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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何意相照

第187章 何意相照
“谢夫人, 您在想什么?”鬼侍女手中提着灯盏。鬼界不分日夜,从昏黄到漆黑,永远只有幽冥的火。

“我在想……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殷无极执着团扇, 掩住他唇角近乎锋利的笑, 声音却扬了起来, “我想夫君了。”

“谢大人很快就回来了。”鬼侍女面上微笑,心里却想, 他回不来了, 等回头变成他人的玩物,看你怎么猖狂。

“这些人真不明白事理, 怎么挑这个时候请他赴宴, 晚上的夫君是我的……”殷无极佯装怒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今天穿了最漂亮的裙子, 还画了这么好看的妆,他要是不回来,他就完了!”

他又把团扇一摔, 气冲冲道, “一定是外头有狐狸精勾着他,哼, 我就知道,男人的劣根性……”

“夫人倾国倾城, 谢大人一定神魂颠倒……”鬼侍女们时不时就听他发几句疯,早就习惯了这位漂亮蠢货的脑袋里, 除了珠宝华服与勾引男人外别无他物,敷衍起来也有些不用心。

殷无极抬起手,抚摸着腕上的红绳, 眼底弥漫着薄雾,让人瞧不清神情。可在侍女观察他时,却见这位娇夫人抿着嘴,又是一副横生醋意的模样,问她们道,“我的妆花了吗?”

他的裙摆在后方长长缀着,为了避免弄脏,甚至奢靡地指派了两名鬼侍女替他提裙子,身侧守着八名鬼侍卫,前方还有两名鬼童替他开路。这还仅是在家里,阎罗都不一定有他兴师动众。

殷无极不仅把无间阎罗给他的鬼侍全收到院里,又去大肆采买了一番。各路细作挤破头地想要往谢衍的后院里钻 ,由于竞争太激烈,普通的鬼侍压根竞争不过细作,殷无极又精挑细选,把各路阎罗的细作塞进后院养蛊,把谢家宅邸弄成了微缩版的鬼界势力圈 。

殷无极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着细作互相斗,然后看心情挑几个长得漂亮的细作借口“醋意大发”整治一番,加固一下自己的花瓶人设。

看在鬼界本土鬼修眼里,这新来的大能倒是个厉害人物。可惜有个浅薄又张扬的家室,如名花般娇贵绮丽,一身矫情病,却半点修为也没有,也敢这样挥金如土——要知道,他家夫君在鬼界的脚跟还未站稳呢。

两人的目的都是走出鬼界,谢衍有他的计划,不会对他言明。殷无极也不欲去管。同样,谢衍也不会干涉他的进度,只是每天晚上借着夫妻同房的时间互通消息,商议计划。

有时候谢衍会设个幻术,让探听房中事的细作,听一晚上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有时候连幻术都省了,谈完事情,殷无极亲自捏着嗓子喘,甚至能生生把他看上去冷静的师尊喘出反应来。

离鬼门祭还有半个月不到,谢衍终于挑中了打算下手宰的倒霉蛋。

“司掌寒冰地狱者,为第二殿阎罗,修为仅是大乘。”

“若是亥时我未能归来,你大概率会被刺杀,‘谢夫人’没有修为,你若是要出手,别留痕迹。子时,我必归。”谢衍离去前嘱咐他,但他随即又顿了顿,道,“若遇到意外,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殷无极回到了他的长亭里,慵懒地看向亭下的池塘,神情恹恹的,差点就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在谢衍买来宅子时,这里塞满了怨气堆积的淤泥,味道腐臭难闻。后来殷无极颐气指使,让细作们替他清理池塘,但是鬼界不存在现实意义上的“水”,谢衍把自己打散的鬼修碎片封在池塘里,赤红、幽绿、靛蓝,色彩斑斓的,像是冷的烟火,用以取悦小娇妻。

那之后,整个宅邸里的鬼都绕着这儿走——那可是动不动修个鬼修的墓地来哄美人开心的狠角色,看着就瘆得慌。

他手腕上的红线动了一下。

“打起来了。”殷无极用小指勾了一下,仿佛感觉到虚空的另一边传来的拉扯感,这种魂魄相连的滋味太甜美,他拨弄了两下,示意自己现在安全,又感觉到线紧绷着,大抵是谢衍出剑了。

那可是圣人的山海剑。殷无极弯着眼眸,兀自在想,被圣人的剑锋穿透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支冷箭穿云而来,直取殷无极的后心。

盛装的美人屏退了左右,却执着绣着牡丹花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扑着池中悬浮在空中的鬼魂碎片,像是少女在扑流萤,看上去毫无防备。

殷无极在魔洲遇到的暗杀数不胜数,这点手段,也就是把他当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他眼皮也不抬,只是随手用团扇一扫,劲风改变了箭矢的方向,直直刺入亭柱上。

“真奇怪,谁的箭射偏了。”殷无极伸手,让一簇幽蓝色的魂火浮在他的指尖,唇边噙着笑,“怎么就这点准头啊?”

不知何时,谢宅笼罩着大雾一样的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而阵心就是殷无极所在的四角亭。

殷无极之前借着吃醋挑出去的,都是无间阎罗的人。可以说,他主动把盟友都清了出去,特地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衍今日去杀第二殿阎罗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不是秘密。有的人赌他成功,所以想要提前捏住他的妻,欲对他发号施令;有的人赌他失败,偏又见色起意,想要提前把即将成为小寡妇的美人儿给收为己用。有的人器量狭小,在谢衍这吃了亏,就想捏着他的家室百般凌虐,讨回些债……

各方心怀叵测的鬼修,早已蛰伏进了这座宅邸的每一寸,而那无知无觉的漂亮鸟儿,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察觉,依旧显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甚至还抱着琵琶,用拨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调音。

“怎么起雾了?”有敏感的细作察觉出异常,但他们怎么走,都是徘徊曲水回廊之中,找不到谢宅的大门。

无论他们怎么转,最后一定会回到回廊中,看见亭中的美人。

殷无极其实不怎么会弹琵琶,只玩笑似的试过两三次,更多还是和谢衍学琴。琴为君子之器,而弹琵琶的多是乐师或是女修,谢衍认为他不必练,这段时间,他为了让自己人设更鲜活,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要谢衍给他斫了个琵琶,虽然他没弹过一次。

“真是麻烦,要不留痕迹啊……”殷无极用拨片扫了扫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些已经被阵法聚拢到此地的细作。

他从容地偏了偏头,躲过极为阴毒的鬼火。一支玉簪因为没有固定好,又从他发上坠下来,摔在地上。

“真可惜,是夫君给我簪的呢。”他的发丝太滑软了,自己偏又簪不好,殷无极不满道,“在家里放火,真是过分的鬼仆……”

怎么回事,不是传说……那个姓谢的,他家夫人是个漂亮花瓶吗,他们这些专门做脏活的鬼修也能失手?

殷无极可不管他们的惊疑不定,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大抵是压抑久了,变成这副古怪又疯癫的模样,神经兮兮的,也就师尊愿意纵容他。

他也乐得清闲,整日折腾着这些细作,看上去笑吟吟的,眼睛里却不笑,凉冰冰的像是在看死透的人。

殷无极垂眸看向五弦琵琶,眉间似乎有这一抹情愁,哀婉而动人。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唱闺怨,却蕴含沉沉魔音: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手里拿着短刃的鬼侍女,本想从背后靠近,听他这么一吟,简直绝倒,整个鬼扭曲到变形。

这位谢夫人还闺怨?闺怨个锤子啊!

谢大人每天都会准时回家,不沾酒色,哪怕院内被这位谢夫人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艳鬼,在白衣清霁的谢大人眼里,恐怕只能看到谢夫人一个,也只会环着她的腰喊卿卿。

这含怨的唱词,他还唱的哀转久绝,好像谢大人不准时回家是多天大的罪过一样。

“……这都亥时了,什么宴都该结束了,也该回来陪我了吧。”殷无极拨弄着琵琶,自言自语道,“夫君该不会真的教我独守空闺吧,万一被乱七八糟的鬼爬了窗户,毁了清誉怎么办,夫君说好了要保护我的呀……”

“区区阎罗之位,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他一顾。”殷无极拨着琵琶,方圆之内,却不知多少鬼修魂魄皆散,坠入那色彩斑斓的池中,化为无形无念的幽火,他却尤在自语,眼睫垂着,“这封侯又如何,好没意思,不如在家替我簪发描眉……”

渡劫魔修的魔音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搭配他只知乐理 ,却弹的乱七八糟的琵琶,怎一个销魂了得?

又不知几个鬼修一头栽入池子里,殷无极却眼皮也不抬,兀自代入了什么,眼中又蕴着盈盈的泪,唱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魔音破坏的是鬼修的形体。

以鬼侍女身份潜入的鬼修小桃红,换算成人类的修为,也都是化神上下,她们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栽在这样一个花瓶身上。

可当她看着面前的姐妹字面意义上的炸成烟花时,整个鬼都不好了,她慌不择路地跑着,可是回廊的尽头,永远只通向抱着琵琶背对她的谢夫人,那个看似柔弱的背影,现在已经是恶魔的代名词。

她咬着一口银牙,心想:“拼了!这一定是什么大能护着她的禁制,只要找到弱点,就能……”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继而是神魂撕裂的剧痛。

殷无极伸出手,接住那飞散如梨花的白色光点,笑道:“这是哪只鬼魂,飘散的样子可真好看,合该在家做个照明,云霁看书的时候还嫌鬼界太黑,光不够亮呢……”

小桃红意识消失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含着笑的美人,姿容昳丽绝世,可他的眼睛却是刻骨的冷。

殷无极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庭院,甚至还托着腮,有些失落地道,“我的观众呢?他们去哪儿了?”

但他看见池中增多了一倍的萤火,很快就掬起一捧,塞进纸扎的花灯里,看着玲珑灯盏旋转着撒下光晕,他甚至还哼着歌儿,把灯挂在了亭上,一盏又一盏,点缀着回廊内。

殷无极把谢宅的所有鬼修都屠光了,一个没留,却是取了它们的魂魄点灯。

他要让唯一能破开这座阵法的那个人,一回家就看见亮堂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