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捉虫) 一动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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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昱久病不动, 这是抓了个漏洞,他是巡按御史,他不是地方官员。
巡按御史派出去虽然有个目的地, 但不像地方官员是有到任时间的。
地方官上任的路上病了, 抬也得在时间内抬到任上, 否则这官就别干了,甚至还要得一个欺君之罪。
巡按御史一路出去,若在半路上发生了不平事, 也是可以伸手管的。除非有些极其紧要的事情, 会星夜赶路并不停息。但也没什么定死的时间限定。总之,他什么时候到是很宽泛的。
于是敖昱就能合理地病在了昌泾。少将军越熙也合理地带兵剿匪。他和敖昱虽然有一定的从属关系, 但他本身就是带兵的。
元烈帝也是没想到,大郎真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彻底放手让越熙在外边打仗。
现在不只西南新地,便是大楚全境, 也只知有个童将军、少将军, 而不知颛孙御鳢的大名。
他还被些不知情的愚民讥讽为, 挂在另外一个男人裤腰带上的小娇妻。
他就真受得了, 没有一点点的芥蒂?
元烈帝:真的吗?我不信。
——这又是一道暗棋,引发大郎和越熙的矛盾。两人分隔两地,自然千般好, 万般甜。他们一同外出公干,大郎是为首的, 却身份、官职都低于越熙。越熙是武人, 虽年幼,却有着强健的体魄,大郎是个文人, 病弱无力。远香近臭啊,
“阿嚏!”敖昱裹着披风,打了个喷嚏。
喝了口热茶,敖昱打开了小月亮刚到的军报。这是给他的,与给朝廷的完全不同。
还有,他刚才打喷嚏不是因为冷,是小月亮给他“快递”了个水果——榴莲。
敖昱没想到,他这身体闻榴莲是极臭的,明明前世西征的路上,吃过榴莲,当时还是觉得很好吃的。这一世,盒子打开,一口气下去,敖昱直接吐了。
吐了大半天,他才算是缓过劲来。
刚缓过来,也还让他难受不已。总觉得那臭味把他整个人都浸透了,他决定看完了军报就去好好把自己搓洗搓洗。他吃不得榴莲,但小月亮挺喜欢的。还得写一份菜谱,小月亮很喜欢吃榴莲披萨,这玩意儿的做法也简单,随行的厨子也带着奶酪。
小月亮的战事也并非一帆风顺,这地方有个南刹露国(音译),建在悬崖上,其国人极善攀岩,上山只一条路,悬崖上有水,有果树,粮仓中存粮。它明明国小民寡,总人口还没到五千,却夜郎自大,到处拉帮结派,宣扬杀光楚人,攻入楚国的消息,是那附近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
这种极强的地理优势,小月亮……当然还是杀光他们了,未损一兵一卒。
他搅动起了周围野人和小国的纷争。像南刹露国这样的蠢货,还是少的。又或者也蠢,但比起硬骨头的楚人,还是南刹露更好对付。对方的国主可是邀请他们前往作客呢。
一夜之间,南刹露青壮被杀尽。其余的东西,小月亮不管,在那些人撤走后,他用炸.药(敖昱配制),炸塌了部分悬崖,水源断了,悬崖顶端的整体面积也变小了,不再成为祸患。
可这件事耽搁了他最长的时间——半个月。
嗯,对小月亮来说,已经很长了。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也没闲着,依然在四处征战。
楚国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小月亮也确定了自己的威望。敖昱出发了。他虽然很想和小月亮乘船,但他内河上都晕成了软脚虾,海就更别提了。在适应之前,他就先嘎了。
所以,他慢慢地在陆地上前行,也是可以理解的。无论当地或京城,最多说两句他太弱之类的,但在其他事上,没人多嘴。
他刚出发,小月亮就带着人在半路上与他会合了。
西南新地的官员,是没听说过颛孙大郎的名头的。只不过都姓颛孙,猜到了他该是和原本的总督有亲属关系,后来一打听原来是父子——这其实让部分官员十分不屑,觉得他是因父亲的荫庇而上任的。
但他们认识少将军,现在当然更认识了……
再一打听,少将军和颛孙御鳢是入赘的。
“入赘他妹妹?”
“有的说少将军是颛孙御鳢的男妻,有的说反过来……反正传言是乱七八糟的。”
“呃……”脑子转了一会儿,总算转过弯来了,“这俩是两口子?”
“嗯。”
“哦……”
这么一说反而容易理解了,西南这方面反而比北方开通,男子结契之事,不算少见,只不过这两人身份上来说,都是天之骄子,这才让人略有些惊讶。
“那我得让他们赶紧把生祠里的像改了,少将军配的是小书生。”
好吧,他们更关心这个问题。小月亮和敖昱知道后也挺高兴的,两人还偷偷去看了,少将军是个白面武将,小书生粉面蓝衫,虽然泥塑的面目有些可怕,但那种感觉很不错,两人都很满意。
——题外话,很多年后,这些生祠变成了文武星官庙,供文曲和武曲。后来有人提了句酸诗“道说颛孙乃星宿,其人从未登青云。”
后来当地知府前来此处,阻拦了正要抹掉酸诗的庙祝,在旁边又加了两句:“笔蘸寇血开疆土,却道文曲非状元。”
那书生听了后趁着夜色把自己的两句给抹了,可后来又让其他人给加上去了。历经风雨,千百年后,依然清晰如昨。
怎么没有写小月亮的诗?很多。但没人敢如那书生一样,讥讽小月亮,敢这么干的,当夜就有人敲门送温暖。
毕竟,文人才用笔。
敖昱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用小月亮的名声,开始了他巡按御史的工作。
朝廷派了官员来,有些人高兴,有些人却不然。西南新地因前期急缺官员,很多县令是从原西南地区调派过来的县丞、主簿,甚至文吏。
官场上,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县丞。这些低级的官员多出身于各地的乡绅家族,许多人在原籍就类似于土皇帝,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且终究是“吏”,一辈子顶天了也就是那个位置。
可这回他们抓住机会,已经算是实际上的县官了,从吏跨到了官,不但自己有机会继续朝上爬,还能继续庇护家人族人。
他们很多人对现在“自己”的这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规划。
这里的城市明明该是多移民混杂,可实际只有同一籍贯的移民。
其余多地混杂的移民城市,有部分移民直接被分配给了好地,其他移民刚开垦出好地,则又被之前的移民夺走。
城市之间竟然还有彼此攻伐的事情。
更可笑的是,还有私下里偷偷自立为王的……王宫都盖起来了,妃嫔都选了一宫。
敖昱刚来时,他们都是严阵以待的。但很快听说敖昱病了,起都起不来了。他还是少将军的男妻。少将军对他也无甚喜爱,把人扔在昌泾,就出去征战了。
没有了少将军,这个病弱的七品小官儿,算得了什么?
后来少将军回去了,众人也依旧不担忧。少将军在海上打仗时的态度很明确了,他会索要粮草物资,给金银也收着。漂亮男女是不要的……呃,可能年纪还太小了
某些人自以为得意:“这才是真将军呢,只管打仗,别的不管。这样的将军,哪里会管颛孙御鳢的事?咱们也不会害颛孙御鳢的性命,只是他有吩咐,咱们不听命罢了。”
当然,他们还可以略行挑拨。
蛇有双头难行。一事不烦二主。哪有一件差事,两个话事人的事情呢?更没道理副手的官职更高,名声更响亮。
嘿嘿,若这病弱少年与少将军有了龃龉,那可就有趣了。
至于京里传出的颛孙大郎的名声……从京里过来的人,谁没个好名声的?
《戊志抄》即便西南也有人传抄,如今看来,就是个背书背得多的书呆子罢了。
他爹颛孙恬义当年名声也大,后来打仗也全靠少将军,就是个蹭别人军功的废物罢了。
但实际情况吗……
小月亮:“大黑鱼,各城的情况,我都打探清楚了。”递详细的记录,“这几个还给我送美男子了。”
敖昱:“我这边最近只来了两家。”
小月亮坏笑:“有没有给你送人的啊?”
敖昱挂他鼻子:“有~还有个送壮汉的。”
小月亮:“哈哈哈哈!”
敖昱摇头,就知道他想听这句。
苹果醋笑得打滚:这群笨蛋,他们送的是礼物吗?不,这送来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头。
被要求别去打扰大郎,有人打探就说“我跟王兄的伴读不熟”的瑞王,有一段时间也经常盖着棉被在夜里被惊醒。
跟他说“你去西边建船,顺便赚点钱吧”,实际一块木炭就把西南给收了。
少将军当着海盗,把西南新地的蛇虫鼠蚁给收割了。
颛孙大郎在屋里躺着,西南新地的蛀虫自己冒头了。
他夜里都是这两人轻快的笑声,他特别想上门拜访,表示“我一定听二哥(大郎)的话!”但现在听话最重要,大郎不让他凑过去,他就不凑过去。瑞王搂紧被子,乖乖睡觉。
他佩服二哥,这些年到底是如何跟在大郎身边,还依旧开朗豪爽的?
如今,敖昱和小月亮,就是核对着当时的名单,开始杀人。
若换了旁人,这就要出内乱了。但少将军朝当地一战,即便被杀者的宗族之人,也不会动手,都是乖乖地听话。
甚至那个自立为王造反的,他们还没到,他的数名“国丈”就将他的脑袋剁了下来,双手奉上,这就是一个有着巨大威望军神的正确用法。
“你这狐假虎威的男妻!呸!”
有人当着面大骂敖昱,小月亮却道:“错了!我是妻!”
他还没变声,声音依旧略尖,此时敞开嗓子,嘹亮清晰,在场之人都清楚至极。
敖昱没接话。
元烈帝得到了一封封西南的邸报,自立的叛贼被献了首级的那一封,他反复看了多遍。
不过是一虫豸罢了,但是,不能不防。
这也是皇帝的通病之一,既怕将军不能打,又忧将军太能打。
没过两个月,越熙自言“我是妻”的邸报,盖在了献首级那封邸报的上面。
再向前推几百年,这个事情对封王称帝都没影响,也有让人抢掠过的王族回去称王的,但现在不成了。小月亮带兵打仗无妨,士兵更看重谁能打胜仗,谁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将军回家去,关起门来在房里是男是女,是上是下,他们不在意——那活儿硬不硬无妨,刀够硬就成。
但想造反当皇帝,这污点可就问题大了。即便日后颛孙恬义说此举为自污,但也没用的。皇帝可以喜爱男人,但那些男人只能是皇帝的宠儿。文人是不会允许一个“行妇人事”的男人是皇帝的。
元烈帝自嘲一笑,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太过。让他的臣子大臣,他的妻、子,皆惶恐不安,用尽手段安抚他这颗多疑的私心。但没办法,他管不住。
西南新地一通杀戮后,新晋官员到了——去年科举后,在京里待了一年多的进士们。
他们都以为是遇上了假天花的事情,皇帝不喜,谁知道包括状元、榜眼、探花在内,他们这一榜直接给打包到西南新地来了。
且皇帝以“国事紧急”为由,免了过去官员都有的回乡假期,要求他们不得回乡,直接塞官船里,船队南下,集体送到了西南新地。
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懵逼新人,不过这也正是敖昱和小月亮要的。
敖昱重新规划了部分城市,其中两座已经平整出一定规模的城市,直接让他给废弃了。
敖昱:“一处水下面闹腾,就要没。另外一处,五年内便要遭大灾。”
苹果醋海豹拍手,他确定,但是不能说。
大黑鱼说的第一处,近海的火山正在积蓄力量,大概十五年后的一次火山喷发,会造成一条恐怖的地裂,那块陆地会像是个从中掰开的橘子皮一样裂开,在经历几次余震和大海冲刷后,从一个V,变成一个n。
另外一座城市的选址地,则更明显是被当地土著给骗了。这地方别说五年,两年内就要遭灾——他们选择这地方的初衷一定是因为此处平坦,植被低矮,但事有反常必有妖啊。这也是一块突出点,每次有个大风大浪的一定不会放过此处。且此地的地势还低洼,每隔五年左右就要被大淹一次,平常若赶上个水大的年份,也必定被淹。
这两座城经历了去年的经营,屋舍俨然,农田处处,许多百姓自认为已在此安居乐业。
敖昱:“尔等自立,我在此留下界碑,自此永不跨界,如何?”
这两地是鸡肋,这万儿八千的人口虽然敖昱也喜欢,但劝离这些人花的精力,对敖昱来说足够再找个地方,弄来同等数量,甚至更多的人口了。
且,即便都劝走了,必定也有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偷偷回来的,既如此,还不如你情我愿,从此你死我活,再不相干。
有的百姓一听这个,立刻乖乖整理行囊听命而动。
他们可知道“野人”和本地小国是如何的待遇,那还不如家畜,随随便便就能抓来杀了。
也有的虽然害怕,却又不甘心,犹豫良久,终究是留下了。其实终究是心存侥幸的,认为朝廷不可能真的放着他们不管。
但其他地区的百姓若是也要自立……那就要以造反论了,或者他们也能去那两片弃地。
这两座城市竟渐渐成了两座三不管的城市,老实生活的百姓都光了。
其他城市在新的规划中发展,小月亮重操旧业,开始研究起了植物。
这一年西部两州旱情初现,有大臣提议提前准备赈灾粮草。但颛孙恬义上了一本奏章《低价官营粮稳灾疏》。
——不要在大灾发生时,才给百姓免费的救济,可以在灾情发生前,便开始按照百姓的户籍,每月出售定量的低价粮食,这样更能稳定百姓与人心。
且低价粮食不仅只能以银钱购买,棉线、布料、鸡鸭蛋等,皆可换粮。
此举可安民心,还可抑囤积。
众臣:“……”
西部旱灾之情初现,先朝那边跑的,正是大粮商。
真有旱情,西部必定无粮,但却又不会缺粮。百姓的缸是空的,朝廷的仓是空的,大商人的库里,却必定堆满了粮食。
户部侍郎:“陛下,咱们仓中的米,即便都换成豆,也撑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还是颛孙恬义自己说的:“陛下,西南有粮。臣请以西南之粮,低卖于遭灾之州县,以粮换税。”
“陛下,此举不可。”“陛下,此举看似惠民,实则害民,其中花费巨大。”
“陛下,臣以为,此举大善!”“陛下,此举宜选忠直勇毅之人负责。”
大臣们闹起来了,此起彼伏的皆是“陛下!”之声。
英王稍微侧身看着朝臣,神情复杂。因为下面出言反对的大臣,除了户部的之外,其余大臣的籍贯多为旱情初现之地,明明不久之前他们是最着急赈灾之事的。
户部反对很好解释,粮食不过户部了。刮不刮油水且先放下,这是一次对户部的严重分权。
若这次事成了,那有一必有二,以后还会出事。
不过,他们反对的不是赈灾,而是“隐户”。
大楚既有人头税,又有土地税,功名与爵位可有一定数量的田亩免税(数量不夸张),这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混乱,因为人头税和土地税的下面,还有各种名目的十几种税,再加上各地私设的,最少有个火耗。不能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但老百姓掰着十个指头数不过来了。
甚至有些地方故意把税赋的名目设立得艰涩难懂,民夫民妇连念都不念好,条条税赋还都如此,交税的时候老百姓就记不住自己交还是没交了。
但百姓也不是傻子,是能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的。又或者纯粹是感觉到税赋的压力越来越大,这时候瞒报人头,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所以百姓极少分家开户,户籍上写就三口人,实际上十三四口的大有人在。
至于富户、地主瞒报,这就更不需要解释了,他们更不乐意交税。且大楚其实是有规制的——民户蓄奴不得超三人。
其余功名与爵位等级,奴婢人口自然也同样有规制,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京城的大户人家,主宅里蓄奴,外头庄子上更是奴婢成群,这数量就没有不超的。
这五岁以上,按照户口低价买粮,即使有限制,但粮店门口和衙门门口的队伍,得排疯了。
蓄奴颇多的大户人家要不要这口粮食?单独拿出来不多,但积攒起来,这数量可不少啊。更何况,凭什么好处都是让泥腿子占了?
可这奴婢的粮……算谁的?
主家掏钱买,按理说该算是主家的。可这点钱,难道奴婢出不起吗?难道就不能自己掏钱买,自己吃喝吗?但各个奴婢都有自己的粮,开火怎么算?只稍微一想,麻烦事就一箩筐。
这事情弄不好,是要让奴婢生怨气的。
元烈帝看着下面的大臣闹,闹到后来,果然又是一场抓头花……抓乌纱之战。
颛孙恬义那大光头,具有决定性的优势,就是有些晃眼。元烈帝遮住眼睛。
这次元烈帝没叫殿前武士,很放松地在看戏。因为这是一场“秩序与规矩之战”,文武大臣都没用真功夫——文臣没挠,武将没捶。这一场战斗,其实在于双方都需要时间思考对策,骂不出太多词了,闭嘴打架比较方便。
战斗结束,各自归位。
“为何不直接赈灾呢?何必多此一举?”
“趁着旱情,引百姓修水渠、河道,以工代赈也好。”
“陛下,既已是赈灾,何必又让百姓掏钱呢?此举实在有失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