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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遇见生不逢时

第17章

遇见生不逢时
齐卫东回国的那天,市里刚下完一场雨,阳光透过水雾,隐隐可见彩虹。

“好兆头啊,”齐母挽着齐卫东的胳膊,“小钊一回来老天就这么给面子,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齐卫东没有搭腔,环顾了一圈四周。

以往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粉丝举着灯牌横幅等上几个小时就为了见他一面。然而这次他回国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半点消息,以至于连亲戚朋友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更别说黄牛们了——要是他们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大的商机,也不知道会不会捶胸顿足。

就算不是他的粉丝,也多的是人想凑热闹看他一眼吧。

齐卫东哼了一声,墨镜下的眼睛微微眯起,难得地享受起了这种无人问津的快乐。

齐母还以为他因为没看到苏凡瑜所以心情不好,便劝道,“小钊啊,小苏他那不是忙吗,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咱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我知道他今天不来接我啊,”齐卫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妈一眼,“他跟我说过了,我不会怪他的。”

他的小时向他保证过,不会再失约了。

但他没告诉他妈,因为他妈不信这个,总是告诉他,约定这种东西,只要没立下字据,都是骗小孩的东西。

他原来是相信这道理的。

大学的时候,他偶然间认识了生不逢时。

可能是因为太早就懂得了“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这句话,齐卫东对于自己的听众并不会抱什么期待。最初,总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习惯了解释不通后,便对词作者给他的歌填些狗屁不通的词、粉丝吹捧他的歌却连歌是什么调都不清楚之类的事想得很开了。

说是自我安慰也好,自命不凡也罢,齐卫东想,本大爷写出来的东西,听不懂就是听众太差,不配听的缘故。

要不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所以他原以为生不逢时只是另一个想扭曲他的歌曲来满足自己创作欲的家伙,没想到鬼使神差地加了微信之后,竟发现自己意外得了宝贝——这个人是懂他的。

生不逢时找他授权的那首歌是创作课上一次命题作文的作业,主题是玫瑰花瓣。

和其他同学看到玫瑰二字就开始往爱情的方向思考不同,齐卫东在听到题目后,脑子里登时蹦出一句诗,“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玫瑰花瓣就像沙漏里的沙一般,他想,掉一片,时间就过了一点。

于是他写道,“花瓣的红,不是它热烈奔放的面容,而是没能及时欣赏的人,被花茎刺破的疼痛。”他承认,在填词这件事上,碍于自身文学修养的缘故,他做的其实并不算太好,但那种无关风月的懊恼与对活在当下的歌颂,他确信全部写在曲子里了。

只可惜,大家对这首歌的第一反应和唯一反应是:“真动听,这是写的哪个男朋友/女朋友?”

本来,他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但生不逢时的存在,却让他平白对其他人的蠢笨生出些怨怼来。

“我想了一个故事,”生不逢时告诉他,“灵感来自一个英国作家罗伯特赫里克的作品,名叫To the Virgins, To Make Much of Time(致少女,珍惜青春)。”

齐卫东不认识这个作家,一百度,便看到诗句跳进了眼帘。

Gather ye rose buds while ye may,(趁时采下玫瑰的花蕾)

Old Time is still a-flying,(往昔时光不停地疾飞)

And this same flower that smiles today,(今日绽放笑容的花朵)

Tomorrow will be dying. (明天就将枯萎)

后来,齐卫东默默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俞伯牙,把给生不逢时的备注改成了钟子期。

——那个时候,他对生不逢时还没有什么别的特殊心思。

因为他的恋情通常始于床上活动。

和养成游戏有些类似,想成为齐卫东的恋人,一般都要从炮友开始,一步一步升级做任务,最后才能晋升——具体来说,先试试性生活是否融洽,如果是,便能慢慢和他增加接触。性格和他合得来又能够接受他的脾气的话,两人便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

正如所有游戏都有套路一样,回顾他的情史,并不难发现,如果对方百依百顺、会体贴照顾人,这段关系成功的概率与维持时间都会大幅提升。

齐卫东以前一直认为,这种关系便是爱情了。

虽然俗不可耐,如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却是真实存在于生命中的东西。而那种经过文学加工的,被人津津乐道了百年甚至千年的爱情故事,都只不过是人们对于完美的幻想罢了。

直到他参加了一场葬礼。

葬礼的主角是一对夫妻。他们是他父母多年的朋友,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还很年轻。

在人生正美好的时候,他们因为飞机事故,匆忙离开了人世。

儿子名叫苏凡瑜,齐卫东也认识。实话实说,对这个人,他向来是有些讨厌的。但他还是一反常态地安慰了那人几句,就像其他人一样。毕竟就算是再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可能对自己讨厌的人说出任何一句不好听的话来。

更何况,齐卫东在葬礼上听到了太多关于这对夫妻的故事,对他们的爱情感到动容的同时,也连带着对这个爱情的结晶更添了几分怜悯。

他听到夫妻的朋友们谈论他们是如何相爱、如何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与阻挠,听到他们的下属谈论他们是如何琴瑟和鸣、有着统一的目标与步调、一路携手同行,也听到那个他有些讨厌的家伙反过来宽慰大家,说自己的父母对生死看得很淡,向来是把每一刻都当成是最后一刻活着,所以其实走的时候,大概是没有太多遗憾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是一起走的。齐卫东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好的结局呢。

真实爱情故事

有旋律控制不住地、断断续续地划过脑海。

葬礼结束后,齐卫东便迫不及待地把那些音符记录了下来,并给它取名《真实爱情故事》。

他想,他终于见到了存在于现实中的美好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想拥有它,就像他拥有世界上其他美好的东西一样。

但在考虑了一圈之后,他惊讶地发现,除了生不逢时以外,竟再没有人能符合他对于这种爱情的要求了。

只有他。

就像是灵感迸发的那一瞬间的感觉一般,齐卫东感到头脑久违地发热。

他只要他。

“小时,我们见一面吧?”

等了很久,生不逢时也没有回复。

齐卫东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于是又写道: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但我真的很想见见你”

又等了几分钟。他咬牙,把准备当面说出口的表白打成了文字。

“我想我喜欢你,我从没这么喜欢过别人”

即便如此。

生不逢时终究没有如以往回应他的音乐那样回应他的感情。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任何的音讯,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那是齐卫东第一次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去上课,也不去学校,窝在自己校外租的公寓里,直到被自己的班长兼前男友找到家里来,说老师很担心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本就没什么自理能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是连吃饭都不记得了。好在这个前男友对他尽心尽责,一日三餐顿顿送到公寓来,这才让他没有饿死在房里。

生不逢时杳无音讯的第三十天,他带着吉他,走到了前男友的宿舍楼前,将三十天前写出来的曲子弹给他听,告诉他,“这是写给你的。”

他其实知道那不是爱情。

就像是他前男友从学校给他打包的食堂饭菜,那并不好吃,但能让他果腹,能让他生存下去,所以他决定欣然接受。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能预知四年后生不逢时会回来找他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但当时当刻,他知道需要抓住他的救命稻草。于是他那样做了,也并不后悔。

甚至四年后,当他听到生不逢时的声音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当年应该等他,而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他想,要是早点来,他们就会多出四年的相处时间——他压根儿没有想过他们会分手,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爱情中是不会有分离的,就像苏凡瑜的父母那样。

但不管怎么说,当在病床上听到生不逢时的到来,他还是无比高兴的,人生中的无数教条顷刻间被瓦解————

他的母亲教他,没有人会遵守不受法律保护的约定。他想,母亲是错的,因为生不逢时来了,来赴那个四年前的约。

他的父亲教他,只有很厉害的人才会有真正的朋友。他想,父亲是错的,他瞎了,残废了,可生不逢时还是来了。

他的爷爷奶奶教他,守株待兔的故事是假的,在现实中没有那么傻的兔子。他想,爷爷奶奶是错的,真的会有傻兔子明明可以继续往前跑,却偏偏心甘情愿地要撞在他这根瞎木桩子上。

只有生不逢时是对的。

他曾经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并告诉自己,这个世界看上去十分不公平,但在有一点上又很公平,那就是每个人到幸福的距离都差不多。而爱情这个东西,只要你愿意等、或是愿意主动去追,就一定会降临。

于是他决定原谅他,因为他到底没有失约,只是来晚了四年而已。

这般胡思乱想着回到家,齐卫东难得没有对自家老宅产生厌恶的情绪。

父母小心地解释道,“小苏最近不是不在嘛,怕没人照顾你,就让你回来住一段时间,连琴都给你搬回来了。想得格外周到不是?”

齐卫东毫无察觉,满足地笑了。

他看着窗外的彩虹想,这样美好的爱情,是他的啊。

“据悉,创作歌手齐卫东近期已返回国内,视力基本恢复正常,将不日重新开展演艺工作。《娱乐周刊news》的独家消息表示,齐卫东的复出之作是其经纪公司千金传媒正在筹备的综艺节目《成名在望》,该节目……”

苏凡瑜正煎着鸡蛋和培根,猝不及防听到了齐卫东的消息,手一抖,锅铲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油。

易冉听到动静望过来,“怎么了?”

苏凡瑜摇摇头,弯腰利用料理台的遮挡不让易冉看到自己的表情。

“星星?”易冉见苏凡瑜半天都没有站起身,担心地凑了过去。

苏凡瑜着急忙慌地抹了把脸,抬起头,“没事。”

他脸上的湿漉尚未被抹尽,眼底和鼻头都泛着委屈的红。

易冉劝他,“星星,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苏凡瑜摇了摇头,然后闷声擦起了地板,用肢体语言表明自己回避一切交流。

“会过去的。”

许多人曾经这样劝过他。更具体地说,那些比他年长又父母健在的大人们在他父母刚去世那会儿最爱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安慰他。

苏凡瑜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也从没明着说过什么。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对他们生出些不知是怨还是妒的情感来。

不会过去的。他们都在骗他。他想。

他再也没有机会和父母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了,也同样不可能再跟齐卫东同榻而眠,分享心事,相互陪伴了。

这辈子望到头,也就是这样,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要怎么过去?

他其实很讨厌那样怨妇般不断挖自己伤口又怨天怨地的自己,但又对此无能为力。

他对太多事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