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奸细
作为一个典型的江湖草根,我既没遇到地方恶霸,也没邂逅落难美女,一路平安地回到了青霄。由于牌子遗失在南疆,我好说歹说看门弟子就是不放我进去,逼不得已我只好露了两手流云掌,这才进了青霄山门。“青霄哪用得着验明身份?还真把自己当武林重地。”
我心里抱怨,面上可不敢流露不满,保不齐这个守门的就有个一区的某某长老当后台。
派中一切如常,我径直向后山走去。衣服早已千疮百孔,路上几人见了我都嫌恶地让开数步,我挑了条人少的小路,运起轻功,很快,师父的两栋小屋便浮现出来。“多日不见我踪影,师父他们肯定以为我已被害。”
我将衣服撕扯得更加破烂,看上去更为狼狈后才提步走近。
四周静悄悄的,看来师父和师兄都不在。我四处张望,忽然发现后山方向一道青烟升起:“一定是师兄在后山烤红薯。嘿嘿,让我过去吓吓他。”
我奔到近处,蹑手蹑脚地缩在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不仅师兄都在,连师父和云瑶都在一旁,三人面前立着块石碑,师兄将一张纸钱投进火里,嘴里叨念着:“师弟你一路走好,师父和师兄已经给你报仇了。你父母的事我们会照顾好,以后我们会常常烧纸钱,你在下面要过得安安稳稳啊。”
师父一言不发,坐在一块大石上难得地没喝酒,云瑶望着石碑,背虽挺得笔直,但看上去瘦削多了,我心里有些酸有些暖还有些心痛,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师父的声音传来:“到了青霄便是客,阁下何必遮遮掩掩?”南疆一役后,我已知道师父是高手中的高手,当下不敢躲藏,自树后走了出来。
看清我相貌,师兄怔在当地,颤声道:“师弟,阴阳两隔,人死不能复生,早早投胎才是上策啊。”
云瑶小嘴微张,大眼一眨不眨,好像一闭眼我就会凭空消失一般。师父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我已准备好热情的拥抱,正想饱含泪水扑入师父怀中,谁知师父抬手就是一记爆栗:“臭小子,到现在才回来,之前都到哪儿瞎晃去了?”还是师父见过世面,一眼就看出我尚在人间。我捂着额头回答道:“弟子不敌被抓,魔教中人留我一命妄图刺探我派机密,弟子当然支字未吐,好不容易才找准空子逃了出来,不想又在密林里失了方向,多花了些时日才回到派里。”
师父上下打量,神色甚是狐疑,我怕露馅儿,赶紧拿出父亲给的老酒,道:“弟子回山时,偶遇一卖酒老翁,弟子见他的酒着实不错,便给师父带了些。”
师父接过酒瓶,非常满意,又看我四肢齐全、面色红润,禁不住酒味的勾引,干咳一声,道:“既然云木没事,那就散了吧。为师先回屋打坐调息一番。”
师父脚不点地地跑了。我看着自己的墓碑,心中十分怪异,于是招呼师兄道:“帮把手,把这破碑推了。”
师兄过来拍拍我的腰,捏捏我的胳膊,长嘘口气,道:“你果然还没死。”
我怕言多有失,便打个哈哈想糊弄过去。云瑶上前,面上虽然还绷得紧紧的,但嘴角还是微微翘着。我刚想说些温存话,云瑶劈头问道:“当日我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路,你怎么逃得出来?”我心念电转,回道:“我打昏的看守身上有地图。”
云瑶眉头一皱:“魔教的人自己记不得路,还要画地图?”云瑶果然不好骗。我开始冒汗,傻笑三声,道:“正所谓人贱命硬。兴许那看守是个路痴也说不定。”
云瑶明显不依,还要追问,我捂住胸口大叫:“啊,那天和那个使枪的大战三百回合,内伤还没好全来着。师兄快扶我回房!”师兄应了,扶住我左臂,我拖着师兄就往回走,谁知云瑶也过来托住我右臂,我当然不敢走太快,脸上作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仿佛正强忍内伤的煎熬,还好云瑶没再多问,只是认真扶我回屋。清风吹来,云瑶的发丝拂过我的脸,虽然难得有机会和云瑶亲近,但我不争气地想打喷嚏,师兄突然说道:“你说谎!”喷嚏被吓了回去。看师兄一副笃定的样子,我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兄,何出,出此言?”师兄信心十足地道:“那个使枪的凶狠异常,我和师妹齐上都不是他敌手,你一个人怎么撑得到三百回合?”我心中大定,回道:“师兄果然聪明,实不相瞒,师弟我只接了他三招就弃剑跑路了。”
师兄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我们把那个碑推了,碑下的坑我们决定用来烤红薯,然后一切恢复正常,发呆,吃饭,练剑,如此而已。云瑶虽然不太信我所说,但她一追问我就内伤发作,反复几次后她便不问了。一日,师兄满面红光地自演武场回来,兴奋道:“明天要在九霄堂开个‘讨魔表彰大会’,下山弟子都得参加,我听说表现好的弟子还有机会进入剑阁翻看历任掌门的练功笔记!” 我“哦”了声,不禁想起那个屠村之夜,心里和胃里都不好受,对那个什么表彰大会自然兴趣缺缺。师兄倒很高兴,自言自语道:“最近练功遇到了瓶颈,剑阁里应该有让我突破的方法。”
我暗自叹口气,功也不想练了,倒头便睡了。
翌日,我们起了个早。师兄例行公事地敲了敲师父的门,万籁俱静中听得酒葫芦摔在地上的声音,师兄说这是师父在喝高之时让我们先走一步的暗号。我知道师父对派中各种会议烦得要死,哪怕脑子清醒也铁定不会参加。
师兄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一路全力施展“逍遥变”,结果我们是最早到达的二人。不多时,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到齐,一声钟响,九霄堂的红漆铜钉木门缓缓打开,弟子们排成一列鱼贯而入。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进九霄堂,上次来时人多,我缩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现下人少,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正对大门方向供着三清塑像,上悬一匾,“浩然正气”四个字金光闪闪,下设五把紫檀木椅,正中坐着掌门,掌门右首坐着执法胡长老,坐胡长老右首的是传功长老(我到现在都不知传功长老的名讳),掌门左首的椅子却是空着的,后勤长老坐在最左边,长老们都已白发苍苍,只有掌门满头青丝。待到弟子们站定,掌门起身,捋了捋胡须,道:“此番下山,正道收获颇丰,不仅查得魔教巢穴,而且将其捣毁。我青霄联栖霞、唐门及诸正教之手,成功斩杀魔教十司命、五行者各一人,铲除教徒若干。青霄弟子仗剑除魔,维护了武林的和平,表现了···”前半节我听得胸堵,后半段我没能听下去。
掌门气息悠长,一大段字句念出来也没换几次气。正百无聊奈,昏昏欲睡之际,忽听掌门道:“···特此,青霄长老院决定奖赏除魔有功的弟子。”
我精神一振,心想只要熬过颁奖仪式,这个什么表彰会就算完了。掌门坐下,胡长老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道:“弟子依次上前,由我考量各自修为,据此给予适当奖励。”
我本以为只会发些刻有“优秀弟子”字样的牌子,看样子还得花些光景,按排位我和师兄在三区弟子之后,这下又有得等了。我心下抱怨着,排头的一区弟子已走上堂前,胡长老伸手按住那弟子的左肩,只见那人身子轻轻颤抖,脸色涨红,看上去颇为痛苦,大约三息之后,胡长老松手,道:“剑阁一层。”
我知道青霄剑阁共三层,楼层越高,藏书越珍贵,弟子一般只能在一层晃悠。那个弟子给掌门和长老们行了礼,欢天喜地地去了。接下来的几人都被分配去了一层,我嘀咕:“这么麻烦干嘛,直接宣布下山第子都去剑阁一层不就结了?”正想着,却听胡长老的声音传来:“剑阁二楼。”
众弟子一片喧哗,我望过去,是云瑶,青霄未来的希望果然不是吹出来的。云瑶离开,走过我们身边时,用眼睛瞟了瞟堂口,我猜大意是她会在门口等我们。此时师兄已经兴奋得快要抽搐了,脚后跟微微提起,估计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冲过去。堂中的人数不断减少,总算轮到师兄了,胡长老按住师兄的肩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剑阁二楼。”
师兄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露出一脸幸福的傻笑。师兄走过我身边时,先是看了看门口,然后又竖起拇指指向剑阁方向,我知道师兄是说他和云瑶先走一步,考虑到师兄没有直接飞奔而去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对师兄点了点头。
师兄走了,堂中只余我和青霄的领导层,我吞口唾沫,走到胡长老面前。胡长老的手枯瘦干瘪,放在肩头浑不着力,我正不知所以,一股内力忽地自“肩井穴”涌入,直往心脉冲去。我魂飞魄散,要知道心脉受损小命难保,当□□内流云劲自然发动,自发抵御入侵真气。我虽然全力施为,但胡长老的内力仍是一寸寸压下,眼见就要抵达要害,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下掉,心里暗道:我和胡长老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他干嘛害我?正当我快要放弃抵抗之时,胡长老的内劲倏地缩回,我浑身骨架“噼啪”轻响,全身有点脱力的感觉。胡长老收手,和掌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察言观色:难道我也能去二层溜达一遭?
掌门眉头微皱,拍了拍手,守门弟子从外面把门关上了。“什么情况?哪怕云瑶也没那么大阵仗啊,难道我可以去剑阁三层!?”我有点晕眩。胡长老退至掌门旁边,四位领导缓缓站起,胡长老嘴唇微张,我仿佛听到了“剑阁三层”四个字。却不想胡长老厉声喝道:“中级弟子王云木,勾结魔教,其罪当诛!”
我如中霹雳,怔在当地。胡长老道:“当日铲除魔教,一蒙面男子从旁杀出,救得一魔教妖女。王云木,是不是你?”我退后半步,脑子里炸开了锅,嘴巴还挺聪明:“不···不是···我。”
意思到了,就是音量太小,气势不足。胡长老冷笑数声,又道:“面目掩盖得了,你那身‘流云诀’可骗不了我,那人与我对过一掌,用的可是正宗的流云劲。”
我想青霄人数众多,只要我死不认账,胡长老也不能凭一己私断,就认定我便是那人。我定定神,道:“不是弟子。”
稍稍有了些底气,话也说得顺畅多了。胡长老冷声道:“就知道你不会承认。”
说罢,走至一旁,对着偏房道:“你可以出来了。”
我转头,一人自房中走出,大肚腆腆,竟是井溪镇的那个掌柜,胡长老指着我,对那掌柜道:“你可认清了,当日住店的一男一女中是否有此人。”
掌柜只看了我一眼,便回道:“小人认得这人,那天他背着一姑娘来小店开房。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说是伤了腿,走不得路。”
我听到“开房”两字,不知为何心里暗喜,但立马想起现在人证已在,我再难说谎。胡长老塞给掌柜一块银锭,道:“你可以走了。”
掌柜笑嘻嘻地走了,我万念俱灰,一跤坐倒。胡长老转头道:“你还有何话说?”我垂头不语。看来这次大会表彰是饵,查奸是真。青霄即已查到了井溪,那么我估计早就上了黑名单,今天不过是个局,就是要我当场现形。
胡长老见我不再言语,对掌门道:“证据确凿。依青霄门规,与魔教狼狈为奸者,一经发现,便由派中长老清理门户。各位可有异议?”后勤长老颤颤巍巍地说:“我无异议。”
传功长老更加直接:“趁着知道的人不多,就地处决。”
我心下一片冰凉,这儿可不比南疆,我连逃命的地儿都没,况且四下都是高手,就算地处空旷我也在劫难逃,最后的生机全在掌门身上,希望他念在师父的情面上从轻发落。掌门盯着我,但眼中的焦点却好像不在我身上,仿佛看到了更久远的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掌门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王云木年轻无知,又是初次下山被美色所迷也不能全都怪他。”
我眼睛一亮,有戏!胡长老争辩:“但他方才兀自狡辩,分明中毒已深。而且他已习得我青霄正宗心法,若是魔教安插的奸细那可遗祸无穷了。掌门,宁错杀,不放过啊。”
胡老头好狠,真是要赶尽杀绝。传功、后勤两人也来落井下石:“请掌门清理门户!”掌门神色颇为无奈,按着太阳穴,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莫要妄造杀孽。但王云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将他武功废去,囚禁终生,以儆效尤。”
胡长老还想说话,掌门袍袖一挥:“此事就此定夺,不得有异。”
胡长老狠狠瞪我一眼,还是低头对掌门行礼,道:“尊掌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