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除了二皇子,朝中重臣,王公贵族,甚至商户人家,几乎每十户,便又一户养有紫阳花。
唯一的线索,从此断掉。
至于,借由天泽照顾不周,睦南使节拿皮肉之苦换来谈判席位,并成功得到皇帝默许,天泽派兵远征睦南,退楚池包围。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在这一派混乱之中,天铭泱悠哉悠哉地坐着马车,半睡半醒地,出了皇城,招摇回府。
梳洗一番,酒足饭饱,又是把那些一个劲儿朝他这跑得七宠八妾驱赶了个干净,天铭泱也不管日头高挂,倒头补眠去了。
床上,天铭泱鼻息渐沉,正与周公大战至酣。房门此时幽幽开启,一抹纤长细影闪入,门,又悄然阖上。
颀长舒展的身材,捻手捻脚起来,有些好笑。男子慢慢走近床边,摸索着床边的外衣,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异常明显,引得动作略一迟疑,稍稍带着些担忧地,看向床上熟睡的人。
只见天铭泱皱皱眉,翻了个身,背对自己,男子稍稍舒了一口气。拿起衣物又是翻找,无所获,便大胆地凑近床边,手慢慢伸到枕头下,继而伸向天铭泱的身上。
手掌在衣襟处摸索,忽而摸到金属触感的硬物,男子动作一滞,眼眸深沉起来,极快地把东西抽出来,借着夜色清华,细细打量。
那是一把极为精致的弯刀,男人纤指在刀柄与刀鞘间细细触摸着,忽而眉头一皱,瞪了身体微微起伏地天铭泱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继而,一脸阴霾的,把弯刀重新放回天铭泱的怀中。正准备抽回手,忽而手腕一紧,全无防备的他被拽的一个踉跄。
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巧劲,自身的力道被卸去,一个栽歪,扑到在床。而天铭泱则是张开手臂,很是从容地看着这个人整个扑入自己怀里。
“竟然摸到我床上来,小鸟儿,你也太主动了吧?”钩唇一笑,邪邪出声,天铭泱沉沉注视着翎鸢。
“放手!”挣扎一下,想要甩开天铭泱环抱腰肢的手臂,却发觉这个人,看上去纤弱,力气却大得惊人,自己虽然比他高,却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冷冰冰的语气,似乎连舌头都冻住了,所以每次才会这么惜字如金吗?
说起来,和他对话最久的那一次,似乎还是提醒自己半夏之毒的时候吧……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天铭泱笑意加深,低声道:“小鸟儿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抱住,再挣扎的吗?你倒是有情趣……”
“我要回去了,放手!”似乎将所有不悦耳的声音全部屏蔽,翎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相,一切交涉完全反弹。
微微一笑,天铭泱依旧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五指在翎鸢的脊背上轮流轻点:“刚才,小鸟儿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吧?你想要什么,不告诉我,就要走了?”
冰山依旧不化,翎鸢冷冷道:“我没有找东西。”
“真是不可爱……从前的翎鸢,这张脸可是很妩媚的呀!最近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呢?”话里话外,尽是深意,对方却依旧无动于衷,天铭泱对这种低气压的气场颇为不爽。
还真让人想把这张假脸撕破了来着——
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天铭泱伸手就朝着翎鸢细嫩的脸颊捏过去。
啪——
一声脆响,翎鸢冷着脸打掉天铭泱的手,四目相对,似乎电光火石流窜。
“呵……小鸟儿啊,实际上……”松开手,天铭泱不想再玩了,沉沉审视着翎鸢,从怀里掏出弯刀:“你是在找这个吧?”
本以为翎鸢会否认一下,却没想到,他直接移开视线,起身,继而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告辞。”
“话没说清楚就想走了!”起身,跟上翎鸢的脚步,在他推门的一瞬砰的把门按住,天铭泱语气强硬起来:“我一直很奇怪,你这种居高临下的傲气到底从何而来,现在——我明白了!”稍稍凑近翎鸢的脊背,天铭泱压低了声音:“小鸟儿,真是抱歉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殿下的男宠。”
“得到睦南皇子这样级别的男宠,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殿下开什么玩笑……你……”略带轻笑的话还没说完,天铭泱的手掌忽而覆上翎鸢的心口,翎鸢身子一僵,继而天铭泱低低的声音响起:“小鸟儿,你的心跳——很快啊!”
“告诉你,没有把握的话我是不会乱说的。所以,算了吧——”天铭泱松开手,稍稍后退两步:“我们谈谈。”
“就算殿下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翎鸢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再急着出去。
天铭泱笑了笑:“你要是非要杵在那里听我长篇大论,我也没意见!”说着,径自坐在紫檀木桌子之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啊——可是从看见翎鸢的第一眼开始就怀疑你了!”把玩着茶盏,天铭泱轻描淡写地说着:“实际上,小鸟儿你的确是适合没有表情的,因为你一旦有表情,就会急速地出卖自己的心了!就好像——那晚,你醒来的时候。”
“眼睛张开了,又闭起来,足足重复了三次,眼眸里的惊讶完全没法掩饰。而后来,小鸟儿你越发地表现出紧张,或者说,对于这副身体,对于你现在身份的陌生和恐慌——这一切,在你疯狂地照镜子的时候得到了证实。小鸟儿你啊——根本不认识自己了!”
“我失忆了。”
“是啊,有这个可能,除了你的饲主我以外,你对于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记忆。”天铭泱很快应和着,却是笑得让人发毛:“不过,失忆会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种性格吗?尤其是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个晚上,小鸟儿你告诉我半夏之毒的时候,当真——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因为失忆,一时迷失了也很正常。”依旧是冷冷的,不带半分慌张地,完美的语气。
天铭泱摇摇头,很是耐心地继续说着:“即便如此,也很可疑不是么?于是,我仔细地想了一下我们的对话。说起来,你一向鄙视和我这种人说话,似乎对视都脏了你的视线似的……”话到这里,天铭泱自嘲地笑笑:“不过,那晚上,你似乎话有点太多了!很奇怪的是,你失忆了,却记得医理,而且显得异常地对睦南皇子之死这件事上心。若说是为了关心我,我自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小鸟儿你就算关心我,也是在想着我早点死才是。那么,你为什么会对睦南皇子的事情这么上心呢?”
稍稍停顿了一下,翎鸢沉默的背影让天铭泱一时心情很好,抿了口茶,继续道:“实际上,到那时候为止,你已经暴露了两个疑点。第一,解毒的话题,是你提起来的。这说明,你——是有意告诉我验毒之法的,而且不是为了我的清白,那就只剩下洗清睦南皇子的冤屈了;第二,你对我过分的憎恨。作为我的男宠,本来就是让我为所欲为的吧,你却一副不可侵犯的高傲模样,甚至对我的作为进行指责。这说明,至少你不是我的男宠。而你真正的身份,绝不会比我卑微。基于这两点,我基本上确定了,你是睦南方面的人。”
“小鸟儿,实际上,如果你今天不这样亟不可待地来找东西的话,我是不会猜出你真正的身份的。今天,你的目的是刺杀我的时候,捅入我身体的匕首吧?那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所以,你一直没机会得到,直到今天,我回府。”茶盏锵地放在桌上,天铭泱钩唇:“那个匕首,是睦南号令军队的信物,知道这一点的可能有很多人,但是能够辨认真假的——在睦南只有皇帝一个,在天泽,只有你——睦南皇子一个!”
发觉翎鸢的身子终于在自己坚持不懈的语言攻击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天铭泱很有成就感地笑起来:“怎么,小鸟儿你想到自己的败笔在哪里了?是啊,我这把弯刀是赝品啊——”把弯刀往桌子上一拍,天铭泱沉声道:“真正的信物,我一回府就交给重峦管家保管了。拿着这个赝品,又毫无防备地在这里倒头大睡——呃,不对,或者该说是装睡才对!呵……总之啊,我就是在等小鸟儿你来拿东西!”
“哼——不论殿下说什么,我就是你的男宠翎鸢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睦南皇子。”
“是啊,你要不承认,我也拿不出什么确实的证据来。毕竟这身体就是翎鸢的身体,睦南皇子的尸体也好好的在宫里躺着……虽说睦南皇子死的当晚,小鸟儿你恰好醒过来……不过借尸还魂这种事,怕也是没人相信的吧!”天铭泱语气有些无奈,手肘撑在桌面上,很是有兴味地端详着翎鸢的反应:“但是啊——我相信!”
因为,我和你一样!
间对方依然不为所动,天铭泱起身,走到翎鸢身边,轻拍他的肩膀,继而笑起来。
还真是僵硬来着!
转过脸,细细凝视那张紧绷过度的脸,天铭泱觉得自己已经很成功地让这个人失去从容了,只不过,冰山的外壳太厚了,怕是不大容易看出他窘迫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你的,不过,你被背叛了倒是事实。据说,睦南三皇子已经做好登基完全的准备,即便是缺了这用兵的信物,他们也找好了替代品……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该仔细地考虑考虑,然后,找一个唯一明白你处境的人谈一谈。毕竟,你现在这种状况,连孤军奋战的资格,都没有吧!”
撤回手臂,后退两步,天铭泱不再逼迫,直接送客:“本殿下很累了,翎鸢,还是请回吧。”
翎鸢僵立了一会儿,一声低低的“告辞”推门而出,天铭泱凝视着慢慢阖上的门扉,忽然发现自己给自己又找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该怎么说呢,拉拢他,却是和政治无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和自己同样经历了借尸还魂的人,总有些,亲切了。
当然,也只是经历相似而已。那家伙,比自己可惨得多了!
28
28、失踪 …
做决定,总是需要些时间。
从那晚之后的三天里,天铭泱都在等着翎鸢的回应,很有耐心,很有耐心。
这三天之中,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睦南使节拖着大病未愈的身子,很有牺牲精神地到处乱晃。先是去了老六那里赏什么花,附庸风雅了一晚上,又是去皇帝那里吃了个鸿门宴,拖拖拉拉又是一晚上。最后第三天,也就是今儿早上,在大殿之上,正式谈判。
“也苦了他那芹菜杆儿的身子,日夜操劳,等他回去,睦南皇帝要给他多加点月俸才是,好好补补那张菜瓜脸!”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天铭泱一副纨绔公子的架势,两只脚交叠着,搁在石桌子上,手里提着一串葡萄,吃得正欢。
管家重峦立在一旁,担任端着盘子接葡萄皮的工作,顺带着,把宫里,睦南使节近日来的情况,一一汇报。
“殿下,楼外楼的墨即公子今天差人送了接风礼过来,请您过目。”这时候,重峦从一个仆从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双手捧着呈给天铭泱。
接过来,晃了晃,沙沙作响,天铭泱笑了笑:“恩,看了倒真是赚了不少!”斜眼睨着重峦,后者一副非礼勿听的模样,石头一般,入定了。
摇摇头,天铭泱自语道:“我说小虫子你啊,总让我觉得很像一个人呢!”
重峦无话,依旧恭谨站着。天铭泱也不再多说,把长匣子收入袖中,对着重峦吩咐道:“你去把翎鸢公子请过来,这么好的天气,还憋在房间里,可是想着发霉么!”
“是。”得了应,重峦微微躬身,离开了。
凝视重峦的背影,小皇子指尖蹭了蹭上唇,眉头微微耸动一下。
这个背影,倒真是,似曾相识啊!
懒洋洋的靠着椅背,望天,天铭泱舒展了一下身子。
这个睦南使节一直都是尔雅负责接洽的,不管是不是他刻意为之,那晚睦南使节登了六皇子府倒是事实。又是帮着使节脱罪,又是急着跟他示好,他们之间这点猫腻,怕是不言而喻了吧。
真有意思,现在这群混朝政的皇子们,都流行找外国当靠山吗?
一个老六是这样,一个老二加上老三,也是这样——
眼眸因为日光刺眼而微微眯起来,没错的吧,老二和老三,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投奔了楚池国了!
“殿下!”一声低沉,重峦疾步而来,却是孤身一人。
“怎么,翎鸢公子架子好大啊,还要我亲自去请吗?”皱皱眉,天铭泱扬了扬声调。
“不是的,殿下,翎鸢公子他——不见了!”
不见了?
天铭泱眉头一缩,当即起身,声音也沉了下来:“什么叫不见了?不在屋里,还是连府里都不在了?”
“确切的说,翎鸢公子他,失踪了。”重峦沉声应道。
脸色越来越沉,天铭泱心生不祥预感。
最近这几日,一直担忧老二,老三会来找麻烦,都有好好地保护翎鸢。可是守株待兔久了,兔子还不来,多少都会有些松懈。他们,就是在等这松懈的一刻……
尽管自己叫重峦务必督促了,竟然——还是被他们得手了吗!
该死!
狠狠攥起拳头,耳边传来重峦的声音:“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恕罪。”
“行了!我没时间跟你追究责任!”生气太浪费时间了,天铭泱转脸对重峦严肃道:“找回翎鸢,要活的,将功补过!要是找不回,这账,咱们就狠狠算算!”
“属下明白。”俯身一拜,重峦开始召集府里的侍卫分头寻找翎鸢下落,天铭泱则在一边抱着臂,不说话。
按说翎鸢没有直接被杀死在房里,而是失踪,应该就不会有生命之危了。他们既然把人活着掳走了,自然就是要抓活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难保还在做决定的翎鸢不会因为那边的突发情况而产生动摇。
视线划过院子里的一干人等,天铭泱沉下脸。
这个府里,除去各派的眼线,奸细,除去几个混吃等死不做事的,除去几个脑袋迟钝惹麻烦的,能用上的剩不了几个。
把找到人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这辈子就别想见着翎鸢了!
眼看重峦吩咐的差不多了,天铭泱觉着这戏份也铺的够足了,眼线们该被引走了。于是上前对重峦耳语一句:“你在这里给我好好找,我先出去一趟。”正要走,又立即补充一句:“我自己走,不用谁跟着。”
只不过,步子还没怎么迈开,就看见一个挺眼熟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走至身前,一个行礼,天铭泱才看出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荣福。
“殿下,皇上有要事召您立刻进宫!”
脸皮一抽,天铭泱只觉一阵暴躁。
他妈的,怎么事儿全给老子赶的一块儿了!
*
换了朝服,一路着急忙慌地坐马车,换轿子,连带一路小跑地进了宫,直奔御书房。天铭泱发现被召来的不止自己一个,老二、老三、老六来了个齐全。
“父皇怎么把七弟也叫来了?”老六天铭熠打天铭泱一进来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一开口,语气更是恶劣,虽说脸上摆着笑,但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倒真不如绷着。
“六弟啊,别这么说,朝廷大事,自然是要我们兄弟几个共同商议才是!况且我看小七最近越发地上进了呢!”笑眼弯弯,一副与天铭泱哥俩好的架势,老二冲着天铭泱眨了眨眼。
哼——知道了!和着就是你这混蛋把我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