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致命长官
风移影动,风吹过来,树梢沙沙晃动,投在人身上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卫衣雪看着他,说:“自然是想会一会美人。”
荆榕说:“那好,美人来了。”
他可是一点都不谦虚,卫衣雪也只是唇角勾起,看着他从墙边跳下来,随后牵起他的手。
周围一片清静,他们碰了碰彼此的指尖,随后就很自然地,仿佛有磁石牵引一般,吻向彼此的唇。
手指越扣越紧,接吻时的心跳却仍然如同第一次。
一吻方歇,荆榕从里屋拿来清洁用具,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先给卫衣雪上茶。
今天没有新鲜的大叶茉莉了,荆榕从二楼拿了一些白茶,和干山茶花泡在一起,递给卫衣雪喝。
两人不再有之前的试探和谨慎,来了熟悉的地方,荆榕先把外套脱下,放在椅子上,带着卫衣雪介绍。
“院里院外,就是这样,仓库里有一口井,废弃多时了,若要喝泉水,大约要找人重新打。”
“外边树多,庭院要经常打扫,若是你来住,懒得动手,也可以灌浆将地填平,也可以挖个小池塘养鱼。”
卫衣雪之前来时,都是在院子里,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楼上的样子。看着地方不大的小洋楼,实际上有两层半,那半层是个带天窗的阁楼,可用作仓库。沉木结构,很老派大气。
每一层都不大,几乎一眼能收入眼底,荆榕在一楼放着书桌和碗柜,二楼窗边放了一张干净小床。窗帘用的是洋式的,半透明的蝴蝶纱,非常好看。桌布、椅布,也都非常漂亮考究。
前任房主是布商,对这些东西的布置自然讲究。荆榕住进来之后,只按照自己的喜好,撤掉了一些东西,让家里变得更干净简洁,其他的一切照旧。
显然,卫衣雪也很满意这些布置,他跟着荆榕转了一圈后,明显很喜欢,没怎么犹豫地问道:“这个房契约要多少钱?”
荆榕说:“卫老师,我哪敢要你的钱,你真的喜欢,隔天就把房契送到你手上去。”
卫衣雪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眼睛弯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荆公子。”
荆榕说:“真的定了?不看看别的了?”
卫衣雪点点头,神色很自然:“要是不忙,晚上就搬。”
这周他的确看过不少地方,愿意给他引荐的人有很多,也有很多繁华的别墅或者洋楼,但荆榕带他看过这里后,还是喜欢这里。
他也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东西。这个地方荆榕住过,和他遇见过,于是他便最喜欢这个地方。
荆榕于是不再问:“那么,下午我同你回去一趟,先取要紧的东西搬进来,剩下的东西找人帮忙搬。”
卫衣雪有些意外:“今天你不忙?”
荆榕说:“忙也想来见你。舍命陪美人了。”
卫衣雪唇角又勾了勾。
他捧着手中的茶,想要在沙发上坐下,刚一动身,就被荆榕往后拉了拉:“等一会儿,有灰尘,擦一擦再坐。”
他很熟练地去杂物间拿了一条绢布,沾湿后擦了擦沙发表面,又擦了擦桌子,才和卫衣雪一起坐下。
双人的沙发,荆榕歪着头,伸出手:“美人,来我怀里靠靠?”
卫衣雪端着茶杯,打量他几眼,居然真的放下手里的茶,主动靠了过来。而且看起来靠得还很舒适,又将手交给了他。
一处闲居,半日闲时,两个人都只沉静安然地享受着彼此身边的这段时光。
好像这一刹那,他们彼此能望见往后几十年的时光,没有兵荒马乱,尔虞我诈,只有这一方天地,氤氲的茶香,彼此紧握的手。
卫衣雪生平第一次,想到了和一个人的未来。还没有从思绪中抽身时,荆榕的手动了动,忽而将什么微凉的东西,扣上了他的手腕。
一阵幽香袭来。
卫衣雪垂下眼,见到是一个造型极其别致特殊的手牌。手牌是方型,木质,用缀玉的绳扣链接起来。
荆榕指尖微扣,手牌竟然翻转起来,让出嵌在木牌里面的玉,那玉竟然水透,泛着幽蓝的质地,像一泓湖水。
这实在是个格外漂亮的东西,而且雕刻工艺上也能看出,绝非凡尘俗物。
卫衣雪眼睛微眯,瞥了一眼荆榕。
荆榕说:“卫老师可别嫌俗气。我找不着自然简单的定情信物,只好自己做一个漂亮的。”
卫衣雪说:“原来荆公子抓老匠人来琴,是做这个。”
他用指尖轻轻勾住荆榕的手心,挑开他指尖来看,荆榕手上多了几道新伤,应当就是做信物时弄伤的。
“玉是昆仑玉,百年前朝廷平三藩之乱,自青海带回的玉,收入了宫库,后来赐给了我们家。这是李姨娘给我的,说要是遇到心上人,可用作六礼之一。”
卫衣雪认真听着,轻轻抚摸着这块玉料。玉料内部层层叠叠,镂空雕刻,雕的是栩栩如生的竹叶,竹叶劲瘦而长,似有强风拂过,却仍然是坚韧不拔之姿。
卫衣雪真心实意赞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随后又问道:“外面这木牌呢?”
卫衣雪见多识广,并不是不喜欢玉和竹,而是相比荆榕刚拿出来时,那阵清新的幽香更吸引他的注意。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在什么地方嗅到过这样的香气。
机关很精巧,他明白荆榕藏玉于牌下,也是为他的身份着想,避人耳目,不过这木料显然也被用心挑选过。
荆榕看着他,说:“这是云南杉。云南铁杉,全树芬芳,听人说常生于云南的山谷坡上,与清风明月为伴。”
卫衣雪安静听着,又伸出指尖,很珍惜地碰了碰。
他的家乡已经离他格外遥远,连记忆都已经模糊,但荆榕有心,将它的气息带回给他。
这很好,比他能够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快乐幸福许多。
荆榕问道:“是这个气息吗?我辗转托人找了许多家,也不知道卖家有没有骗我。”
“是真的。”卫衣雪笑了起来,随后微微出神,“我年少时练功,就在山后的密林中,常闻这个气味。”
荆榕稍稍坐正了,认真听起来。
卫衣雪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送信物当然是真,不过荆榕显然也在等着听他的过往,他并不介意告诉他,不过先浅浅勾起了一个笑意:“不知道荆公子,查到哪里了?”
荆榕把他搂得更紧一些,说:“月冷山。是你的名字吗?”
卫衣雪点头,并不避讳,对他完全敞开了心扉:“是我。”
“冷山衣雪,寒甲照日。”卫衣雪说,“是我们那儿的一句诗,起源已经很久,大约是几百年前,有外人入滇躲避战乱,被追兵追到山谷中。我们的人接纳了这批难民,并保护他们。他们在山谷中埋藏、躲避了三月余,杀死了入侵者,会文章的人就写下了这句话。”
“我十岁之前,尚且不知什么是人间烟火。”
那是离其他地方都很远的一个地方,高远的深林,淳朴的人们,硝烟与战火都未烧到这里来。边陲之地,高门世家养出的小公子,从小就承载着众人的期许。
而他也的确展现出了令人眼热的天赋和才华——月冷山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聪颖、机敏和冷静沉着,极小的时候,就已经颇有王者之风。本地人敬他爱他,外地人要称他一声小伯爷,也有人认为他要继承月府,已经是实际上的云南少主。
但不论是少主,小伯爷还是大公子,月冷山都无所谓,他不在乎虚名,只喜欢练剑学枪,和弟弟一起去山坡里打滚,猎蛇;也喜欢年节时看人来府里搭戏台,演戏,唱山歌。
他曾在林间用火器打死一头百年巨蟒,这件事差点吓死其他人,只有父母后怕之余,对他称赞有加,这件事很快被传扬百里,是他十三岁之前,最后一件为世人人知晓的事。
十三岁那年。
卫衣雪抬眉,语气轻描淡写:“十三岁那年,英帝国军队开入西藏,日喀则,江孜。我们与藏区接壤,我父亲有许多兄弟,死在那一役之中。”
“他们不懂洋枪,对面诈降,将子弹退出一发,再偷偷上膛,骗他们说已经卸掉了子弹。他们信以为真,灭掉点火绳,随后那场战斗变成了对面单方面的屠杀,死了一千四百多人。”
“那边的兄弟们手无寸铁,用自己的血自己的肉,与敌军周旋……但周旋不过,差距实在太大。后来又有五百壮士跳崖。”
卫衣雪语气很平静,“此战后来,没有波及我们。但那时,我们已经做好抵抗准备,因为从藏到滇,一条茶马古道,敌人往东便可开入。”
“或许你听过滇中月家的事,也或许没有。”卫衣雪说,“那一天后,我父亲联合他前半生所有能联合的人脉,来到我们家中,川、云、湘三地,所有我们世代结盟的高门世家,在那一天都来了。”
“大家决议联合起来做些什么,每一个家族负责一个方向,要留下一个种子,做些什么。十二大家,有人修文,立誓踏遍河山,存留文名;有人修武,调兵遣将,自起新军;有人专商,筹措钱粮,为其他人开路。”
“每一家都将竭尽全力为其他十一家提供便利和去处,每一家都推举一位掌权人,大家必须认他的姓名,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结盟。”
“而我们家,是我。我要做那个联络彼此的人,同时,也要做所有人的盾。我是月家少主,将改名换姓,出国历练。”
十三岁那年,月冷山更名卫衣雪,孤身一人离开故土。他本可做富贵王爷,亲朋是封疆大吏,战火如何烧,他都可以一个尊贵的身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但生活就这样被改变了。那场十二家族的会议他参与了,听过了,随后接下了这份任务,彻底告别自己作为少年的前十三年,没有任何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