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诛心之箭
元旦过后,望春营地的各项事宜都正常推进着,营地外的防御工事也加强了许多。但水荔扬还是不停找来新的防护墙样本进行比对,试图找到更坚固的那一种。
不久,松河那些丧尸果然开始陆陆续续地往这边来,在防线外形成了一道绵延数里地的尸墙,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今年过年颇早,气温也比往年低了很多,供暖的煤炭供不应求,蓝焰大队往返松河几次,终于运回来了足够过冬的煤。
营地的农场也被经营得有模有样,救援队又从山沟里找到了不少绵羊,一起拉回来养着,估摸着大概到明年夏天就又能繁育出一群了。
这年冬天最大的雪连下了四天四夜,气温一度跌至零下十几度。第五天的早晨,这场连绵不断的暴雪终于告一段落,日头从层云当中抛出万道霞光。人们从严冬中渐渐缓过来,营地的生产系统也重新开始运作。
行者救援队尽职尽责地登记了每个加入营地的幸存者姓名,许佑刚保管着人员名册,每周以轮排制安排工作,幸存者只要完成每天的工作,就可以去蓝焰那里领取物资。
救援队内部将所有事务划定为四个方面,分别是巡逻、守卫、生产和搬运,另有其他一些综合性的工作,一般是由老弱者负责。这样一来,每个人多少都有事情可做,基本不会出现好吃懒做的情况。
营地并不禁止物资互赠以及自发的打猎行为,出入都相当自由,只要别闹事,水荔扬不会干涉任何人的活动。
“昨天跟许哥出去打猎,他给了我半条羊腿。”洛钦蹲在菜地边上,外套系在腰上,溅了些刨白菜时带出来的泥水,“回头我用腿骨做个骨哨,你拿着训儿子。”
水荔扬抱着一棵白菜,拍掉叶子上的泥:“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前两天跟许哥聊了聊,他说煤可能不太够用,能勉强撑过冬天就不错了。后天不是得回汉州吗,我去找老赵谈谈,看看怎么导一些天然气过来用。”
洛钦终于放弃了和眼前固执的白菜继续抗争,席地坐下来,说:“那不是挺麻烦的?大工程啊,铺设管道都成问题。”
“是啊,而且真要干的话可能要穿山,不太现实,所以说不定最后还得落回汉州。”水荔扬烦闷道,“人越来越多了,得想想办法。”
“车到山前必有路。”洛钦说,“而且你还有我这个左膀右臂。”
水荔扬撕下一片白菜叶子放到他头上:“那我问问,左膀右臂这两天怎么一有空就钻屋里睡觉啊?”
洛钦小心地顶住白菜叶,余光看着水荔扬:“可能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困吧,肚子还容易饿。”
“少来,你一年四季都犯困。”
“我最近睡得也不是很好,总是做梦。”洛钦一低头,白菜叶就落到他手上,“梦到一个小男孩,总是对着我哭。”
“恐怖片别跟我说。”水荔扬说,“我从小就不喜欢听鬼故事。”
“不是,倒不恐怖,就是那小男孩哭得特别难过,我最后都想跟着哭。”洛钦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梦境,“他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欺负他、为什么抢他的东西……奇怪,小时候我抢人东西多了,没印象有爱哭鬼啊?”
水荔扬嘴角微僵,缓缓直起身子,问道:“然后呢?你还梦到什么了?”
洛钦摇头:“很多次反反复复都是这个片段,没怎么变过。哎,你说是不是鬼压床啊?这小男孩是不是哪朝哪代的鬼魂,来找我给他报仇雪恨的?”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转头领着洛甜甜走了。
洛钦委屈地揉了揉屁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挨这一下。
他后天要回方舟一趟,主要是陪水荔扬回去看看,顺便应即墨颂的请求帮忙清理安全区的街道,再处理一下近期再造人类聚众闹事的问题。
不过洛钦心里猜想这件事多半是李牧祁提出的,但碍于和自己的关系闹得很僵,所以才借了即墨颂的面子向他开这个口。他懒得跟李牧祁算那么清楚,所以也没拒绝,就当是顺水推舟还了即墨颂的人情。
至于菜地里那件事,他和水荔扬两个人倒也算不上闹别扭,当晚在床上就又好成了一个人。只是洛钦觉得水荔扬当时的反应有点奇怪,追问了几句仍旧未果,对方好像只当没那一回事儿,绝口不提。
洛钦看着水荔扬伸手给自己掖被子,露出的手臂上星星点点,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脸,开玩笑一样说:“你要是能生,小朗现在估计弟弟妹妹都一群了。”
水荔扬刚才被弄得晕晕乎乎的,也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哪有那么快,你家怀半个月就落地了?”
他说完突然皱了下眉,在洛钦说话之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不对不对,等一下,你当我没说。”
“晚了!”洛钦把他摁下去,“我管你是嘴瓢还是什么,现在就生。”
“你着什么急?!”水荔扬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试图给自己争取后半夜的消停,“你等等再……门锁好了吗……嗯……”
洛钦一掀被子将两人都裹了进去,水荔扬下意识地要抬起腿接纳对方,却感觉洛钦停了下来,伸出手认真地抚摩自己的脸,呼吸声中没有那种深重的侵略性,反而变得很平和。
“怎么了?”水荔扬睁开眼,不满地问。
洛钦亲了亲他的耳朵:“荔枝,你这两天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被子里漆黑一片,水荔扬眼里的一丝触动被掩藏起来,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没有。”
“如果你哪天想告诉我什么,或者问我什么,直接说出来就行。”洛钦温柔地抱着他,声音有些催人入眠,“我知无不言。”
水荔扬忽然就觉得困了,眯着眼点了点头:“好。”
后天启程的时候,白无泺和即墨柔同车随行,顺便还装了些营地自种的蔬菜水果。洛钦吹着口哨把车从营地里开出来,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们上车。
但凡是旅行,他都会很享受过程,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困住他的地方。
洛甜甜趴在副驾驶水荔扬脚边,头搭在他膝盖上,惬意地被撸着头顶。
“地主家的傻儿子。”洛钦弹了弹狗耳朵,“少黏着你爸。”
白无泺刚上车就被震住了,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他俩。
“谁是地主,你还是我?”水荔扬问他。
“我是地主家的少奶奶,有狗、有地、有农场,还有鸡鸭鱼羊一堆,能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吗?”洛钦往后仰着身子,抻了抻筋骨,“还回什么方舟啊,我现在一走进去就会过敏。”
白无泺扒着车靠背,点了点洛钦肩膀:“听说最近方舟非常乱,你路上小心点。程清尧前几天刚押送物资都被抢了不少,他说现在城里到处都是火拼的,普通人和再造人类见面就打,你死我活的。”
洛钦问:“这么严重,难道没人管?”
“程清尧一个人管不过来,现在营地里不剩多少普通幸存者了,大部分都来了咱们这儿,还有一些人哪边也不信,自立山头去了。”白无泺说,“洛钦,你不是盯着方舟那边么,你的眼线怎么说?”
洛钦说:“眼线说不上,黄毛手底下一群人消息还挺灵通的。他前几天和我说,李牧祁终于搭上巨蜥那些雇佣兵了,说是要给他们提供物资,招揽雇佣兵到自己旗下,可能这两天就要正式加入方舟了。”
水荔扬叹着气摇了摇头:“李牧祁快疯了,现在是只要能给他当枪使的,是人是鬼都来者不拒。”
“程清尧还是不能过来吗?”洛钦问白无泺。
白无泺有些沉默,他看了看窗外,声音平淡:“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毕竟程家牵扯进远山那么深,他也不能扔下曳姐不管。”
远山历史悠久,加上前身的药业公司,前后远不止这二十几年。程家是民国年间从西北东迁到汉州的,程清尧的太爷爷在药业公司创始的时候就将全部家底植根于此,整个家族的命脉都盘附在远山的根基之上,多年来早已盘根错节,即便是如今这个形势,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程清曳和即墨颂有所不同,即便两人同样具有超凡的见识和过人的野心,但即墨颂显然想继续依靠方舟以稳固势力,程清曳却一直在试图从旧远山建立的体系中脱离——这对李牧祁来说,是一个钉子。
水荔扬从后视镜里看着白无泺,说道:“现在不是时候,程家人还不能离开方舟,否则那里的普通人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程清曳想得比我们都多。”
白无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高速上的积雪基本上都没怎么化冻,洛钦把车开得极其小心,绕着盘山公路开了两天多的车程,走走停停。一路上除了广袤无垠的白,就是深埋雪地里、偶尔裸露的废弃车体,此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东西,也没有一点活物的痕迹。
广播里有时候会收到附近幸存者发来的信号,但主动联络过去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相同的求救话语,听得人心里发毛。
显然,发出这些信号的人们或许永远不会回答了,等到那些无线电广播设备的电池彻底耗尽,连这些活跃着的声音也会消失在一片洁白当中。
人类的智慧、历史和传承在这两年间变得天翻地覆,曾经无所不能的科技早已沦为末日的弃儿。世界再次化为一盏巨大沉默的牢笼,毁灭着陈腐的泥沙,直到这场灾难的尽头。
——或许对人类来说,这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逃亡之路。
越野车在路边停下来,洛钦和水荔扬下车倒班,顺便从后排拿了几盒罐头当午饭。
即墨柔拉开顽固的易拉环,敲了敲里面邦邦硬的午餐肉:“洛钦你拿出来的时候没看?还是说你打算让水荔扬拿他那颗圣母心来感化这些罐头?”
“你吃个东西怎么还能扯上我?”水荔扬扭头看他,“你丫精神分裂啊?”
洛钦走到路边的雪地里,行军靴踩进去,扫开一片积雪,下面被雪层和垃圾覆盖的路牌显露出来,字迹早就斑驳不堪,但还是能看出这里曾经是环汉州的重要省道出口。
白无泺从后面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面包:“罐头没法吃了,吃这个吧。”
“谢谢。”洛钦接过来撕开袋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红豆馅儿的。
“你和我哥感情挺好。”白无泺跟他并肩站着,一同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以前没见过他那样。”
“你哥以前肯定很累。”洛钦嚼着面包,说道,“我希望他以后每天过得高兴,这就行了。”
身后的车上,水荔扬靠着驾驶座,懒懒地看着洛钦和白无泺那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昏昏欲睡的洛甜甜。
“我之前建议过你,”即墨柔一条腿搭在副驾驶上,锲而不舍地挖着冷硬的罐头,“永远都不要再回汉州。”
“为什么?”水荔扬没回头,问道。
即墨柔放下罐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用一贯直白的语气说:“因为要杀你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亲自动手,那对你没用。”
水荔扬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假设让你想办法杀我呢?”
即墨柔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不远处的洛钦身上。
“我会让你自己害死自己。”他说,“让你亲手放出的箭,最后射回你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