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继续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苗语有这方面的背景知识,而且把黄慧也画进一家人这种事,很明显苗语是做不出来的。”
叶潮生沉吟着:“你说,凶手杀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报复或是灭口倒有可能,假如雷洪的话是真的,那苗季手上应该有很多人和黄慧发|生|关|系|的视频证据。凶手被苗季威胁,狗急跳墙,跑到苗季家灭门,这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如果只是灭门——”叶潮生敲敲桌子,“犯得着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吗?为什么不先杀唐兰和苗季,反而从两个孩子下手,还拖了整整五天?”
“如果这两个案子没有关系呢?”许月轻轻摇头,“凶手也许根本不知道黄慧是谁,从哪来的,只是默认了黄慧就是苗季家的孩子呢?你还记得一开始我们讨论的那个问题吗,凶手是怎么一口气控制住了四个人?”
许月站起来,随手拿起桌上一支笔,熟练地拉过叶潮生的胳膊一把别到背后,将笔顶上叶潮生颈侧的动脉。
“如果有人这样制住我,你怎么办?”许月问。
叶潮生嬉皮笑脸:“你这两下还挺利索啊——这我能咋办啊,要啥给啥呗,大宝贝儿都落人家手里了。”
饥渴久了的叶队长不要脸,不顾场合,逮着机会就要调戏人。两个同事背对着他们正在整理材料,对身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许月有点恼,没搭他的话,严肃着脸谈案子:“我觉得凶手控制这家人的办法也差不多了。先制住一家之主的苗季,然后把剩下的人分开, 各个击破。”
他说完放开了叶潮生,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飞快地下了几行字——拖鞋,戒指,画。
他停了下,又补上两个字:家务。
叶潮生跟着走过去,站在后面看。
“他想干什么呢?”许月自言自语着。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他们两个出门前一起挤在玄关门口穿鞋,换下的拖鞋随后被他随手摆回了鞋架上。
他回身,语速飞快:“现场其它三个受害人都穿着拖鞋,只有苗季没有穿,很有可能凶手穿了苗季的拖鞋;丢失的戒指,象征丈夫的形象,多半是被凶手拿走了;他不了解苗家,把黄慧也当成了苗家的孩子,所以案发现场里的那幅画,是一家四口而不是一家三口。”
叶潮生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开口:“所以他的目的就是取代苗季?”他顿了顿,“那只要杀死苗季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杀死另外两个孩子?”
许月低了低头,“你……你有特别羡慕过什么吗?”
叶潮生想了想:“你不在的时候,羡慕人家床上有两个人算吗?”
许月的脸飞快地红了,抿嘴瞪了叶潮生一眼,朝他身后抬抬下巴,意思是办公室有人,别浪了。
许月瞪的那一眼,一点威力也无,看在别人眼里全是又嗔又羞的风情,勾的叶潮生心里发痒,忍不住去拉人家的手,不安分地摩挲着许月的掌心,小声说:“这怎么说实话还不相信呢……”
许月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比不要脸他一定是比不过的,对着叶潮生他又发不起火来,只能跳过这一节:“……他把自己当成了苗语。”
“怎么说?”
“房树人。”许月说,“他要苗语画画,他的幻想是从苗语的角度出发。但很显然苗语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儿子,幻想破灭的时候……”
他咽了咽喉咙没说话,叶潮生替他补完了没说完的话,“他就杀了苗语?”
许月点头。
叶潮生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苗语还是个学生,人际关系应该很单纯。他周围对心理学有有猎涉的人应该很好查。我这就让他们去查。”
许月没说话,两人对视了一瞬,异口同声:“徐静萍。”
“但徐静萍是个女的——”叶潮生顿了顿。
许月摇头:“不要小看女人。如果要出其不意地偷袭,女人经过训练也做得到。”
“叶队——”汪旭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那个徐静萍,绝对有问题。她根本就没有从业资质!”
两人齐齐看向门边。
“我专门跑了一趟协会查她的档案,她只考过一个三级证,就是那种上几个月辅导班就能去考的那种。”汪旭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外倒他查到的信息,“但这个证根本不符合开独立咨询诊所的资质。她的三级证我也查了,也有问题。报考三级证要求最少本科以上学历,但她只有一个中专文凭能查得到,也就是说她用来报考三级证的本科学历也是造假的。”
叶潮生习惯性地眯起眼:“那她当时是怎么报名考证的?”
汪旭摇头:“不好查了。她考证是三年前的事了。”
“还有她的诊所,又是怎么开起来的?”叶潮生说,“这个徐静萍很有问题,查她的诊所注册信息和法人。”
汪旭点点头准被出去,走到门边又转过来:““那我们要把她叫来问话吗?””
叶潮生摆手:“先查。没有证据,问不了什么,反而打草惊蛇了。”
叶潮生脑子里还在想另一件事,如果徐静萍真的是凶手,那么把有雷洪DNA 的衣服塞进衣柜里的人,会不会也是她?还有发短信的人,塞照片的人,难道也是她吗?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许月站在一旁,轻轻开口:“如果凶手对黄慧的身份一无所知,就说明还有一个人在利用这件事把黄慧的事暴露给我们。”
叶潮生倏地想起到张庆业的案子。如果说张庆业的作案扯出乞讨集团是巧合,苗季的死牵连着一个福利院和一个被迫卖|淫的小女孩,也是巧合吗?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案子都跟拔土豆似的,一拔带一串,买一赠一?
叶潮生声音低得只有许月能听见:“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许月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我也不知道。”
叶潮生本意不是为难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叶队,有结果了。”做交叉对比的同事抬头喊他,“叫你说中了,苗季的关系人里还有一个也在福利院的捐款名单上。去年才开始捐的。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苗季的客户……”
叶潮生走过去,同事给他指了指屏幕上一个名字。
叶潮生看清那三个字,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叶成轩。
叶成瑜的哥哥,他的大伯。
☆、玩偶之家 二十四
白沙滩傍着蜿蜒的海岸线,勾成一弯月牙。突兀的黑色石墙将月牙一分为二,一边是公共景区,另一边是富人扎堆的私人沙滩,叶家老宅就在这片私人沙滩的尽头。青砖白瓦的中式旧宅混在一群装模作样的地中海式别墅里,格外惹眼。
叶潮生上一次回老宅,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那会他私自参加了公安大学的零批次招生,叶成瑜接到老师的电话才知道他儿子瞒着家里报了公安大学,而且已经被录取提档,不能再参加普通批次的招生了。叶成瑜当场暴跳如雷,叫人把叶潮生从学校带出来直接送到老宅,当着叶家列祖列宗的面亲自动手抽了他一顿。
叶成瑜的说一不二和唯我独尊在他接手整个叶氏的控制权后达到了顶峰,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违背他的意志。他以剥夺继承权威胁刚成年的儿子,没想到叶潮生像中邪一样,铁了心要去上公安大学。他咬着牙在老宅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跪到脱水昏迷也不松口服软。
成小蓉那会带着叶芸生在国外,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等她一个星期后回国,发现儿子被禁足在家,才被轻描淡写地告知是儿子私自报志愿被叶成瑜打了一顿。
成小蓉作为妻子和母亲,深以为老子打儿子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再说叶潮生自作主张地瞒着家里报志愿,这顿打也算是他自己招的了。比起这些,她更在意儿子死活要考公安大学的原因,无奈叶潮生嘴紧得像蚌壳,死活也撬不开。
父子两个僵持不下,闹得家里□□味十足,好像随时会炸。成小蓉劝不动儿子,只能转头去劝丈夫——孩子青春期叛逆,这会越不让他去他越来劲儿,不如顺着他,等他这个劲儿下去了再说。
叶成瑜觉得妻子说得在理,这才主动松了口。没想到叶潮生一解禁又溜到西南去做义工,整个夏天愣是没着家,临了快开学才回来收拾完行李,接着又走了。
成小蓉私下和张妈说,八成是叶成瑜打得太狠伤了孩子的心。她一有机会总想撮着父子两个和好,却在叶潮生那里屡屡碰壁。
黑色的大吉普被一脚急刹,停在青砖小楼前。满身寒气的叶队长“砰”地甩上车门,一把推开半人高的院门。
叶家老宅不算老,三十年前才盖的,这块地倒是有些年头。清末时这里就是叶家的宅地,百年风雨,兜兜转转最后又起了叶家的楼,故而叶家人对这里感情很深,对房子也很爱惜,隔几年就要整个修缮保养一下。
叶成瑜结婚后就从这里搬了出去,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父母。后来他接手叶氏越来越忙,外加父母相继去世,渐渐也不往这边走动。如今这里就剩下他哥哥叶成轩在住,还有一个保姆跟着照顾。
门铃被晾在一遍,对开的深色胡桃木门被叶潮生拍得山响,镶嵌在门上的两块磨花玻璃也跟着簌簌地抖,撞在门框上乒乓作响。
保姆过来开了门,看到叶潮生怒容满面,一下子把嘴边的抱怨全咽了下去。
“叶成轩呢?”叶潮生往里边走边问。
保姆低声回他:“先生在楼上画室。我这就去喊他……”
她话没说完,叶潮生已经一阵风似地卷上楼了。
老宅内饰是一水儿的深色红木,处处拉着帘子,凭空造出一股幽暗阴森的气氛。
叶潮生还记得,当年他在院子里挨打罚跪,叶成轩就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看着。
门虚掩着,被叶潮生一脚踹开。
叶成轩坐在书房改成的画室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绸睡衣,上身裹着一条斑斑点点的围裙。他比叶成瑜年长三岁,却比弟弟年轻许多,粗看过去却只有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只是他皮相保养得很好,却透着一股子死气。
他早听见楼下的动静,抬头看了眼来人,非常意外。
叶成轩的这副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一种生活在沼地里的艳丽植物,开花时散发出吸引蝇虫的腐臭,花败后就烂成一摊同样恶臭的腐泥。
叶潮生走过去往他的画板上扫一眼,大团的红褐颜料扑在纸面上,看不出画的是什么鬼玩意。他移开目光,嫌恶地开口:“你和苗季认识吗?”
叶成轩往后瑟缩一下,浑浊的桃花眼看向侄子,嘴里跟着重复:“我和苗季认识吗……”
叶潮生看到这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就犯恶心,他一口恶气上来,抬脚就踹倒了叶成轩面前的画架。
画架倒地,搁在架子上的颜料画笔乒乒乓乓地摔了一地。叶潮生一把抓起椅子上的男人的睡衣领子,丝绸布料抓在手里滑顺得让他恶心。
叶潮生猛地松开手,叶成轩一时失去重心,踉跄着往后退,撞上座椅靠背。
叶潮生压着火,恶狠狠地说:“你他妈不想在这说,我就带你去公安局说。别以为叶成瑜手长,在哪都能护着你。”
叶成轩狼狈地半瘫在椅子上,呼呼地喘着气,这么一点折腾就抽掉了他的半条命。深蓝色的睡衣领子被叶潮生拽开,歪斜到肩头。
“叶潮生……你还有没有点礼数了?”叶成轩扶着扶手坐起来,嘴上虚张声势,“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成瑜怎么教的你?”
叶潮生根本不吃这一套,抱起胳膊:“你跟苗季认识吗?”
叶成轩目光游离:“认识……吧,我认识的人多了。”
叶潮生恨不得就地拎起叶成轩的衣服领子,直接把他从二楼窗子扔下去。他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又恨恨地踢一脚倒在地上的画板,逼视着叶成轩,口气狠厉:“你比我更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叶成瑜护不了你一辈子,你可以不说,让我查出来,”他顿了顿,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说着就转身往门外走,叶成轩在后面虚弱地出声:“……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叶潮生顿住脚步,背对着他:“是吗?一个恋|童|癖|的话,你觉得我信吗?”
他说完抬脚往门口去,叶成轩急了,站起来从后面扑过来,拉住他:“我真的没有,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别惊动成瑜。”
叶潮生回身,冷冷地看着他。
“我跟苗季就是酒肉朋友。”叶成轩松开叶潮生,靠着墙一脸委顿:“我创作有时候没有灵感,想搞点东西提提神,一来二去就认识他了。”
叶潮生对叶成轩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那你给启明福利院捐什么钱?”
“我的药都是从那里拿的,苗季就是牵了个线,他们福利院有进药的渠道,”叶成轩心虚地低下头,“你也知道有些药,正常渠道买不到……”
“什么药?”
叶成轩瞟他一眼:“……安|非|他|命。”
叶潮生仔细打量着他,叶成轩脸色青白灰败,呼吸不正常地急促粗喘着,瘦得像一具骷髅。他伸出手,紧紧钳住叶成轩的下巴,逼他抬起头露出牙齿,黑黄的龋洞,萎缩的牙龈,标准的“吸毒”牙。
叶潮生松开他,随手在外套袖子上擦了两把,像从叶成轩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你跟我去一趟市局,做笔录。”
叶成轩脸色瞬间变了:“刚才说好不告诉成瑜的。”
“不告诉我什么?”
两个人一起回头,只见叶成瑜沉着脸从楼梯口缓步走过来。
“叶潮生,你在这闹什么?”
原来是保姆见叶潮生怒气冲冲地回来,怕闹出事,立刻打电话给叶成瑜的助理,把叶成瑜匆匆叫了回来。
父子两个对视几秒,叶潮生先开了口,指指旁边的男人:“他和我们在查的一桩案子有关,我要带他回局里问话。”
叶成瑜呵斥道:“你要搞什么事?这个家你甩手不管,现在还要来糟蹋吗?”
叶潮生侧头看了眼叶成轩,后者缩在墙边已经脸色惨白大汗淋淋。他抬头,一脸嘲讽:“有你的好哥哥在这,用得着我来糟蹋吗?”
叶成瑜这才分神仔细打量了一眼哥哥。
叶成瑜收走自己哥哥手里的股份后,对他就基本不闻不问了。他对叶成轩的感情十分复杂,既不能狠下心大义灭亲,又出于人类本性的东西而无法接受叶成轩的所作所为。
更遑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执意要当警察的原因后,对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母同胞的哥哥的,难以言表的痛恨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这么多年来,叶潮生都认定且怨恨着他对叶成轩的维护。
叶成轩是个恋|童|癖。
不是那种躲在阴沟里对着照片意|淫的老鼠,而是会主动走到阳光下寻找猎物的,最令人恶心和发指的那种恋|童|癖。
☆、玩偶之家 二十五
叶潮生劈手抓过叶成轩的胳膊,手劲大得要把叶成轩的骨头捏碎。他拖着人就往外走。
叶成轩像被掐住喉咙的狗,向弟弟求救:“……成瑜……”
叶成瑜突然回过神来,伸手拦住叶潮生的去路:“你等会,先把事情说清楚,你这样带着他要去哪?”
叶潮生一晒:“跟你说,好让你继续回护这种败类吗?”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咄咄逼人,“你在乎的到底是他的一条烂命,还是你自己的脸面?啧,叶家有个恋|童|癖,叶董的哥哥曾经拐了个小孩回家,传出去确实是够难听的。”
叶成瑜的脸色迅速涨红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那件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该给的补偿叶家也给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整个叶家都跟着出丑才甘心吗?”
虽然叶潮生对父亲的认识在很多年前就被刷新了,但亲耳听到叶成瑜毫无愧疚地说出这种话,他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恶心。
叶潮生冷笑:“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用了?今天我不来找他问,明天后天也一样会有人上门来问。”他抓着叶成瑜推到他父亲面前,“他嗑|药把自己磕成这个鬼样子,你觉得叶家就不出丑了吗?”
叶成瑜最终还是让步了。
小吴见到叶队长出去一趟再进来时手里就多了个神色委顿的人,眼睛都瞪圆了。
“小吴,来。”叶潮生冲他招招手,“这个人我不方便出面,你们来问。问完的结果不用告诉我,直接和马副队沟通。”
小吴傻眼了:“啊?叶队不跟你说啊?”
叶潮生摇头,又拍拍他:“得避嫌。”
许月不在办公室,他去见秦海平了。苗语的咨询记录送去鉴定,鉴定中心只做过活人的精神鉴定,没做过心理治疗的咨询记录的鉴定,需要多点时间来研究。许月想了想,觉得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又拨通秦海平的电话。秦海平很痛快地表示自己现在就有时间,让许月带着东西来。
许月把重新整理过的,隐去了关键信息的咨询记录拿给了秦海平。
“这个被咨询者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秦海平约摸翻了一半,抬头问道。
许月倒被他问住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状态。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秦海平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么问,是因为我觉得这整个对话里有很多刻意的引导。”
许月:“怎么说?”
秦海平拿起那份记录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坐到许月对面的会客沙发上:“在精神病学领域一个默认的守则,哪怕症状非常明显,但只要没有造成症状的障碍发生,那就不能诊断为精神疾病,生理疾病,或是任何别的什么。这种例子在生活里非常多,认为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会出轨,坚信同事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这种没有根据,违反事实却坚信不疑的信念,在精神医学上就被定义为妄想。但通常这些人不会被诊断为妄想症,因为这对他的生活工作没有造成障碍。”
他抬手捋了捋耳旁的碎发:“另外也存在相反的情况,有些人因为某种因素的影响,放大一些原本细微的症状。比如把沮丧当成抑郁,把不安全感放大为恐慌。因此在治疗咨询的过程中,怎么能够在不误导,不暗示病人的前提下得到需要的信息,这是一个重要的技巧。”
许月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来。他明白他和汪旭共有的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了。徐静萍在没有诊断权的情况下,在咨询中和苗语反复谈起双向障碍的各种症状,对治疗毫不避讳。这种情况下,苗语到底受到了多少暗示,他原本的心理状态又是怎么样的,就很难说了。
“心理咨询师的这种误导,会造成多大影响?”许月问。
秦海平垂眸:“这个怎么说呢。人的认知过程很复杂,不同的状态下,对外界的信息理解也是不一样的。在一种环境下你不会去相信的事情,或许换一种环境你就会信了。”他说着,冲许月微微一笑,“比如我现在说刚才你杀人了,你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就会否认;如果你睡了一觉醒来后我告诉你,你或许就会先去回忆自己的睡眠然后来再来反驳;但假如你是一个瘾君子呢?你会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呢?在你失去理智和记忆的时候,你会不会怀疑自己?”
许月一下子绷直了背,微微上翘的唇角在瞬间僵住,原本就淡的唇色更加苍白。
秦海平好似没看到对面的人身上这些细微的变化,仍在自顾自地说:“某个角度说,心理咨询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向另一个人敞开,不比躺在手术台上被打开胸腔更安全。这不仅仅是专业和经验,也考量着一个人的道德,良知,和自制。毕竟,影响操控另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这种事,听起来还是很有诱惑的。”
许月走出秦海平咨询室后,绷直的腰背才松懈了下来。秦海平的比喻打得巧合又时机微妙,他几乎就要怀疑秦海平是在试探他。
他随即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挥退。秦海平和他只是一个项目里的合作关系,完全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试探他的必要。
许月想着市局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了,给叶潮生发了条信息,索性直接回家了。
叶潮生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了震,和主人一起坐在廖永信的办公室里。
廖永信鼻梁上加着一副黑框眼镜,“小叶啊,你看这个事弄得。你秉公没有私心是好的,但是也不能为了工作和家里闹得这么难看,是不是?”
叶成瑜动作很快。叶潮生前脚把人带走,他后脚就把手伸进了市局。
叶潮生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这个案子我申请避嫌,交给马副队接手吧。他们也该从饶城回来了。”
廖永信一愣,有点急了:“怎么就避嫌了呢?你大伯又没有确切的作案嫌疑,只是知情人叫来问个话,你避什么嫌?现在刑侦队这么忙,你怎么着,消极怠工啊?”廖永信摘下眼镜,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看着叶潮生,“公是公,私是私。你家庭矛盾的情绪不要带进工作里来,知不知道?”
叶潮生把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嚼了两遍,说:“叶成……我父亲说什么了?”
廖永信面有为难地开口:“你父亲说你跟家里闹了点情绪……”
叶潮生:“……叶成瑜他是疯了吧。”
廖永信皱着眉头:“你这个对长辈还是……”
叶潮生抬手打断他:“廖局,你不如先给叶成轩安排个|毒|检|,我怕他等会在审问室挨不过几个小时就要发发作了。至于家庭矛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廖永信,“我都还没结婚,家里一张空床,哪来的家庭矛盾。”
廖永信一阵恼火,感觉自己被这叶家父子两耍了个来回,不由得有些勃怒:“既然是这样,那在你大伯嫌疑没有解除之前,你就先避嫌吧,叫马勤回来主持工作。”
叶潮生满口答应。
他从廖永信的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摸出手机,是许月的短信的,告诉他自己回家了。叶潮生勾起唇角,不等他回信息,电话响了,是成小蓉打过来的。
叶潮生按掉,成小蓉又锲而不舍的打了两个,最后不得已发了条短信:你还认我这个妈,就晚上回家吃饭。
叶成轩的事他妈不知道,叶潮生也觉得没必要把他那个活到五十岁还很天真的妈也扯进来。
他爷爷过世第三年的忌日前一天,他跟着叶成瑜回老宅,成小蓉没跟着。
他们敲大门没人来应。叶成轩一向身体不好,叶成瑜担心,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保姆不在,家里空无一人。
他们在家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不禁有些奇怪。叶成瑜给保姆打电话,保姆说先生放了她的假,叫她今天回家休息。
最后他们在顶层阁楼里找到了叶成轩。
叶成轩磕|了|药,光|着|上|身,阁楼地板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看年纪不过才十来岁出头的样子,眼神涣散,显然是被人喂了东西。
叶潮生那会正是猎奇的年纪,接触过一些国外的心理杂志,知道恋|童|癖这个概念。他站在充满阳光的阁楼里,在飞舞着细小微尘的光束里,倏地想起来自己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叶成轩也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抚\摸他身体的各处。
叶潮生掏出手机就要报警,电话刚拨通,就被叶成瑜劈手夺下,回手重重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你很会报警是不是?给我闭上嘴滚出去。”
叶成瑜和成小蓉不是奉行棍棒教育的父母,叶潮生从小基本没挨过什么打,叶成瑜这一巴掌把他打蒙了。他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走下阁楼,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叶成瑜那张盛怒之下的残暴面目,狠厉到扭曲变形的脸。
他忽然意识到,真实的父亲并不是他认知里的那个人。他甚至怀疑,和他同床共枕几十年的成小蓉也并不了解他这一面。
☆、玩偶之家 二十六
叶潮生回家,来开门的是好久不见的芸生。
叶成瑜这几年逐渐对儿子死心,转而开始大力培养女儿。叶芸生从前年开始一直在外地主持叶氏一个新开工的度假村,工作忙很少回家,算起来兄妹俩也快一年没见过面了。
叶芸生对哥哥使个眼色,关上门出来,站在门廊下抱着手:“哥,你跟我说实话,大伯到底干了什么事?”
叶潮生从小跟妹妹不太亲近。芸生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叶成瑜和成小蓉最忙碌的那几年,叶潮生在寄宿学校里上学,叶芸生被保姆带着,兄妹两一见面,客气得像两家的孩子。
真正让他们两个亲近起来的契机,却是因为叶成轩。
叶芸生那会恰好是十一二岁出头的年纪。娇生惯养长起来的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灵秀,像一朵待开的花骨朵沾着晨露,鲜嫩又娇艳。
叶潮生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妹妹升起保护欲。他闹着硬是从寄宿的私立学校转回了海城的公立高中,每天带着妹妹一起上学放学。逢年过节回老宅时,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叶芸生后面,把妹妹圈在自己并不怎么有力的臂膀下。
叶芸生有段时间曾经烦得头秃,一个哥顶四分之三个爹。四舍五入一下,她一共拥有两个爹。别的初中女生放学和小姐妹一起回家,逛文具店聊心仪的男孩子,叶芸生则要背起书包走进一个操场之隔的高中部去找她哥哥写作业。
后来叶芸生渐渐从父亲对大伯的鲸吞蚕食,以及哥哥避之如蛇蝎又明晃晃的厌恶中,读出了些许端倪。
叶潮生故意冷着脸:“案子的事情,别问那么多。”
叶芸生这几年在公司成日跟人玩心眼子,早就不好糊弄了:“我没问你案子,我问的是大伯怎么回事。”
叶潮生沉默着端详妹妹。叶芸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一个成熟明丽的女人,眉宇间有着和叶成瑜相似的强硬果决。
他并不很想把叶成轩的事情说出来,他其实有点怕。
叶芸生:“哥,有几年你总把我拴在你跟前,寸步不离。那几年你在怕什么?你在防着谁?”
叶潮生不语。
叶芸生又逼近一步:“爸爸第一次从大伯手里收走的股权,比当时的市价低了整整八倍,他又是怎么做的?靠兄弟情深吗?”
叶潮生仍是沉默。
叶芸生面对哥哥的沉默,不怒反笑:“我在公司里呆得久了,这样那样的事都听了一点,才发现我跟妈就是两个傻子,活在别人制造的幻觉里。哥,你跟爸爸真的当我们是一家人吗?”
叶潮生皱起眉,终于开口:“谁跟你胡说八道了?”
叶芸生的眼角红了:“你铁了心不打算告诉我对吗?”她指指自己,压低声音冲哥哥发火,“我对你们来说算什么?你不想继承公司拍拍屁股走了,爸爸就逼着我去学,到现在我从你们嘴里连句实话都听不到,我难道就是个替补的吗?”
叶潮生重重叹出一口气,想起那天许月说自己卑鄙又懦弱。其实谁又不是呢,他如果不懦弱,何至于选择三缄其口。
家这种东西,选择不了,摆脱不掉。哪怕明知它里藏污纳垢,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依恋。人就是这么软弱的生物,
“告诉你也没什么,以前是因为你小,不好跟你说这些事。”叶潮生缓缓开口。
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恋童癖,知道吗?”叶潮生的低沉语气里藏着蠢动的暗流,“大伯曾经弄了个小男孩回家被我们撞见,爸爸私下解决了。”
叶芸生呆住,张口结舌。她从没有想过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会竟然是这样的,舌头打颤:“所以……那个时候你回家就是为了我?你怕大伯对我也?”
叶潮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这次被带走,跟这件事没关系,是别的案子。”
叶芸生还没从“恋|童|癖|”三个字的冲击里回过味来,呆了呆,又问:“那妈……”
“妈不知道。”
“你们就从没打算告诉妈?”
叶潮生皱眉:“告诉她……做什么?恶心事少知道一件算一件。”
叶芸生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最后聚成一个对象不明的轻蔑的笑,耸耸肩:“行吧。”
她转身,不等叶潮生嘱咐的话说出来,拉开门就进去了。
成小蓉看儿女进来,一张脸拉得老长。叶芸生凑过去连哄带消,叶潮生主动解释两句好歹敷衍过去了。
成小蓉话说的硬,实际上是个豆腐心。她也不做他想,毕竟儿子和爹互别苗头也好几年了。于是兄妹两个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叶成轩的事盖了过去。
叶潮生的电话在饭桌上响起来,他扔下筷子,走到露台接起电话。
蒋欢和马勤坐在饶城公安局马路对面的一家小餐馆里。
这个靠钢铁发展起来又因为钢铁而消沉下去的城市,总带着一股灰腻腻的土气,连带着整个城市里的死物与活物,也被蒙上一层难以挥散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