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White moon 22
“至此。”
路白月戴上面具, 语气似乎捎着甜丝丝的笑意,又像凛冬,这笑意里毫无感情。
“演出将进入尾声, 演员要谢幕了。”
*
夏日的天黑得晚, 时间走向八点。烟火才有了停歇。
有风吹过。
【请所有演员, 以自己的身份卡为基础,相互协助, 完成终场演出。】
【终场演出目前进度2/4。】
白粥站在高楼之上,掐着耳边的麦。
死亡的预言从他眼中显现,抹去生命的同时,又听着路白月从耳麦中传给他的, 一句一句的低语。
“这里,有一片荒芜的土壤。”
“只有野草迎风生长,枯黄又干瘦。”
“它们被罪恶、鲜血浇灌, 逐渐在风中扭曲,漫漫铺过原野。”
“迷途的旅者行走了很久,踩过这片土地, 踩紧了土壤, 踩碎了野草。”
旅人。
林寄雪坐在石狮子像上, 手里拿着一叠档案。
这是下午的时候,他从医院里找来的线索。这原本该是一份空白的档案,在林寄雪的眼前浮现出清晰的文字。
上边有照片, 划过一张张他有印象的、没印象的人脸。
在他仅存的记忆里,这些大多是在怪谈中离奇死亡的人, 被通灵者论坛疑惑讨论过。
林寄雪百无聊赖地往后翻,眼睛在看档案,边看边走神, 脑子里有小人吵架。
直至他翻到最后。
林寄雪看着上边的文字,罕见地将东西记到了脑子里,手指微停。
他在受害人的照片一栏,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养母——徐舟。
姓名也对得上。
徐舟是在一个风雨夜离开的。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林城也挥着手,像过去一样,抱抱妻子,与妻子说着再见。
那时,林寄雪还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临走前,她很温柔地揉了揉林寄雪的脑袋,要他以后听话。
转头就消失不见。
林寄雪小时候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不听话,妈妈才会离开。
后来长大了,他倒不再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是依然不得其解。
他很听话,有时候又不那么听话。
尤其是犯病的时候。
林寄雪按着纸页。
他现在能控制得这么好,能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少不了林城的功劳。
“交易对象:‘演员’与夏雨澄。”
“交易记录:替李夫人掩盖家族患有隐性精神疾病的事实。”
让秘密埋进土里。
她没有怀过侥幸,林寄雪从出生起,就不被母亲期待。
很久以前,林父与林母点着一盏台灯,两人坐在客厅的两边。
在夜里,他们看着桌上双份的亲子鉴定报告,相对无言。
徐舟问:“小雪睡下了?”
林城点头:“哄睡了。”
他们相信对方,婚前也各自做过检查,没人有遗传病史。
现在报告出来,查出林寄雪与他们二人均无血缘关系,只说明了一种可能。
他们抱错了。
“我去找一找吧,”徐舟说,“和我们家抱错那户应该也不知情……”
“先去医院那边问问。”
林城:“我们一起去吧,小雪出生那家医院在A市,有点远。”
徐舟摇头:“来回路费挺贵的,你工作又忙,万一白跑一趟,有些浪费。”
“我到那边问问,有消息了,你再过来。”
“这两天我休息,正好有空。”
这一去,不得善终。
那个夜晚之后,徐舟再没有回来。
装资料的档案袋上被贴上标签。
林寄雪用冰凉的手指摸过标签的边缘,勉强辨认清了四个字。
“死者名单”。
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李家故意的。
李夫人并不爱她的孩子,养谁都是养,只要不触碰她的利益,谁都可以。
徐舟问到李家头上时,李夫人选择了灭口。
而李颂,阴差阳错,不知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养大自己的人暗害。
他还在尽心尽责地替李家做事。
最后在Cold Cemetery里死去,如风拂过,毫无痕迹。
徐舟被发现,林城肯定也会被列为目标。
“演员”向来斩草除根,路白月全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却不知徐舟做了什么,让他们迟迟未被发现,逃过一劫。
他应该混乱。
林寄雪想,在林城被那些破门而入的“官方人员”拿着莫须有的罪证带走时,他就合该发疯,咬下他们一口,咬得那些人鲜血淋漓。
林寄雪深深吸气。
他按住太阳穴,轻声自言自语:“别闹。”
脑中争吵的小人依然喋喋不休。
林寄雪抬眸,握住自己手里的刀刃,舔了舔唇。
而另一边,风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送葬人吟唱着哀惋的悼亡曲,将腐烂的养料播撒在枯朽的尘土缝隙。”
送葬人。
小米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
她带着光碟,从独栋里钻出来。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潜藏在人群之中。
抬眼,烟火的绚烂明灭在眼底。
“哒哒……”
小米站住了。
盛青禾把手背到身后,牵着不少气球,慢着步子,从小米身边飘飘地路过。
小米扭头,看着盛青禾偷偷地把布置好的花环换成气球。
女孩换得很光明正大。
当着众人的面,她把锦簇的花团哐哐拆掉,将气球绑了上去。
气球的底下还栓着绳。
绳索在夜晚的微风中窸窣舞动,傀儡对此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路过。
章庆就在旁边,目睹一切,忌惮地往舞台附近避了避。
他看见过这些气球杀人的。
细细的绳子捆住人的四肢,把人拖到池塘里生生扯断,随后绞下人的头颅,将脑袋装进气球内部,成为填充物。
许书文就是这么死的,在今天上午。
盛天原出事,舞台坍塌,白缟成为了盛天原的陪葬品,被染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池塘边喂鱼的章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盛天原被挖出的尸体,跌坐在一边的盛安桐,以及范意等人离去的背影。
章庆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把盛安桐扶起来。
他们之前吵过架,因怪谈的事。
而舞台剩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不容乐观。
果不其然,下一秒又塌了一节,正好扎进一个人的后脑。
许书文抱着百合回来,正好撞上这幕。
他被吓到,花盆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瓷片和泥土撒了一地。
章庆想去拉他:“喂,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想握住章庆的手,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范意先前的威胁。
在源于本能的恐惧驱使下,他突然一把拉住章庆,赶忙起身,抖着声音道:“章、章庆,其实我……”
他说出了那天的真相。
关于范意没有参与笔仙,反而是宅邸起火后的报警人的真相。
“……”
章庆其实猜到了。
从范意露出真切又诧异的目光开始,章庆就心有怀疑。
他替别人抱不平,那些人反而请他退让,这种心虚的表现……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范意是被人陷害的。
可他是跟风者,他不能承认。
忽然,一声被掩埋在烟花里的,无人在意的惨叫从章庆身后传来,叫他回神。
他猛然转头。
看见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叫唤出声,摔在地上,腿上被缠了一条细细的绳索——他踩到了一段被藏在花丛里的气球绳。
他似是想要求救,看见章庆注意到自己的困境,眼里燃起微微的火花。
然后,人头落地。
章庆捂住嘴,一阵恐惧化作冰凉的恶感,涌上咽喉,差点踉跄着后退。
好在他站稳了,没敢继续动作。
不然,他身后也有一段悄悄延伸到他脚底的气球绳,会被踩到。
盛青禾的声音柔柔在旁边响起:“你们知道吗,这是会所的负责人。”
“他们协助伪造了我在会所溺死的假证,让手底无辜的保安,替盛家顶了罪,受了过,毁了人的一辈子。”
只要一个小小的决定。
小米闭了闭眼,上前两步,与章庆擦肩而过。
她切下了死者的小指,接着从身上取出一瓶浑浊褐红的液体,打开将手指泡了进去。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样的死人,不会被做成傀儡。”
她的语气很平,毫无感情,在章庆面前,为死者棒读悼词。
“希望您的魂灵堕入炼狱,受尽十八般之苦,永不安息。”
“希望您的魂灵在痛苦中得到洗涤,直至麻木,迟钝,失去感知。”
“祝您,灵魂不死不灭。”
最后一簇烟火在夜空盛放,极美极灿烂。它映亮了整片天空,金色的光辉有如烈阳,悬于东方,泯于一刹。
“巫祝采撷鲜花与露水,祈求风雨,愿这片曾经的沃土能生出翠绿而健康的新芽。”
静没有参加终场演出。
她坐在坟地里,坐在向日葵花田的秋千上,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
风摇动秋千,将她推高,越推越高,几乎要荡到天上去。
须臾,静在坟地里撑起红伞,见证男孩的第88次受刑。
只是这回,他的手里没有了雪花玻璃球,换成了一小块没有吃干净的,脏兮兮的蜂蜜小蛋糕。
静顿了顿。
几秒后,她说:“生日快乐,路白月。”
生日快乐。
男孩听见了在苦海中浮沉的低语,一双一双手拉住他,要他下沉。
“是谁将注定的苦难写进旁人的命数?”
天煞孤星。
会场里。
盛安桐不敢在旁人眼前露面,何况他失去了双目,一路摸索到这里都艰难,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感知,却能忍着痛楚,独自坐在建筑的角落,完整清晰地听完录音。
这是他父亲与舅舅的声音。
真好。
这该死的世界。
他承认,自己有时是无理取闹了些,冷漠了些,爱装作成熟的模样,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决定。
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多年的生活,是拿别人全家的惨死换来的。
还有盛青禾的死。
因为他要盛青禾帮他追一下气球。
他之前忘记了。
谢桐隐去了他脑海中关于诡物的记忆。不久之前,小米的诅咒刺进眼瞳,吃掉了谢桐留下的诅咒……他又想起来了。
原来是算计。
他家里活该被人报复。
“怎么样?”
他似乎听到路白月在他耳边呢喃。
“要疯一些吗,要燃烧吗?”
“这样的命数不是你的错,是你父母作了孽,报应到了你身上。”
“我知道你爱他们,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去恨去讨厌。”
“不如……陪我完成终场演出吧。”
“让真正该死的人陪葬。”
话音落下之后,世界寂静无声。
暗潮在缄默,死亡的气息开始蜿蜒流淌,各怀心思的通灵者们齐聚于此,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月亮”。
“可是观众却说,他看见雪花落进荒田,细细密密的像灰,肮脏的雪水融进土壤,冻死了才生的幼芽。”
范意的手里捏着五子棋的黑子,在塑料棋盘上落下,堵住了白子的路。
叶玫用指节抵着下巴,又落下一子。
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作为观众,叶玫旁观半天,实在觉得无趣,于是特地从屋里找出了一盒围棋,要范意陪他消遣。
正好,终场开始之前,范意也不想再继续干看。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悄悄换成傀儡。
现在还是第一局,他们继续。
棋盘黑的白的交错了大片,迟迟不能结束。
黑子再次截住了白子要连成五子的最后一步。
两人边下边聊天。
“你不想赢吗?”叶玫往楼底瞅一眼,问范意,“一直在专注堵我,走哪堵哪。”
使计也没用,会被范意看穿。
“说不定呢,”范意也往楼底瞅一眼,回答道,“也许我堵着堵着,就赢了?”
叶玫笑了:“真的假的啊?”
“我俩这局还能结束吗?”
范意继续堵,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楼底的某个人身上。
“说不定呢?”
他在一心二用。
楼底的舞台边缘,谢桐心中正盘算着某个狠绝偏激的计划,听到烟火停歇,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与人群中往此处眺望的路白月遥遥对视。
路白月摘掉面具。
他开口,没发出声音:“好久不见。”
“演员。”
谢桐吸了口气。
几年以前,他曾经试探过路白月,他的代号为什么要取作“极光”。
路白月敷衍回答:“因为好听,好看。”
是吗。
太阳风碰撞磁场,在冰冷的极地折射出绚丽的光辉。
“可惜我不是太阳,只能发出微弱渺小的挣扎,让我的声音传遍这怪谈的小小一隅。”
但看到极光的人可以。
他们会向旁人描述,那是多美丽盛大的光景。
看似有很多种选择。
实际只有一条道路可走。
便是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