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邵庭阳的保姆车是六座, 最前排是司机,副驾上坐着摄像大哥和用来跟车拍摄的gopro,薄曼青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一抬头就能看到邵庭阳和顾晏津的背影。
这两人私下里也不算熟络, 左右并肩坐着, 但话又很少。偶尔从前座飘来几句, 那语气听着也和亲密搭不上什么边。
车厢微微摇晃, 她闭上眼, 看着像睡着了。
“你们组拍摄还顺利么?张小岩怎么样?”
半晌后, 顾晏津才听见身边的人说:“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回答得模棱两可, 顾晏津也不清楚他具体指的是哪个, 亦或者是都挺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何老师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内地的综艺吧, 有什么事你多帮衬着一点。”
这次邵庭阳的语气没有那么敷衍了,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嗯了一声。
其实这话不应该由顾晏津来说。
邵庭阳是很会体贴人、照顾人的, 跟他相处第一面就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顾晏津则恰恰相反,他高冷、严肃、认真到很容易让人不愉快甚至是讨厌的地步。大多数人在短暂了解过后就望而却步, 敬而远之。
就连梁映和陈世杰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刚上大学时, 他是宿舍公认的“怪胎”,脾气大难相处,除了性格好从不得罪人的唐遥, 几乎没人能跟他相处得来。
很少有人愿意去探究一颗椰子的内心。
顾晏津下意识看向邵庭阳,邵庭阳的手机就捏在掌心里,但他一直没有打开,只是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看了一会儿, 收回了视线。
有摄像在,他们说话都很克制,顾晏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没话找话,但邵庭阳还是会接。
没有让他有一句话落在地上过。
这是自离婚后,顾晏津过得最轻松、最平静、也最和谐的一个下午。
和谐,应该算是的。
大多数时候他们话还说不到两句,气氛就突然变得阴阳怪气、尖酸刻薄起来。当然,大多数时候先刻薄的都是顾晏津。
真正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是死人一样不再出现在对方的眼前,而他这种动不动就在跟前晃两眼、还刻薄人的大概是最讨人嫌的,顾晏津再没情商也知道这点。
但他装不了那个体面。
以前吵架的时候,两人闹得远没有这样难看,邵庭阳给他递台阶居多,但只要他给了,顾晏津绝不摆架子。
他讨厌吵架,每次冷战都觉得辛苦。
和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不同,顾晏津恋爱时其实很浪漫。
锁屏密码是对方的生日,恋爱、结婚纪念日,甚至是他父母的顾晏津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年都会准备惊喜,邵庭阳喜欢吃什么、喜欢的球鞋品牌型号他都记在心里。
他在爱人的时候很会爱。
直到邵庭阳提出了离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没能和解,邵庭阳的语气时常让顾晏津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邵庭阳用一个很敷衍的理由、像拒绝收纸箱的老头一样,拒绝了他和他的爱。
顾晏津没办法不介意,介意多了,就成了怨怼和憎恨。
爱和恨都是顾晏津无师自通。
但恨不是爱的对立词,爱的相反面是不在意,很容易就能归纳出来,恨是因为在意。但顾晏津不想承认,尤其是在邵庭阳蛮不在意的时候,就更加显得他难堪。
怀着这样的芥蒂心情,他举起那柄锋利的刃,像邵庭阳刺中他一样刺去,扎得鲜血淋漓,才换来一点解气、快意。
可是短暂的痛快后,又是失落、惘然。
顾晏津时常想,如果邵庭阳态度和软一些,他一定不会再故意惹邵庭阳难过。但现实却是,邵庭阳总先让他生气。
他没有办法,只能重走以前的路。
录制早早地结束,顾晏津待在酒店也是无事可做,便和梁映约了去蒸桑拿,顺便按了个摩放松紧绷的肌肉。
顾晏津年轻时很讨厌这种汤汤水水的聚会活动,和别人泡一个池子、或热汗淋漓地待在一个屋子里绝对是他的雷点之一。
但可能是过三十后体能逐渐跟不上,终于明白要养生了,他便从以前的几年都不去一次改成一年去一两次。
就这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夏天的横店湿度重,他隔了好一段时间没去,蒸个四十分钟就有点不行了,头晕,梁映就陪着他出去透透气。
“你看你这虚的。”梁映叼着吸管一边喝果汁一边嫌弃他,“我记得你大学时候跑一千米的时候也不那样啊,你那会儿都能跑咱们班三分之一的男生前头呢。”
“废话,那是考试,我敢不拼命跑吗?”顾晏津裹着长款浴袍、像咸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我只有爆发力,没有耐力,你没看大三那回我跑过终点就吐了。”
说起来,顾晏津的爆发力确实很神奇,三十斤的摄影器材箱他说扛就扛,拍外景时每天微信步数三万多,梁映都快干趴下了,他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去爬山。
问他腿疼不疼,其实也是疼的,几天下来脚底都磨出好几个水泡了,但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毅力扛着疼继续工作。
这种人,梁映称之为“特效牛马”,平时干点活要死要活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但每到关键时刻就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当然,忙完就歇菜了。
顾晏津缓了一会儿,伸手。
“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干嘛?你没手机啊?”说着,邵庭阳把手机递过去,“我跟你说,我很洁身自好的,那些a老师b老师的教学资料是一点都没有,你别想带坏我……”
“滚啊。”
顾晏津本来还没想这茬,但他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就顺便帮赵尔欣查了下梁映的浏览记录。他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在百度什么婴儿奶嘴什么材质好、老婆生产那天老公在产房外可以做些什么。
行,还算会疼人的。
查完浏览记录,他又打开梁映的微信,熟练地点开其中一个联系人的资料卡片。
梁映看他动作那么熟练,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突然哼笑了一声。
那页面是邵庭阳的朋友圈。
“哦~”他拉长了调子,语气意味深长,“原来不是查我的岗,是来查某个人的岗……哎,错付了。”
顾晏津懒得搭理他。
邵庭阳的朋友圈对他屏蔽了,但对梁映可没有。他们之间没什么过节,又在同一个圈子里,表面上还得维持和气。
他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今天发的,是他和他们小队成员的合照,邵庭阳谦和地站在镜头边缘,浅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配文是:大家都辛苦了,合作愉快。
其中一个年纪和邵庭阳相仿的男演员正好站在他身边,为了方便入镜,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说不清是关系好,还是硬蹭。
梁映看他那眼神都快把屏幕看穿了,心想这俩人可真是有意思。
“干看着多不过瘾?”他看戏道,“你干脆用我号跟他聊得了。”
顾晏津冷冷地看着屏幕,就在梁映心想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时,他冷不丁开口。
“好啊。”
顾晏津说干就干,说完,他用梁映的账号给邵庭阳的这条动态点了个赞,然后把照片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去了。
“哎!!”
他这套动作行如流水,格外敏捷,等梁映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俩调情还真拿我账号玩,靠,顾晏津,你、你真他娘的是我祖宗!!”梁映咬牙切齿道,“你这么有种,怎么不拿你微信给他点赞?”
“他朋友圈把我屏蔽了。”顾晏津把手机还给他,“放心吧,过两天他就把你也屏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取消了。”
“……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啊?”
他现在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什么都没玩。”顾晏津侧过脸,“他所有的社交平台都把我屏蔽了,就连小天的朋友圈也都不让我看。”
“不看就不看呗。我和我媳妇吵架的时候还删好友呢,支付宝好友都删了呢,屏蔽个朋友圈算啥事啊。”
梁映不以为然,甚至还反过来说他,“而且你天天搁那儿偷窥人家助理的朋友圈干什么,之前邵庭阳也没屏蔽你呀,我看你给那个小天点赞都比给他的多。老顾啊,不是我说你,邵庭阳已经算心胸很广的了,你这事是有点没边界感……”
像他,朋友老公的动态刷一眼就过去了,在顾晏津不掺和的情况下,都很自觉地不主动联系,赞都不点的,避嫌。
哪有顾晏津这样把谈恋爱谈成私生的?
“我就是看,我就是想看,怎么了?”顾晏津跟鲤鱼打挺一样翻身坐起来,越说音量越高,“我是违法还是乱纪了?你到底是谁那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但也不能……”梁映看他横眉冷怒的样子,声音越说越小,“行了行了,你想看就看,没人管得着你。”
他看了一眼动态,底下也有不少共友给邵庭阳点了赞,邵庭阳半分钟之前还在底下回复了几句,大概率是看到了。
“你想看他朋友圈就让他打开啊,点个赞他能知道啥?”梁映吐槽,“怎么,就这么干等着?等到下辈子?”
顾晏津没说话,重新躺下。
“……我不能跟他多互动。”他看着天花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他和邵庭阳决定隐婚后,就开始了。
电影《冬旅》讲述的是一个名叫阿冬的旅人在某次旅途中经过青海一片古老的草原,结识了当地的藏族青年藏布,在他所属的村落里短暂停留、生活的故事。
顾晏津拍摄前带着整个团队在青海住了两个月才开机,两个半小时的片子拍摄花了整整半年,电影里每一帧都美得像一篇散文,宽阔的草原、小羊清澈的眼,阿冬奔跑着雀跃着,Ta的背影在苍茫的草原星空下旋转,黑暗隐藏了阿冬的脸。
没有人看见过阿冬的面容,电影里的人没有,电影外的观众也没有。
Ta神秘未知,漫长厚重、消瘦深远。
阿冬就是一整个冬天。
正因为阿冬没有具体的形象,Ta可以是任何一切美好物质的化身,才会赢来观众如此长久的爱。
《冬旅》播出时,邵庭阳刚和他求完婚,当时谁都没想到这部小成本的电影一夕之间爆红全国,也差点打乱了他们结婚的计划。
电影爆火后,顾晏津意识到,如果他们的恋情在此刻曝光,就会被有心之人带节奏泼脏水,说《冬旅》其实是顾晏津的臆想代入之作,网上吹得那么神,实际上只是两个同性恋自我陶醉的恋爱纪录片罢了。
即便他们公开说一百遍阿冬没有原型,大众也不会相信。
为了保护全组人的心血之作,当时顾晏津和邵庭阳认真讨论了很久,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暂时隐婚、不公开。
不仅是这一年不能公开,在有能覆盖住观众关于邵庭阳藏布印象的作品之前,他们都很难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阳光下。
于是他们有了第二次合作的电影。
《惊盗奇情》。
当时顾晏津刚从欧洲斩获银熊奖,可谓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这部电影十分有信心,如果顺利上映,那么邵庭阳在娱乐圈的星途大概会一路顺遂下去。
但可惜没有如果。
梁映也想起这桩事,语气缓了缓,“隐是得隐,但也没让你俩彻底不联系啊?正常的互动还是可以有的。”
“互动多了就会引起人注意,每次回家都要把跟车的狗仔甩掉,这已经够烦的了。还不如让他们尽情去想象,只要大众印象里我们关系足够差,就算有人传绯闻观众也是不会相信的。”
梁映:“……这倒也是。”
只是他怎么觉得顾晏津的思路这么奇怪呢?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大众猜想了,现在说他俩势如水火是事实。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顾晏津躺了一会儿,想回酒店睡觉了,就起来准备去换衣服。
他刚坐起身,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
【邵庭阳:你这周什么时候回去?】
顾晏津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
【晴天:问这个干嘛?】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晏津也不急着走了,就守着手机一直盯着,然而邵庭阳那边却跟钓鱼的一样、撒完网就跑,竟然是一点声都没有了。
顾晏津等着等着,不耐烦了。
邵庭阳的录制也早就结束了,按理说没忙到发了消息但是没空回的程度。
【晴天:不说话删了】
这次邵庭阳倒是回的很快。
【邵庭阳:有事,先别删】
【邵庭阳:……】
顾晏津嗤了一声,想象着邵庭阳吃瘪时的表情,心情舒爽了一瞬。
【晴天:我后天回】
【晴天:好累(疲惫表情)】
【邵庭阳:我也后天回】
【邵庭阳:别累】
顾晏津:“……”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梁映看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急着走了,索性一边吃果盘一边看起来群里的八卦,时不时地笑得咯咯响。
顾晏津嫌他吵,就背过身和邵庭阳聊天。
【晴天:你把朋友圈打开吧】
在等待邵庭阳回复时,他内心竟然有一种久违的羞涩和紧张。
换个时间顾晏津是绝对不可能发这种有点服软语气的消息的,大概是下午难得缓和的气氛给了他一丝错觉,如果错过这个节点,或许以后很难再说出口了。
手机嘀嘀两声。
【邵庭阳:干嘛】
顾晏津装没看见、不回。过了两分钟,邵庭阳也发:不回删了。
他切了一声:学人精。
顾晏津避开了他的问题,继续明示。
【晴天:你的朋友圈】
他觉得让邵庭阳恢复小天的朋友圈权限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能就不能吧,他也没有很想看,但两个都屏蔽是不是过分了?那犯人还有出去放风的时间呢。
他比坐牢的还不如。
邵庭阳发了个哦。
单字,好冷漠哦。
【晴天:开不开?】
发完顾晏津又去看了他的朋友圈,还是没解开。再回到聊天页面,邵庭阳也没说同不同意,很生硬地换了话题。
【邵庭阳:你吃晚饭没有】
【晴天:吃了】
【晴天:和梁映一块儿吃的,正好出来蒸桑拿,好闷,喘不过气(发怒)】
他发完就捧着手机等回信,期间邵庭阳一直没回,顾晏津就点了一下拍一拍。
还是没回。
他就又发了两条。
【晴天:我要走了】
【晴天:你在干什么?】
发完,他反反复复刷新页面,但还是没收到回复。正当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网络不好没收到信息时,转头一看,梁映正在群聊里抢红包抢得不亦乐乎。
都能抢红包,这里的网速不至于那么慢吧?确认过后,顾晏津刚才那一点点莫名的期待的心情瞬间被浇得一扫而空。
邵庭阳就是有这样扫兴的好本事。
直到他换好衣服,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终于收到了邵庭阳“迟到”的回信。
【邵庭阳:刚才有事在忙】
顾晏津看了一眼,心情从之前的期待过渡到愤怒,到现在看到消息也一点情绪都没有了。他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直接把对方拖进了黑名单。
再给邵庭阳台阶下,他就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