加涂抹,实在玷污文章。”
黑书又自己翻过一页,楚怀存道:
“《春江花月夜》,则为同一世界张若虚先生所作,竭尽思虑,实乃千古孤篇。秦桑芷片刻急就,以耀名声,反而落下了把柄,有辱当代辞笔。”
黑书一边翻动,新帝一边念。一直到把秦桑芷所有的作品都念过一遍才罢休。再看站在人群背后的秦桑芷,面如薄纸,气若游丝,几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唯一的机会就是和系统一起离开。但那也完了。
“神书归位,实乃天下之幸。唯有诗文的真正作者,众卿被蒙在鼓中,今日方才得知。虽不得见,必心念之,誉满天下,绝非盗名欺世之人可得。”
楚怀存的瞳孔冰凉彻骨,望向秦桑芷:“你承认么?”
“你若不承认,便只有再作一首诗。”
秦桑芷面色惶惶,竟不自觉后退一步,撞倒了他身后的一把椅子,在殿内发出一声脆响。这声响似乎击碎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竟使他当众呜咽出声,却半句话不敢驳,只是坐在地上毫无脸面地嚎啕。
楚怀存叹了口气:“把他带下去吧。”
当朝虽无针对剽窃他世之人诗文的法令,但亦有舞文弄弊之人不得入仕的规定。
秦桑芷无疑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下了文人最根本的大错,此后即使不举步维艰,也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位。他又是个养尊处优之人,哪里受得了苦,只一味地靠楚怀存庇护,想必之后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新帝一边想,一边熟练地摸了摸黑书的书脊,对它的贡献予以肯定。
之后的晚宴进行得倒很顺利,这一天事物繁多,楚怀存也没有把人留太久,喝醉的便在宫中留宿,该留下的留下,该离开的离开。
黑书在众人面前展示了通灵宝书的风采,虽然有点疲惫,但还是透露出一股兴高采烈的劲儿。
它其实在晚宴前不久才从暂时的休憩中醒来。它打算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会儿,等到庙宇建起来,把它端端正正地安放进去,那才算得上功成名就。
楚怀存对此没有异议:“你要是想,你也可以设计一下自己的庙。”
他说完才意识到黑书起名的水平有点让人难以肯定,不知道建筑设计的水平如何。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当即泼冷水,而是问道:
“那你之后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是希望休息久一点啦。”
黑书写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异常。我是说,这个世界的‘系统’确实被我彻底杀死了,但上个世界我明明也确定我把‘系统’逼到了绝境。而且,你遭遇的气运之子的手段也和其他反派不一样,但我又很确定这些‘系统’的本源都是同一个——”
“所以,你要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找到系统本源的真正来历?”
“没错,”
黑书承认,“或许我也来不及看到庙宇建成,因为我仍旧得随时监测各个小世界,好在目前系统即使还有备份,一定也奄奄一息;坏在越是这样,它藏得就越是隐蔽。而且,我猜测它很有可能会藏到它最熟悉的地方。但那是什么地方呢?”
“嗯……”楚怀存说,“你要是不确定它的来历,或许可以在留下来的这段时间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和渊雅,我们可以帮着找找这几个世界中系统和气运之子的共同点。”
黑书好像忽然僵住了,半响没浮现出新的字眼。
随后,墨汁才从雪白的纸上涌出,浓墨重彩地留下了几个字:“对欸!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问问你们。”
毕竟它看起来不是特别聪明——
当然,楚怀存是个聪明人,所以不会把这句评价说出来。
*
假如说白日丹山上那场祭祀真的能理解为某种亲昵而常用于新婚的仪式,那么,楚怀存和季瑛的这一夜和其他人相比显然稍微有点残酷。
新帝站定,血污尚没有蔓延到他的脚底。
眼前的一幕倒映在他眼眸中,就像是倒映在亘古不化的雪山上,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多余的情绪。倒是季瑛还给老皇帝留下了两只眼睛,这对于楚怀存来说算是意外。
他可能是特意这么做的,因为这样楚怀存身上那明晃晃的龙袍,便深深地扎在了老皇帝眼中。
“残忍有时候是一种天分,”
季瑛说,“我有时会觉得我对他做的一切,压根比不上他造成的毁灭。不过,这也许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见。”
他说的非常客观,而楚怀存不打算对这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做什么更彻底的评价。
对方一开始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季瑛,痛苦就像当时吞噬季瑛那样吞噬着他,又像是他对蔺家人所做的那样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形式作用在他的身上。最后,他也要和他所迫害的其他人走向同一个终点。
在死亡之前见到楚怀存,对于废帝来说也算是意外。
季瑛从这个人眼睛里看到过很多情绪,阴森、怨恨、痛苦,但都比不过他看见楚怀存一身龙袍时流露出因失败而产生的彻彻底底的绝望。
老皇帝已经开不了口了。楚怀存站在他面前,身上未曾沾染半点血污,衣裳如雪一般明亮皎洁。但他是记得最后那一夜的,那一夜这个人身上都是血迹,如修罗一般站到了季瑛身边,眼睛比天下所有的刀刃都要锋利。
“我该叫你什么呢?我和你并没有丝毫血脉关系,”
楚怀存慢慢说,“你一生做过的事情,足够你受尽折磨。为你带来这个结局的,仅仅是你当初的恶念。丹药能吊着你的命,让你感受漫长的痛苦。当然,外面的传言只会说你因为畏罪活生生被吓死了。不过,折磨人毕竟是你的爱好,不是我的,也不是渊雅的。今天晚上你就会迎来你最恐惧的事情。”
老皇帝最怕的是死。
他将死的脸上露出可怕的光芒,看着手持匕首,眼眸幽深的季瑛一步步向他走来,竟再一次挣扎起来。
季瑛望着面前这个已经完全丧失尊严,丧失理智的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弯曲膝盖,在动手之前不知为何看了楚怀存一眼。
楚怀存轻声对他说:“会结束的。”
于是他手持刀刃,直直地向老皇帝的心脏刺去。
这一刀极其准,而且十分利落,几乎就在刺进去的那一刻,死亡便已经聚拢在废帝的头顶。这时候,他或许还能品味人生中最后两三分钟的光景。他对自己最后两三分钟的预期一定不是在阴暗的诏狱,而是众人环绕,举国悲痛的景况。
“今天在办喜事呢,”
季瑛最后低头看了老皇帝一眼,轻声说,“不仅陛下登基,还是我的生辰。”
*
在那以后,他一眼也没有再留给地上抽搐的躯体,而是拉着楚怀存的袖子便往外走。
进入诏狱的甬道旁挂着灯烛,灯火照在他的眼睛里,彤彤地发亮,楚怀存发现他的眼神本来就明亮得吓人,此时简直要烧灼起来。但是那火焰也是好的。
季瑛最开始拉着他,不过楚怀存稍微留了留神,意识到对方其实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地,便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在宫中走来走去。
今夜的月亮是明亮的,亮到让人疑心是白昼。
大概是他们转到鲤鱼池边上一片薄薄的树影时,季瑛忽然说:
“怀存,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一切是梦了。”
楚怀存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掌心,转头看他。那双眼睛仍旧像是他年少时那样,在自己面前清冷而坦率,那时候倒映着自己的整个世界。一切一度碎裂得太快,季瑛一度有些把握不住被拼凑出来的自己,和原来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但在楚怀存的眼睛里,他一直是他。
“在你眼里,”
楚怀存轻声说,简直就像是读中了他的心,“我是不是也一点也没有变过?”
“就像当年先生评价我们两个一样,”
季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虽然那是功成名就的吉祥话,但我很喜欢那句评语。拆成上下两句话,上半句指我,下半句指你。不是说我觉得它有多准……”
“如桂林之一枝,如昆山之片玉。”
楚怀存显然也记得,“至少那就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象。”
“对,”季瑛也笑了,“形容你真的很合适。我们先不提这些了,反正我们谁也不会再把对方丢掉第二次。至少在这个晚上,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一边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一边随意地说话。楚怀存停下脚步,却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宫的寝殿边,建筑物投下一片暗暗的阴影,尖锐的檐角却被月光柔和了几分。
再望向身边的季瑛,对方的头发端端正正地被一束梅花簪扎起,藏在下面的眼睛却仿佛还带着一点烫意,抿了抿嘴唇,耳朵仿佛也有一点浅淡的殷红。
“陛下,”他的声音放低,有点哑地说,“怀存,你是那个意思吗,在白天的大典上。听说民间的夫妇在婚礼上都要在众人之前祭祀天地,然后一起撒酒祭神明。”
楚怀存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冰雪般的眼眸闪过几分捕猎者有意的克制。
他坦诚地说:“是。”
“那么,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入洞房的环节?”季瑛说,“比如现在。”
楚怀存凝望着他,说:“是。”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吻上谁。就像失落了十余年的月光重新照在自己身上,一切都像是崭新的,又无比熟络。
宫室的蜡烛断断续续地燃了一夜。烛火时而将影子拉得很长,时而又摇摇晃晃,见证了殿内多少旖旎。
他们都心生妄念,觉得自己是摘月亮的人。但是月亮最终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皎洁地观照着世间所有的别离和相聚,分散和重逢,那些变动不居的一切。
而我们都知道,
——月亮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