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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锣鼓敲响,琵琶弹奏。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矮瘦老头,在台上朗朗:

  “谢谢在座的各位父老乡亲。今个儿,我给大家伙说个有关狐狸精的故事……”

  周围看客,掌声不断。

  茶馆角落处,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两碗热气飘渺的大碗茶,一碟散乱的花生米。

  落座的刘立与瑾瑜,偏偏都兴趣阑珊,各想各的心事。

  那台上说书的老头,敲敲竹板,饶有兴致道:

  “传说我们扬州城外有一棵千年古榕,树洞里住着一只白狐狸精。”

  台下有人抢断道:“又是这个?!有没有新鲜的?这故事,在扬州,简直是妇孺皆知。连三岁奶娃娃晚上不睡觉,大人都说:‘再哭,狐狸精来吃你哟!’我们可都是被这么吓大的。”

  茶馆内,顿时哄堂大笑。

  那人又用扇柄指着老头道,“我们来这儿喝茶听书,可都付了钱的。你没有新鲜故事,我们可要走人了。”说罢,那人带头丢下瓜子,就要起身离开。

  老头不慌不忙,摸摸胡须,笑出一脸菊花似的褶子。

  “客官且慢。虽说这白狐住树洞的传说,扬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又有谁清楚,这故事的由来?”

  “这……”

  老头继续道:“每年扬州出城踏青的游人不计其数。那棵千年古榕就在官道边上,又有谁真正看见过那树上住有狐狸?”

  一席话,将观众治得服服帖帖。来人纷纷坐好,认认真真,开始听故事。

  只有角落处的刘立耸肩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不打紧,倒把一直在想心事的瑾瑜,拉回了现实。眨眨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刘立这会儿像是又豁然开朗,伸手正想去抓碟中的花生,巧见瑾瑜正朝自己望来,便也对他笑笑,手在半空中拐了一个弯,抓住瑾瑜放在桌面上的手,揉进掌心里摸摸捏捏……

  滑腻温暖。

  后者却很快将手挣脱出去,收回放在桌下膝盖上。

  刘立正想怒!瑾瑜低眉顺眼道了声,“人多。叫人看见了,不好。”

  刘立这才重新乐呵了,笑着朝他挤眉弄眼,“还不好意思?羞羞脸。”一下抓过半碟花生,转头去听那小老头儿说书。

  只听那老头正讲到兴起,“……话说那白狐狸精仗着自己长得美,勾引上魔教教主。

  不曾想,那魔教教主嗜杀成性,暴虐成狂。是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野心家。终其一生,只为除掉国君,并取而代之,企图自立为王。

  狐精受不了冷落,逐渐变了心。又爱上了魔教教主的死对头,前朝的末代皇帝。

  可不看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此时的前朝,已是强弩之末。瘦死的骆驼。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是个衣食不能自理的傻子!

  狐狸精一气之下,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将他二人的魂魄都吞进了肚子里,从此归隐山林,不知去向。

  正好我朝太宗皇帝路过京城,顺应民意,接管了天下。从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后人为了纪念助我朝开国有功的狐精,又因扬州自古出美人。于是便有了这个传说。”

  “哦……”台下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观众,霎时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愚民!”刘立眼睛贼亮,翘着二郎腿,手指剥了花生壳,朝嘴里抛花生仁。

  瑾瑜在圈椅上挪了挪屁股,暗中偷窥刘立不下数十次。

  台上的小老头又道:

  “说来还有一个笑话。

  传说那前朝的末代帝王,是个傻子。从来不会自谦为:朕。见到谁,都是我呀我的叫唤。

  偏生那魔教教主是个自大狂,凡事出口,必称其:本座。

  后来二人终于在京城皇宫中碰了头。

  那魔教教主问前朝皇帝:‘本座素来听闻你是天生痴傻?敢问皇帝平日里如何上朝?如何处理国政?’

  那前朝皇帝怯生生瞪着大眼睛,只晓得对手指:‘我……我……”我个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不会……昨天太傅教的,我又不记得了……’一席话语,直叫将士们哈哈大笑,皇帝却吓得尿了裤子,边哭边大喊狐狸精的名字。

  狐精笑得妖妖娆娆,从宫帐内款款走出来,只看了众人一眼,便将所有魂魄,都收为己用了。”

  “噗……”刘立笑喷了,嘴里的花生红衣,飞溅出几尺,“哪有这么好的事儿?真有这么容易,至于费这么大功夫么?说得跟亲眼看见一样,忒有才了,这老头!”

  瑾瑜根本没心思听书,竖着耳朵,每听刘立蹦出一句话,都要暗自在心中思索良久。一旦揣测不出其中含义,便紧皱眉头,担心不已。

  在这种类似于煎熬的‘消遣’中,瑾瑜终于心累不堪,站起身,刚想走……

  刘立机警得好似一只看鸡的黄鼠狼,扭头回道:

  “你去哪儿?”

  “回家。这个时辰,刘清该吃药了。”

  “哦……”刘立拍拍手,竟没反驳什么,捡起桌面上的折扇,乖乖跟着他走了。

  刘府最素雅的房间内,衣着最华丽的公子,潇洒依靠在屏风上,摇着折扇,看着床榻那儿,端坐的二人。

  瑾瑜捧着一碗汤药,坐于床沿,每舀一调羹,都细细吹凉了,再小心翼翼递到刘清唇边。

  刘清披散着长发,坐在被子里,很是没有精神。瑾瑜每次将调羹伸过来,他都微皱起眉,微微把头调转开,紧抿嘴唇,不愿喝药。

  刘立开口道:“瑾瑜每日这么伺候你,也不容易。”

  刘清微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马上伸手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将极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门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刘立率先回头朝窗外望去,还没开口问,瑾瑜抬眼瞧见一个平时跟刘立玩得要好的同窗,从窗户外探进脑袋,兴高采烈地跟他们打招呼。

  “刘立!哎,你们都在,太好了。先生叫我来找你们。”

  “什么事?”刘立问。

  “书院来了一个新同学。今天刚到的。先生叫大伙儿都去一下,相互认识认识。”

  刘立嗤笑一声:“什么人?这么大动静?明日不也要上学么?作甚么心急火燎的,非得今个儿下午又去一趟书院,就为见他一个人?我不去。若想见我,叫他自己来!”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同窗又从窗户那儿消失了,打门那儿绕进来,到了刘立跟前,咽了咽唾沫,“这人比不得别人。是张府衙的亲外甥。听说是从金陵来的。还是个大美人呢。”说到最后,跃跃欲试。

  刘立道,“切,瞧你这点出息。要看美人,咱刘家三兄弟还不够你看么?平日里,你也没少看瑾瑜。要不是我大哥身体羸弱,鲜少去书院,估计你眼珠子都能飞出来!”

  “嘿嘿嘿……”那同窗也是个厚道人,害羞地瞅了瞅床沿边坐着的瑾瑜,又低下头,并不回嘴。也不知这些小动作,全都落进了身旁刘立的眼里。

  刘立瞥他一眼,冷笑一下:“所以说你们乡巴佬都没见过世面!那张府衙前些日子才上咱家来过。我见了。长得平头鼠目,尖嘴猴腮,难看死了。他的外甥,能生得好看,简直是笑话!”

  “真的好看。我已经见过了。同学们也都去了。不信你自己去看。”那同窗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我就觉得,他长得比你好看……”

  “你说什么?!”

  一刻钟后,额头上青筋直冒的刘立,出现在书院大门前。

  瑾瑜扶着有些虚弱的刘清,随后下了马车。

  才一进书院大门,瑾瑜远远便瞧见,众人围绕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玉面公子。他乍一侧目,对视上瑾瑜的目光,随即莞尔一笑,避开人群,直直朝这厢走来。

  瑾瑜微愣,继而又一惊。

  此人真的好俊。

  剑眉星目,隆鼻薄唇,眉宇间明明孑然一身正气,看着威严又神圣不可侵犯,嘴角却天生上扬,连着唇边的一颗美人痣,笑容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就想与之亲近。

  走路时,发带飘飘,衣冠胜雪。可谓是风姿卓绝,玉树临风。

  瑾瑜下意识抬首朝身旁一望,只见刘立阴沉着一张随时随地会打雷下雨的脸,咬牙蹦出一句:

  “他哪点比本少爷好看?!长得丑死了!!一个两个,都瞎了眼不成?!”说罢,立即就想找个人来问,结果转眼之间,对视上瑾瑜的目光。

  还没开口,瑾瑜已道:“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看的。”

  站在一旁的刘清,眼睛眨了眨,依旧没什么力气。只好靠在回廊一处柱子上,沉默不语。

  刘立闻言,脸颊上瞬时爬上一抹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笑容,望向瑾瑜的眼眸,闪亮如浩瀚银河,又忽然扭过头去,瞥开目光,鼻孔朝天道:

  “哼!我就说嘛,本少爷才是天底下最帅的人!那些不识货的白痴!还是咱家瑾瑜最懂我的心……”刘立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忽又多出一个陌生的男音。

  “哦,原来你叫刘瑾瑜。幸会幸会。我叫钟九首。你以后叫我九首就行了。”

  “九首?你很会唱歌吧?”

  “呃……是呀,我以前在天……不,在家经常唱。我养的那些鱼,老爱听我唱歌呢。”

  “哦,有这等妙事?金陵果然是人杰地灵。”瑾瑜报以微笑,非常自然地,就和这位新同学攀谈起来。

  刘立“哼”了一声,阴阳怪调地喃喃自语,“才说完我长得比较帅,现在又跟人家聊得这么起劲。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下贱货色!呸!我就不该信他说的话!人类都是骗子!”

  “你说什么?”瑾瑜回头问他。

  “没……没说什么。”刘立说完,眉头登时又是一跳。

  只见钟馗牵起瑾瑜的手,“去那边聊吧。同学们都在招手,叫我们快点过去呢。”说罢,便要带领瑾瑜,往人群聚集之处去。

  瑾瑜点点头,笑着答应他,跟随他往前走,忽听身后传来刘立压抑着怒气的嗓音。

  “你这个……”

  瑾瑜本不想理会,却奇怪为什么刘立的话,仅说了一半,就没了声音。好奇之下,回头去瞧。

  只见虚弱的刘清,拽着刘立的衣领,靠在他身上,闭着眼,颦着眉。

  嘴唇与刘立的,紧贴在一起。

  那一刻,时空仿佛都静止了。周围的喧嚣,煞那间远去。

  瑾瑜仍被人拉着手,继续往前走着。他没有停下,因为不知为何,心中很是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回望前方,同学们围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着国家政事,谈笑风生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刘立与刘清,正在做着惊世骇俗的举动。

  瑾瑜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只是看错。没有被钟馗抓住的那只手,揉揉眼睛,再次回头眺望。

  他们的嘴唇,却已经分开。

  刘清仍然紧紧抓着刘立的衣襟,靠在他胸膛上,目光如水,像是这世上除了刘立,就再看不进其他。

  刘立一手搂着刘清的后腰,稳住他病弱的身体,不让其摔倒。拿折扇的手,按在胸前,扶着刘清扯自己衣裳的手。

  “你在干嘛?不要命了?”。

  “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天一天,渐渐对别人动了心……”

  瑾瑜听到刘清断断续续在讲话,还没听清,刘清就已失了力气,双眼一闭,向下栽去。

  “刘清!”瑾瑜吓了一跳,挣开钟馗牵着的手,赶紧往回跑。

  其实刘立在刘清将要晕过去那一刻,已先出手接住了刘清下坠的身体,却神情恍惚,像是怔了。

  瑾瑜心急火燎地跑来,一把便将刘立怀里的刘清抢过,抱在自己怀里,瞪视刘立的眼神,既戒备又警惕,活像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呼呼喘着气。

  刘立有那么一刻,只是蹲在地上,眯眼望向对面,抱着刘清,心疼不已地呼喊他的瑾瑜,后又忽然哈哈大笑,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冷下脸,恶狠狠道:

  “有意思。事到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还是自言自语。说罢,伸出手去。对面的瑾瑜立即向后一缩,死死捂住怀里的刘清,眼睛都红了。

  “你别碰他!”

  也许是这一瞬,瑾瑜的眼神太过仇恨,又或者是他突然大喊的音量太过吓人。刘立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没碰着刘清,便骤然停下,又向下一塌,收了回来。

  “得。横竖每回做恶人的……都是我。”刘立点点头,苦笑一下,眼神微闪,皱了皱眉,像是挺委屈。喉咙一滚,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钟馗和其他同学也都纷纷赶了过来,围着瑾瑜,问刘清要不要紧;还有些个多事的,望着刘立出门的背影,好奇刘立为什么不管自己昏迷的哥哥,就一个人先走了?

  瑾瑜在纷杂的人声中,只是紧紧怀抱着刘清,就像是誓死捍卫珍贵的宝物。心中的苦,如鲠在喉,无法向外人道也。

  瑾瑜很快带着刘清回了家,内心却一直无法平静,呆呆坐在床沿,守着刘清,直到天黑,都不记得叫下人进来掌灯。

  当晚子夜,刘清终于醒了过来,却彻底崩溃了。

  他头一次,在瑾瑜面前如此失态,抱住瑾瑜又哭又求,还跪在床上,不停地给瑾瑜磕头。

  “是我先喜欢他的……你不要抢……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瑾瑜早已满脸泪痕,木偶一般任凭刘清来回拉扯自己,好半天才回过神,忽然一把擒住刘清的双肩。泪红的眼珠子,直直望进刘清的眸底深处。

  说话的时候,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你不可以喜欢他的。这是乱伦。你明不明白?他是你弟弟。”

  瑾瑜说这话时,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刘立,都是那夜喝醉强上自己的狐狸精。但这一切真相,是断不能对犹在病中,脑子又不清醒的刘清说的。

  刘清只是垂着不停摇晃的脑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瑾瑜明知刘清一天几变,自己现在说的话,仅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记得。可害怕失去最珍视之人的恐惧,让他耐心又几近魔咒般地,一遍一遍,不停地跟刘清念叨。

  “你病久了,看事情太过单纯。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刘立……”瑾瑜说到此,像是伤口化脓般苦痛,咬着嘴唇,将头偏开,悄悄抹去眼角的一些多余液体,又转回来对刘清平静道,“他已不再是你所熟悉的弟弟。你不清楚他的为人。喜欢他,你会吃大亏的。看在我这十年,每日每夜照顾你的份上,你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

  瑾瑜说罢,嘴唇抖了几下。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眶,又泛起一阵红。眼底盈满的晶莹,随时可能呼之欲出。他吸吸鼻子,再次强忍下难过,牵起刘清的手,笑得又苦又温柔。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活下去,长命百岁。”

  刘清突然扑到瑾瑜怀里,哭得鼻音浓浓,“我不要命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怎能说出这种话?!”瑾瑜闻言,很是愤怒,一把拉开刘清,瞪视他道:

  “你对得起十年来辛辛苦苦服侍你的我吗?你对得起日日夜夜为你担惊受怕的父母大人吗?你要是真喜欢刘立,没了命,你拿什么喜欢?你对得起从前那个会为你折千纸鹤祈福的弟弟吗?”

  一席话未毕,瑾瑜先愣住了。一些美好的往事,就像插入胸膛的钢刀,绞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痛得让人不能喘息。

  刘清癫狂了一阵,渐渐没了刚才那样的精神,呆呆跪在床上,眼泪一滴滴,打在被褥花纹间的手背上。

  “我错了……是我错……我不该做那样的决定……我后悔了……”

  “知道错就好。乖,睡吧。最好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瑾瑜喃喃,紧紧抱住喋喋不休的刘清,头枕在刘清的肩膀上,咬紧嘴唇,忍住不哭出声,轻轻拍击着刘清的背,送他入梦乡。

  那一夜,瑾瑜终于明白,自己的一条腿,已经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路单程,不能返。

  瑾瑜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站在古榕树下。

  面对树洞,还是头一遭,瑾瑜沉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南庭仙鹤,栖于琼浆。翔与海面,见鲲喜跃,朝气活泼……”

  忽然间,树后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歌声。歌者嗓音清灵又富用磁性,合着干净空灵的琴音,很是吸引人前去一探究竟。

  瑾瑜扶着粗大的树干,踏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寻着那歌声传来的方向,来到大树的另一面,果真在树下,看到一名盘腿端坐的男子,大腿上架着一把古琴,正在动情弹奏。他胜雪的白衣上铺满了翠绿的树叶,看样子已在此坐了许久。

  只听他边弹边唱道:

  “本是天敌,何苦堕入情海。却只能日日相顾,夜夜相思,唯独不能长相守矣。”

  一曲终毕,瑾瑜怔了神。

  “你来了?”那人几时察觉到自己,又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瑾瑜都没有发现。待他笑得和颜悦色,望过来时,瑾瑜才恍然觉得鼻腔有点堵。伸手一摸,脸颊上早已是一片冰凉湿润。

  “你好像不开心呐。有什么烦心事吗?可否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到你也不一定。”

  瑾瑜有些羞赧,袖口拭净脸上的泪痕,尴尬地苦笑一下,“抱歉。才第二回见面,就让你见笑了。”

  “哪里话?见外了不是?”

  他眼底散发出来的笑意,宛若阳光下的蔚蓝天空——明媚、干净,又超然于世。

  他纯真清澈的眼神,毫无杂念与猥琐之意。看着,让人不自觉就想亲近。

  瑾瑜忽然感觉,自己跟他就像是多年前早已认识的好友,心情也稍稍获得些慰藉。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我是专程来此候你的……没想到还真等到了……

  钟馗低头望着等待答案的瑾瑜,抱古琴的手臂,不自然地换了一个姿势,终没有回答。

  因为他单纯、执着,不会说谎。

  神仙,都是不能说谎的。一旦说出口,绝对是真话。

  可是这番话,他现在还说不出口……

  钟馗慢慢转过身,用飘扬的束带对着瑾瑜。俊朗的玉面,红彤彤活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瑾瑜在身后叹息,听起来很是疲惫。

  钟馗赶紧又转回去,望着他道:“你究竟遇到什么事情?竟如此惆怅。很难以启齿吗?”

  瑾瑜苦笑,“不说了。家务事。”

  “哦……”钟馗抓抓头,“那我就不多问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直说。”

  “一定。”

  钟馗忽又忆起上次,也是在这棵树下,送镜子给瑾瑜的事,由于自己相貌变了,恐吓着对方,也不好问他用没用,只能补充道,“你不要小看我哟!我会很多奇能异术的!”

  “我刚才已听过你唱歌了。很好听。”

  钟馗抓抓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低喃道,“唱歌不算是奇能异术吧?我还会抓鬼除妖呢……”

  瑾瑜忽然感觉心里很温暖,看着他,露出一抹这段时日以来,最真诚,又发自内心的微笑。

  钟馗当然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笑起来凄美绝轮,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怔怔望着瑾瑜,下巴都忘了关上。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赶紧背过身去,对着手指,暗暗偷窥身后好几次,待发觉瑾瑜并没有为此生气,这才兴高采烈地,又转回来,笑如暖阳般可爱,伸手在瑾瑜手臂上轻轻捶了一下。

  “你这人挺花!我斗不过你。以后别欺负我。”

  “呵呵,不会。”瑾瑜欢笑出声,望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天真可爱的无知孩童。

  两人所站的山坡,此时刮起一缕和煦的春风。青青古榕树下,两位少年,美如璧玉。一个抱琴,一个束带纷飞。碧草蓝天,树荫流云。美得,像一幅佳偶天成的画。

  集市上,人头攒动。

  几个富家公子,拿着折扇,三三两两在遛弯。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成天无所事事的刘立。

  当他正拿起沿街一个摊位上的小玩意时,身后的一名同窗,突然用折扇指着当街一处人群,在他耳朵根前大吼。

  “哎哎,快看!刘瑾瑜和钟九首!”

  刘立一震,抬眼朝那同窗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大街之上,人流中间,瑾瑜望着那个身后背琴的丑男人,笑得极为淫荡又风骚!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像是也在逛街买东西。

  刘立的脸色瞬间黑得跟锅底差不多。身后那不识相的同窗仍在道:

  “他们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钟九首才刚来。跟谁也不熟悉啊?刘立,你家二哥一向不爱搭理人,只跟你最要好。你可知道其中缘故?哎哟——!”

  那人话还没说完,刘立已经一个手肘,向后捅去。那人被击中腹部,痛得弯腰捧腹,蹲在地上,嗷嗷直叫。

  “刘立你做什么打人?”

  “谁是我二哥!你说话小心点!我的哥哥只有一个。瑾瑜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我哥?真是笑话!”刘立阴沉的脸色,凛然的眼神,都让其他几个同行的同窗不敢做声,只出手扶着那名捂肚子的同学,眼露同情。

  刘立的怒气,却并没有因为周围的沉默而消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望着瑾瑜走远的方向,面颊一抽,冷笑道:

  “丑人多作怪!越长得难看,就越吸引跟他一样的货色!哼!”说完,一撩衣摆,衣袖一甩,独自走了。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

  那名被打的同窗,一脸憋屈,“他气什么?”

  “不知道。吃醋吧。自己玩得好的朋友,突然被人抢了去。他心里不是滋味。”

  “哦……”

  一人答完,众人恍然大悟。

  瑾瑜今天本来心情挺沉重,出门散心时,遇见了钟九首。奇迹般地,心绪就豁然晴朗开来。于是他回府时,脸颊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心中想着事,也没留意看路。习惯性的往自己住的小苑处走。哪知才过花园,刘立饱含怒气的声音,好似已恭候多时。

  “你今天去哪儿了?跟谁去的?在哪儿碰面?呆了多久?通通给我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瑾瑜吓了一跳,霎时停住脚步,刚抬眼,刘立已经从花园树林子后走了出来,一边瞪视瑾瑜,一边踏上瑾瑜所在的回廊台阶,仅隔几步之遥,挡在瑾瑜面前。

  瑾瑜下意识想往后退,脚还没迈开,手臂先一步被刘立擒住了。

  “啊……好疼……”

  “说!你今天去哪儿了?”

  “呃?”瑾瑜不明所以,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刘立已等不耐烦。

  “不想说是不是?很好……”刘立愠怒的面部肌肉,在皮肤下暗涌几许,“跟我走!”

  刘立咬牙说完这句话,猛地拉过瑾瑜的手臂,拖着拽着,就将他往自己卧室带。瑾瑜不笨,虽然不知道他突然又生什么气,但不用大脑想,也晓得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于是便不停挣扎,甩着手臂,不愿跟他去。刘立见此,更为愤怒,干脆一把由后抱住瑾瑜,不让他挣动,推着瑾瑜进了房,反脚踢上门,就一家伙将他扔进了床铺内。

  瑾瑜战战兢兢趴在塌上,刘立挡在塌前,开始冷冷俯视着他,一颗一颗解开胸前的盘扣。到最后,竟非常不耐地一下子将衣襟都拉敞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