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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论献祭者的最终尝试

第185章 论献祭者的最终尝试
克里斯梅尔的眼前再一次暗了下去。

就像是往名为“世界”的湖水投下一块石头, 涟漪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拆成了数不尽的棱镜碎片,意志力薄弱的人类只需看一眼这样的画面就要发疯。

魔王向皲裂的现实伸出手——

随后它们消失无踪。

这恍惚仍旧只是一刹那的。即使它此时已经发生得非常频繁。

魔王极力摸索着桌角支撑起自己,他的指尖一阵阵发冷,尖锐的指甲在木制的家具上残留下极深的划痕。

克里斯梅尔就像是那些羽翼被折断的鸟儿一样把自己缩在一个狭小的地方, 他坠落在地的翅膀乱七八糟, 扫过木制地板上那些灰尘和墨水勾勒出的线条, 习惯性把自己包裹成一枚阴沉的茧。

深渊君主所在的地方, 此时居然是一座木屋。

木屋狭小,屋内的桌椅被推开,为克里斯梅尔留下了一块逼仄的空间。

象征着傍晚来临的残阳幽暗地铺开,一切陈设都浸在柔和而昏暗的光晕中, 四处散落着木头干燥的芬芳,以及一种幽闭的、经久不曾有人打扰的腐朽气息。

抛开其他不谈, 这里对于深渊魔族来说确实过分温馨。

除了雪白的盐、散落在桌上的奥术草稿,新鲜的和已经干涸成深黑色的血液、深深地镂刻进地面的诡异的阵法,以及盘踞在木屋中象征着绝对邪恶的深渊君主。

克里斯梅尔用他的镰刀在地面上刻下了完整的魔法阵, 他咬破了自己的指尖,血迹似乎永远不会干涸。精灵果实以及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流淌着果实丰盈的力量,克里斯梅尔暗金色的眼眸所倒映出的是血液中闪闪发亮如金箔的部分。

然后, 魔法阵开始发挥作用。

它像是一只深不见底的口袋,永无止境地汲取着力量。克里斯梅尔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大法师的研究到底有没有触犯道德底线,随后便感受到胸口涌出的腥甜。银发的魔王跪倒在法阵中央, 在一片虚无中,他缄默地注视着前方。

至少数以千计的丝弦攀附上了他。

那是《深渊大陆》“游戏规则”的具象化。

锋利的弦划破了魔王的皮肤,一滴滴参杂着精灵果实的血液尚且未能用于治疗旧伤,便源源不断地被魔法阵吸取殆尽, 血液流淌在木制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渗进去。

大法师大概是出于人道主义才一直没有继续这份研究,虽然一个人类对着深渊魔族谈人道主义很愚蠢。这份魔法阵的半成品已经足够贪婪,就连魔族冰冷的气息也无法终止它猛兽般的撕咬,它将要摧毁阵法中的所有生灵,将他们作为熔炉中的燃料。

不死的魔王几乎失去了他全部的力量,魔法阵还没有中止的迹象。

他不该就此死去。

深渊魔族千年难遇的暴君,只不过是他的名字就足以令众人战栗不已。

但假如他真的就此死去。假如他没有遇到那个人类,他远远走不到这一步。但现在克里斯梅尔并无半点回头的意愿。

他恍惚间看见大法师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被星辰照亮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一万片世界的碎片中冲他微笑,他清楚罗兰第一次见到他时所说的话的含义。

人类用赞叹的语气说:

你的骨头、血液、羽毛……它们将会成为我最好的研究材料。

他用不自觉颤抖的指尖勉力触及镰刀的刀柄,握紧了雪白的骨殖。

直到消失,罗兰都未曾告诉他自己所进行的危险研究。

深渊魔王对大法师罗兰·泽维尔而言是目前最可行的原材料,这就是他主动前往魔王城的秘密。这一研究对于大法师至关重要,他基本上在上面耗费了自己的半生。直到大法师死后,他散落的笔记流佚到大陆的各个角落,这时候魔王才看到了这些写在羊皮纸上的东西。

——献祭。

用强大的灵魂进行的献祭。

没有人能杀死魔王,罗兰尝试了,但就连他也没能做到。

但以大法师的性格,他真的会放弃自己进行了一生的研究吗?

克里斯梅尔并不相信罗兰会轻易放弃。他就像一个巧舌如簧的人类那样对他倾诉自己的甜言蜜语,换取他全部的信任和毫不设防的态度。

有朝一日,当大法师的研究终于走到最后一步,魔王无法克制自己的怀疑,自己会成为他伟大研究中最心甘情愿的祭品。

……实际上,现在就是这样。

即使大法师此前的研究还不够完善,加上精灵果实,胜算也就加上了几分。

克里斯梅尔看到世界在眼前轻微地失真,不可逆转的力量顺着他的脊背倾泻而下,质感如冰冷的金属。

死亡是他此时所感受到的情绪的真名,毁灭并不算特别痛苦的,但假如毁灭,他手中这枚白骨做成的镰刀,最终还是缺少了一枚白森森的肋骨。

在这陌生的情绪中,魔王忽然奇异地弯起嘴角,贪婪而残忍地望着面前的一片虚无——至少在外人看来是一片虚无,他空洞的金色眼眸中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但是,他看到了。

空间在他面前一寸寸破裂,而不再是短暂的一瞥。

魔王看到坐在黑色机器前的青年,对方的头发似乎变长了许多,仍旧柔软地顺着他的脖颈垂落。他看到罗兰将手放在面前的那块凹凸不平的板子上,而他面前更为古怪的板子则映照出了鲜艳的颜色,那就是对方所告诉他的“屏幕”,两个世界唯一沟通的桥梁。

他看到那块屏幕上浮现出的画面,那是一扇紧闭的木门。罗兰飞快地敲击着面前的板子,于是克里斯梅尔看见那只黑猫用尾巴卷起法杖,光辉之下,木门轰然倒塌。

克里斯梅尔确确实实地听见了木门粉碎时的声响。

随着一声巨响,外面街道明亮的路灯顺着门框的角度投射下一小块光线和更为锋利的阴影。黑猫飞快地窜进来,然后它停下了。

罗兰隔着屏幕望着屋内的一切,鲜血蔓延到黑猫的脚下。

克里斯梅尔则望向他,现实中的他,他看到了人类一瞬间僵硬住的脊背,在他面前,屏幕的光线此时显得微不足道,倒映出魔王暗金色的眼眸。

眼眶中空空如也,

但魔王克里斯梅尔在这一刻隔着世界间的屏障,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魔法阵终于闪烁起来。

密拉尔大陆的薄暮中,一枚血色的星辰挂上了天空……

*

罗兰忽然移动了一下鼠标。

密拉尔大陆静谧的天空轻轻滑动在屏幕上,挡掉了方才正在和罗兰交流的矮人房东那簇乱蓬蓬的胡子。夜幕尚未降临,朦胧的云彩背后,暗色的新星就已经跃入视线。大法师的心中传来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枚血色的星辰。

星辰没有闪烁,它只是——以不容忽视的态度在那里存在着,散发着残酷的光辉。

屏幕上的黑猫仰起头,面前的矮人再一次古怪地望向他。

矮人族擅长积累财富,他的腰间挂着一长串黄铜钥匙,走起路来哐啷作响。在他的从业生涯中,基本上很少遇见需要他低头的客人,这点倒还蛮新鲜的。他仿佛碰上了什么忌讳般摇了摇头,热气在粗粝的胡须上滚动:

“我没有骷髅街十七号房的钥匙,这里也从来没有这么一栋房子。”

罗兰顾不得这么多了,青年单刀直入地说:

“我要找的是十年前大法师罗兰·泽维尔住过的房子,我知道现在无法在骷髅街找到它,但它一定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被施加了保密屏障。请给我进入的钥匙。”

“你不要命了吗?”

矮人吓得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一遍,压低声音说,“这儿离魔王城这么近,你竟敢提那个……那个名字。”

黑猫在他面前轻盈地一跳,站在了酒吧的桌子上,现在矮人不得不和这只动物平视了,它有一对奇怪的眼珠,就像是琥珀石做成的弹珠,让矮人想起很久以前和他做交易的某个人类。

这让他听见黑猫下一段话时愣了好久:

“十年前我从你这里租了房子,月租最开始是十七枚金币,后来我帮忙驱逐了总是来偷东西的地精,就降到十三枚金币。我对房子没什么不满意的,虽然中途引发过几次小小的意外,不过都摆平了,家具比我来的时候还新。总之,现在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回去了吗?”

“您是——”

“我真的非常需要回去的途径。”

黑猫在他面前摇了摇头,这时候一只动物看起来也有一种智慧渊博之感,虽然十有八九是滤镜作祟。

“……现在那里已经不是我能涉及的地方了,”

矮人这才下定决心,声音粗重,

“您离开后一直空置着,也没有退租,就一直保留在那里。在那之后几个月,那位魔王陛下就……不管怎样,前往那块区域的密令现在是‘甜甜圈’,至于钥匙,我身上确实没有。”

当矮人再次抬起眼睛时,只看见酒馆里一片璀璨的灯火。手风琴声诙谐地响起,此时吟游诗人在讲着王国那里大人物们的趣事——譬如他们在王国讲述关于魔王和圣罗兰的故事一样,为了保住性命,总得有在哪里就做什么事的眼力见。

黑猫毛茸茸的尾巴在酒馆门前一扫,随即消失无踪。

罗兰想象不到克里斯梅尔会在哪儿,但这显然是最糟糕的一种预案。在用“甜甜圈”这样一个简单的咒语破开木屋的隐匿措施后,那间屋子就在那里。屋子里没有开灯,一切都静悄悄的,但不知为何,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野兽在悄无声息地呼吸。

克里斯梅尔就是这一类大型野兽。

路灯明亮的灯光在木门破裂的那一瞬间锐利地倾斜而入,雪白的亮光却仍旧只能照亮靠近门前的那一小块区域,其外是无从下脚的粘稠的黑暗。

罗兰没有调高屏幕亮度,因为这并不是亮度的问题。

他一眼就看见了木屋里的魔王,一只漆黑的被撕扯得遍体鳞伤的大鸟,罗兰从未见到他的羽翼变成这副样子,锋利的羽毛落了一地,脆弱而柔软。地面上是深深嵌入木头的血红的法阵,无数线条勾勒出复杂的花纹,在这些纹路中又都流淌着魔王的血。

他闻到了精灵果实的气味,在一片血淋淋的邪教祭祀典礼般的景象中,这股气味显得格外妖异。

“克里斯梅尔……”

屏幕中的黑猫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罗兰已经被极度的焦灼烧掉了所有的理智。

黑猫淌过鲜血,丝毫不顾破坏魔法阵的风险。它漆黑的皮毛沾染上鲜血,一片暗色中几乎看不出来,长尾巴卷着的法杖却持续而稳定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高阶大回复术。

高阶法术中止禁令。

星辉降临在这间狭窄逼仄的木屋,和魔王的宫殿相比,显得太过局促。星辰的光芒悄无声息地融进地面的鲜血,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大法师仍旧没有放弃,法杖“新星”颤抖着,甚至有些不堪重负,天上的群星此时正在被另外一颗星辰牵动了。

罗兰本人最清楚不过——

他所研究的是怎样的禁术,他倾尽半生所学汇聚成的魔法阵,有着怎样鲜血淋漓的本质,就像是鲨鱼叼住了它看中的猎物,没有回寰的余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猎物被撕裂的命运。

“我能看到你了,”

克里斯梅尔似乎低声叫了他的名字,“罗兰。”

魔王这么说时,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温和。他用暗金色的眼眸盯着前方的黑猫,银灰色的长发沾染了从断角留下来的血迹,长发轻柔地顺着他的肩膀垂落,而他此时说话的口吻甚至是轻盈的,

“我想我还是输了,这难道……不能够算是如你所愿吗?”

在克里斯梅尔看见罗兰的那一瞬间,两个世界间已然被撕扯开了微不可见的一点缝隙,但那缝隙太小,而法阵仍旧像是见了血的鲨鱼般永无止息地攫取着。

罗兰将所有能用的魔法都用了一个遍,他的手指死死地按着键盘,声响一时间不绝于耳,基本上,以大法师的实力只要不是死人就都能救回来——但现在又加上了一条,那就是除了面对他自己所创造出的魔法,这点他束手无策。

他深深地吸气,手指却仿佛僵硬住了,一点也动弹不得。

得想想办法……

他这样对自己说,得想想办法,总会有一个什么疏漏,总会有能够中止魔法的方法,总会有办法,因为他是所谓的天才——从很早开始,就有人如此称呼,那已经早到他不愿意回忆起。

他不能就这样隔着一个屏幕,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

罗兰很轻地说:

“不。”

他又说:“你难道因此而满足了吗?”

克里斯梅尔似乎有一点困惑,魔王迟缓地抬起指尖,他的力量要被法阵消耗完了。他伸手是为了触摸自己所见到的海市蜃楼般的幻觉,他看见罗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屏幕上,那双倒映在屏幕上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非常悲伤。

“如果我不这样做,”

魔王偏了偏头,借助椅子腿支撑起自己,

“我就永远只能等待你的回心转意。我说过,我会来找你,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并不难。罗兰,你是唯一一个欺骗我的人类,你对于杀死我的渴望并不比我更少。就在做下决定前,我忽然意识到假如这一切都是你所做的局,那么我终究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了法阵,我的血也为你流干了——”

“我不会骗你。”

罗兰闭上眼睛,他觉得有什么滚烫的、炙热的东西从自己的心脏处向上涌去,梗在他的喉咙中,让他发不出哪怕一声叹息。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没察觉出痛来,

“和你相比,魔法阵对我毫无意义。”

克里斯梅尔并没有反驳。

他的生命正在持续而不可逆转地流逝,魔王头上的断角抵在桌沿,尖刺般疼痛。他一直认为再一次见到罗兰,他会感到仇恨在心中燃烧,但当他的眼眸真正倒映出对方时,深渊魔族冰冷的心脏忽然再一次迟缓地跳动起来。

“我并不满足,”

克里斯梅尔忽然说,他的声音阴沉,“我还没有真正对你做些什么,我说过我要注视着你,我会把你关起来,切开你的喉咙,抽出你的肋骨。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尤其是当你对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没有触碰到你,你也还没有向密拉尔大陆宣布,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他不打算假装自己因为不可逆转的伤害而释然。

他不屑于假装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也不会改变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罗兰就这样倒映在他的目光中,如此痛楚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确实会无数次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人类的陷阱。

罗兰轻声说:“我们会办一场整个大陆共同见证的婚礼,我可以邀请法师塔的学生和我其他地方的朋友,不过你那里的领主则必须分开落座。婚礼一定要非常盛大,天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期待过这种东西。我们会用到魔王城的花海,还有矮人和地精酿制的美酒。”

“……罗兰。”

“所以你不许死。”

法师固执地说,就像是他的言语能够起到禁咒的作用,“你答应过亲手杀死我。”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意识到这些话语只不过在徒劳地规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克里斯梅尔的生命随着无休无止运行的法阵而逐渐消逝。魔王确实非常聪明,黑书从未想到大法师曾留下过一个可能的渠道,这基本是罗兰回去的唯一一个机会。

但同样也是一个弥漫着血色的、极为不详的机会。

来自深渊的暴君仿佛终于败退般低声说:“我的确搞不懂你。”罗兰隔着屏幕望着他,他隔着世界的裂隙看向现实中的罗兰,看着青年颤抖的指尖,还有他慢慢地靠在屏幕上的那双潮湿的眼睛。魔王停顿了一瞬,他猜测自己还有最后一点力气。

但他还是感到不甘心,假如此时此刻一切都前功尽弃。

“——白玫瑰的花语究竟是什么?”

克里斯梅尔忽然问,就像是他真的非要在这时候弄明白这个。

黑猫用尾巴尖卷着法杖“新星”,轻轻地走过一屋的狼藉,它走近魔王这个对它而言庞然大物的存在,随后停住了。罗兰缓慢地松开鼠标,密拉尔大陆上战绩最辉煌的法杖应声而落,就在魔王的手边。

“毁掉它,中止法阵。”

大法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幽灵。

阻止一枚星辰运行,只有可能通过毁掉另一枚星辰,他法杖上的月之精魄无比强大,甚至能和密拉尔大陆上的潮汐彼此感应。

随后他仿佛笑了一下,望着法阵中央被无数条鲜红的线条困囿的魔王,在他散落一地的黑色羽翼,伤痕累累的身体,沾满鲜血的银灰色长发以外,那朵白玫瑰别在魔王的胸口,已经枯萎了大半,但奇迹般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上其他的颜色。

“我本来觉得在这里留一个悬念比较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比如‘等之后再告诉你’。但是我担心这反而是一个糟糕的兆头,而且我也不想要你有更多必须考虑的遗憾,所以……”

克里斯梅尔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足以与你相配,”

罗兰低声说,“这就是你戴在胸前这朵花的意义。哎呀,之后魔宫是不是应该改种白玫瑰了?”

纵使天才如大法师,也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未来将要走的路似乎被笼罩在一层浓重的迷雾中,假如最后一条道路被截断,是不是真的要靠漫长的搜寻还未可知,而且,两个世界似乎并不可能永远联系在一起。但他此时望着克里斯梅尔,仍旧露出较为轻松的表情。

——真是糟糕,这样看来还不如克里斯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呢。

魔王的手指触及了法杖“新星”,激起了一阵柔和的涟漪。

克里斯梅尔盯着法杖看了一会,他天生漆黑的羽翼和力量就使得温和的星辰之力与他无缘。罗兰猜测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但法师一般都小心翼翼地躲在后方,正是由于他们本身的脆弱。

“新星”对于罗兰而言,意义与其他法杖全然不同,正如镰刀“魔瞳”是克里斯梅尔的标志。

三、二、一。

道个别吧。

克里斯梅尔的手指猛地收拢,在那一刻,罗兰尽力尝试着对他露出微笑。现在他们都能看到彼此。下一次再见面,便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魔王蓦然间流露出他那副阴沉暴戾的典型神情,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罗兰,就像是丛林间的猛兽盯着猎物。深渊魔族的冷漠,令人畏惧的暴君的杀意,再一次灼热地刺痛了大法师的皮肤。

“罗兰,”

克里斯梅尔身处绝境,却仍旧傲慢地抬起眼睛,“我意识到我仍旧非常恨你。必须做出这种决定,这只会让恨更深。我无法忍受你长久的逃离,我仍旧无比想要亲手杀死你,你的命只能是我的,所以——”

魔王松开了手中的月之精魄,法杖落在地上,恰好在法阵的最中心。

在那一瞬间,法阵燃烧起贪婪的浅蓝色火焰,舔舐着这美味的厚礼,而克里斯梅尔平静地再一次握住镰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再一次望向罗兰,他能够短暂地摆脱法阵的压迫,使自己不至于倒下,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够了吗?”

他轻声自言自语,“不,假如还不够……”

法阵浅蓝色的火焰蔓延在魔王的身上,而他再一次举起镰刀,白骨为手柄的镰刀森然地闪烁着光芒,克里斯梅尔像是过去无数次挥动镰刀那样,锋利的光芒一直贯穿到屏幕的尽头。

罗兰猛地扑上了屏幕,他无法保持一分一秒的理智,他的手指茫然地划过屏幕。

——仿佛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下一秒钟,罗兰的瞳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在那一刻他想起克里斯梅尔是如何对他提起阻碍的,所有可能成为的阻碍,所有尚未成为的阻碍,所有真实的和虚假的阻碍——“我发誓终有一天必将它们尽数撕裂。”

他垂下眼眸,

他望见了抵在他脖颈处的巨大的镰刀,以及那一截苍白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