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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摘星-中

第179章 摘星-中
如果真被人盯上,那天王像是绝不敢再放着了。

微慎听师妹说了假老板的事,点头道:“咱们先去城外躲着,明日再进来。”

匆匆吃过饭,天色已晚,两人带上藏好的东西就要出城。不及走到城门,只听前头有人怒道:“我的银子呢?”

竟然是那个叫他找人的陈淡云,这时冷着脸在训斥那病汉仆人:“不把人给我找回来,你就以死谢罪罢!”

师兄妹吓得立即转身,装作无事逐渐远离,却听那病汉说:“那边有两个少年……”

两人拔腿就钻进小道,熟门熟路,分头逃窜;那主仆便在后头追。

银子已经存进赌场,以后也有用处,是不可能还给他的。

只没想到这陈淡云架子虽大,功夫不行,脚程慢得很。微慎在小道躲到夜里,刚要松口气,却听那人在吩咐帮手追赶,脚步声至少两三人。

他心头狂跳:自己提着天王像,敌不过他们人多,只能另想办法,便朝相反方向逃去。

转过弯,但见一星灯火,是家酒铺子还开着。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捕快从铺子里走了过来,打头的挺出一个肚腩,走路直打晃。

微慎心头一喜,有了主意,一头赶上去。

两个捕快连忙拦住,又禀报道:“捕头,是个混小子。”

微慎不等喝问,便先说了:“大人,小的投案自首。”

“这孩子疯魔了?”那捕头睁开醉眼看了看,又把他推开,“滚回家去。”

微慎忙说:“方才听见有人行凶,天亮或许事发,有小的在,问话毕竟方便。”

众人静了一刻,问道:“行凶?”

微慎故意结巴道:“也……也不是,大概是小的听错了,这就回家去。”

说罢要走,果然被一个捕快拉住。

那捕头显然醉后不想思考,不耐烦道:“先……带回县衙,明天再说。”

很好。微慎按住心头痛快,顺从地被几人簇拥着,从角门进了县衙。

众人吃酒困倦,根本无心料这么个少年,只想把他丢进小屋锁着,却不得不把他手中物品登录在册。

廊下也有个临时库房,门口坐着个小吏,困得直点头,看带来了人,更加厌烦,随便拿过木箱要登记,问道:“这是甚么?”

微慎怕他要开,赶着回答:“小的卖艺为生,里头是养的几条蛇,毒性不大,只怕吓着大人……”说着便去碰。

那小吏如被火烧,把木箱推远:“先……先这么放着,早班的人来了看罢。”

登记完毕,他把木箱放进库房落锁,也从角门亮了腰牌出去,这是走了。微慎看在眼里,又被两个捕快锁进小屋。

众人都安静了,值夜的鼾声四起,微慎的心才放下。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夜里本来防备稀松,并且谁也想不到要追进来。

他算计着时辰,方才一路都做了标记,安排师妹在外头黑暗处静候。

这时听着外头的动静,他借口腹痛,让捕快开了门,迅速把他点倒闷了一口麻药,又调换了两人的衣裳。他让对方面朝墙熟睡,锁好牢门溜了出来。

正是浓睡的时候,他学夜鸟啼了几声,远处很快便有应和。是师妹来了。

微知著沿着库房外墙游了上去,拆下尘封土堆的旧窗,溜进屋里取了紫檀木箱,再原路返回。

她在黑影里发出暗号,微慎听见,低着头假装困倦,亮出腰牌大摇大摆出了角门。

微知著就在门口等,微慎打手势让师妹先走,他一个人回到了平时的住处,却不进院,掏出一只短筒贴在墙上听。

只听里头几个人低声吵了起来。

一个声音极低的人哼道:“人都跑了,算了罢。”

一个说:“我的银子不能就这么扔了!”竟是陈淡云。

微慎一惊,接着听时,又有个年轻声音说:“只要找到他,你拿银子,我拿天王像,刚好。”

微慎又一惊:这个是他下网捉到的那个青年。

那个低声的人又恶狠狠地说:“都说温家已拿回了天王像,如今那小子手里是个假的!明天温家就办婚事,还要抓他干甚么?”

陈淡云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的银子就不值钱?没本事不如散伙。”随即便是一通讥刺。

微慎听在耳朵里,捏了捏手中箱子,悄悄退回,轻轻离开。走到巷口时,又隐约听见陈淡云高声说“我的银子”云云。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一半要银子,一半要箱子。

这里不能再来了,要去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紫袖轻轻笑道:“他听见了?”

展画屏道:“偷新郎的传家宝,却不探探新娘的虚实,还是太年轻。”

“他没想到芳娘是咱们家的。”紫袖偷笑道,“要是早先问问你,也知道避开锋芒了。”

展画屏看他笑眼弯弯,也跟着笑道:“好玩么?”

“当然。”紫袖说,“这小子好玩。”

陈淡云一伸手,朱印便拿了茶来。今天玩到这么晚,陈先生可累着了。

微慎小心回到了最隐秘的藏身处,那里是师妹早就扮男装包下的房间。

微知著听他讲述,担忧道:“他们发现你了么?为什么说温家拿回了天王像?”

微慎摇头道:“他们找不见咱们,一定在那里躲了许久,反复说这些话——只要我去,就能听见。他们假装内讧做戏,只为诈我。不信明天去看……”

他停下话语,打开了紫檀木箱。这木箱本身便有双重机关,单只开箱就要费一番工夫。里头金灿灿的天王像华光内敛,一如往昔。

微知著说:“他们手里没东西,却说拿回了,明天婚礼不就露馅?”

“或许真有。”微慎沉思着说,“如果是我,我就造个假的……诈对方带着真的过来找我,才好调换。”

两人琢磨明白其中窍门,相视而笑。

“去么?”微知著问,“时候可不早了。”

“得去看看,”微慎合上木箱,“老库房就在温家地下,明天就是决战时刻,总归要去的。运气若好,连假的金人儿也归了咱们。”

一大早,展画屏和紫袖打扮停当,都是糙汉模样。

两人起先混在人群当中,甚至并未站在一起,来迎亲的新郎遥遥望见,却十分低调地分别行了礼。

展画屏瞅个空子贴过来问:“他是当真认出来了,还是瞎猜?”

紫袖笑道:“他那眼睛专看成百上千年的物件,咱们才二三十年,辨个真伪有甚么难?”

展画屏笑骂一句,偷偷掐他后脖子。两人说笑一阵,便同众人一齐参与接亲礼。

迎亲的锣鼓队里,微慎也套着红袍,眼看新娘蒙着盖头,手中提着一只紫檀木箱,被一个面目粗糙的哥哥背上了花轿。

他嘴角微微翘起,都看得明白。这木箱子就是引诱他的道具。真的木箱早被师妹包裹好,缠在他肚子前头伪装成了胖捕头那样的肚腩,谁也瞧不破。

迎亲队伍出发,他拿着乐器,不过南郭吹竽而已。

瞥向路旁,人群里闪过师妹的圆脸,准备攀上屋脊跟随。

两人打着暗号正要转弯,前头路人忽然挤成一团。好容易挤出人群上了大路,眼前一花,他愣了一刻:迎亲队伍成了两支,各有一顶花轿,分朝两条大街而去。

微慎认得新郎,等师妹又出现,朝上头打个手势。微知著一颗小石子打来,准准扬起花轿窗帘一角,一只提着紫檀木箱的玉手闪过,同时是女子的惊呼,随即安静。

没错,是这个。微慎跟了上去,又去看另一支队伍,只觉方才一挤是刻意安排。

微知著不想拖师兄后腿,然而屋脊没连着,只得不断绕路,奋力攀登。正观察两支队伍,忽然脚下一虚,瓦片碎裂,躺平在屋顶。

只听下头有人说:“我的银子呢?”

她战战兢兢看去,竟又是陈淡云。

等微慎回神再看,屋脊上的师妹不见了。

怎么会?他搜寻一番都不见人,再朝前看时,蓦然发现新郎也不见了。

队伍朝着人少的地方走,甚至连自己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微慎有些发慌,用力甩头,仔细回顾,确认自己没有跟错队伍。

人在莫名减少?稍微一琢磨,他就明白了。

这是有人布阵。有人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不知哪一刻,或许师妹消失前一瞬,就是阵法发动的时候。

既如此,这里许多都是幻象了。

他反而淡定下来,飞速寻找破阵的阵眼。再转弯时,抬轿的人也不见了,一顶花轿孤零零停在巷中,有人跨出轿来。

微慎不再迟疑,回头就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香风掠过,有人从后赶了上来。

他早有准备,拿出身上数把飞刀抛出,对方动作极为轻盈,像朵云彩被他挥退数尺,坐在地下。

那人手里提着紫檀木箱,一对笑眼正望着他,就是被他一网捞住的青年。

微慎从瞧见对方身影就大呼坏事,这人虽穿着新娘的裙衫绣鞋,身量却根本就是个男人!

或许是布阵之人的虚像,但术法却不可轻视。只见他一挥手,便有一道阴影唰地飘来,人不人鬼不鬼,擦着微慎肩膀飞了过去。

微慎要躲,那阴影不知哪里又来,唰地擦过他的后背。

冷汗渗满额头,微慎却定下了心。阵法当中,许多反常之物便是阵眼所在。此时不需畏惧,只需……

他躲避着再次飘过的那道鬼影,一边向那笑面青年丢出一枚银光弹,一边拿出腰间小瓶果断泼出——

半瓶黑狗血迎着那影子的方向直直飙了过去。

眼前黑光大盛,罡风过处,身前的伪装裂开,紫檀木箱落在脚边;前方地下只剩一件外袍,连一滴血都不见,那鬼影也消失了。

而那穿着喜服的青年,在银光弹“砰”一声炸响后,倒在地下不动了。他的紫檀木箱飞出数尺,就在微慎不远处。

身后遥遥传来人声,微慎松了口气,这阵不难破,只需尽快离去。

他弯腰去取木箱,登时傻眼。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紫檀木箱摆在那里,连那青年所携总共整整十个。

幻象为何还没结束?微慎心惊之余却并没慌神。

他随手开了盒子看,都是黄澄澄的天王像,触手冰凉,纯金打造。

不。既是幻象,便不可能一模一样。

他拿起一个金人儿,凭借他的经验,这种东西往往带着机关,多的能有七层甚至十层;想要打开温家仓房的门,也要到门前才能最终解开。此前他只在脑中解谜,这时说不得要试上一试。

一通巧手操作,他按照思考成果试探着每一处起伏和每一道纹路,果然摸到第四个时,咔嚓一声,金像身首分离。微慎心头一喜,只见头部和身躯连接处镶着硕大一颗宝石。

这等稀世珍品,绝非随处可见。他把后头几座全部检查完毕,果然只有这一个带着宝石。

造像容易,复制机关却难。即便在幻像中,孰真孰假不言自明。

他提起木箱出了巷子,回头再看,地上的人也好,木箱也好,都不见了,只剩一件泼了黑狗血的衣裳。

破阵成功,微慎便要去找师妹,发了信号却无人回应。

他拐进一间破院,找一个旧盆,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这是师妹临出门给他的,此时刚好用来寻人。

把紫檀木箱坐在身下,他凝神运起“溯流光”功法,深色墙壁上慢慢现出一片影子。

远处破墙后头,紫袖只听陈淡云说过他的能耐,这时好奇地看,低声说:“这小子不赖。”

展画屏说:“这么多年,没人朝我泼过狗血。”

紫袖想起方才驱鬼那一幕,笑得几乎滚倒,被他搂在怀里按住了嘴。两人抱在一起看那墙壁,上头显现出湖水山林,跳着一头白鹿。

“是五浊谷。”

展画屏装神弄鬼时早把微慎身上的零碎换过一遭,这时用的铜钱自然是他身上的东西,因此一眼就认出自己去过的地方。

紫袖点头:“这回咱们遇见了兰大哥。”

五浊谷虽没有人住,从前魔教的朋友还是偶尔回去一趟。三人巧遇,把酒到天明。

兰泽开着一间药铺,带着药酒,对着他们絮絮叨叨灌输了许多养生窍门。

两人正说,只见微慎动了动,挠着头,显然认不出地方,随即又运功。

光影再闪,显现出无数翠竹,便是万竹林的景色。

展画屏摸摸紫袖的头,柔声道:“这是你盖房子。”

紫袖无声笑起来。他突发奇想折腾了许久,要造一处流水静室;结果一座小桥由两端造到中间,根本对不起来,差点笑昏在里头。

这两人眼中都是柔情,微慎却依然认不出这是哪里,急得跳起来。

紫袖说:“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铜钱是别人的?”

展画屏半眯着眼:“人还行,浮躁了些。”

这时微慎再次运功,墙壁上却出来两棵橘子树。

紫袖双眼一弯:“这是我那里。是从灵芝寨回来,带着嘉鱼一起。”

那时他和展画屏常把金鱼灯点着挂在树上,和嘉鱼坐论武学。那竹篾编的胖金鱼就像游在光影里,许多悄悄话都被它听了去。

“值了。”展画屏说,“此前我还不信,原来真有人能追溯流光。”

流光易逝,回首年华,每一刻共处的时光再次呈现眼前,竟然是这样新奇又温馨。

因为有情,所以喜悦。

紫袖抿着嘴说:“你真是狡猾,竟提前想到他会这样做,调换了铜钱。”

展画屏一副了然模样:“换了是我,也会先想法子找你。”

他低头亲了亲一脸甜蜜的紫袖,听听动静说:“人来了,咱们走。”

紫袖却指着喜服笑道:“我这一身,可没法在大街上走。”

展画屏笑而不语,勾住他的腰,抱着便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