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过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没有当着黑泽的面说出来。因为黑泽总是用那种奇特的、温软的、从来没在别人眼里出现过的目光盯着他,有时弄得叶真非常不自在,不好意思在黑泽面前骂得太过放肆。
当时他只觉得,小日本虽然坏,但是黑泽的眼神却跟别人都不一样,仿佛糯米团团一样让他觉得温柔、甜香、能把人整个暖洋洋的包裹起来。
叶真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着什么,便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黑泽是个串串,跟中国人不一样,但是跟日本人也不同,自然有他的奇怪之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当时黑泽的目光那么奇特。
那是因为每当他看着叶真的时候,眼神里藏着他对于一个少年深深的思慕,和竭力掩饰却仍然无法完全隐藏的,无法克制的爱。
31 蛊童
黑泽果真走了。
秋天很快过去,气温骤降,寒霜满地。叶真早上赶着羊群去后山,双手被冻得红通通的。他往手心里哈着气,站在山坡上环顾眺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只日本串串高大沉默的身影。
“也好,反正他时不时冒出来也挺烦的。”
叶真这段时间又被洗了两次,药效深深浸透骨髓肌肤,仿佛全身经络血管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仅内息顺畅无比,连身体素质都提高了不少。
人一生下来,就免不了要进食排泄,内脏血管里自然会沉积下废物和油脂。古书上说人要成仙就要辟谷,避免五谷杂粮循环消化而产生秽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洗髓草药效浸入五脏之后,便将叶真的内腑秽气洗净通透,让他整个人耳清目明、焕然一新,效果颇为神妙。
后来叶真想想,他在苗疆真正开始有所进益,就是在黑泽离开之后才有的。黑泽在的时候,经常给他提供帮助,还给他带各种零食吃,让他从心里有点依赖这个时不时就冒头的男人。这种依赖心理,对严苛的特训来说,显然会产生消极效果。
虽然串串走了,一个人的日子有点寂寞,周围苗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懂,整天跟个聋子似的……但是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他的特训成绩也飞快的进步起来。
很快他便可以一个人在百丈树梢打坐整晚,背着大刀独闯蛇穴,为苗寨取来百年大蛇的内胆,也可以一个人在寒冰床里闭关三天三夜,体温正常且进出自如。
宝翁特地为他设了练武堂,命弟子轮番上阵陪叶真练手。苗人之间的格斗虽然没有中原武术那样博大精深,但是要说剽悍勇武,真是远超山地家族那些保镖了。叶真几次被打得头破血流,也几次打得别人头破血流,那段时间苗寨里天天能见到头上绑着一圈绷带、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年轻小伙子。
叶真非常惶恐,跑去找宝翁商量:“我这样不好吧,连累大家受伤……”
“那你想叫大家让你受伤吗?拳脚之事本来就不长眼,何况技不如人,被打也是活该的。”宝翁一边盯着人熬草药,一边阴阳怪气的哼哼:“我们苗人十六岁的时候就要进山去打虎、猎熊,深山野兽凶性大发的时候难道还能手下留情?为了在大自然面前取得强势地位,苗人哪一个不是从小经过了千锤百炼?”
叶真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扒在宝翁椅背后边爬啊爬,探头探脑去看那口熬药的大锅。
宝翁伸手把他打下来,怒道:“没规矩!龙纪威怎么教导你的!”
叶真哼哼着爬到椅子扶手上坐着,没安静一会儿,又好奇问:“龙纪威当年也在苗寨呆过吗?什么时候的事情?其实我家里还有个人叫玄麟,你知道他不,他也是苗寨的人?”
宝翁听着前边还行,直到玄麟这个名字出现,才猛的被蛰了一样跳起来:“——玄麟?”
“是啊,哦,他是我爸……好吧虽然他不是我亲爹,但是看在龙纪威的面子上……”
宝翁怒道:“他已经得到人身了?”
“……啊,是啊,他是人啊。”
宝翁霍然起身,满地转了三圈,才狠狠呸了一声说:“——妖孽!也不知道是附了谁的体,万一他有害人之心怎么办?!”
“师傅我爹他很好的,我没见过他想害谁啊?好吧除了经常给我下清汤寡水连个油星子都没有的挂面以及带着我偷偷去摘邻居家树上长出来的李子之外……”
宝翁斥道:“你懂什么!这妖孽当年在深山便兴风作浪为恶无数,每年不知道要供多少祭品,后来连我们苗人的小孩都想吃!幸亏蛊童设计降服那妖物,还夺走了它二魂五魄,为此我们苗寨牺牲惨重,不得不从十万大山最深处搬到云南的半山腰子上来……”
叶真争辩:“我爸他虽然贱兮兮的,但是他可没吃过小孩!还有蛊童是谁?”
“龙纪威啊。”
“……啊?!”
宝翁满脸郑重其事,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崇敬:“蛊童是头人的儿子,为了驱使寨子里的蛊灵为我族人所用,从出生之日起就要放血养蛊、培育好虫、清理恶虫……为了避免惹怒妖怪,苗人年年都要奉上大量祭品,弄得我们春天没有播种的种子,秋天没有收割的粮食,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幸亏蛊苗一支的蛊童设下计谋,用自己当饵引诱妖怪,又找了一群苗人小孩当掩护,终于九死一生,收服了这头恶兽!”
叶真:“……”
“蛊童借用神鬼莫测的自然之力,夺走那妖魔的二魂五魄,让它神智不全,没有办法继续为恶;又让它订下任凭我族人驱使的契约,契约的时限是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算算看,契约到期的日子也就是去年年初。那妖魔终于挣脱了蛊童的控制,重新苏醒过来了!”
“……师傅,”叶真郑重道,“虽然故事很精彩,你说得也慷慨激昂,但是那妖魔真的没干过坏事,他在家经常帮龙纪威烧洗脚水的。”
宝翁义正词严道:“妖魔生性狡猾,此举只是它为了迷惑世人!”
“……不,我觉得他烧洗脚水也挺开心的……”
“妖魔和我苗族有深仇大恨,一定时时不忘报仇,总有一天要来毁灭苗寨!”
“……不不不师傅你相信我,他真的没那闲工夫……”
“我们苗人从来没有半点轻敌!就算那妖魔有通天之能,还能修成人身,我们也不会怕他!为了保护苗寨,我们一定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将那妖魔手刃报仇!”
叶真:“……”
叶真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龙纪威当初叫他别在苗寨提起玄鳞是因为什么了——敢情这宝翁不仅阴阳怪气,行为怪诞,还他娘的是个被害妄想症!
最后一次浸泡洗髓草,是在隆冬到来之际。因为今年冬天比预计的寒冷,所以最后一批草籽没有立刻准备好,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时的叶真跟刚来苗寨时已经不能相比了。经过苗疆多种古老的秘法训练,他在内息方面的造诣进了一大步;同时每天都有的频繁实战,也将他的外家功夫锻炼得更加精湛。
叶真刚来这个时代的那半年纯粹是浪费掉的,幸亏他还年幼,进步起来飞快,在苗寨的这一年又把先前被浪费掉的时间补回来了。
最后一次泡完洗髓草,叶真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有人来接他回家了——只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来接他的不是龙纪威。
是玄鳞。
整座苗寨瞬间进入备战状态,所有人如临大敌,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虽然一甲子过去,苗寨里年轻人大多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但是受年长者们的影响,他们也都知道那个等在苗寨门口的黑衣男人来意不善,是苗寨的敌人,并且神威莫测、难以防备。
宝翁用苗语大声命令弟子:“带上火枪!围住大门!只要他前进一步就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漂亮的苗女姐姐露出了罕见的紧张神色,大声命令着什么,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叶真全身上下还缠着绷带,一跳一跳的奋力蹦到门口,呜呜表达他的抗议和关心,但是没人能听懂他想说什么。
宝翁立刻叫人:“把师弟扶进去!准备热水剪刀!”
叶真囧了一下,心想这话好熟悉,好像经常在古代电视剧里女人临产生孩子的时候听见?
苗女姐姐立刻毫不留情的扑向叶真,用两根芊芊玉指提着他后脖颈上的软皮往床上扔。
叶真:“呜呜!呜呜!#$^%^*(&¥#%#……!!”别把我关起来,小爷要去见老爹啊啊啊啊!!
苗女面无表情提起叶真,眼对眼的盯了半晌,转头用苗语跟宝翁说了几句。
叶真热泪盈眶,姐姐你一定听懂了小爷的心里话!小爷感谢你!快,快帮小爷把绷带拆了,小爷好赶在你们把我爸打成刺猬之前去见他一面啊!
苗女问:“师傅,这小子又卖萌,我可以打他的屁股吗?”
宝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好吧,就轻轻的打一下……”
苗女于是一个倒提,在叶真小同学屈辱的尖叫声里轻轻拍了下他圆溜溜的小屁股,然后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回房里去了。
“……”叶真一个倒栽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命翻过身,怒吼:“嗷嗷嗷嗷嗷嗷嗷——!”
苗寨的大门洞开,如果乘着直升机从天上往下看的话,那绝对是一副非常震撼的景象。
山瀑轰然直下,砸在山涧里的遮天巨石之上,溅起万丈雪花,同时分作两股砸到山底的深潭里。那巨石之下又别有洞天,一座古苗寨高达三丈的巨大石门两下洞开,看上去就仿佛矗立在万丈瀑布之中的一把庞大的尖刀。
上百个精壮的苗人子弟手执火枪、弓箭、大刀,一溜围着敞开的大门,脸上表情如临大敌。
而在他们之下的山路上,玄鳞把手无所谓的插在裤子口袋里,带着有点新奇而又漫不经心的神气。
一盏茶功夫,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只见宝翁带着几个弟子缓缓走来,而众人纷纷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崇敬的看着他们走到最前端。
玄鳞惊奇的“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音调,听起来相当欠揍:“当年的小萝卜头已经长大了嘛!不过说真的,你长得这么大了,都已经有点熟过头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宝翁?宝贝?还是贝翁?”
“大胆妖孽!”宝翁一声暴喝,眉毛都竖得几乎从布满皱纹的头顶上飞出去:“你还有脸来我们苗寨,也不怕被我们乱箭射死!”
“您这话可就说差了,我只是来接儿子放学而已嘛。话说回来我儿子呢?叶十三——!叶十三小同学——!”
玄鳞左看右看,宝翁简直气岔了:“龙纪威呢?龙纪威怎么不来?”
“哦,你是说我老婆吗?这话真是太可笑了亲爱的,怎么能连接孩子放学这么小的事情都要麻烦老婆亲自去做呢,身为雄性应该分担家务和教育小孩的重任……”
宝翁怒道:“没有龙纪威,我们不会把孩子随便交给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玄鳞:“……”
“胆敢触怒苗人,就要承受神明的怒火!还不快快自行退散,再敢前进一步,就让你粉身碎骨!”
玄鳞懒洋洋的挖了挖耳朵,对指尖吹了口气,叹道:“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他漫不经心的抬起脚,在布满水汽和沙土的山路上轻轻落下,道:“那么,我就亲自去你们苗寨找我儿子吧。”
这轻轻的一步,就仿佛一滴冷水掉进了烧开的油锅,苗人瞬间全轰动起来!无数火枪瞬间对准了玄鳞,苗人愤怒的吼叫如同雷鸣一般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狼狈的少年声音慌慌张张响起来:“哎——!等等!等等啊老头!”
无数目光同时望去,只见一个全身上下包满绷带的小木乃伊,正用双腿并拢的姿势,一跳一跳的奋力蹦过来。
那跳跃的姿势是如此拼命,又如此滑稽,就像一只被绷带绑住双腿的笨头笨脑的青蛙,一边蹦一边飙着宽面条泪:“玄鳞叔叔——!玄鳞叔叔你不要冲动,我这就来了!快点说,你到底给我带巧克力球没有——?!”
玄鳞:“……”
宝翁:“……”
32、玄鳞的控诉 …
“巧克力球——?”玄鳞愤怒了:“老子看上去像那种随身带着巧克力球棒棒糖之类的邪恶物品到处勾引小萝莉的变态怪蜀黍吗?”
可怜的叶十三小同学终于被撬开满身的草药,去除了绷带,跳进热水里整整泡了三遍,皮都要搓下来一层,才去掉全身腥湿的草药味。
在“好吧好吧你们快点把我儿子洗干净我带他回家从此不再踏进你们苗寨半步”和“师傅师傅我向你保证我爸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缠在我妈身上求抱抱求蹭脸他真的没兴趣跑进寨子里来吃小孩”种种种种齐声轰炸之下,宝翁终于头痛欲裂的把叶十三小同学拎出寨门,狠狠扔在崎岖的山路上。
“好歹也养了你一年!有空记得常回来看看!”
完全没想到宝翁能说出这种话的叶真,还没来得及感动完,就听他板着脸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把龙纪威也拐回来,那头妖物就不必了!”
叶真:“……师傅你对我妈执念非常强啊,这样没关系吗,我爸会吃醋的哟……”
宝翁怒道:“放屁!”
玄鳞在无数警惕的目光下轻轻松松走上前,拎起叶真闻了闻,满意道:“还是一股草药味儿。啊洗髓草神马的,老子真是最喜欢了……儿子,收拾收拾咱回家吧,你妈还等着咱们哪。”
“师傅!师傅!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哒!会给你们带巧克力球哒!”叶真挣扎着冲宝翁他们挥手:“师姐!师姐你要红头绳吗,下次来给你带小裙子哟——!”
苗女姐姐温柔万分的冲他挥手,脸上的笑容亲切美丽,跟当初拎着叶真去扒衣服、去寒冰床闭关、去泡烧开了的洗髓草、去生活了千万条蛇的蛇穴里冒险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宝翁看着这对活宝父子越行越远的身影,半晌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道:“他既然学满出师,此行就一定是报仇去的,必然凶险万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活着回来的那一天了。”
“师傅不必忧心,十三吉人天相,一定没有事的。”
宝翁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点微微的悲悯。
苗女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往寨子里走,一边微笑着劝慰:“何况十三说了回来,就一定能回来——他不是还要给姐妹们带头绳和裙子吗?他这么有孝心,早知道在捏他脸的时候下手就轻一点了。”
宝翁:“……”
山路崎岖难行,所幸玄鳞带了九处的手下,很快便换了牛车。到达外围群山的时候牛车又换作了吉普,一行人总算不用在冬季的群山里吃冷风了。
叶真一年没见龙纪威,非常想念他妈,在车上拱着玄鳞问:“龙纪威到底怎么了?他明明答应来接我的。”
车窗外山路边灰黑色的岩石飞快掠过,玄鳞在颠簸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龙纪威应邀去北京主持工作,抽空跟楚慈见了一面,没想到楚慈差点被绑架了。”
“——啊?”
“那伙人用药蒙翻楚慈,但是被人撞破,没能得手。那蒙汗药太猛,楚慈被送到医院去躺了一星期,到现在还在输液。”
叶真不可思议道:“是谁跟楚叔叔有仇?”
“你还没听懂吗?楚慈早年虽然有几个仇家,但是他已经付出惨重代价,两方人也都说和了。这次本来没他事,他只是替龙纪威挡了灾!”
玄鳞的话石破天惊,叶真眼睛瞪得滴溜溜圆,说:“——啊哈?!”
也不怪叶真难以相信,这事连楚慈都觉得荒谬。
龙纪威应邀回北京主持九处工作,这本来是山地家族风波过去,他即将重新掌握权柄的信号。正巧韩越在外地监督一个军工项目,楚慈一人在北京闲着没事,某天下午就跟龙纪威约了听戏,听完戏一起去喝茶吃晚饭。
那天晚上下小雪,气温非常寒冷,他们俩在餐厅吃着饭,龙纪威突然想抽烟。偏巧烟盒抽空了,他又懒得冒雪出去,就指挥楚慈帮他去马路转角的零售店买盒烟回来。
这本来是朋友之间的小玩笑小人情,龙纪威当年帮楚慈良多,楚慈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临走前就把龙纪威的大衣和雨伞带上了。
当时是深夜,天上下着雨雪,能见度非常差。楚慈把大衣领竖起来挡住半边脸,打着雨伞匆匆穿过人行道,刚转过街角,突然一辆车刷的停在他身边,紧接着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根本没废话,上来就用浸透了药的手帕往楚慈脸上一捂。楚慈哪能想到这么多?根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脑子里一昏,就直接软倒了。
事后专案人员分析,楚慈身高和龙纪威相仿,又穿着龙纪威的大衣、打着雨伞,在能见度相当差的夜里,周围又没有行人,很容易被认成是龙纪威。劫匪也就是错认了这一点,楚慈才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巧合的是,当时龙纪威在饭店里突然发现楚慈没带钱包——他以为自己把钱包放在大衣口袋里,谁知道又突然想起来没有。龙纪威于是匆匆追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在巷子口目击了楚慈被带上车的一幕。
他立刻高声喝道:“干什么!住手!”那两个劫匪没想到被人撞破,匆忙之际还想劫持人质,然而就在这时,巷子边上的民居里下来正准备去买东西的一家三口。当妈的还以为是抢劫,立刻跟着叫了一声:“有人抢包啦!抢包啦!”
中年妇女的尖叫声何其嘹亮?于是她的老公儿子立刻冲上去了:“干什么干什么!”“抢包的?住手!”
事已至此,陷入人民斗争汪洋大海里的劫匪立刻放弃了,把昏迷不醒的楚慈一扔,奔上车去逃之夭夭。
“那你们怎么知道劫匪本来是想要绑架龙纪威的呢?”叶真追问道。
“第一,楚慈平时没朋友,他那天晚上的出行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而龙纪威却把他自己单独要跟朋友出去吃饭的事情告诉了九处的手下;第二,楚慈昏迷前听到劫匪的对话片段。”玄鳞顿了顿,低声道:“对方说的是日文。”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了:首先,九处有人通敌;其次,日本人还是想要龙纪威的命。
叶真愣了半晌,问:“那现在怎么办?”
“龙纪威已经被九处保护起来了,我觉得吧,山地仁那老小子肯定还在搞他的实验,他们想从龙纪威身上得到一些特殊的数据范本。”
叶真听得云里雾里,晕晕乎乎问:“那能干嘛?”
玄鳞笑了一下,说:“——长生不老。”
“……!”叶真小同学震惊了。
震惊的叶真小同学半晌没说话,张开嘴巴盯着玄鳞的脸,无声的吐槽如同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一般咆哮而过: “神马,长生不老?开玩笑的吧?”“爸爸你一定是趁龙纪威不在编故事来逗我玩的吧哈哈哈哈。”“不对啊牵扯到山地家族的事情应该要认真对待的吧虽然爸爸你一向满嘴跑火车整天没正形?”“话说回来还是山地家族!实在是太可恶了!哪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串串一顿!”……
黑泽川如果能听到叶真心里的咆哮,一定会委屈万分:尼玛,山地仁搞出来的坏事还少了么,关老子什么事?
龙纪威在北京一边被严密保护一边搞办公室斗争,准备搞定一切政治敌人之后,再让他的大型宠物带小养子一起北上。
于是玄鳞只得先带叶真回大连,父子两人一个见不着饲主,一个见不着老妈,都有点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这时年关已过,寒冬料峭,没什么能吸引父子俩注意力的事情;百无聊赖之下,玄鳞只得带着叶十三小同学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叶真自从去过苗寨之后就深深爱上了云南茂密湿润的大森林,跑去租了几盘云南风光旅游纪录片,整天除了练武打坐,就是窝着看纪录片。
有一天玄鳞凑巧经过儿子房间,探头一看,感叹道:“苗疆风光啊,唉,要不是季节不对,上次我就该在苗疆玩几天再回来,老子已经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啊!”
叶真懒洋洋的把脚翘在茶几上:“得了吧玄鳞叔叔,人苗族乡亲都恨死你了知道不?说你拔他们的庄稼,杀他们的牲畜,还要吃他们的小孩……”
“放屁!”玄鳞顿时大怒:“谁要吃他们的小孩了?老子一念之差,被你妈的美色所迷惑,还没来得及下口,就他娘的遭暗算了!”
“哦,那是龙纪威英明神武才免遭毒手嘛。话说回来你吃人家那么多祭品也挺不好的,苗族兄弟们都是好人,经常喂我吃好吃的糯米粑粑……”
“那就更放屁了!你想,老子明明在深山老林里安居乐业好好的,结果有一天,这群苗人闯进我家,占了我的山头盖房子,占了我的后院开垦庄稼,还在我的洗澡池里挑水、排污、洗尿布!老子最喜欢吃的洗髓草,辛辛苦苦三十年才养一茬,出门散个步回来就全被他们拔了!换做是你你能忍吗?老子就收他们点租子怎么啦?”
叶真:“……”
“更过分的是这群蛊苗,还他娘的在我的地盘里养毒虫,养得好了他们自己留下,养不好了就往我的洞穴里丢!你能忍受邻居整天往你家丢苍蝇蚊子大蜘蛛吗?老子已经算是一条脾气相当好的龙了!”
叶真:“……”
“至于后来吃小孩,那纯粹是你妈想出来的主意!苗人恨我什么啊,不就恨我拐带了他们的蛊童吗?那是你妈自己穿个小粉红褂子,水灵灵的惹人拐带啊!他说他姐姐被日本人抓走了要出寨子去报仇,你说我能放心吗,我能不跟着一起去吗?”
“……”叶真咳了一声,严肃道:“确实不能算你的错。”
“这就对了!所以宝翁那老头的话你少听,纯粹是污蔑中伤,老子看在龙纪威的面子上才不跟这群蛊苗们计较。你也别整天看没用的风光纪录片了,抽空看看格斗比赛视频比较靠谱,实在不行看看日本爱情动作片也有益于身心健康啊!”
玄鳞激情演说完,气哼哼的走了。那天晚上他没收了叶十三小同学所有的云南风光纪录片,发给儿子几张自己珍藏的妖精打架光盘,被叶十三面瘫着看了一眼,全丢下水道里冲走了。
百无聊赖的叶十三决定上网去搜现今世界格斗大赛的训练视频,看看自己跟世界级拳手还有哪些差距——至于玄鳞苦口婆心劝他接受青春期【哔——】教育什么的,完全被叶十三小同学无视了。
结果这一搜不要紧,叶十三从网上搜到一条来自日本的最新消息。
——第十七届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目前在日本东京隆重开赛,初赛汇集了来自中日韩等多个亚洲国家的著名搏击好手,引起了当地媒体的高度重视。
叶真顺着参赛者和主办者名单挨个看下去,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不动了。
主办方名单第三位,相当明显的位置,赫然写着——黑泽川。
33 征程
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
虽然标着亚洲二字,但是从往年参赛的记录来看,也有欧美选手加入亚洲国家国籍并参加比赛,最终取得优异名次。
事实上,这种比赛大多数被各国黑社会暗下操纵,作为赌拳和各方势力纷争的舞台。利用比赛而洗白的巨额资金让人咋舌,同时比赛里的流血事件也层出不穷。
为了最大程度的凸出刺激性,在比赛里选手被允许使用裸拳,可以拉扯头发,头撞,甚至踢裆。只有咬人、挖眼、掐颈等手段是不被允许的。比赛对参赛选手的格斗流派没有限制,摔跤、泰拳、空手道、巴西柔道……任何都可以,一切凭实力说话。
这样的比赛在民间知名度相当高,几乎场场爆满,但是迫于政治压力,比赛并不出售电视转播权,只有非官方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而比赛所带来的巨额利润,大多数来自非法赌拳。
黑泽家族作为历史悠久的武学世家,同时又经营自己的商业财团,对于这种利润丰厚的格斗竞技,肯定要分一杯羹。
叶真跑出去把正闲的发毛的玄鳞叫来,指着电脑说:“我也要报名。”
玄鳞不是白嫩嫩的叶十三,一看之下,登时大怒,揪着叶真的毛问:“你想让老子被你妈赶出家门吗!这么危险的比赛也敢去!还是山地家的地头,你妈会杀了咱俩的!”
叶真满脸单纯:“叔你相信我,我很强的,那些拳王根本不值一提。”
“跟那个无关——!这要是在家门口的比赛,去就去了,问题是人家比赛办在山地家族大门口!”
“那正好,比完了去山地家兜一圈,顺手杀几个人……”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玄鳞把叶真往椅子上一按,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小孩的额头:“哪也不准去,敢跑小心老子揍你屁股!”
玄鳞怒气冲冲的把房门一摔,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叶真的请求还没被纳入考虑就直接被拒了,于是非常沮丧,晚上抱着枕头敲主卧的门,想跟爸爸好好谈谈,结果被玄鳞提着脖子扔回自己房间,还把门反锁了。
可怜叶真晚上想上厕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打不开门,只好委委屈屈的憋到天亮,苦不堪言。
第二天禁闭越发严重,玄鳞爸爸反锁家门,没收钥匙,对叶真小同学的眼泪哭泣打滚撒泼一概无视,并且不供应饮食,只给吃白水蛋。
叶真一天吃了八个白水蛋,哽得直翻白眼。
第三天叶真忍不住了,想打电话去北京跟龙九处长诉苦兼讨要零花钱,结果电话刚提起来,玄鳞轻飘飘问:“如果你妈问我为什么关你禁闭,你打算怎么解释?”
叶真:“……”
怒火万丈的叶真小同学摔了电话,尾巴毛都炸开了:“玄鳞叔叔——!”
玄鳞说:“哎。”
父子两人对视半晌,无限电光噼里啪啦。
然后叶真膝盖一软,瞬间躺倒在地,拉着玄鳞的裤脚滚来滚去:“爸爸~!爸爸~!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带我去日本旅游吧~!”
玄鳞:“……”
叶真小同学撒娇耍泼无所不用其极,玄鳞哭笑不得,奋斗了半天才把儿子从地上提起来,一脚踹到沙发上去坐着。
叶真立刻跳起来,清晰响亮的叫:“爸爸!”
“够了,叶十三小同学!给我收敛一点!当我不知道吗,每次背着我的时候跟别人就一口一个‘我爸’‘我爸’的,当着我的面就叫玄鳞叔叔,邻居还以为我不是你妈的原配呢……老子一口一口把龙纪威喂大容易吗……”
叶真软下来,可怜巴巴伸出爪子,说:“爸爸。”
玄鳞目光凝固在颤颤巍巍抓住自己衣角的一只小爪子上,半晌叹了口气,说:“儿子,你叫爸爸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你陪我一起去,我保证注意安全……”
“休想——”
“我一定要去,”叶真坚持道,“就算今天不去,明天不去,也总有一天要去的,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当然如果爸爸陪我一起去的话,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我答应干什么事都跟爸爸一起行动。说不定报完了仇咱们就直接去北京,很快就跟老妈团聚了……”
玄鳞真是哭笑不得,把叶真一脚踹回沙发上,进去厨房把剩的外卖热了热,说:“先吃饭!”
叶真乖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扒饭。
他还想再跟玄鳞磨一磨,玄鳞却心情不豫,很快离开客厅,一个人回到房间,点了根烟。
玄鳞烟龄其实很短,在他还是一条龙的时候,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当他获得人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躲着龙纪威,不敢见他。
直到后来朝夕相处的时候,他才跟龙纪威学会了抽烟,并喜欢上了烟草这种东西。
现在想来,玄鳞漫长的、孤独的、骄傲而尊贵的生命,竟然被一个普通人类彻底改变了。如果没有龙纪威的话,也许现在他还生活在十万大山人迹罕至之处,或者是长白山底离地万米的深渊;也许他潜伏在海洋深处人类无法想象的峡谷里,和无数史前的巨大生物混迹在一起。
玄鳞出神的盯着床头他和龙纪威的合照,慢慢抽着那根烟。
他想起很多年前,龙纪威还很年幼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总要报仇的……如果你跟我一起去的话,也许我还能活着回来……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老龙?”
说这话的时候龙纪威比现在的叶真还小,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绷带胡乱缠绕着腹部,血迹把床板浸得湿透。
他脸色灰败,意识恍惚,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几乎不闻;老龙伏在他胸口,身躯微微伏动,鳞片里流转着奇异的光,像是用力传递某种维持生命的力量。
“我恨啊……”少年喃喃的道。
“我恨……”
老龙游到他胸前,把头贴在他冰凉的脸上,迷恋的蹭蹭。
少年是它的主人,主人的愤怒便是它的愤怒,主人的仇恨便是它的仇恨。
主人痛恨的,它便与之不同戴天;主人想消灭的,它便将之撕裂为血淋淋的千万片。
玄鳞一开始对人类的敌意和蔑视,便是从年幼的龙纪威开始。很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龙纪威已经不再仇恨,但是玄鳞却走不出来,他仍然保留龙纪威当年传递给他的情绪和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