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本能
梁声一直很安静地贴在温心妥的身后,温心妥不会维持一个睡姿很久,所以没过一会温心妥就翻了个身。
五年的习惯又变得颇有存在感起来,温心妥感觉到熟悉的体温,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将脸颊贴在了梁声落在一边的手臂上。
梁声将他往怀里搂了搂,下巴搭在他的颈侧,难道只能这样吗?这样偷偷摸摸才能抱住温心妥,只会让温心妥继续伤心,却没有办法以猫的形态让温心妥真正地开心起来。
可他能做什么?如果靠近,温心妥会受伤伤心,如果远离,温心妥也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开心。
梁声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过往的种种,温心妥的眼泪与指责,好像都在告诉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温心妥只会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们分开的时间多于在一起的时间,到那个时候梁声连一点挽回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睁着眼思索,温心妥又翻身,直直地躺着,呼吸平稳,没有再说梦话,指尖属于温心妥的温度随着他的远离而消散。
梁声蜷了蜷手,徒劳地想握住那抹温度,只在卧室里感觉到源源不断扑进来的冷风。
窗户大敞,一侧的窗帘被吹得飘起,温心妥的位置离风口最近,他睡觉之前看了手机情绪低落,放下手机就尝试入睡,忘记了把窗户拉回。
梁声起身,把被子拉高一点,盖住温心妥的下巴,随后来到窗边,轻轻地合上了窗。
睡也睡不着,梁声不准备继续躺到床上,回到床边的时候才看见了旁边桌子上闪烁的红点。
他愣了一下,一个运行中的摄像头正对着卧室的床。
梁声不知道该维持人身还是变回猫时,瞥见旁边充电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下,拿过了温心妥的手机。
手机设了密码,也可以人脸识别,但温心妥正在睡梦中,而且室内昏暗,如果做人脸识别,温心妥很有可能被吵醒,梁声想了想,变成猫,叼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如果密码不正确,它尝试开屏的时间久一点,不小心被温心妥发现,它还可以用自己是只猫争取一下时间,但等它到了卫生间,输入他们的恋爱纪念日的时候,屏幕就解锁了。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梁声确实知道温心妥的手机密码,他只是想碰运气试一试,没想到密码并没有改。
梁声的动作停住,抬起头来,镜子里出现一只圆眼睛的猫,它没有情绪,梁声甚至也分辨不出来自己这副表情是为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一直在观察人类,模仿学习人类,却一直缺乏对自己的分析与了解。
他翻出新下的APP,把软件里的那一段重点标记出来的视频删掉了,监控仍然在运行,温心妥出现在视频的中央,梁声离开后他像一只蜗牛蜷缩在被窝里。
对于猫来说,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姿势,它只有在感觉到难受时才会这样睡。
他曾经把这样的温心妥抱进怀里,问他是不是很难受,温心妥却说这是他觉得最舒服的睡觉姿势。
对他已经习以为常,无需关注的东西,对温心妥而言会不会觉得难以理解?
镜子里的猫眨了眨眼,它通常没有什么表情,尾巴很多时候是本能反应,会不受控制地反应它的情绪,镜子里的尾巴落下来,可作为人类的梁声太过冷淡,且缺失尾巴。
它盯着自己,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它跳下洗手台,重新变成人。
他用这样的表情看温心妥了吗?哪怕是在他流眼泪、诉说自己的痛苦与愤怒时依旧是这样不为所动的冷漠模样吗?
他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去回忆自己的表情,可他的面前没有镜子,他并不知道当时自己的样子。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被刺激得泛红,泪水混着水珠落在脸颊上,看起来才有点人气,梁声学着记忆里温心妥看他的样子,微微扬起嘴角,却没有温心妥那么好看,看上去人不人猫不猫,甚至有点诡异。
他的嘴角弧度落下来,静默几秒,将充满电的手机放回原位,以猫的形态团在温心妥的旁边。
凌晨四点多,城市还处于一片灰蒙中,暹罗猫静悄悄地出了门。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亮着淡橙色的光,正在迎接不断到来的精力旺盛的夜猫。
暹罗跟在一群家养猫咪后面排队认证进地下城,这群家养猫咪正在兴致勃勃地诉说是如何逃过主人设置的重重监视逃离家门的。
前面的布偶看他一直没说话,问:“你也是家养的猫吧?”
暹罗猫盯着它,不知道它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布偶公猫指了指它脖子上的红色围脖:“你主人给你围的?”
它叹了口气,“我主人老是让我穿白色蕾丝,我还是喜欢蓝色多一点。”
暹罗猫低了低头,伸出爪子摸了摸围脖的纹理,温心妥给猫买了很多衣服和装饰品,堆在玄关的小柜子上,它出门时就顺手拿过戴上了。
“嗯。”暹罗猫点了点头。
“你来干嘛?你怎么都不说话?”布偶公猫和它介绍排在前面的几只猫,“我们都是附近小区的,以后可以多交流。”
“你也是在家养着的时候突然变成人类的吗?”
暹罗猫眨了眨眼,“不是。“
暹罗猫有意识起就是一只猫,在流浪的过程中认识了奶牛猫和缅因,和它们成为了朋友,它们三只经常窝在大学的花圃里等待投喂,直到有一天它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人类手脚。
它学习观察的对象里,最显眼的是温心妥,因为他来的次数最多,头发颜色最深,而他脸上经常挂着淡淡的笑容,对谁都温声细语的模样。
他开始手脚别扭地行走在校园里,光明正大地跟踪温心妥。
直到对方终于对他投来关注,看他的眼神不再疏离,开始给予他拥抱和亲吻。
它用很短的时间学习了猫管局的规定并通过考试,不分昼夜地打工赚钱,因为在他们在一起后,温心妥曾语气释然地向他透露自己并不喜欢与家里人联系。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没有家的。”温心妥握着他的手说,“但是我对家的执念也没有那么深啦,租个房子就够了,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你呢?毕业之后…你会留在这里吗?”
梁声将脸颊贴过去,蹭蹭他的手,问:“你想要一个房子吗?”
“什么?”温心妥没听懂他的意思,解释,“现在的房价很贵,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呢,就算找到工作也买不起。”
温心妥开玩笑地问:“你要和我一起买房子啊?”
“嗯。如果你想要的话。”
暹罗惆怅地喵了一声,表示它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热心的布偶问:“你和你的主人闹矛盾了?”
“嗯。”暹罗说。
温心妥拎着行李箱出走,他们的家变得空荡荡的,而它也不想回去了,房子成了一个空壳。
“所以你来找感情调解中心的橘大夫?但是它现在估计还在睡大觉呢!听说它上个月被管理局安排了一份人类值班工作,现在它已经和人类作息一样,白天上班晚上睡觉了。”
“而且你不知道调解中心现在要和人类一起来吗?你主人知道你是猫吗?你们登记了?他有拿到进城许可证吗?”
暹罗猫两耳不闻窗外事,它也只是在做任务的时候听过调解中心可以为猫咪解决感情问题,其余不太清楚。
轮到它们了,暹罗猫刷了身份进城,走在前面的布偶拉了拉它,说:“你可以去找找狸花猫,花钱就行,不过它有点奇怪,很爱发脾气,过去容易被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呢,好像挺管用的。上次小傻银渐层和它主人闹矛盾,它按照狸花猫教的办法和主人重归于好了。”
暹罗猫耳朵动了动,停在原地,问:“真的吗?”
出来一趟,暹罗猫加到了布偶的联系方式,并循着它给的地址到了六层的一间小办公室,上面挂着几个大字——磕学研究所。
它敲门进去,前台猫正在录入登记,看见有人来了抬了下头,“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好的哦,稍等一下。”
暹罗猫问:“这里可以解决感情问题是吗?”
前台猫敲着键盘,皮笑肉不笑地说:“是的哦,我们是猫届第一家专门服务于猫咪与人类情感问题的会所。”
“好,请问我要等多久?”
前台猫倏地站起来,“如果你觉得一次五百积分OK的话,现在就带你去喔。
“不过先说明,被骂也不会退费的哦。”
“去吧。”暹罗猫交了费,被前台猫领着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最后一间办公室停下。
“到了,祝你好运。”
一分钟后,暹罗猫坐下,黑纹狸花猫面无表情地坐在它的对面,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问:“有什么问题?”
暹罗猫很少有能诉说自己感情问题的时候,因为奶牛猫和缅因什么都不懂,无法理解暹罗猫的纠结,也无法给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它表明自己的来意,简短地讲述了他们如何在一起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暹罗猫说,“他出差了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狸花猫变成人,像是来了点兴趣:“哦?”
暹罗猫看见它变成人,也很有礼貌地恢复了人的形态。
梁声并不是完全不懂的状态,只是还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他出差之前我们还非常好,我们通了电话,回家之后他向我提出分手。”
“之后我每次出现似乎都会让他更伤心更生气。”
狸花猫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呵了一声,“那他每次伤心生气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我…”梁声低了低头,“我离开了…”
这几天的思考似乎已经告诉他,离开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他得出的结论分明与温心妥的抗拒相悖。
“我去做猫了…”梁声抬起眼,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问:“我不应该离开,对吗?”
狸花猫并没有直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你难道还没有发现问题吗?”
没立即听到暹罗的回复,狸花猛地将笔拍在桌子上,毫不留情地说:“我的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猫?你消失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以为你可以又做人又做猫吗?要么做人要么做猫,不要人不人猫不猫!世界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你想要消失就消失,想变猫就变猫,你有想过你的伴侣是人类吗?人类又变不了猫。”
“我接待过很多家养猫的感情问题,它们无非是觉得他们的主人不够爱他,通常让它们陷入漫长的等待中,它们也没有多少自由,被迫每天在等待中循环。”
狸花猫一针见血,“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这样,你更喜欢做猫,你把人类留在你们所谓的家里,你用你的爱软禁了他,你让他无法出走,在你变成猫的这段日子里,他只能被动地陷入等待中,他一直在等待你回家,你明明可以作为人类安慰他,却一直逃避地做一只猫对此视而不见!”
在很长的时间里,梁声依赖于猫体,他无法习惯人类的躯体,在他的意识里自己是一只猫而不是一个人,而他想要靠近或者从温心妥身上索取爱意时又会无师自通地成为一个人。
他一直没有什么思考,更多是遵循本能地生活,在温心妥上班,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就能毫无负担地去做猫。
原来这对温心妥而言一点都不公平,因为温心妥只认为他是一个人,并不知道他是一只猫,人有人的逻辑行为,他一直以来都做错了,是温心妥的纵容才支撑着他们走过了五年。
暹罗猫失神地走出地下城,在冷风呼啸中,晨光破云而出,城市迎着日出苏醒,它抬起头,快八点了,温心妥要起床了。
它不知道温心妥会不会原谅领悟得太迟的梁声,但这次他不想再让温心妥因为等待它而难过了,以后也不会了。
暹罗猫抬步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狸花猫报废了一支笔,忧郁地变回猫陷在沙发里,叹了口气:“又是没磕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