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阿远…”
白衣鬼因为这个不敢相信的声音停在原地。
他胸口肆虐的藤蔓也顿时犹如被无形的手止住了生势。
“宋…”
白衣鬼眼中还留有崩溃的眼泪,当他一点点回过头时，看到的竟然真的是那个他想了无数次的影子。
是宋方。
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人，而是宋方。
那个本该再也见不到的灵魂。
“阿远？”
宋方站在那里,眼中都是和故人相见的意外与不确定。
白衣鬼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心口的伤，在原地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甚至在看到宋方的瞬间，他竟然短暂的生出了转身逃跑的念头。
“阿远？”
宋方又微微蹙起眉头问了一次。
“宋…”
白衣鬼的喉中哽咽着，竟然叫不出他完整的名字。
宋方却看到白衣鬼的这个反应轻轻点了下头。
“真的是阿远,我还当是认错了。”
宋方的长发簪起一半,脸色与白衣鬼初见时比也更憔悴了。
不过白衣鬼的模样也比他们初次见面时，更加的惨不忍睹。
但宋方从不会因为别人的样子而有什么嫌恶,他见到了故人就只是故人。尽管相见的场景是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可他如风似月,心肝琉灵。
哪怕是身处凄楚绝望的地方也能像是看不见的暖光映照人心。
更不用说他此时正站在百味交错的人间,又是如何的轮廓清明,流光浅映。
宋方虽然脸色苍白,不过见到了故人也并不勉强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咳…”
不过即便有意外重逢的美好，宋方也终究是已经过分脆弱的一缕遗魂。他到底撑不住来自阴沉愿力的腐蚀，也抵不住匆匆一见故人便要转瞬消散的无奈。
“宋方，你怎么了？”
白衣鬼看着宋方掩着嘴，却遮掩不住魂体从内而外的脆裂。
“阿远，抱歉。”
“许久未见，弗一出现,便让你看到我魂衰将消的样子。”
“不，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白衣鬼冲向宋方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他那么轻易就折断了脚下攀生的荆棘。
宋方将倒之时刚好跌靠进白衣鬼的怀里,回过神来随即拍拍白衣鬼的胳膊,摇摇头笑了笑。
“不必为我介怀。”
“这天地间的魂灵终归都有消散的时候…而我的生魂已经受了太重的伤。咳…”
宋方越发虚弱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白衣鬼紧紧的将宋方快要彻底崩裂的魂体抱在怀里。
“宋方，宋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错的离谱！”
“我怎么这么蠢？我…是我…都是我！”
白衣鬼脸上的眼泪一颗一颗止不住的砸在宋方的肩头，进而染红了他浅色的长衫，像是在他肩头晕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他拼了命的抽离自己最后的那些元魂魂丝去填补宋方身上的裂痕。
但即便如此，宋方魂体脆裂的速度也还是不断蔓延。
“阿远，别哭了。”
“宋方，是我，都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我为什么永远都在做蠢事？”
“我为什么越
想要对你好，就总是伤到你？”
血色的泪珠因为万绞锥心的痛悔，一点点从凝深变得浅淡，直到近乎清澈的红。
宋方闭上双眼，靠着白衣鬼想起了客厅里躺着的那个年轻人。
他魂之将散，也不知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和白衣鬼初见时一般，下意识的开口规劝。
“阿远，救救那个人吧。”
“他快要死了。”
顺着宋方的话，白衣鬼看向了还被他钉在茶几上的宋英杰。
直到此刻，白衣鬼顺着宋方的目光才知道宋英杰是因为被他钉在胸口的血刺，所以还没有彻底死亡。
不过也快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已。
似乎也因为宋英杰还没有彻底死亡吊着一口气，宋方那本该转瞬消逝的魂体，才有了片刻弥留的时间。
白衣鬼搂着宋方的肩，脚下无比轻的从二楼落到客厅中间。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宋英杰，除了胸口被他亲手插入的穿魂刺，还有数不清的难堪伤口全是被他的血藤噬咬的痕迹。
那都是他亲手用最酷烈的手段，把他该本捧在手心的人折磨出的痕迹。
“咳啊——”
白衣鬼站在宋英杰的身边，看着这一切，一口黑红的血被心里瞬间长出的血藤刺穿喉咙顶了出来。
他眼中那些已经近乎透明的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得见冰晶破碎的声响。
宋方也听到了白衣鬼泪珠渐渐化实的声音。
虽然他不知阿远怎么会伤心到鬼珠外泄的地步。但作为一个灵魂来说，若是当真流出不属于灵魂的眼泪，那是真的会消散的。
宋方为此伸手紧紧抓住了白衣鬼痛苦颤抖的手臂。
“阿远，你不能再哭了。”
白衣鬼唇边还挂着血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眼中只剩下不断翻滚的痛苦和难以承受的愧悔。www.
他怎么能对他那么在意的人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来？他怎么能舍得伤他一丝一毫？
“啊————！”
宋方听着阿远哽咽难抑的哭泣声，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还能为这个朋友做些什么。
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久到就连白衣鬼自己都忘了…这根本不是他第一次如此重伤宋方。
因为，真要说起当初的宋方为什么会被销魂斩筋，其实也有他的一些缘故。
“我错了。”
白衣鬼放开了怀里抱着的幻影，用梗塞的声音说着他久远之前被封印的时候就该说出口的道歉。
看着自己因为元魂消散即将崩塌的结界，他抬起头来神志竟然终于有了几分活人的清明。
“虽然我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也自诩布置幻境拉人下水的本事不算糟糕，但是我也还是中了自己的招。”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白衣鬼走到躺在茶几上的宋英杰身旁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嘲笑已经因为执念成魔的他自己。
他还是伸出手握上了插在宋英杰胸口的那根长刺。
不过在最后的关头他身上仅有的最后一丝元魂，也停止了继续弥补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那
个幻影宋方。
“宋方，早在我被封印之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却因为执念太深，自己一直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才怀着那份已经成魔的痴念，妄想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和宋方一模一样的人。
但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别说宋方曾受的惩罚根本不可能让他留下哪怕一丝残魂。
即便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宋方转世。那他的转世又和已经消失的宋方有什么关系呢？
根本都不能算作同一个人了。
除了早就被执念吞噬的灵魂，带着混沌糊涂的执着被痴枉的藤蔓团团包围，怎么都不肯回头看一看那些一直存在心底真正珍贵的东西。
“明明，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告诉过我”
“不要执念。要留下心中哪怕仅有的一点情，都能够斩断身上的痴妄回归本真。”
“可我从听夜河走出来之后，却还是只因为自己的软弱，转脸就忘了他的叮嘱。”
“引途鬼宋方，你要是当初知道自己耗费了元魂救下的家伙，是一个这么不堪一扶的阿斗。也许会恨不得根本没有救过我吧？”
“也或许在你渡过的无数灵魂之中，我也是和其他那些逃不出痴念的人，一样的庸碌平平。”
说着话，白衣鬼小心的一点点抽出了宋英杰胸口的血刺，同时也将自己最后的那点元魂推入了宋英杰的伤口。
随着奄奄一息的宋英杰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势全部愈合复原，这个从一开始就专门为白衣鬼布置的巨大幻境终于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破碎声。
那是精心布置的阵中大阵宣告它完成最终使命的轻快声响。
六合幻心阵，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醒魂明心境的幌子罢了。
真是没有想到时光流转，人间已经经过了如此长远的时间，竟然还有修行人能够布的出这样古远精巧的阵中大阵来。
原本献祭整个海平市的活祭阵法，最后竟然也反过来成了借力打力，让白衣鬼自己陷入幻境考验的绝好助力。
输了。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看他都输了。
既是输给了过往自己的痴妄，也是输给了现在别人的清醒。
白衣鬼看着躺在茶几上闭着双眼的宋英杰慢慢随着醒魂明心境一起消失。
之前那个被血污和挣扎搞得满目狼藉的公寓，终于呈现出了它幻境之外温馨整洁的模样。
宋英杰整个人完好无损的站在白衣鬼的身后，看着白衣鬼仰着头似乎是在安静的观赏打在窗户上的每一滴雨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宋英杰都已经快没耐心等白衣鬼自己开口说话了，一直护在宋英杰身后的姚立行伸手按住了神情烦躁的宋英杰朝他摇了摇头。
“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姚立行小声的安抚着和他一样看完全程的宋英杰。
站在宋英杰另外一边的苏星落也多少带着些怜悯的目光看着白衣鬼那清冷的背影。
最终白衣鬼望着窗外雨水斑驳的光晕轻轻的笑着，像是和宋英杰他们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知道吗？我喜欢的那个人，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