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White moon 23
“开始了。”
棋盘上, 范意落下他的最后一颗黑子,完完全全地构成了死局。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在阳台上划出“刺啦”的声响。
棋局已死, 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叶玫干脆把棋子棋盘都收了, 晚范意一步起身,到栏杆边上。
夏天的雕花栏杆还带有被烈阳暴晒过的余温。
范意软绵绵地趴在上边,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谢幕,他的目光流过场地的布置、致命的气球、各列其位的人们与傀儡,以及……
在人潮里遥遥对望的谢桐与路白月。
“橘子,猜猜他们准备的惊喜, 究竟是什么?”
叶玫似乎看明白了什么,很刻意地挨到范意身边,头发落到范意肩膀上, 将声音附在对方耳侧,温言软语。
范意随口回答:“惊喜派对,带个引号。”
“一般来说, 这种事情会先预热, 预热之后有表演, 还会准备食物,再设计各种各样的活动来热闹氛围。”
“在场的人不缺策划,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的时候, 范意垂了垂眸,一把揪住叶玫的头发, 蜷在手指上玩。
叶玫走不开了,无奈地挨在范意身边。
烟花就是预热。
可预热过后,四周就陷入彻底的沉寂。
“说实话, 出乎我的意料,”范意说,“他们最开始的想法被静带偏,许多人在合作布置葬礼,而且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算舞台塌陷也没关系。”
“不参与其中的人,也会慢慢因从众心理而受到影响。”
“但他们赶在傍晚之前,就及时把先前的想法推翻,用心布置了场地。”
向来最难做到的是否定自己,一切重来。
如果他们到傍晚还在做葬礼的设计,那才是真的完了。
范意开始给叶玫的一缕头发编麻花。
他边弄边说:“……这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所以发现错误之后,必须要果断做出决定,但凡有一个人反对,都能形成两方不同的意见。”
藏在鱼腹中的线索、坟地里的四座墓碑、医院的草稿纸、对当年故事有部分了解的知情者、盛天原与陈念被献祭后,于所有人耳边响起的提示……
很好串联。
这就是路白月的目的,他最终想要的结果。
范意说:“所以,他们准备的惊喜是——在惊喜之夜设下陷阱,杀死谢桐和路白月。”
完成终场演出。
一触即发。
时钟滴答走向8点。
放空的烟花筒被踢翻,以此为信号,不知人群中谁人喊了一声“动手”,藏匿在花团锦簇下的灵异道具顷刻显露,统统对准了在广场站立着的一人一诡物。
路白月抬起自己的胳膊,道具逸散的灵异值星星点点地洒在他身上。
路白月看了会儿上边灼烧手背的温度,“咦”了一句:“仅此而已吗?没有别的手段了?”
“这点动静,可杀不死我啊……”
没有通灵者与他搭话。
很快,路白月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落在他身上的灵异值,远没有对付谢桐的多。
他好像只是顺带的。
灵异道具“走投无路者的上吊绳”径直飞向谢桐,要往他的脖颈上勒,下了死手。
谢桐甩出袖里的小刀,将其斩成一截一段。
如坠落的毒蛇。
摔在地上后,绳索依然在继续生长,向谢桐游动。
谢桐往后避上一步,错开一团险些烧穿他脖颈的火。
一群人逮着一个人追杀……
路白月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愣住了。他以为自己作为诡物,才是被首先针对的对象。
好好站在原地,任不同的灵异道具从他身边擦过。
擦不出血来,只有微弱的,似在烧灼灵魂的疼痛。
谢桐也发现了这点,咬牙开口道:“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棋子吗?”
其他通灵者一言不发,只顾操控着沾了血的铁钉,往谢桐的双目里刺!
这熟悉的一幕。
范意轻声说:“不存在的人?”
路白月还真会复刻。
将祭品打成全场的焦点,包括他自己。
但谢桐的背后空无一人。
谢桐抿住唇,神色越来越冷。
他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善茬,把早就藏好的道具捏在手里,衣袖又被从花瓣中喷向他的针雨刺中,割出不少破口。
从进入广场的这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自己被围杀的心理准备。
只是真正的情况还是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一些。
舞台上,聚光灯移向谢桐,灼烧出滚烫的温度。
谢桐抽出自己的白练。
防护型灵异道具飞舞挡住天上密密麻麻的向他袭来的攻击。
他无从反击。
那些通灵者没有一个人肯接近谢桐,他们的阵型和局衔接完美,可以无缝进行远程攻击,不同的灵异道具相互搭配出更强大的效果……不是什么临时策划的草台班子。
一种道具到了使用上限,就换另一种能够搭配的继续。
白练很快破损,漏出坑坑洼洼的洞来,想必抵挡不了一段时间就要报废。
谢桐抿住了唇,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指点这帮通灵者。
要他们只攻击,不要听他讲话。
作为第一次进入怪谈的新人,他们手里不可能有这么多灵异道具。资深通灵者也弄不来这么多,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连喘息的机会都给不到他。
“……”
“好吧,既然这样。”
路白月踩着烟花炸开后掉落的圆形纸片,落地很轻,却还是沙沙地吵。
避开各类道具的攻击,他走到谢桐的面前。
“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诡物的力量在一瞬间生长,浓烈的污染翻滚袭卷,快速贴近代号“演员”的通灵者!
所有的溢开的灵异值落在路白月身上,皆被他身上浓烈的污染消融——这才是真正的诡物“生日快乐”,是路白月从未在通灵者面前展现出来的真正力量。
谢桐先前就怀疑过,路白月藏了实力。
毕竟,分明这里是极其危险的A级怪谈。
经历下来,他却觉得此处比B级怪谈还要自由,要风平浪静。
而此刻,路白月朝着谢桐,张开了手。
他浅浅地笑道:“我也在雪上再加一把霜吧?”
谢桐倏然扩开瞳孔。
他及时又迅速地收回自己铺出去的白练,全数挡在自己面前,路白月污染浑浊又强烈,直接将白练侵蚀,染成浓黑后反向操控着,袭向谢桐!
与其他通灵者拼尽全力的攻击一起。
谢桐退到舞台之上,黑练命中他的肩胛,流出鲜血,上吊绳攀爬上脖颈,窸窣伸长,要死死把他缠住。
路白月停住了,没有继续动手。
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谢桐挣扎。
“你……”
谢桐哑着嗓子,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挤出,用手去扯上吊绳的边缘,另一只手挥出无数附着剧毒的粉末,从路白月身边穿过,迎风泼洒到几个离得最近的通灵者脸上!
下一瞬,谢桐就察觉不对。
别的通灵者都避得很远,不敢妄动,怎么这些人敢轻易地上前送死?
傀儡破败的皮囊腐烂,哗啦哗啦地倒了一片,露出里头干枯的稻草人来。
傀儡。
谢桐喉中一噎,猛地斩下上吊绳,灵异道具喷涌出火焰,将其焚毁殆尽。
他的神色已然冷到了极点。
攻击仍不停歇。
路白月叹了口气。
“终于……”
他上前去,声音很低很低:“终于,我现在可以杀死你了。”
这是怪谈最核心的规则,诡物受规则限制,不可越过规则杀人。
【如您认出傀儡,请不要揭穿它们。它们只是在工作,就像稻草人那样。】
这也是路白月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谢桐知道自己中计。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平静了。
谢桐不再挣扎,任由头顶的聚光灯落下,落在他和路白月的身上。
他说:“这里,有多少是你的傀儡?现在的情况是你设计的?灵异道具也是你的库存?”
他想要再确认一遍。
路白月的东西应该都被通灵者协会收走了才是。
“不是我,”路白月说,“是他们自发想要杀死你。”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单单想杀的是你,没有一个人对我下手……可能这儿的不少人都和你有仇?”
“演员,你今晚必死。”
谢桐低下头:“我知道。”
得知路白月是这则怪谈的核心时,他就知道,自己会是这么个结局。
谢桐不想再继续废话下去了。他沉默地承受着致命的攻击,路白月的污染侵蚀而来,全身都疼。
他撑着意识,就像撑着最后一口气那样,不要它涣散,等眼前变得模糊,谢桐再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还差一点。他想。
他手里有一样道具。
从他开始为通灵者协会做那些上不来台的腤臜事起,就把这件道具随时带在身边,预备使用。
诡物图鉴004号,毁灭。
能够替持有者吸收一定程度的灵异值或污染,到达极限后能爆发出恐怖的威力,摧枯拉朽,吞噬一切。
它曾经毁灭过一则A级怪谈。
这也是谢桐能想到的最好的,灭口的办法。
哪怕他也一样死去。
“演员,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忽然间,路白月冷冰冰的手抓住了谢桐的腕子。
他单膝蹲在他的面前,阴冷的气息缠裹……像极了十七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无助迷茫的孩子。
“你是个狠人,永远遵守交易,永远坚持自我。”
路白月说:
“你不会让这些证据出去,你来到这里,就怀有……与所有人互相毁灭的想法。”
“但我不会让他们死的。”
路白月将自身的污染凝缩到极致,环成一个小小的圈,将他和谢桐一起包裹。
污染凝固成坚实的壁,挡下了外界的所有攻击,将灵异值全部吸收。
他拼尽全力,应该能够抵住内部的巨大毁灭。
路白月笑:“他们是我难得的证人啊。”
谢桐往覆盖着他的污染圈上碰了一下,整只手立即被侵吞,失去温度,健康的肉色成为没有杂色的纯黑,流出粘稠难闻的“血液”。
属于路白月的污染,正在源源不绝地往他的毁灭里钻。
在催生毁灭的苏醒。
谢桐的手软绵无力地垂在地上,这回是真的气笑了:“路白月,你用这污染救人?”
“谁教你这么做诡物的?”
路白月:“你管我呢?”
“我说了,他们是我唯一的证人。”
谢桐不再搭话。
那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他抿住唇,咽下行将吐出的鲜血,在细细密密折磨着他的疼痛里,慢慢地想。
在来到广场前,还布下了一层诅咒。
那诅咒会让人失去与诡物有关的记忆,他曾对盛安桐用过,在他死后,就会生效。
虽然不能保证这东西可以对所有人起效……尤其是黑巫女。
但是对付那些新人,足够了。
他只能赌,赌那些资深的通灵者(包括小米),不会故意地去和通灵者协会对抗。
想到这里,谢桐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路白月的手穿透了谢桐的胸膛,从内里挖出心脏。
污染一寸一寸打碎了对方的身体——就像对方曾在自己身上,用灼热的苦难,烙下洗不清的伤痕那样。
毁灭生效。
路白月的污染覆不住毁灭的力量,在眨眼间爆炸,余波与气浪将周边的树木掀翻,砸在地上,一片狼藉。
原来树木是空心的。
剧烈的爆炸响振聋发聩,泼天的污染化作黑雨淋漓洒落,落在地上、树干上,竟生出了漂亮的花。
有不少人避之不及,摔倒,被掀飞撞到墙壁上,受了伤。
等黑雨落完之后,林寄雪从石狮子像后边走出来。
他戴着兜帽,漫步在广场里,踩着满场的花,碰碰江宸的肩膀:“剩的灵异道具,还我。”
江宸:“用完了。”
林寄雪懒得分辨真假,转头就走。
他一个一个地问,肯给他的,就收回去,没了的,就不要了。当问到章庆身边时,小米正在旁边抹除一道险些大范围生效的诅咒。
章庆不敢再得罪林寄雪,把剩下的小玩意通通塞回给他。
林寄雪数了数,数量没少,又朝小米伸手。
小米回头:“我没拿你东西。”
林寄雪:“对哦,忘了。”
小米的动作慢慢停下。
她问:“你全部家当都发出去了?”
林寄雪:“反正我平时也不用。”
小米:“奢侈。”
虽然随意毁掉血红蝴蝶的她没有资格这么说。
林寄雪:“值得。”
如此,也算给了徐舟和林城一个初步的交代。
他要算账的对象还有李家,与通灵者协会。
小米不置可否。
她起身,拍拍刚刚被气浪掀到身上的尘土,凉声道:“送葬吧。”
“……”
她看向舞台中央。
一颗晶莹剔透的、小小的、美丽的宝石,正在夜晚深空的“太阳”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