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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深夜的独处被老鹰捎来的讯息打乱,谢漆摸了把高骊的发顶便匆匆跳窗出去,换了其他影奴守夜,自己回了影奴群聚的驿站。

第169章

深夜的独处被老鹰捎来的讯息打乱,谢漆摸了把高骊的发顶便匆匆跳窗出去,换了其他影奴守夜,自己回了影奴群聚的驿站。
夜色本深,夏夜短,不一会儿天边就现出了鱼肚白,方师父和伤势好转的罗师父都早早醒来,被交代完一圈影奴的谢漆逮住,一起讨论云国那头最新的动向。

据影奴们搜集的信报,云国宰相名叫李无棠,极其受云皇宠信,曾任太子太师,云国在二十多年里的改制少不了他的身影,是权臣也是功臣。李无棠也在霜刃阁的刺杀名单上,只是这人原本一直辅佐太子坐镇后方,突如其来赶赴前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变故。

方师父一听这个就不困了:“这云国宰相刚动身,路上变数多,要不要派精锐一击必杀?比如派出本精锐。”

谢漆指尖轻微地敲击刀柄,听了方师父的话笑了笑,抬眼却看罗师父:“阁老,您知道这条讯息是谁传出来的吗?”

罗师父左臂还吊着绷带,与方师父的嘴碎活泼不同,是不打一棍不吭声的闷葫芦,真吭声了也是寡言:“谁?”

谢漆把密信翻过背面,给他看暗号:“是您的徒弟罗海。”

罗师父一愣,慌张得伸出吊着的左臂去接密信。

谢漆吁出一口气:“自刑场一别,距今八个月,我原本做好了罗海和高琪的最坏打算,现在总算是等到了好的消息。”

两个阁老再三确认那暗号,罗师父虽然不说,通身气质却都变了,多了几分牵挂小辈的人情味。方师父给他摆好左臂,唉哟两声:“徒弟还活着,你能睡个好觉了。”

谢漆等他们平复一会情绪,在穿堂而来的破晓里出声:“罗海和高琪在云国的国都,既能传信,就能找出所在。至于宰相李无棠的突然行动,我想知道是云皇亲自召集,还是李无棠主动前来。”

这人突然抛下辅国秘密要来前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云国的上层中枢要员本来就少,维持着眼前的帝亲征储安国才是最稳定的局面。

李无棠是安邦的文臣之首,不像唐维后可进内阁前可上阵当军师,这人突然舍大后方到前线来,不亚于晋国这边吴攸突然抱着高盛的遗腹子跑来前线一样怪异。

方师父明白了:“那就暂时不打草惊蛇,我们先查,不刺杀这厮了。”

谢漆揉揉后颈说起棘手的:“他们仓促,我们也亦然,动作一多容易叫云国的千机楼死士察觉,死在他们手上的影奴逐渐变多,太被动了。”

谢漆这一代的拔尖影奴太少,新生的影奴成长时间不够,武力基本在青级以下,虽然和本代上代相比脑子聪明了不少,但武力的差距是最直观的劣势。

“战场上,经验往往比天赋更有用。”谢漆眉眼被日光镀上一层光,愈显得眼睛凌厉,“云皇的亲卫队首领是千机楼的楼主,武艺怕是和你们两位全盛时不相上下,且洞察力过人,他已识破了十四个影奴,有这个人在,我们很难靠近云皇的营帐。罗阁老还有伤,我不便调动,方阁老,您——”

方师父主动点头:“明白,阁主的嘱托我收下了,下一场战事,我就伺机潜进去。”

罗师父在一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开口,谢漆看向他:“云国国都那边,他们的太子身边也是守卫森严,罗阁老,待您伤好,我派人护送您进云都,您与罗海师徒一心,只管专心盯梢云国太子。”

罗师父这才放心:“是。”

谢漆又嘱咐:“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相信两位在外能有最好的局势判断,只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战事未平,切莫自轻其身,你们是霜刃阁最宝贵的战力,是我们这一代影奴共同的师父,请务必保全性命,留命回故乡。”

谢漆怕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动不动就想和敌人同归于尽。

罗师父不好说,他和方师父在霜刃阁相处的时间不短,有时总能在老头身上感觉到几分自罪的低沉。

老头年轻时也许杀了不少不该杀的人,那些罪恶感浸到骨子里,即便他退居霜刃阁避世,也时常无法破除阴影。

自认罪孽满身的人,现在到了战场上,总有股豁出去的求死劲,仿佛恨不得牺牲在国之大义里,好以正死赎反罪。

两个阁老都听明白了,罗师父脸上闪过窘迫,方师父嘻嘻哈哈地反过来嘱咐谢漆:“阁主也是,千万保重自己,我们俩都走之后,陛下和将军们的守卫怕是得你亲自负责,神医常念叨你的身体好比打补丁的窟窿衣裳,你要是不慎一命呜呼了,霜刃阁那么多小孩怎么办?”

谢漆笑笑着点头:“您说的我记着。”

万事交代完毕后,天光大亮,谢漆吃完早饭正想折回去找高骊,方师父又单独找他说话。

谢漆难得在老头脸上看到这么复杂凝重的表情,轻咳着正色:“阁老,你不是要跟我交代后事吧,别,你千万别存着这心,有什么话回去和你的贝贝亲自说。”

方师父笑了,又沉吟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谢漆,你现在仍是记忆不全的状态,对吗?烟毒未除,你的记忆就不好恢复。”

“怎么说到这个?”

方师父语速缓慢:“你师父陪你解毒的那半年里,他和你说过不少事情,但那些你现在记不起来,也许这辈子都回想不起,那也不算是坏事,没有杂事缠身,活得模糊点也是自在的。”

谢漆皱紧了眉。

“无帆他……他或许挺自私的,可他又比我们都无奈和煎熬。你来日要是恢复了记忆,别太怨恨他,实在是,命一字把他绊得死死的。”

方师父声音有些沙哑:“他把该说的都和你说完,然后看着你失忆,就那么油尽灯枯,带着一身秘密埋进地下了。他有三分心希望你来日剔尽余毒想起一切,可他也有七分心希望你平平安安,不受过去纷扰,就当一个不为过去牵累的好儿郎。”

方师父能共情到杨无帆为人师父的纠结,他不确定谢漆能不能体会,抬手抓着发髻虚虚地挠了几把:“总而言之,我把我所知道的杨无帆,幽帝高子固,还有你,我把一切都写在绢布上,楔在霜刃阁深堂的房梁上,来日你要是想知道一些深恶痛绝的真相,你就去找那块绢布。如果安于现状,那就不要搭理。”

谢漆沉默,方师父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里乐呵呵的模样:“人老了就是左右摇摆,阁主,我刚说了一通,你也大可当做老人家的无病呻吟,别往心里去啊。”

谢漆摇摇头:“您这还是在交代后事,我不喜欢听。我不好罚您什么,但我来日回长洛要欺负贝贝,您要想着阻止我,不然自己的宝贝徒弟就要被外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了。”

方师父笑了两声:“你和小贝情同手足,也不算外人。”

“我说许开仁呢。”

方师父顿时不痛快起来,尽是一副自己的白菜被人拱了的气闷样。

他挥挥手,念叨着“不中留”的碎碎念走了。

*

谢漆没料到方师父会对他说那样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他的师父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日头正好,他跃上屋顶,背对东面眺望长洛的方向久久出神。

直到屋顶突如其来的震动迫使他回神,他皱着眉抓住一角飞檐,下意识地回头望,忽然看到天边出现一个小黑点,流星一样坠落而来。

谢漆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那流星在东城门前坠落,一霎那,大地像是被一拳撼动,发出轰隆一声痛呼。

谢漆瞳孔骤缩,眼前甚至看到了屋顶上被扬起的飞尘。

飞尘之间,东城门的城楼上竖起了刺眼的一整排赤旗。

“来袭”的讯号。

谢漆猛然感到血液逆流,他仰首急召苍鹰,满城影奴的黑鹰很快全部出现,雍城的街道上也迅速出现了飞奔的骑兵。

“云军来袭!雍城百姓立即从西门撤退!”

尖锐的咆哮好像闷雷一般轰炸,正是一日之计里的早晨,刚走出家门沐浴阳光的百姓们错愕地呆住,下一秒就尖叫着乱逃。

谢漆在人声、炮声的轰炸里飞奔向军务处,屋顶在不间断的轰击里余震,他掠过纷纷扬扬的灰尘,在满城嘈杂里跳下屋顶,落在刚踏出客栈大门的高骊面前。

与高骊一起出来的还有其他将领,吓得人瞬间按住刀鞘。

“谢阁主。”高骊一把握住他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沉声地嘱咐,“朕去东门,你护送军师和邺王以及百姓从西门撤退。”

谢漆刚张口就又被他抢话了:“朕知道霜刃阁的鹰一直在前线盯着,云军的破军炮不可能越过苍鹰的监视,现在能轰击到城门口,只可能是他们用上了射程更远的新炮火。雍城剩下的破军炮已经全部推出,前线我们还能坚持,你们只管走,我们拖延够时间必定去和你们汇合。”

高骊盯着谢漆因飞奔而涌上血气的脸,在他背后,重甲士兵飞快地奔向东门的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和人们的心跳共振。

高骊很想用力地吻上他唇边的朱砂痣,但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走!”

将领们飞快地跟上他的背影,谢漆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只能抖着手做手势,召来一队影奴跟上去,代替他去护卫高骊。

高骊头也不回地上马,旁边的将领递过去他的兵器,三节扣在一起的长枪落入他手里,锵然一振,枪尖垂地。

漆黑的枪尖贴着地面划向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