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现在去？”萩原研二问。
自从那次事情之后，警视厅逐渐恢复了平静——这里特指警视厅公安部的那些人——只是结城八云总是会被人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
结城八云有所察觉，但是从不打算回应。
对他来说，这是毫无意义的。
“是，现在去。”他说。
自从上一次诸伏景光骗过了组织，就成功地成为了组织比较信任的人，并且组织觉得真正的卧底想要杀之而后快，或者是有别的人嫉妒，这才特意举报了他。
但是既然苏格兰确定没有任何问题，组织里面的琴酒什么的，自然就会继续用他。
只是审查还是要继续。
这段时间的任务都没有那么的接近内核，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层人员都能够完成的任务。
但是没有出问题。
六天过去了，组织里面的监控变得少了一些，苏格兰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这是他距离暴露最近的一次，如果不是设了个局，说不定没过多久他就“恰巧”被警视厅的卧底发现数据，然后死去。
如果按照原本的发展，两个月后的12月7日还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波本对于监视的放松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莱伊，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他看着老神在在，每天就知道擦着他的那把狙/击枪，神色冷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里有多么的煎熬，对最近的组织监视又有多么烦心。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哪怕证明了苏格兰的无辜，按照组织的疑心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消除了戒心，心里毫无芥蒂地动用苏格兰。
组织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一丝的真情存在，从来都是让人避之若浼的灾祸。
但是巧合的是，这一次事关他们三个人，而莱伊他自己下手没有留手，波本又是非常积极地追杀苏格兰，在组织里面的风评顿时变得好了许多。
谁让苏格兰的舔狗名声真的很差呢？
有波本丝毫不顾念旧情，直接追杀苏格兰的前情，还有哪怕苏格兰是他的情人，也不留情的莱伊。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波本的内心向往权力，他是有着野心的，哪怕苏格兰在追求他，就算是得到了他的真心，他也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除掉苏格兰。
这是真心会待在组织的啊！
而莱伊呢？
这个家夥看似很重情重义，但是真正地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于自己身边的那些情人。
追杀的那些人里面，也就有他一个人伤害到了苏格兰，成功地给苏格兰身上添了一个伤口。
毕竟苏格兰本身，就代表着卧底，是一个符号——哪怕当时的他不是真的卧底，组织也是需要看见这个态度的。
因此，组织里面清净了好几天。
莱伊和波本、苏格兰的任务被一同下调了保密的级别，都避开了内核的任务，只是在一些普普通通的任务。
他们也只好“不甘心”地休息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组织里面一直是在进行审查的，就算是高层的代号成员也根本逃不过。
所以他们也消消停停的地待了几天，生怕审查到自己头上，自己还恰巧有小动作。
那就直接和世界说byebye了。
这个……感觉大可没有必要去体验的。
而现在六天已经过去，结城八云要到了。
并不是说他要去找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他只是发现了时间到了，他应该去接应自己的爷爷，让爷爷安心养老。
……让爷爷安心养老，在现在看来竟然还有几分难度，谁让结城正太郎还有一个退休的警视正身份呢？
“……”
结城八云看了看眼前眼中充满了希冀的恋人，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抱歉。”
就算他想带着萩原研二去，但是这也不是说能带上就能带上的。
研二哥固然实力偏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他的力量也不足以让他长时间地跑动，还要运转着呼吸法，避开那些监控。
但是结城八云可以。
他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带着结城正太郎回来，同样避开监控。
但是如果他带着一个人去，带着两个人回来，他就不一定能完美地避开监控了。
而且事关小叔，结城八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告诉萩原研二。
这件事情本来也和他没有关系。
如果看见了小叔的模样，以结城和真现在的疯癫状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了……藉口就是“你看见了我的脸”！
——这也是说不定的。
浅见英明和熊谷凉介在这六天内，帮忙调查了许多以前的信息，就为了让结城八云心里有个底，至少在碰到结城和真的时候，不至于手中空空，没有底气。
知根知底，才会让人胸有成竹。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论有什么都很难隐瞒，所以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会被发现，浅见英明大概是基于这种考虑才会特意去查清楚的。
组织的杰克·丹尼威士忌，本名结城和真，能力出众，但精神状态不好。
小叔他干过的坏事已经到了难以计数的程度，而且……
他有的时候也许不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不容于世。
他大概是真的精神有些毛病。
结城八云提前看过了数据，对小叔是多少有一点同情的，可是后来他觉得，与其同情小叔，倒是不如同情一下那些被无辜杀害的人。
所以，世界上总是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结城八云想到今天的计画，早早告知了接应的人，让他们在远处等待，到时候还能够帮忙带走结城正太郎。
至于结城和真……那就打断腿带走？
对于即将要进监狱求生的人来说，是不是有一点太过残忍了？
结城八云有些犹豫。
他想了想出门前萩原研二担忧的表情，到底是把这个想法往后面排了排。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是很想就这样大义灭亲。
小叔其实也过了一段并不安稳的日子。
他握住刀。
这把刀并非是日轮刀，只是作为结城警官这个身份时候要使用的刀罢了。
提前经过登记，如果被发现了也没有关系。
结城八云翻进了安全屋，眼神愣愣的，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他看着眼前气息奄奄的男人，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扭头一看，旁边就站着拄着拐杖的结城正太郎。
“小叔……？爷爷？”他愣住。
不过是六天没见，今天晚上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恰好地演变成了这样？
他错过了什么？
已知这个时间确定不是故意演给他看的，他特意早来了一晚上，所以……他们才会在今天动手吗？
因为一切都会在明天尘埃落定？
那大可不必！
结城八云宁可让结城和真去蹲监狱！
他沉默下来，拿着刀的手柄刀重新放入自己的刀鞘中：“怎么回事？”
结城正太郎没有说话。
反倒是躺在地上的杰克威士忌苦笑一声，翻过身，嘴角淌下血来。
他呛咳一声，答非所问道：“你来了。”
结城八云抬头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他：“我来了。”
现在的组织成员杰克又似乎是结城和真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真诚地交代：
“我是结城和真，是你那不成器的小叔……咳咳，我、我来之前，杀了我的妻子。”
结城八云：“！”
他震惊地看向一旁的结城正太郎，老人家拄着拐杖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忍心，但是此刻他甚至不愿意伸出手去碰触他的幼子。
是对幼子的痛恨，还是对于亡妻的怀念……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这些情感的拉扯了。
结城和真继续说，眼神有些恍惚：“她求着我杀她。”
结城八云蹲下来，扣住他的手腕。
生机已尽，回光返照罢了。
就算医生就在这里，结城和真也死定了。
*
“我爱你。”
结城和真笑着，表情逐渐疯狂。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安抚到面前的这个女人。
面前的人是他的妻子，当年一点点把他从泥潭里面带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与她结婚，是结城和真做过最正确的事情，他也想过，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但是与她结婚，同样是自己做过最不理智的决定。
哪怕他们在这之前已经接触过好几年，结城和真才做下决定，他也仍旧觉得这实在是不妙。
因为后来，他发现了爱人的隐瞒。
爱人是朗姆安排的人，俗套地在接触他的过程中爱上了他，俗套地继续给朗姆传递消息，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太不知感恩，太过卑劣。
从几年前被发现了来处，结城和真就冷淡下来了。
而时至今日，她和结城和真一直维持着平和的表象，但是他们的孩子结城未来却十分平静，冷眼旁观。
就像后来，结城未来同样冷眼旁观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并且还是母亲亲口请求的。
他的母亲说：“杀了我吧！求求你了！我本来就是朗姆的工具，能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全家都回国了，如果他们之间的故事在接下来还要再继续的话，他的母亲必定会因为是朗姆的人和父亲心有芥蒂，他的家庭也会分崩离析。
于是，他的父亲脸上满是愤恨地杀了母亲，杀完之后又流泪悔恨，愤怒溢于言表。
结城未来平静地看着，心中麻木。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优柔寡断，又觉得自己的母亲何必说出口撕破脸，维持着虚假的和平日子继续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家庭的分崩离析让自己的和平日子到头了。
按照父亲与母亲的能力，如果还想维持着虚假的和平，应该是做得到的。
正因为做不到了，需要让事情了结了，才会痛下杀手。
结城未来以为自己会非常悲伤，痛哭流涕，仔细想想的话，悲伤似乎是有的，但是他表现不出来。
面对杀人后红了眼的父亲，他只是低声地说：“她已经死了。”
大名鼎鼎的杰克·丹尼威士忌，在此时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欲/望。
他的神色麻木，起身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细微的难过，而他同样很平静，甚至有些想要笑出来。
“死了好啊，再也没有朗姆和我说什么了……”杰克说着，带走了乖巧没有反抗的结城未来。
12岁的少年发育得很好，身高上已经快赶上了他，现在就已经有一米六五。
结城和真开着车，带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去到自己的安全屋，用自己的黑客技术替换了监控。
然后他把孩子留在车上，去找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武田一希，一个是富田诚一。
带着消音的手/枪沉闷地“砰”了五声，结城和真早就被两个警惕的人防备，在他们看见他神色不妙的时候，就抬起了手给了他一枪。
然后……
就那么巧合的，两个人闷声干大事，在心存死志的结城和真身上开了两个洞，都是很难止血的致命位置。
而结城和真开了三枪，全中他们身上。
两个人当场死亡。
结城和真包扎了身上勉强止住汹涌的血液，才一瘸一拐地拖着自己走回了车上。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小丑一样，张狂而疯狂，带着几分游戏人生的荒谬感，还有对生命的轻蔑。
从很早以前，他大概就是想要自毁的。
“抱歉了，未来，我会把你当做我的遗产，留给他们，也会帮你找到能够托付的人。”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分外的有逻辑：“你知道，他们是你大伯的仇人，现在还有你大嫂的仇人……而他……会有动作的。”
“临死之前，总得给人留个麻烦吧？”
他笑了一声，咳出了带血的沫，又开着车去藏有他父亲的安全屋。
为了方便富田兄弟送东西，这和安全屋的距离很近，开车两分钟足矣。
此时，结城和真去医院未必会死，可是他执意要去安全屋，就说明他必死无疑了。
结城未来听着，对此没有反应。
他在父亲的心里一直是一个闷葫芦一样的人，不需要多余的情感，也不需要表现出来。
他可以让自己的情感全都封闭起来，不给父亲母亲添麻烦，同样的他也可以情感外露……但那没有什么好处吧。
父亲会视而不见，母亲会听而不闻。
看似和睦的家庭，实则是个魔窟。
“就是这里。”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说着，然后把他赶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结城未来：“……”
他跟着下去，进了安全屋。
然后就看见了祖父。
他小心地站在角落里面，看着逐渐站不住的父亲倒在地上，然后气息虚弱下去，又骤然精神起来。
那是在看见他堂哥的时候精神的。
隐藏在黑暗阴影里面的结城未来险些上前一步，没隐藏住自己的震惊。
原来他堂哥是这个样子的，很像是他的父亲……几乎只有长相不太一样，就连眼睛和发色都是一样的。
感觉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像！
*
“我杀了杀害哥哥的两个人。”
结城和真笑着说，看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十分的满足。
他在满意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结城正太郎早就有所猜测。
而结城和真的话吓到的是结城八云，年轻的青年站在那里：“为什么？”
有可以选择回去的机会，为什么非要选择一个回不来的呢？
他的眼里满是不解，看过去的时候眼中带着一点迷茫：“小叔，你原本可以的……对吗？”
他其实也有所猜测。
结城和真只是笑了一下：“不对。”
从一开始动手的时候，他就回不去了啊。
哪怕他的母亲得了胃癌，做过手术也还是扩散了，生命进入倒数，这也不应该是他动手的原因。
这本来就与母亲无关。
作为他的母亲，结城正太郎的妻子早就已经做好了自己要死亡的准备，但是她大概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小儿子手里。
并不是死于犯罪者的报复，也不是死于意外，只是死于她所疼爱的小儿子手下。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的确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亲自动手的结城和真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可结城八云似乎也稍微理解了他……但是不多。
他看向结城正太郎：“爷爷。”
精神不错的老人眼中流露出一点不忍，终究还是蹲下来：“你想得没错。”
他伸出手握住一旁的结城八云和地上的结城和真的手，脸上有一点笑意：“他的时间到了，任务也完成了。”
“你呢？要回去了吗？”他轻轻地问着结城八云，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地上他所宠爱的儿子。
也许没有那场意外，他的儿子就会是另一种模样，一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是从来都没有“也许”，更没有“如果”。
结城八云：“带您回去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躺在地上的结城和真又咳嗽了一声，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
“我爱你，臭小子。”眼见着人要死了，结城正太郎忽然说。
结城和真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地暗了下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是因为嫉妒，才会想对侄子下手。
过去的事情，也都是他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
结城正太郎很少承认他的错误，他位高权重，本来就不会有人当面直接怼他。
现在有萩原研二，倒是多了点会在他面前嘴下留情但死不让步（不分手）的人。
结城和真又吐出一口血：“警察厅情报通信局情报通信企划课结城和真，申请归队……”
“你做得很好了，非常很优秀，感谢你的付出。”
结城正太郎低声说着：“欢迎归队，结城警部。”
结城八云顿住。
怪不得小叔会黑客技术，原来是情报通信局的……
结城和真彻底阖上了眼。
杰克·丹尼威士忌终究还是死了。
没有死于和其他人的鏖战，也没有死于计谋，他死得甚至有些草率，甚至于死得很遵从于内心。
大概对他来说，能够死在故乡，死在父亲身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杀害兄长的人，不应该逃出生天，他们就应该早早地去死。
他利用了富田诚一和武田一希两兄弟，又亲手杀了他们。
在场的几个人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而杀害母亲的人，也终究会得到报应。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末路。
结城正太郎甚至说：“带我离开吧，我会找人来收敛的。”
他的小儿子，甚至不能有一场明面上的葬礼，就连去墓园看望儿子们，对他来说都显得有些奢侈。
要知道，当年那个杀掉妻子，送小儿子去卧底的提议还是他提出来的。
结城八云对小叔的感情不深，只是出自于私心，还有小时候留下的印象，他轻轻地做出了祈祷的姿势，彷佛这样小叔来生就会找到更加美好的投胎家庭。
他没有崩溃。
甚至于小叔的儿子结城未来也不崩溃。
结城未来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死去，老实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脸上流露出一点悲伤，然后就重新归于平静。
“我以后要跟着你吗？”他问结城正太郎。
老人拄着拐杖，精神百倍：“是。”
12岁的少年就真的什么都不问，跟着走了。
对他来说，今天晚上是父母双亡的日子，可是未尝不是要重获新生了。
结城八云看得有些心寒，但同时又想到了自己家的恋人，脸上于是又带了一点细微的笑容。
再见，小叔。
感谢你的付出。
……
而最崩溃的人，大概就是一直追随着杰克·丹尼威士忌的百加得朗姆。
当时还是他带着母子两个回来的，他能发现不了异状吗？
不仅是发现了，甚至还笑出了声。
无语到极致大概真的是会笑的。
百加得朗姆很不理解。
沢田纲吉对他说不能去害结城八云，而他也应下了，其他要做的就是在命令冲突的时候更加优先地考虑结城八云的安全。
这一点，百加得朗姆也应下了。
这对他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阳奉阴违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
但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让失去杰克大人啊！
他兀自难过，但是对此没有任何的办法，他甚至连杰克大人的尸体都看不到，就连葬在哪里，也不清楚！
并且，第二天的新闻里没有报道这件事。
明明地上的鲜血还能采集到DNA，上面却一致地捂死了这件事。
为了什么？
因为结城和真是结城家的家丑，让他们感到了为难，不想得罪结城正太郎吗？
百加得朗姆一开始还有些疑惑。
后来，他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