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八年前的马德拉, 小克里斯正在沙滩上踢球，看见他就高兴地扑了上来。梦境起初很温馨，两个人笑着, 闹着，然而身上的小孩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大到把埃德加整个人压进沙里。
胸口沉甸甸的, 感觉喘不过气……
一阵心慌气短后,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
果然又被人压住了。
夕阳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 被窝里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不过床头的时钟清楚显示现在只是下午三点——德国冬天的白昼总是特别短暂。
身上的人拱了两下，探头过来, 和他大眼瞪小眼。
一张脸占据了全部视野, 染着健康的麦色光泽, 连瞳孔都被折射成半透明的金黄色——这是整个房间最富有生机的风景。
声音同样充满活力，“喂！”
可惜却是一副问罪的模样。
埃德加的回应是长臂一伸，把人圈进怀里，“下午好？”
克里斯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不过很快又重新板起脸, 嘴角使劲向下撇，简直快耷拉到下颌角。
“埃迪，我发现不对劲。”
“的确很不对劲——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出这种表情的？”埃德加伸出一手, 捏起对方的腮帮子, “我怎么做不到，难道我们的面部构造不一样？”
手被不客气地拍开了。
“我要和你聊聊, 就是关于那个……‘惩罚’。”
埃德加眼睛一闪，眉梢眼角都荡开了笑意，手滑进对方的衣服下摆。
“哦？”仰头凑得更近些，掌心在对方的腰肌上摩挲着，“你喜欢，是吗？”
声音沙哑慵懒，像藏了一把小刷子，让克里斯打了个哆嗦，臭脸终于维持不下去，不过扭捏几秒，就羞涩地点点头。
气氛就此变了，埃德加正想再说些什么，脸忽然被捧住。
“但是你为什么要故意误导我！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和我说清楚？这不是害我白生气了吗？”
藏在衣服下的手停止了动作，埃德加还在思忖，克里斯已经等不及，低声威胁，“快说！不然直接定罪！”
他这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如果你在那时没有挂我电话，或者在后来愿意沟通，我自然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
克里斯不满地嚷嚷，“是你突然不打电话了，我本来已经决定接了……”
“哦。”埃德加平淡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么你是决定什么时候接呢？”
“当然是……”对方的嗓门突然弱了下去，“下一次。”
“呵。”他皮笑肉不笑。
缓缓支起上半身，眼睛紧紧盯着克里斯，“如果不是我中间那几天没打电话，你后来会接吗？如果不是我说要找女伴，你会愿意开口吗？”
克里斯讪讪，一阵抢白：“会会会！答案都是‘会’！谁说不会……”
嘟哝了一阵，见埃德加不回应，又凑过来胡乱亲他的下巴，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嘴里小声道：“好吧，这一点是我不对，我们扯平了。”
埃德加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深邃，“我不是想要和你分个对错，只是克里斯……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我会给你打一次电话，两次，三次……那是为爱做出的让步。但不会打无数次，因为我不愿意为爱一个人丢了自我。”
克里斯怔怔地盯着他。
埃德加垂下眼睛，“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是这样一生气就不理我，万一我为了和你怄气，接受了爸爸的建议呢？”
“可你不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不？”
克里斯张了张嘴，只会讷讷地重复，“你不会的，那不是你。”
“所以……你全部仰仗我的选择？”埃德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不要苛求我永远理智，因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做不到。我们在这段时间算得上冷战，我大可以顺着爸爸的意思找个女人，或许我会亲吻她，或许做的更多……”
克里斯不高兴地打断，“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不想听。”
“成熟点，克里斯，那么做是为了我们好。”
克里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抖着嘴唇，“你是认真的吗？”
埃德加定定看着他，忽然笑，“当然是假的。”
好像看不到克里斯的眼睛已经冒火，他低头欲亲吻，只触到死死抿紧的嘴巴，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看来是把人气得够呛。
最后他放弃了，微微偏头，擦着唇角轻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这就是我拒绝他们的理由。”
克里斯的眼角红了，微微张着嘴巴，眉毛耷拉下来，露出一个迷惑又委屈的表情，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拿可怜的眼神瞅着埃德加，仿佛是无声的询问。
“我不是想要捉弄你，只是不想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人的成熟，往往是用过往的经历换来的。我不是机器人，同样有满心负面情绪的时刻，只不过比你更擅长控制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转而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头，低声呢喃，“比如，我也会难过……在你每一次不理我的时候。”
克里斯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包括这几天吗？”
眼角晶莹闪烁，好像只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就能哭鼻子。
埃德加不动声色地用手去摸了摸，感受到指尖的湿润，忽然轻松地笑了。
“骗你的，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难过……”
克里斯一直看着他，忽然紧紧抱过来，在耳边发出焦急短促的呜咽。
“怎么了，克里斯？”
就这样静静抱了一会儿，克里斯才开口。
“我知道了，我会改的。以后如果再生气，肯定不会不理你。”
“……好吧，这样的承诺也不赖。”
“真的！你要相信我，如果我让你难过了，我会比你更难过。”克里斯闷闷不乐，“我只是……我生气的时候想不到那么多。”
“我明白……”埃德加柔声应道。
他当然明白，拥有许多爱的小孩，会更自信，更张扬，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更自我。
他的小孩已经习惯了被捧着，哄着。
“克里斯，我把和你的这段关系看做一场牌局，希望能和时间赌个输赢。你不要把牌都丢给我，或者把筹码全部押注在我身上。我要你和我站在一起，站在牌桌的同一边。”他抚上克里斯的脸庞，“你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的话担起责任了。”
克里斯两眼放光，激动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负责，我肯定负责！是哪句话？”
“是某些话。”埃德加纠正，神秘一笑，“你不用管……你说了，我记住。这样就行了。”
克里斯挠挠头，想不明白，干脆纵身一扑，“不管了！”
埃德加顺从着，抱着人躺下，让对方跨坐在自己的腰上。
天又一次黑了，阳光全都装进了一人的眼睛里，使它们自己闪闪发亮。
克里斯居高临下地端详着他，那双眼睛里全是笑意。双手开始在他脸上摸索，“快让我看看，构造哪里不一样……”
……
直到多洛雷斯的电话打来，克里斯才恋恋不舍地从邻居被窝里起身。
顶着鸡窝头，迟钝地左右看看。
下一秒又颓然躺下，抱着埃德加嘀咕，“明明是我的地方，不想走……”
“你再不露面，她就该担心了。”
“马上回去……你会变成电视转播商吗？”
“你希望我是吗？”
“我才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要回慕尼黑。”
埃德加笑了。
“放心吧，不回去了。转播权和我们没关系，我只想做一个教练。”
“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哈克曼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对他释放的每一个信号都是拒绝……”
克里斯沉默了。
忽然中气十足地蹦出一句，“那有屁用啊！”
“……”
忽然，他又瞪圆眼睛。
“就像那一支雪茄，是不是？贵族不能张开尊贵的嘴巴，直接对别人说‘不’吗？”
埃德加哭笑不得，“又胡说什么……”
“那你说说看，那一次你又是怎么拒绝的？”
“我点了那根雪茄，然后一口没吸，当着他的面放在酒杯里了。”
克里斯不说话了。
因为发现这个拒绝方式有点意外，有点酷……
埃德加一把搂过他的腰，“原来我的罗尼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担心我被人欺负，嗯？”
没想到克里斯在怀里直点头。
埃德加被他的这副模样勾得不行，收起调笑，低头凑了过去。
交换了一个缠缠绵绵的亲吻。
良久过后，克里斯第二次从被窝里钻出来。
面色潮红，鼻尖冒汗，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赤着脚丫，开始在各个角落找衣物。
埃德加则靠坐在床头，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风景。
等到终于凑齐一套衣物，克里斯要离开了，忽然眼神闪烁，又走了回来。
弯腰与埃德加平视，“埃迪，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居然觉得你现在才真正属于我……”
埃德加歪头看他。
男孩咬着嘴唇笑着，睫毛快速眨动，不安地扑闪。
羞怯和得意，奇异地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埃德加挑眉一笑，脸上是少见的张扬。
“是的，为你神魂颠倒。”
克里斯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嘴巴张成了圆形，看起来有些蠢。
“克里斯？”
他这才如梦初醒，激动地在埃德加脑门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又火急火燎地跳起来，闷头往门外跑。
“砰！”
门被大力甩上了。
下一秒，又忽然被推开，克里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探进来，笑容难掩兴奋，“今晚不许关窗！”
埃德加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可以从门口……”
“不！我要为你翻窗，朱丽叶！”漂亮的男孩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