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驯狼之术
玄色旌旗猎猎, 晨曦未至,大军已至。
一个月打下龙隐山,一个月制火器, 三个月屯兵操练, 外加对周围村落进行招兵买马, 收了不少为了活而毅然逃跑的奴隶,不过跑的都较为零散, 那些奴隶的主人也不敢贸然招惹龙隐山神秘的主人。
那些忌惮与试探的时间, 让殷无极拉出了一支在他看来还不齐备,但在北渊洲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两千人魔兵。
北渊洲全民修魔, 武德充沛, 元婴多如狗, 化神遍地走。但更多的士兵与奴隶,一辈子可能也只停留在筑基期, 稍好一点能到金丹而已。
加上市面上流动的功法极少,大多为大魔垄断,他们终其一生, 可能都接触不到更高级的功法, 只能炼体修一辈子。
而殷无极师从万法之宗的圣人谢衍,对功法的眼光与见地都极为毒辣。他的兵, 学的都是他整合过后,极易入门, 损害也最小的魔修炼体之法,辅之以魔火铳, 军备水平与仙门齐平,比魔洲的私兵制领先两个时代,足以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炼器大宗师有矿, 简直是神仙日子。
殷无极也丝毫没有非要遵循北渊洲打法的原则,仙门以墨家为首的器修,早就有了以天工机甲术作战的规则,他拿来用一用,墨家那群狗都不理的古怪器修,半点声也不敢吱,还要求着他画图纸教他们。
毕竟当年谢云霁把他丢到百家,叫他自己挑想去的宗门随便学。那时百家归儒,人人皆想讨好圣人,对圣人弟子极是热情,所以,他花了大几十年,百家之中走了一遍,倒是涨了不少见识。同样,他发现自己的炼器才能,竟是比这些从小专修的器修都强。
又想远了。
玄袍的大魔垂下眼眸,将总是缠绕着他的影子压回眼底,却见这大雾之中的行军已经停驻于城外的山岗之上,往下望去,便是魔洲南部重镇,龙隐城。
在雾霭之中,几具墨家制式的天工机甲人为他驾驭战车,而殷无极站在高处,背后是黑底暗金色的旗帜,那是一个“义”字。
而他的背后,是装备更换一新,精神抖擞的魔兵们。他们为此次夺城准备许久,毕竟,经此一搏,他们夺的是自己的自由,消的是烙在他们身上三五代的屈辱契纹,
“此次攻城,论功行赏,斩将者,擢千户,夺旗者,擢百户!”
“夺城后,除奴籍,转军籍,得每月饷银,安置家属!”
“我等之名,为何?”
“义!”魔兵扬声道。
“进城之后,该当如何?”
“龙隐乃我等之城,理应不掠财帛,不屠平民,不掳妇孺,不杀降兵,秋毫无犯,义字当先。”
“好,违令者,杀。”殷无极站在战车上,看向硝烟滚滚的前方,从腰间拔出无涯剑,向前一指,意气风发地道:“攻城!”
一切皆在局中。
他第一次真正做棋手,向这天下一局,宣告自己的存在。棋盘之上,他已经落了第一子,支着下颌,狼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对面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人正在凝望着他,却又似乎又藏在虚空之中,没有回音。
他要与白衣圣对弈,还要再向上、向上!
殷无极带过队伍,但那是儒家的弟子,皆是以他为尊;他去兵家观摩学习过,他们讲给他了许多兵法兵术兵修之道,却从未有一人讲过,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要从零开始,去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招募自己的兵时,该怎么做。
暮光之中,他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卷《孙子兵法》,读那些兵者诡道。而三十六计刚读完,谢衍就走了过来,从他手中抽出书卷,问他:“别崖,何为王者之师?”
“君王的军队?”他不假思索。
“不对。”谢衍见少年用澄澈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轻声笑道:“古之行军,以仁为本,以义治之。王者之师,有征无战。”
“你且记住,立人要正,立军,亦是要正。”
“不正之师,只为财帛而动,嗜杀残暴,利益至上。仁义之师,为理想而战,为百姓生灵而战,宁死不退,可为王者用。”
“你若有朝一日,想要达成一番伟业,且记住,若想要你的兵正,首先,你要做一个正的将帅。”
谢衍走在他的身边,伸手用书卷轻轻拍向他的脊背,要他坐姿端正,而少年人便那样灼灼似火地凝视着他,于是白衣圣人弯了一下唇角,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当然,我们别崖是顶天立地的君子,这一身骨,生的最正,是不会走错道的。”
小狼一样的孤戾少年把脊背挺的更直了些,耳根却有点红,轻唤:“师尊……”
“为人将帅,你是否赏罚分明,是否爱兵如子……”
“但切记,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含着笑,道:“仁者无敌,但两军交战,不可心慈。别崖,不可沽名学霸王啊。”
忠孝仁义礼智信,什么适合立这支北渊洲底层爬出来的兵呢?
他们大字不识,亦不懂何为“仁”,他们听得懂的,唯有“义”。
他们皆起于草莽,同吃同睡,上下无间,此乃兄弟之义。
他带他们走出矿场,许他们以生死,还他们以自由,此乃将领之义。
他要翻覆这古老血腥的大洲之中,最根深蒂固的制度,此为,“仁义”。
“天下之道,王者之师……”他的剑从这天下之最北,指向南方中临洲的门户,指向遥遥虚空之中那予他一切,站在巅峰之上的白衣圣,扬声笑道:“你且等我,我要驱使帝车,横扫六合,践踏天下——”
年轻的大魔立于战车之上,在他背后,墨家攻城梯被魔兵推出,天工机甲兽被驾驭着,冲向那烽火燎原之处。
硝烟四起。
*
赫连景为前锋,主攻东南,却不料,在东南方遭遇了极强的守备力量。
这与对方曾说过的,东南城门将乱,守备薄弱,截然不同。
当赫连景看见那名他极为信任的兄弟,此时站在如今城主身边,于城楼之上藐视自己时,他的脸色骤变,双拳紧攥,青筋乍起,显然是怒极、恨极。
殷无极淡淡地扫了一眼东南方紧闭的城门,与城上聚集的强大魔修们,似笑非笑地问道:“赫连景,你叛了我吗?”
“殿下,非我叛你,是人叛我!”赫连景跪在地上,脊背俯下,额头猛地嗑在地面,双目血红:“那人曾是我的兄弟,是他叛我——”
渡劫期沉重的威压落在他的脊背上,让他浑身都在颤抖,那种空前的恐怖与压制,让他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军机泄露,该当何罪?”大魔跳下战车,先是看了一眼自己令行禁止的兵,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前锋,略略勾了一下嘴角,悠然道。
“任凭殿下处置。”他痛苦地闭着眼,等待着被殿下杀了立威。
“泄露军机,回来罚你。”殷无极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既然是他叛你,就去斩了他的脑袋带回来,减轻你的罪行。”
“您不杀我……”
“回来再领罚。”
“是!殿下!”赫连景从地上站起来,才觉冷汗淋漓。
他惊于自己还活着,却又疑于殷无极过于镇定的神色,紧接着,他看见了其他城门的烽烟。
“听过一句话吗,兵者,诡道也,你这里放出去的风声,足够引蛇出洞了。”殷无极心情极好,淡淡地笑道:“这儿人多了,其余三路,就可以顺利了。”
他其实根本没完全信任前城主的这群部下,哪怕对方已经失势,认过主君之人,要使其诚心归附,还要继续磋磨。
“而这些力量被集中到这里,正好,省了我一个个找上门的力气。”那长发利落束起,玄金劲装,披轻甲的青年,随手将手中剑扬起半寸,扬声笑道:“儿郎们,攻——”
“将功折罪吧,赫连大哥。”殷无极一句低语,又悄无声息地落在男人的耳间,无人听见,却让男人心中猛然一振。“他们,还以为是前城主的旧部卷土重来,你是不是得告诉他们,不是啊?”
赫连景的眼血红,战意与愤怒在胸腔之中鼓荡着,恨不得吃那城墙之上的叛徒之肉。
此战乃是他好不容易获得的晋升之机,殿下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都毁了,都毁了——
但殿下不杀他,是殿下之仁慈,是殿下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手中握着自己的宽剑,带着自己的部下心腹,如一把锐利的剑,刺向对方看上去强势,却在火力之中,显得不堪一击的阵容。
“给我轰过去,老二的头,你们谁也别动,我亲手拧下来!”赫连景对着自己的属下冷冷地道:“老子要让他知道,害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一个清雅的声音又在殷无极的脑海响起:“上古时代,诸葛武侯七擒孟获,却又七纵之,使其诚心归服,不再为敌。驯狼之道,恩威并施,若其有异心,纵之,再擒之,若再叛,再纵,然后可用。”
谢衍纵了他几次呢?五次了。
仙门大会上饶他一命;关进监牢前私放;道门追兵前,以剑意掩护他逃脱;又在流离谷前,纵他入魔洲;天劫之后,更是纵他以大魔之身如此遨游魔洲。
他驯养了他吗?当然。可他却又把他放归于天地,要他成为离乡的游子,只能于魔洲苦苦思念。
那些他曾经的教导,却早就流在了他的血管里。
“我觉得,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殷无极看着那全部被吸引到先锋处的魔修攻势,在他看来,简直是随便拿功法犁地,简直错漏百出。
而赫连景带着他的精锐,驾驭魔兽机甲,左突右冲,竟是火力更强,更灵活。
“柳清,我的弓。”他淡淡地笑道:“不说别的,君子六艺之中,数术与射术,我学的最好。”
“……在雪中射奔跑的豹眼,可不是个容易事啊。”
柳清负责军需,三人立即抬出弓与箭,为殿下呈上。
大魔接过自己打制的重弓,放在手中轻轻一掂,重量刚好趁手。于是他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每一支的表面,他都用手一拢,一簇黑火便陡然燃起。
那是他的天生火,足以烧的人神魂俱碎,化为灰烬。
“城墙上的,是这龙隐城守将,安和,对吧?”
“是的,殿下。”情报官说道:“他调集了精锐固守东南。”
“若我破之,龙隐城再无阻碍?”
“再无阻碍。”
于是殷无极笑了,然后弯弓搭箭,问道:“猜一猜,我能不能射中他们城墙上的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