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话音刚落，温亦之一抬手将苏若言拦在身后：“他方才已吃了你们一掌，接下来这三掌，我替他接。”
苏若言揽开他的手，向前一步抱拳，直接道：“前辈请赐教。”
温亦之抢言道：“我来！”
铁锤长老见状一脸饶有兴趣，他弯起一双眼在温亦之和苏若言之间滴溜一转，然后凑到温亦之跟前：“知道公子你对朋友心疼得紧呐，”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又接着道：“可规矩早先订好了，你既说了要求，我便应你，可你现下眨眼就要变卦，怎么着？以为我是那木鱼老头子，好糊弄？”
温亦之皱起眉道：“我朋友本就吃了化功掌，一路被奸人追杀身受重伤，方才又吃了你们一记排山掌，明眼人都晓得他气力早已殆尽，不堪一击，若眼下接你们三掌，无异于送死。”
铁锤长老听得十分认真，点头称是不住，开口却道：“那与我们又有何干呢？”
温亦之沉下眼色半响才开口道：“二位曾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武林前辈，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当年还曾流传过一段关于二位扶弱济贫的佳话，仁义侠士四个字真真当之无愧，在下私以为，二位长老如今确确实实对我这朋友动了恻隐之心，定是不愿见这样一个武学奇才沦为废人。既然如此，何不让我们顺利上山求诊，遂了二位的意愿，也遂了我们的心愿呢？”
“啧啧，”铁锤长老回头一望长须长老：“你瞧瞧你瞧瞧，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少侠的嘴上功夫多么利索！我看你这老木鱼也得多学学，要是当年你哪怕只有一星半点这个本事，那姓林的书呆子也不会被你气跑了！”
长须长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了铁锤长老一眼，转头看向温亦之沉默半响不语，半响后他敛下眉头，望向温亦之沉声道：“你真愿意替你这朋友挨这三掌？”
温亦之闻言不语，而后缓缓弯起嘴角，挑眉一笑：“保不齐是‘挨’，说不定在下能接住呢？”
长须长老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我在边上听得真切，深知温亦之自百水门出来之后，身上也负了不少伤，再加上方才他同扛锤长老过招之际，使得那一招尚未成熟的“拨云见月”让他内力早已捉襟见肘，眼下若要徒手接那长须长老三掌……
不行不行，我心中一紧，偏偏记起前几世长诀山下寻找温亦之尸体的情景，此次好不容易有缘再次见到他，又哪里能让他冒那个险？
想也没想，我上前几步走到长须长老跟前，抱拳道：“久闻二位长老大名，早就想一睹风采，小辈不才，斗胆想领教一番这排山掌的威力。不如这样，这三掌便由在下替我朋友接了，就当了了我这无名小辈的一丝小小的心愿吧。”言罢，我抱拳道：“请前辈赐教。”
二位长老闻言一惊，铁锤长老把眼睛瞪得贼圆：“去去去！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毛头小儿来凑个什么热闹，方才沾个火星就把你打的人仰马翻，眼下还想接老木鱼的排山掌？不想活了吧你？！”
温亦之在边上盯着这边沉默不语，他眯起眼，而后望着我挑起眉头，敛了敛神色，却终究没说一个字。
这时苏若言突然望了我一眼，神色闪烁，半响后他皱起眉头开口道：“你个地痞无赖逞什么英雄好汉？怕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接下这排山掌你就能扬名江湖？笑话！怕是掌风还没到你跟前，你就已身形溃散，四分五裂了！识相的快些滚到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
我知他这话有些吓唬的成分，于是接下话头：“我跟随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你以为仅仅只是想为你求诊？排山掌威力非凡名震江湖，我今日好容易得见，若能领教一番，哪怕只能接下一掌，他日我在江湖上必定会有所名声，武林剑客不少求战于玄剑山庄，不都是想决战之下给自己挣个名头？我现下如此，又有何不可？”
苏若言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神色却又不见，他讥讽道：“你个地痞无赖，还谈什么出人头地？怕是掌风未到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在江湖上留个笑柄吧！”
我道：“随便你怎么说，这三掌定要由我来接，”我转身朝长须长老抱拳道：“我这二位朋友身受重伤，君子不趁人之危，前辈乃武林侠士应深知这一点，如今若强行让他们两个带伤之人徒手接招，往后传出去岂不是自毁名声，让人笑话你们欺负伤弱？这个道理，前辈要比我懂。”
长须长老闻言，捻着胡子沉下面色，半响不语。
倒是那铁锤长老先发了话：“看不出你这小儿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角色！”
苏若言在一边怒道：“这地痞无赖也就嘴上功夫炉火纯青！”他狠狠剜了我一眼，半响不语，之后突然缓下神色与我对视，我被盯十分不自在，只能憋了个白眼回敬他，他皱起眉好半天，忽然缓声开口道：“你身上还有箭伤，可别忘了。”
这话说的我不禁抬眼看他，可他已转过身去，我听他继续道：“这三掌轮得到你来接？我可不想日后在江湖上落个‘胆小如鼠，竟要地痞无赖搭救’的名声！”
我一愣，笑道：“放心，接了这三掌，我就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地痞无赖了！”
我这副肉身自然不能抵挡这威力非凡的三掌，但若能用灵剑化回人形时，人形与剑形的临界之际所散发的灵气作为御盾，或许能勉强接住这三掌，这样既不会暴露真身，又能抵挡排山掌，绝对是不二之策，只不过……这方法必定要掌握好时机，若过度，则会完全化回灵剑原形，暴露真身后将引来杀身之祸，若不足，则肉身毁损，命丧黄泉。
计较作罢，我一个翻身跃到一处空地之上。那长须长老转身远远盯着这边，我缓缓催动体内灵枢，抱拳道：“请前辈赐教。”
那长老看我半响，方才启步朝这边过来，我看着来人，这一刻忽觉体内心气漫涌，缓缓而来。
“你真不怕死？”那长老在我面前站定：“我可从未对手无寸铁的无名小卒使过这一招。”
我微笑道：“前辈大可放心，我不会死的。”
他闻言望着我半响，神色怪异。
此时，我看见脚底有银光慢慢浮现，顿感通身灵力四窜，我道：“出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那长老忽地化作一股白烟也似，眨眼闪到了我身后，我几乎同时翻身朝前，将将撤出数丈之外，哪晓得还是慢了半拍。
不好！
只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之后便感巨石似的东西撞上后背，同时一阵内力狠狠注入，若浪涛拍岸，汹涌而来。我来不及反应，只觉这内力与体内灵力相抵，又猛地搅作一团，体内气力顿时大乱，这一瞬我忽地脑袋一懵，然后便是五脏粉碎之感。
“沈渊！”耳边传来喊声，也不知是谁。
我直直摔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这一刻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五脏六腑好似火焰中烧着了般疼痛无比。
我趴在地上好一阵看不见东西，缓了许久才强忍着将将从地上爬起，我伸手擦去嘴下鲜血，勉强站定对长须长老道：“排山掌果然名不虚传，望晚辈能招架这接下来的第二掌！”
话音刚落，苏若言突然从远处飞来，边飞还边骂道：“你个地痞流氓怎么这般贪心？你已经吃了一掌，够你在江湖上挣个名头了，再来一掌你就没命了！”
那长老站在原地，竟半天没有动静，我又道：“请前辈赐教！”
苏若言落到我跟前，一把扯住我衣袖：“你找死？！”
我不理会，只抱拳向那长老道：“请赐教。”
长须长老盯着我半响，又拿眼看了苏若言，一双眼珠炯炯有神：“这位公子，老夫正同你朋友过招，你凑个什么热闹？”
苏若言沉声道：“过招？他不过是一介无名小辈，你一代大侠能同他过个什么招？”
我推开苏若言，他反手将我扣住，我搡了搡，实在拗不过，只得向那长老道：“出招吧。”
那长老就是不动，勾着嘴角望着苏若言扣着我的手。
苏若言皱起眉头一把拉过我，突然凑过头来，那声音带着热气漫到我脸上：“我不想欠你。”
我愣了一下，心道你以为这是为了你？便哈哈一笑一把搡开他：“就当是为了你，这人情也不用你还。”
他闻言一怔，突然后退一步。
我不予理会，只再次抱拳向长须长老那边道：“请赐教。”
那长老负手而立，笑道：“再吃一掌你就没命了。”
的确，身上的疼痛告诉我不能掉以轻心，可方才我已试过他套法，约莫拿准了这排山掌的路数，这回只要把握好火候，必要时候推动灵枢，估计不会出太大差池。再者，若要还是失败，真没了命，那也顶多是再回一趟地府跟鬼差兄弟说说好话的事，还魂归魄，手到擒来。
于是我道：“无妨。”
话音刚落，只觉眼角掠过一抹墨蓝身影，再一转头，便看见苏若言正踩着流云步握剑向长须长老而去！
我一个翻身过去，不远处铁锤长老惊呼一声：“你个毛头小子，怎么耍赖皮！”便二话不说加入战局。
我心中不解，实在想不通姓苏的这是搞什么，于是运气从侧面朝他的剑身拍了一掌。
他见来人是我，缓缓歇下轻功，停在一处：“你作甚？”
我气极，憋了个白眼给他：“我还要问你呢，你这是做什么？”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佩剑，道：“我自然是来接他这第二掌的。”
我气乐，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摆手叫他一边呆着，结果他反倒怒道：“你这无赖还不滚到一边去，在这儿等死么？！”
铁锤长老此时落到我们跟前，锤头往地上一放，做叉腰状：“去！你们两个毛头小儿怎么说话不算话，两个打一个？哪里有这般耍赖皮的！”
我道：“抱歉，我这朋友不懂规矩，再不会了。”
铁锤长老翻个白眼给我：“你朋友你朋友，他听你话么，你说不会就不会？”
我干笑两声只好赔不是。
苏若言在旁边皱眉道：“你滚回去，剩下两掌我来接！”
铁锤长老气冲冲杵到我们中间：“奶奶的，你一句我一句，那老木鱼的排山掌就这么吃香？你们俩抢着找死？！”
话音刚落，只觉耳边掠过一丝清风，我转头看见温亦之将将停在跟前，不禁愣了一下。
温亦之面无表情走到苏若言面前，一双眸子在他脸上来回逡巡，半响开口道：“苏兄，这沈小兄弟乃想把这排山掌的威力领教通透，你何不成人之美呢？”
苏若言皱起眉头正想说话，温亦之又道：“知道你担忧沈小兄弟的性命，可我竟不知，你们二人几时变得如此亲密了……”
言语间，温亦之垂着眸，看不清里头思绪。
苏若言看着被温亦之扯住的袖口终于沉默不语了，半响后他拿剑的手缓缓垂下，目光闪烁不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再多言，足尖轻点飞到一处空地，再次抱拳向长须长老道：“请赐教。”
长须长老正待启步，突然面前白影一闪，铁锤长老竟不由分说地举着锤头飞向这边：“我来！”
我一惊，连翻几个跟头撤出数丈开外，胸前一痛，看来方才吃的那排山掌威力非凡，我扶着胸口踩了个轻功又撤出数丈，回头一看，那铁锤长老纵身一挥，锤身带着内力在地上顿时划开一片极深的凹痕。
这攻势来势汹汹，非比寻常，我只能几个后跳躲过，可那长老穷追不舍，连踩几个流云步又挥着铁锤直逼过来。
我心中暗道不好！只见他举起铁锤闷哼一声，一带内力，竟将一排大树拍的粉碎，我大惊，不料脚下一滑，撤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庞大的铁锤迎面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眼前一花，呼呼风声扑在我面门之上，再一看，自己此刻已离地面有数丈之高，转头一瞧，身边带着我跃出地面的人竟是那长须长老！
我与长老双双落回地面，他突然带着我一个连翻撤出数丈，面前一股内力之风袭来，我定睛一看，一把巨大的铁锤将将拍到我们面前不远处，好险好险。
与此同时，铁锤长老翻身落到我们跟前，一脸又惊又怒：“老木鱼，你做甚么？！”
长须长老稳稳站定，抬头向他道：“你动了杀念。”
铁锤长老一挥广袖：“哼！这也不怪我！我瞧着这三人半天也不明白，拉拉扯扯哪里像个练家子，实在让人看了厌烦，干脆杀了干净！！”
长须长老沉声道：“十八年前你走火入魔之时苦求玄心大师渡你脱离苦海，他叫你再也不能动半分杀念你可还记得？”
铁锤长老恍然，凝神不语，半响后他终于开口，道：“我还记得。”
长须长老沉下面色：“那你眼下，可还要替我出这剩下的两招？”
铁锤长老沉默不言，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目光延向远方，摇了摇头。
长须长老颔首，露出认同神色，转头朝我道：“我们移步他处再来过招。”
空地处，我迎风而立，缓缓催动心力，脚下银光浮现。
不远处，长须长老凝眉负手，正待出招。
“请赐教。”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袭来，我抬头一看，一抹白色影子一闪而过，这速度非比寻常，我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影子落到我跟前，之后便觉胸前一重——
……
体内没有半分内力闯入，除却贯在胸口的力道，这一掌竟毫无威力可言。
我怔怔站在原地，惊奇地抬起头：“前辈？？”
那长老面色水波不兴，只低声对我道：“记住你们答应我的事。”
我愣愣看着对方，这是个什么意思？搞虚的？
那长须长老撤开数步，朗声道：“还有最后一掌。”
我回神，立马一个翻身跃出数丈，摆出招架姿态。
那长老又是一个连步上来，我根本躲闪不过，还没反应，便又吃了一掌。
……
依然毫无威力可言，根本可以说是虚晃子掌法。
这是……
“你们走吧！”
我愣住，径直看向那长须长老。
他又道：“你已接下三掌，还不快走！”
我惊奇，身后突然传来温亦之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可以上山？”
那长须长老负手而立：“不错。”
铁锤长老闻言，直接在边上炸开了：“老木鱼你说什么？！”
长须长老不予理会，只转身向我们道：“还不快走？！”
我与苏若言和温亦之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慌忙从地上爬起，快步走到温亦之他们跟前，温亦之没多废话拉着我与苏若言快步朝云霄山口而去。
走到临玄关的时候温亦之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伸手往身后大力一扔，我转头看去，一个白色身影翻身接下，身边温亦之头也不回，朗声道：“这《瞿阳杂录》你明知是仿本都愿放我们上山，在下不胜感激，这另一本真迹，就送给你当谢礼啦！”
长须长老站在远处迎风而立，他凝目望向这边，那表情似有笑意。
我回头看向温亦之，他抬起眉头对我笑的得意，这一刻我忽然记起很多年前，他站在烛光下向我弯起眉眼的样子。
一路上默默不语，只不停歇地登上山去。
我实在安奈不住，开口问温亦之为何要把真迹送给他们，他朝我微微一笑，道：“他故意虚晃两招饶你性命，仁义之士，我何不成人之美？”
我点头称是不住，苏若言在边上冷不丁道：“那林怀恩已成一抔黄土，《瞿阳杂录》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你自诩剔透心肠，却参不懂人间情爱，竟半分也看不出那铁锤老头对那长须长老到底是何意思？这‘瞿阳’真迹一送，你又哪里成人之美了？”
温亦之挑起眉头：“你此话什么意思？”
苏若言沉默半响也不答他，一转头偏偏跟我目光相撞，于是这小子拿我当撒气桶，毫不留情飞了我一记白眼，老子朝他龇牙一笑以表回敬，他又狠狠瞪了我一眼，之后脸色变了变，我看见他嘴角突然弯了一下：“没成想你这无赖命这么硬，若我是那长老，方才便一掌劈死你，省的累赘拖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