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乌托邦
数据在崩溃。
如费伊洛所想, 一旦这个世界的虚拟人得知世界是假的,自己也是假的,一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有人看着自己的双手, 止不住地发抖, 似迷茫又似不敢置信:“我……只是一串数据?”
梅鲁后退了两步, 低头看向了自己腰间的小黑盒。
不该来的。
更不该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为了让民众得知真相而携带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通过广场直播的形式将梦之塔的第一画面与声音传达给所有人。
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刻, 她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古吉拉。
我是一串数据,那你呢,是什么?
也是外面那些真实存在的人吗?
梅鲁问不出口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瓦解, 当着所有人的面分崩离析, 化为一个个血渣子溅射到周围人的身上。
“不!!”
梅鲁的“崩溃”就如病毒一样, 周围的虚拟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自爆, 消逝在梦之国末世的第十年。
古吉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半张脸都被血腥覆盖, 却没有擦拭。
“她san值快掉完了!”
“古吉拉!”
一声厉呵拉回了古吉拉的思绪,堪堪将她的理智数值吊在了8,但仍在下降。
“我……看不见了……也听不见。”
显然,这一幕给深陷这个世界的古吉拉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费伊洛皱了下眉, 之前小离掉san到六十以下的时候确实有失去感官的,但古吉拉前面掉到39都跟没事人一样。
也许因为小离是纯粹的恐惧, 而古吉拉却是被同化的结果。
她每失去一项感官,就会有数据感官替换上来,无声无息, 叫人难以察觉。
“没事的。”费伊洛拉过古吉拉的手腕,“快结束了。”
其实她没法保证古吉拉现在这个状态还能不能回到主城, 以及这个世界崩溃后他们是否还能找到车站,结束这个副本。
但看闻酌和席问归都不急的样子,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躁。
“除了我们来的车站,整个梦之城还有车站吗?”
“……”
从虚拟人自爆开始,艾伯克就低下了头不再看。他本以为这些数据都全面崩溃了,虚拟世界的运行程序也会变得乱七八糟——这才是属于这个乌托邦的真正末日。
但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虚拟人”能冷静地跟他对话。
“什么…车站?”
“列车站。”
“下一层就是……”
众人立刻冲出去,古吉拉被费伊洛拽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只剩自己一人,艾伯克急急追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走在最后的席问归和闻酌回头,后者反问:“你本来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艾伯克哑然半晌:“……我以为,他们发现了我一直联机在乌托邦里,特地刷新出一批新的虚拟杀手来解决我……顺便催化矛盾,加速虚拟人的自毁。”
“答案错误。”闻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能说。”
艾伯克的脸上瞬间掀起了惊天骇浪,闻酌和他一样来自现实世界?
可数据开始崩溃以后,防火程序大概是内忧外患,已经顾不上保密协议的惩罚措施,因此他能顺利地说出刚刚那些真相。
但看闻酌的意思,他依旧不能说。
他们并非来自同一个现实世界吗?
闻酌并非不能说,他一直以来都和旁人不同,似乎并不受主城保密机制的控制。
他只是不想多言。
“为什么不下线?”
“早就下不了了。”艾伯克面露绝望,“七八年前,他们就掐断了下线的选项。”
“你的世界和梦之国的时间流逝一样吗?”
艾伯克摇头:“一比七。”
也就是说,外面才过一年多。
主城和梦之国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比。
闻酌收回目光,正要加快脚步离开,就听见艾伯克用非常绝望的语气问:“可以告诉我……我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闻酌倒是没想到自己的避而不答会让艾伯克产生这样的联想,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言。没有了下线的选择,艾伯克也会随着这些虚拟人一起消亡,或是彻底迷失在这个混乱的数据空间里,答案与否还重要吗?
费伊洛几人已经挤进了电梯,而周围的墙壁与摆设都开始错位,形成一串串的虚影。
闻酌突然想到一件事,也许艾伯克刚刚的揣测不无道理——
他还没找到这个世界的“媒介”。
当下已经证实这个世界是虚拟的,那么所谓“通往现实的媒介就是留在这个副本”的猜测就不成立了。
“你在上个站点的阁楼是不是进了一个档案馆?”
面对闻酌的突然发问,席问归一怔,随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而他们还没找到这个世界的档案馆。
还来不及多想,闻酌前脚刚进入电梯,后脚电梯门就关上了。
电梯间响起了语音播报声,卡带了一般:“欢,欢迎抵达……列列列列车……”
最后一个字未落,电梯四面墙壁就瞬间瓦解,分裂成了一串串看不懂的字符。他们如同处于一个数字空间里,之前的一座座大厦、一个个幸存者,都化为了周身的符号,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
众人眼前猛然一黑。
闻酌也有短暂的眩晕感,但很快便再次睁开了眼。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密密麻麻的流动数据。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形态,人类?数据意识?
副本结束失败了吗……
这并没有让闻酌慌神,他匀速地朝着某一个方向前进,总觉得那边有什么等待着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黑紫色的方盒悬浮在空中,脚下的数据代码形成台阶,供闻酌步步靠近。
直到一只由数据凝成的左手落在方盒上,眼前骤然一暗。
闻酌险些没认出眼前的地方。
昏暗的空间里遍布着透明的、偏蓝紫色调的档案架,一眼看不到边际。相较于在学校副本碰到的那个档案馆而言,这里显然更具有科技感。
就连架子上的档案都是以数据形式展现的。
闻酌甚至不需要去特地翻阅,只要稍稍靠近,那些信息就会一览无余地被他收入脑海。
仿佛他就是此间的主人,无比自然。
对比上次,心里更多了些亲切感,浑身都放松下来,懒洋洋的,如沐春风。
他漫无目的地前进着,脚下的步伐随意且缓慢,似在寻找些什么,又好像只是闲逛。
周围那些罪者的性命、生平、罪孽都收录到他的脑海里,人的善总有一个能想象到的上限,但人的恶没有。
闻酌感受着那些罪孽滔天的怨与恶,并没有嫉恶如仇的情绪,相反十分平和,甚至有些享受地沉溺其中。
伴随他长大的那句话不合时宜地冒出脑海:“那孩子就是个魔鬼,他没有心的!”
闻酌忽然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也许就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
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档案馆依旧没到尽头。不过他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档案架,上面只有一个人的数据。
这大概就是他要寻找的东西了。
……
一道柔和的女声隐约传来:“报告首|长,方舟出现了异常数据波动。”
“嗯?”
“前段时间,仿生人们打造了一个类似方舟的数字空间,名为‘乌托邦’,但刚刚不知为何产生了较大的数据波动,濒临崩溃。”
“排查一下,不要影响到方舟的运行。”
“好的。”柔和的女声道,“001将竭尽全力为人类服务。”
随后,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七号深渊里的异种最近有些活跃,监测站都在怀疑祂有苏醒的征兆。”
“不是说‘诸神之战’中祂元气大伤,段时间内没法殃及人类了?”
“监测小队说,祂似乎恢复得很快,周围的磁场也越来越乱,非常不太对劲,就好像一直有什么在供养祂……”
“虽然说‘诸神之战’后大部分异种都死绝了,但偏偏祂活了下来。”
“诶,谁都没想到,祂会吞噬掉另外一个异种……”
“不管怎样,以人类目前的手段还无法将祂灭杀。如果祂真的苏醒,强弩之末的我们根本无法抵抗。”
“方舟初测得尽快提上日程,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是。”
异种……
吞噬……
不是的。
那不是吞噬,那是一个异种对另一个异种心甘情愿的献祭。
闻酌猛得睁眼,对上了数道奇异的眼神。
站在他正对面是再熟悉不过的、一身黑袍的审判长,正缄默地注视着他。
明明对方整张脸都被兜帽挡住,却仍然让闻酌感到被注视。
“醒了?”费伊洛低声说。
周围的环境并不陌生,是他们来时的车厢。
闻酌缓缓抬眼:“他呢?”
费伊洛当然知道闻酌在问谁,沉默片刻后摇摇头:“乌托邦坍塌后我们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在车厢了……没看到席问归。”
平威嘴欠道:“估计是没了。”
费伊洛瞥了他一眼,虽然想反驳,但这个可能性确实最大。可席问归san值不低,最后的时刻也跟他们在一块,按理说他们都回到了车厢,席问归也不该例外才对。
而且很奇怪,其他人就算死了,例如张京、诸槟等人,他们的“尸体”也还在出发时的座位上并没有消失。
以往的副本也是,即便人死了,尸体一样会出现在审判桌前,但席问归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因为这个副本的特殊性?
闻酌眉眼微垂,忽而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意,像是并不在意席问归的生死。
平威嗤笑了声,就说么,主城里异性都没爱情,两个男的谈什么爱?
“无所谓。”逐步清醒的古吉拉突然出声,“也许席问归死了,可我们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众人一滞,清楚古吉拉说的是实话——
主城有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协议,进入副本后罪者自己主动坦白就行,大家都会选择赦免,往后轮到自己成为罪者的时候也一样。
但这个副本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坦白罪名。
最糟糕的是,众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刚进入副本时得到的玩家人数信息是N。他们都没太在意这件事,直到刚刚副本结束,他们眼睛一睁一闭回到车厢,才发现这里多了两具陌生的尸体和一个陌生的活人。
闻酌说:“开始吧。”
几人都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微妙感,仿佛这次副本结束的主导者不是审判长,而是他闻酌一样。
审判长终于出声:“请诸位指认本站罪者。”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人中仅剩的活人说,“我们刚进来就被堵在了车厢里,外面全是长得乱七八糟的怪物,出都出不去!”
“我们想着躲一会儿,结果那些怪物从其它车厢突破过来了,他俩一下子就没了,马上就轮到我的时候……副本突然就结束了。”
这人一脸懵逼,显然没说谎。
“我也来不及问他俩是不是罪者,这事搞得……”
黄毛也懵逼:“我上一秒还在c区躲那些玩意儿呢,还有一群士兵在追杀我,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算你走运。”
“所以罪者是谁?”
跟以往的副本都不一样,这次的背景并没有昭示什么罪名。打造一个虚拟空间、蔑视一群虚拟人的生命算罪吗?
不能算吧。
毕竟广义上所理解的罪与恶都是施加在生命体上的,但一团团数据模拟的人算什么生命?
突然,费伊洛啧了声:“这个长头发的男性尸体不是罪者。”
“……”温贝贝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有检定罪者的票?”
“嗯,但就一张。”
存活的那位陌生玩家嘟囔着:“会不会是你们当中有谁隐瞒了?”
“隐瞒的必要呢?”平威有点暴躁,“谁他妈在乎你的罪名啊,老实交代了直接赦免谁都不会死——”
温贝贝怼了他一下,平威才反应过来审判长就在旁边,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都不知道审判长对于他们这种类似“作弊”的行为有什么看法,还是不要冒险得好。
“妈的,到底是谁啊!?”
“是我。”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传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闻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