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裴慢慢不知道陆时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他们不是好好在聊天吗？
气氛不是挺好的吗？
怎么前一秒还好好的, 突然说凶就凶？是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吗？
裴慢慢当然会觉得委屈，也觉得困惑，因为他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是因为在车上强行让陆时祈吃的面包吗？还是非要让他背自己？还是想让他发朋友圈？
还是说……本来一样一样没什么, 是这三样全加起来, 终于让陆时祈不开心了？
好吧……
要求这么多可能是他不对，但陆时祈要真不愿意的话，拒绝就好了呀。
他为什么要答应？
又在答应了之后生气呢？
裴慢慢承认自己提的要求有点多，按陆时祈的性格，生气也不是很稀奇的事。
可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吗？
他都要走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呢？
小少年的心思沉重，想得多，并且更多偏向不安的悲观。
被陆时祈这么一凶, 多日来压制的委屈忧思就有些压不住了。
本来全挤在体内，挤得满满当当，撑涨每一个细胞，现在就像被戳破个洞，霎时找到了发泄出口。
裴慢慢走在陆时祈身边，大概比他慢半个脚步，抬眼看到陆时祈线条分明又凝重严肃的侧脸，眼前突然一片模糊，然后直接蹲下了身，委屈地掉起眼泪。
陆时祈被吓一大跳。
连忙紧跟着蹲下：“你怎么了, 哭什么？”
裴慢慢眼眶底下一片红, 浑圆的泪珠一颗颗往外落。
虽然没有嚎啕大哭，但抽泣哽咽明显, 语气更是委屈到不行，就这么直视着陆时祈, 控诉道：“……你凶我！”
虽然这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原因是他内心过多的沉重不安。
对现在的不舍，对未来的迷茫。
陆时祈直呼冤枉：“……我怎么凶你了，我没有啊。”
裴慢慢更大声，斩钉截铁：“你有！”
“……”
“不背就不背！你不答应就好了……为什么答应了，又要跟我生气！”
陆时祈更冤枉了：“我没有生气。”
裴慢慢也更坚定：“你有，你凶我了！”
“……”
好了，这就陷入无限死循环了。
但这也是裴慢慢跟沈家相认以来，第一次在陆时祈面前这样哭。
不是出于悲伤或害怕，而是带了种任性的，孩子气的，甚至有点无理取闹的，发泄的哭。
没有理由。
他就是要哭。
反而莫名让陆时祈有种心安感。
因为这段时间裴慢慢表现得太好了，好到都快不像他了。
眼下终于是他该有的模样。
是该这么发泄一下。
陆时祈想了想：“我不背你，不是不想背你，是因为你联想能力太乱来，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
“……”
裴慢慢正红着眼眶掉眼泪，模样可怜兮兮引人心疼。
但说话语气又如此坚定，一副要跟他好好理论理论的样子。
两者相加，就成了可爱的好笑。
陆时祈没敢笑。
这种时候要笑一下，那他就真罪大恶极了。
“你趴在我背上，突然说自己像白血病人，还走着走着就死了，你让我怎么背得下去？”
“我——”
裴慢慢一顿，想说着这又怎么了，不过是影视剧本，又不是真实的。
可带入陆时祈再想，自己确实说得突然，站在他的立场上，好像是挺渗人的……
但哭都哭了，控诉也控诉了，怎么能承认是自己想多的错呢？
那多尴尬啊？
都对不起他流的这些眼泪！
裴慢慢抽着鼻子，看向陆时祈的眼神没刚才那般坚定了，语气仍在逞强：“……你迷信！”
他说：“……迷信不可取！你还是大学生呢，应该破除迷信！”
“……”
陆时祈看到了裴慢慢眼神里的几丝尴尬跟死不承认。
或许是眼眶里含着泪水，又透着水汽的红，所以无论搭配什么样的神情，都让人觉得好看。
也很可爱。
好像夏天的荔枝，像水蜜桃，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所有一切甜的，可口的食物。
陆时祈盯着裴慢慢的脸，视线在他五官上游走。
最后落在那张一开一合，用力做着控诉的嘴巴，突然有股很可怕的冲动——他想亲上去。
这股冲动震慑大脑且无法转移。
后来陆时祈都没听清裴慢慢在说什么，就只是这么盯着他的嘴。
任由脑内这股从未有过的恐怖冲动裹挟理智，操控躯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等陆时祈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出手，用指尖抬起裴慢慢的下巴，整张脸睁眼凑近，在裴慢慢的额头落下一吻。
很迅速的一个动作。
也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带着微凉的温度，柔软相贴，好像还能尝到空气里海风的味道。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意识到陆时祈是亲了自己时，裴慢慢倏地睁圆了双眼，嘴里的所有控诉戛然而止。
陆时祈也顷刻清醒，空白的耳内回归万物声响。
但风止了，海水停滞了。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定格，迅速消散倾塌，只剩他们完好无损地蹲在废墟中央。
几秒后，自然冲破禁锢，时间继续向前行驶。
倾塌的世界重新拼凑完整，回归他们所在的现实，海风吹过，海浪拍打都重新有了声音。
裴慢慢往后移了下脑袋，分开彼此的距离，不敢置信地喊了声：“……哥、哥哥？”
陆时祈彻底清醒。
眼眸里闪过几丝罕见的慌张。
心跳快到可怕。
这辈子做过无数不计后果代价的事，却没有一件像现在让他这么紧张。
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连掌心都捏出了汗。
他疯了。
他绝对是疯了。
但慌乱无措一秒后，陆时祈又迅速恢复冷静。
没事。天才都会有点疯感。
他疯了也很正常。
这一刻最庆幸理智没有彻底离家出走，留给陆时祈最后的余地是他好歹没有真对着裴慢慢的嘴亲下去。
否则他也没办法解释了。
陆时祈强装镇定，脑内快速拼凑出数十种用来狡辩掩饰的词句理由。
等到开口时，理直气壮，仿佛这一下是他理所当然该亲的。
“我是心疼你，别哭了。”
“……”
陆时祈说话坦荡，眼神坦荡，表情更是坦荡中的坦荡。
好一个坦坦荡荡的好哥哥。
裴慢慢睁着眼睛，此刻对一切感到茫然，胸腔内的心跳快到不像话。
可对上陆时祈的脸，根本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其他理由。
被亲的是额头，熟透的是头顶。
裴慢慢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在向上蒸腾热气，但还是坚持用这样的脑袋瓜子思考陆时祈的反常行为是为什么。
或许就是个安慰的吻吧？
就像陆泓景还是会亲他一样，就像他跟陆时祈见面会拥抱一样……只是从小遗留下来亲密习惯吧？
小时候他们更加亲密无间，还经常一起洗澡……所以这很正常，根本算不上什么反常，最多只是现在不大常见的行为，对吧？
“而且最近我也有点烦躁。”
见裴慢慢不言不语，保持沉默，陆时祈就当他是默认了自己说法，继续说下去。
“虽然知道你回沈家是正确的选择，可还是会舍不得。”
再百分百装酷就没必要了。
总得透露点真实的心声，用来解释他刚才出格的行为，掩盖此刻内心的慌张。
“我会想你的。”陆时祈说，“你呢，回去后就有亲生哥哥了……还会像之前那样，天天跟我打视频吗？”
而陆时祈的真心，正好是裴慢慢想要的满分答案。
他还没问呢。
可他内心最想要的，就是陆时祈的会想念跟不舍啊。
“哥哥……”
这回换裴慢慢伸手抱住了陆时祈。
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相近，裴慢慢拥抱的冲击力也不小。
往前一扑，陆时祈就这么坐在了沙滩上，裴慢慢也被带着倒下，自己成了鸭子坐。
本该是个比亲吻更难以解释的亲密行为。
但裴慢慢大哭起来，眼泪冲刷了暧-昧，刚才因为过度震惊而停下的哭泣超级加倍，真成了嚎啕大哭。
他扑在陆时祈怀里，呜哇哇呜的，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呜呜呜，窝，窝也会想泥的——”
这下是真叫人心疼可怜了。
陆时祈抱着他，轻抚拍着他的背，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虽然心脏跳动的频率还是不正常。
陆时祈很认真地觉得，自己应该真是哪里出问题了。
……
最后海边日出看了半个寂寞。
等裴慢慢嚎啕大哭结束，正好是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
因此日出看是看了，但裴慢慢正在缓平情绪的阶段，彼此之间没什么言语交流。
裴慢慢的脑袋垂落在陆时祈肩膀上，默默看着太阳升起。
等太阳完全升起后，他们就回去了。
到家才七点左右，家长都还没起床。
陆时祈跟裴慢慢便没制造出多余动静，回房间睡起了回笼觉。
裴慢慢没回自己房间，而是跟去了陆时祈的房间睡觉。
大哭耗能，裴慢慢感觉灵魂都哭成了空壳，又将埋藏的真心话都说出来，这种时刻就会比平时更粘人，更需要陆时祈在身边。
反正陆时祈不在家的时候，他不仅常常霸占陆时祈的房间，还乱穿陆时祈衣服，所以进陆时祈房间跟回自己房间一样，来去自如。
洗了个澡，套了件陆时祈的衣服，最后钻进陆时祈的被窝，两眼一闭就是睡。
大概也是哭泣释放了近期心头的所有焦虑，身边又有陆时祈陪着，这一觉裴慢慢睡得无比安然，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中途连梦都没做。
醒来陆时祈已经起床，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看上去很认真地对着电脑修改论文。
阅读灯是暖黄色的光线，照在陆时祈侧边，将他照出了一种罕见的柔和。
——这么好的场景，不偷拍一张就可惜了。
裴慢慢这么想着，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去摸床头的手机。
他醒来的动静很小，陆时祈也很专注自己的事情，真没发现他醒了。
就是裴慢慢在床头一阵摸索，没能摸到自己的手机，而是将陆时祈的手机摸了过来。
那时裴慢慢也没想太多，摸到谁的手机就是谁的手机吧，毕竟他要搞偷拍，在被陆时祈发现之前拍好才是硬道理。
裴慢慢知道陆时祈的锁屏密码，轻松解锁。
就是刚打开相机，正偷偷摸摸地对准陆时祈，一条新的消息突然从屏幕上方弹了出来。
裴慢慢没有偷看陆时祈消息的癖好，只想赶紧将自己的照片拍好。
但上移这条阻挡屏幕的消息时，真是不小心手滑点了进去，于是在裴慢慢又紧张又心急的情况下，屏幕愣是跳转去了微信。
：【今天是我生日啊，你不会忘了吧，现在都没有给我生日祝福！】
开屏又是这么一条消息。
裴慢慢不想看到都难，谁叫他刚好认识这些文字，只一眼，就将消息看全了。
当场对着这样的文字陷入沉默，忘记了自己还想偷拍陆时祈的事。
……这人是谁？
国内的朋友，还是国外的同学？
语气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微妙的……亲近？或者亲密？
能用这样的语气跟陆时祈说话，关系应该还不错？
陆时祈没有备注真实姓名，裴慢慢只能看到对方的昵称是个符号，连猜测的对象都没有。
而整个手机屏幕上，必然不会只有一条消息。
在这条文字上面，还有另外几条陆时祈并没有回复的消息。
：【早安，今天做了牛油果三明治】
：【图片】【图片】
：【超级好吃，下次给你带！】
看来是国外的同学了。
裴慢慢知道自己不该看的，这是陆时祈的个人隐私，他这么做很不道德。
可对方发来的文字消息实在太微妙了，让裴慢慢不自觉开始好奇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手指点住屏幕，不受控制地往上下拉。
就像开启了潘多拉魔盒，他已经无法停止。
：【公寓突然停电，只好来隔壁的咖啡店】
：【一个人在国外好无聊，你能不能早点回来陪我】
：【妈的隔壁白皮猪又开趴，动静跟在□□一样，我他妈真的好想报警】
：【你不在我都没动力学习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有没有考虑过早点回来[可怜][可怜]】
陆时祈的回复很少。
相较于对方好几条好几条地连发，陆时祈不仅回复简洁，而且隔着相当分明的时差，有时过了一天才回，有时压根不回。
回了的消息也给人一种已读乱回的感觉。
：【别说脏话】
：【跟谁学的，不文明】
：【刚看到】
：【刚在忙】
：【不会提前】
：【有点忙】
从陆时祈的回复来看，两人又不像是有多余关系的样子。
如果陆时祈回复自己消息也是这种态度，裴慢慢怕是玻璃心早碎了一地，并且再也不敢给陆时祈发消息了。
可对方根本不受陆时祈的态度影响。
不管陆时祈有多冷淡简洁，对方看上去始终是活力满满，积极又乐观的模样。
所以到底什么关系……
如果陆时祈现实也对这个人这么冷淡，对方还能像这样坚持不懈地发消息，甚至主动讨要生日祝福吗？
裴慢慢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这些东西，陆时祈都成年了，就算真谈恋爱，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心腔莫名泛起一股酸涩感。
脑内记忆更是自动切换到了早上的画面，停留在陆时祈亲他额头那幕。
等等——
不对——
这幕突然跑出来是要做什么？
裴慢慢怀疑陆时祈这一下没把自己亲聪明，反而是把他为数不多的聪明都亲没了，把他亲傻了。
以前他从来不会设想陆时祈在这方面的事，可早上被那么亲了一下，现在突然就满脑子都是了。
“你在看什么？”
直到陆时祈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裴慢慢才意思到自己出神多严重，连人走过来了都没发现。
“我……”
手里还拿着陆时祈的手机。
完全就是当场人赃俱获的程度。
虽然压根没人来戳他穿什么，可裴慢慢就是有种被戳穿了什么的恼羞成怒感。
于是干脆将手机怼到陆时祈面前，恶人先告状：“……这个人是谁啊？”
直接略过他偷看陆时祈手机这步，进入质问环节。
陆时祈却也没介意，瞥了一眼，表情不变：“同学。”
“……只是同学吗？”
“只是同学。”
这样的回答让人满意又很不满意。
裴慢慢更偏向不满意：“……男的女的？”
“男的。”
“……他给你发好奇怪的消息？他为什么要给你发这些消息？”
陆时祈无奈一笑：“这得你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裴慢慢抿抿嘴唇，想问这人是不是喜欢你，在追求你——却又不敢问，不好意思问。
“怎么了？”
裴慢慢问完了，就轮到陆时祈问了。
“他给我发什么了，哪些消息让你觉得奇怪了？”
“……”
“我们应该没说什么吧。”陆时祈问，“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
偷看人手机本就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一旦让陆时祈掌握话语权，裴慢慢就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回答了。
“我，我……”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好在这时，陆泓景的电话如救命稻草一半来临。
陆时祈将手机调成了静音，要不是裴慢慢用手拿着，还真会错过这个天赐的好机会。
“是爸爸的电话！”
裴慢慢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赶紧免提接听。
下一秒，陆泓景的声音响起：“时祈，你起来了吗？”
陆时祈还没回答，沈厉川的声音宛如背景音一般，先从陆泓景电话那头传出。
“慢慢不见了，他不在房间里！”
“打他电话没接，发他消息也没回，他不见了！”
“整个房子都找遍了，他消失了！他会去哪里！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
“……”
两人对视一眼，陆时祈冷静地说：“他在我房间。”
“……”
“……”
电话很快就被切断。
不出三秒，门口走廊传来咚咚咚巨响走路声，跟怪兽入侵宁静的乡下小镇一样。
接着陆时祈的房门从外面被暴力打开，沈厉川人没出现，声音先飘了进来：“慢慢真在这里吗，慢慢他——”
看到眼前的场景，沈厉川顿住了。
陆时祈说裴慢慢在他房间，沈厉川也没想到裴慢慢是在他房间里睡觉。
此刻小家伙窝在床上，明显穿着是陆时祈的衣服，黑色短袖宽松到不像话，领口漏了一大块。
陆时祈倒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床边，还跟裴慢慢保持了一定距离。
很怪。
以沈厉川的视角来说，就是很怪。
但陆泓景紧随其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语气还有点嫌弃沈厉川小题大做。
“我说没事的，慢慢肯定不会乱跑，八成在这里。”
“你看看，这不在吗。”
“真不知道你瞎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