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首都, SG特辖区。
塔中路。
当商场门口的大屏幕、街道旁的广告牌,临近车辆的车载小电视全都开始播放同一人的画面、同一人的声音、同样的话语,苏红和韩萧还在车里为了要不要请假, 去不去医院争论不休。
“我说我们先去趟医院,给医生看看怎么了?说不定没啥大碍, 打一针退烧针就好了,再回来工作不一样吗?”韩萧哭笑不得地劝, 边打方向盘往医院的方向拐, “我记得SG医院离这就两条街,咱虽然不是哨向,挂个发烧感冒还是没问题的……”
苏红当即打断了他:“不去SG医院!”
“好好好,”韩萧道, 伸手点击放大卫星导航的地图, “我们换一家, 五区那儿有家小诊所,小谈他们还在那儿开过药,这总没问题了吧?”
苏红扶额:“是不是叫逸康的那一家啊?天元门来那会儿被打劫了, 老板前两天就搬走了……”她烧得头晕脑胀,靠在车窗上,忍不住就想动手按开窗户。
“别开别开,”被韩萧阻止了, “忍一忍就到了, 你现在最好别吹风,”他说着掉头, “那我们去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总行了吧?高速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说了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苏红不知怎地一下火冒三丈, “你还要我TMD给你强调多少次!……算了, ”她的手啪地拍在车门上,“停车,我自己打车去上班。”
“哎不,不是,小红不是我说你,”她这样杠,韩萧也有点火大,还是忍下了,“你看看你这几天,有没有两点前睡过觉?我跟你说,这就是你的身体跟你提出了严正抗议,你再不遵循它的意愿,它就要跟你罢工!难道你觉得你在实验室工作到昏过去,酋长就会很高兴吗?”
随他说着话,车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苏红感到一团火就扣着她脑门在烧,而她还要忍受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耳畔嗡嗡作响。“——Fuck you!Shut up!”她忍无可忍地爆出脏话,女声愤怒近尖叫。
韩萧一怔,这还是交往这么久,第一次见苏红情绪这般失控:“……”
车还在往前开着,只是稍慢了一些。车内的空气僵了。
“……”苏红抬手挡了下脸,喘了口气,仿佛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妥,好几秒没有再出声。
“对不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韩萧看她一眼,苏红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看了看窗外,“酋长是你的朋友,但他是我的老板……在实验室,我不能只管着我们一个研究组,作为主任办公室的学术助理,你知不知道每一天有多少申报材料要递上来?有多少项目进度要检查?马上又要月底了,接着就是过年,新宜他们SPN研究组还在筛化合物,今年的评估出不来,还得给他们重新做预算,不然明年的实验批次报不了。你们组的‘和清宁’进了市场就以为万事大吉吗?药监局盯着呢,这一季的质管记录和数据分析如果有个万一,你们还得准备临四,季修远说副作用的风险在利益范围内,你就信他,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做市场得了?”
韩萧忙插话:“我们组的你先别管,我这两天保证重新检查,一定把记录和数据汇总做扎实。”
苏红道:“好,先不管3S,工研院那边的材料测试还在临三徘徊,上头让我们最迟六月就得出东西,梁铭天天给我发邮件,催着我安排人手,这个关头,老板带着老吴小谈去出差,有部分工作就落到了我头上,我不可能给他们拖着——一件件、一桩桩,全是排好了时间的事儿,今天如果不做,明天就做不完,明天做不完月底就没法儿交差,过了年还有人来检查……”
韩萧不能再听:“停停停!”
苏红并不理会:“加上老板昨晚来了短信,说他明天就回,你说我是选择拖延我们815的进度,还是干脆放弃实验室几个研究组的进度?你让我这么跟老板汇报?”
她一口气说完,做了个深呼吸,拿起车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韩萧真的要给她跪了:“……姐姐,啊不,你是我姑奶奶……进度进度进度,”他也要崩溃了,前面一个红灯,他索性靠边停了车,拉上手刹,“一天到晚进度,难道你的身体就不重要吗?我早就想说了,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你们组这种工作方法就是不科学的!”
“……是啊,不科学,”苏红看向韩萧,语速慢了下来,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你怎么不去跟天元门那帮向导说这话?你怎么不让他们晚几年再打来?你忘了吗?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啊,韩萧。我们没有异能,可不就只能拿命跟他们拼了吗?”
都说了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可韩萧觉得自己健健康康一大好男儿,就要被苏红这几句话击的粉碎。
“如果不是这样,天元门这一仗……你以为我们赢得了吗?”
苏红望着他问,伴着越发灼热的空气,有什么窸窸窣窣淌入了耳内,隐隐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们将共享……”
“我们将会成为所有人……彼此的……”
“再也不会有……”
“谁?”苏红警觉,问韩萧,“你听见了吗?是谁在说话?”
“什、什么?”韩萧没反应过来,“不是你在说话吗?”
苏红摇头,捂住了一边耳朵,抬手示意他先安静:“……”这般听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你没开广播吧?”
韩萧更加莫名:“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开。之前你不是嫌交通台太吵了?我就把它关了啊。”
说着他再次探手去摸苏红的额头,“你这样不行,我说真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谁知还未触到,便被苏红一巴掌挥开:“别碰我!”她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炙烤着,大汗淋漓,即将缺氧或脱水了一般,“哈……哈……别、别说话……”
韩萧:“苏红!”
他阻拦不及,苏红“咔嚓”推开锁栓,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无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屏蔽器从她大衣口袋边滑落,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她仿佛一个陡然被治愈了眼疾的盲人,有人终于从她面前拿走了那一块遮挡视线的毛玻璃,或是一个突然不再失聪的聋子,有人总算从她耳中拔出了耳塞。
霎时间,所有的妨碍通通不存在了,那些话语带着无比的力量与声响灌入苏红脑内,与此相随而至的还有潮涌般的喜悦,覆没了她的思绪——
“我们将共享彼此的思绪,彼此的秘密,彼此的经历,是的,就像绑定后的‘哨兵与向导’……”
“而我们将会成为所有人彼此的‘灵魂伴侣’……”
“再也不会有说着同一件事却无法沟通的情况,也不会发生因意识形态不同而导致的对立与纷争……”
新疆,阿拉木村。
篱笆里旅馆内。
“认为自己愚蠢的人,将拥有聪明人的才智,出身底层的人,将获得顶层人的眼界,生活贫穷的人,将懂得如何创造财富,富有的人,将明白当权者的想法,经验匮乏的人,将掌握丰富的经验……”
电视上的男向导依然在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发表着他的演讲,一字一句,莫不蕴着令人信服的魅力:
“我们之间,阶级将不再存在,宗教将融合,国家的概念将消失,财富将不再只为少数人所占有,战争与流血将湮灭。”
“嘟……嘟……嘟……”拨给刘美和的电话里传来长长的忙音,不一会儿便转了语音信箱,赵明轩对肖少华道:“不行,还是没有人接。估计技侦组是收到消息了,正忙得人仰马翻。”
“……”肖少华与他对视一眼,也放下联络苏红的手机,对吴靖峰说,“小吴,机票改签。等不到明天了,我们今天下午就走。”
“是,主任。”吴靖峰一边击键如飞地操作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应道,总算让他登上了□□,“有了!主任,您看。”他马上打开了推特的页面,光标点击最新的一条对肖少华道。
肖少华顺着他所指望去,念出了上面的英文:“Weird Chinese program occupied my TV screen…… ”(译:古怪的中国节目占领了我的电视)
赵明轩跟在他俩身后,也看到了这条:“……洛杉矶时间?看来不止是我们遭了殃。”
这时,张涛也查到了:“报告长官,微博上找到了几个海外华人刚刚发布的秒拍和照片,根据定位,可以确认是分别来自法国、新西兰、澳洲、埃及,以及英国。”
他说着,吴靖峰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BBC官网已经更新了他们的首页标题,译为:迎新年,中国黑客的恶劣玩笑?
“黑客么……”赵明轩原也这么以为,但现在,“少华,你怎么看?”
肖少华静静注视着电视屏幕,那上付昱凌的影像浑然不觉,或者是胸有成竹地带着淡淡微笑,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
“与此同时,我们的科技与文明将会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迁跃式发展,个人的知识库将会爆炸,学科与学科之间,不再会有边界,所谓‘内行与外行’,也不过是一次‘意识传输’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颗星球上的所有资源,将真正属于……”
向导言及此顿了顿,笑意变深:
“我们每个人。”
首都,SG特辖区。
塔中路。
苏红跌跌撞撞地走着,朝不远处商场大门的方向。因门口的大屏幕,那里的人聚得愈来愈多了,渐渐形成了人海中的一个漩涡。她第一次知道人类的大脑可以这般嘈杂,吵闹不休——惊讶的、困惑的、期盼的、恐惧的、欣喜的、激动的情绪,穿插着窃窃私语,听得到的听不到的,模模糊糊、虚虚实实,逸出了笼着他们身上的“毛玻璃”,此起彼伏,犹若暴风雨之夜的汹涌波涛。这之中,唯有那个声音是清晰的:
“如果你们拒绝,你们现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如往昔,意识上的连接也好,共享大脑也罢,只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于是明明知道危险,仍忍不住接近,像受到了向心力的牵引,苏红不由自主地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我之前所描述的一切迁跃式发展,也只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像踩在了棉花上,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声音:
“而当我们完成了这一步,你们与我们之间的战力比,将达到一个恐怖的倾斜,战争发生的结果也将毋庸置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高速的科技发展,无损耗的信息传递……”
所学的知识都不再管用了,其他的一切虚化成了无意义的噪音,她感受着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轻快,随时可以飞起来般,向着那个地方,向着那个声音:
“更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
直到一股力道从背后一把拽住了她,同时视线中突兀出现了一张焦急的男性面孔:“你乱跑什么!”
韩萧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哐当砸在了她的脑门上,砸得苏红眼冒金星。
“……而你们是一盘散沙。”
那声音倏忽地远去了,恢复了原本的距离。
从那庞然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苏红有些茫然地想:我刚刚在做什么?
看着她已然烧得神志不清,下一秒就能晕倒不省人事的虚弱模样,韩萧简直要吐血了,他们刚刚停车的位置根本不是能停车的位子!但他能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这路口这么多车!根本就不会减速!”
——他在担心我。
这是涌入苏红胸膛第一时间的感受,极近的距离,通过交握的双手,她呆呆地,只因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对方这般鲜明的情绪。
——接着便是愤怒:
“你他妈到底还想不想跟我过一辈子了!”
新疆,阿拉木村。
篱笆里旅馆内。
“当然我们理解,所谓的‘隐私’与‘秘密’对你们而言,是属于需要好好保护的珍宝,你们难以舍弃,但我更希望你们明白,个人的意志在‘群体’中微不足道,它与你们即将获得的一切相比,一文不值。”
除了赵明轩还在盯着电视上向导的演讲,以期从对方的微表情或音调变化中找出些许线索,其他人都在肖少华安排下有了各自任务。
“找到了!”张涛道,“报告长官,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发生在零二年,XX功通过发射非法电视信号干扰覆盖全国的一颗相关卫星,当时那台的所有节目都受到了影响,黑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赵明轩道:“很好。”
“小同志,你说的这事儿我知道,”声音从吴靖峰手旁的电脑笔记本里传来,说话的是来自高能所的张教授,“那会儿受干扰的还不只是电视节目,因为那个台是个教育台,它还得向多所大学同时输送远程教育课程,黑屏的时候还有‘XX功’几个大字,影响极其恶劣。不过,我想强调的是,”张教授神色肃穆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如今的卫星加密技术与当时已不是一个量级,再想用单纯的信号干扰替换视频实乃天方夜谭。”
视频中的另一个名专家问:“张老的意思是……”指了指上方,“内部出了问题?”
肖少华道:“如果说我国电视台有可能因内部泄密导致卫星被破解,那全球范围各大视频网站的服务器都被一锅端了?它们中有的用户甚至只是在点击观看他人上传好的视频时便遭遇此事……”
赵明轩自然而然地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就像非会员看电视剧时突然出现的十分钟广告。”
令吴靖峰稍感宽慰的是,因为要开视频会议,赵明轩与肖少华都去换回了较正式的衣服,除了背景的床单或许还有些凌乱,再看不出一丝端倪。
“难道是全世界的顶尖黑客们联手干了一票?”屏幕上的谈有为猜测道,“这也不能啊……就算他们中最牛叉的那位,光听CPU噪声就能知道密码了,这工程量也太大了……这么多服务器,就算病毒扩散也没这么快的……”
“不管怎么样,”肖少华道,“现在距离屏幕被火凤霸占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我相信国安的同志们还在积极寻找解决办法,他们比我们更急……小谈,你确认我们的云端系统没有任何问题吧?”
谈有为道:“检查过了,所有视频数据显示正常。”
肖少华神色凝重:“那就先不要动了。”
他们开会时,电视上的图像再次一变,出现了一张灰色的世界地图,肖少华问赵明轩:“什么情况?”
“付昱凌发布了一个投票通道,”赵明轩说着,给他写下了一行网址,肖少华注意到该域名的后缀是.XY,“说要到十二点才能打开。简单来讲,他就是将投票分为了两个部分……”
首都,SG特辖区。
塔中路。
在韩萧扑面而来纯粹的怒火中,苏红化作了冰天雪地泡在了温泉里的疲惫旅人,一种融融暖意从她的胃部升起,流向了四肢百骸,使她周身发软,一步都不想动了。
“……想……”
她竭力挤出了声音,却小若蚊蚋,生怕叫人听清了似的。
“扑哧”,仅这一句,韩萧满腔的怒火便像被什么一下浇熄了,而他还佯怒着,做出凶巴巴的表情:“那你就跟我去医院!”
“我……”苏红站在原地,委屈地,“我……走不动了。”
这是自认识以来,鲜少会出现在苏红身上的小女生情态,是以韩萧立马便投降了,剩余的那丁火气也消失无踪,有点无措地:“那、那我……抱你走?”
旁的人早越过他们,都跑去看商场门口的大屏幕去了,人潮攘攘如闹市,无人注意这街边闹别扭的一对小情侣。
见苏红含羞带怯点了点头,韩萧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他一边骂自己真是丧病啊,竟然觉得女朋友高烧红扑扑的脸蛋可爱极了,一边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结果没走两步,苏红便听到了他的心声:卧槽,好重……不行,再坚持几步!
成天除了做实验便是看小说的宅男,哪儿来的锻炼机会?她将头紧紧挨着他的胸膛,想哭又想笑,再听到韩萧等绿灯时假装不经意地与她聊道:“今儿又不是过节,你说那商场门口挤那么多人干嘛?都不上班了吗?”
苏红蜷在他怀里,答非所问:“去完医院,我们就去领证吧。”
“什么?”韩萧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红没有重复,因为她感到在这一瞬,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对方的胸膛内轰炸开来,她喃喃出声:“……傻子。”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韩萧咧开嘴,牢牢抱着她,并不撒手。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苏红连说了几遍,不知在说对方,还是在说自己。她将头埋进韩萧衣襟,听着那沉沉心跳,不觉间泪水淌落。就这样吧,她心想,什么工作进度,什么实验项目,这一瞬通通都不存在了,她只想趁着这一瞬,还有这一瞬,牢牢抓住自己的幸福。
新疆,阿拉木村。
篱笆里旅馆内。
“第一部分叫‘全民公投’,给了三个月期限。”
赵明轩用手机打开录音,按了快进后暂停,解释道,“即是对方希望我们所有普通人民众能前往最近的当地塔投票。愿意跟他们连接大脑的呢,就按左边的红色按钮,不愿连接的按右边的蓝色按钮,这样一来,”说着他指了指那边电视机屏幕上全灰的世界地图,“到最后一天,如果哪个国家选择‘意识连接’的人比较多,那个国家就会在他们这地图上呈现为红色,反之,就是蓝色。”
赵明轩说完这一段话顿了顿,见众人暂时没有提问的意思,便开始了下一段:
“姑且不论这个所谓‘公投’的可行性有多高,他们那个网址能不能越过我们网安办被成功打开,我认为需要重点注意的是他所提到的第二部分——”
赵明轩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于是付昱凌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部分,精英代投。”
“同样是这三个月内,各国若对我们的做法有任何疑问,可以派遣五到七名精英人士代表该国前来我们的‘基地’与我们进行一次对话……我在此郑重说明,精英们必须通过我们的考核才能成为获选者,而获选者则在对话后拥有直接投票的权利,占该国总票数百分之二十五权重。所以希望你们慎重考虑人选。”
“……考核?”谈有为喃喃出声,“获选者?”
与会的研究员们皆交换了一个眼神。
与此同时,电视上的演讲约莫到了尾声,地图消失了,切回了向导的影像:
“最后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亦是我们的诚意,接下来的三个月,每一天我们除了将暂时占据你们的屏幕,重复以上的发言两次,我们还将送你们一份小小的礼物。”
付昱凌笑道,像将一个什么移到了镜头前:
“这是今天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紧接着,众人便观看了一段现任美国总统如何嫖|宿幼女的大尺度不雅视频——
首都,SG特辖区。
塔中路。
街那边的商场门口陡然爆出了一阵惊呼。
然而对于苏红与韩萧而言,红绿灯转换的间隙是这般短暂,斑马线也不过十米,待他们一个抱着另一个过了马路,韩萧就发现一台警车已经停在了他们的车屁股后,显是等得有一会儿了。
“卧槽,警车!交警来了!”
韩萧大惊,忙往副座的位置加快了几步,一边要打开车门将苏红放下,一边对朝他们走来的一男一女两名警官尴尬地笑道:“抱歉、抱歉,警察同志,我们这就走,马上走!”
他才说着,便被苏红拉住警惕地倒退了一步。
“你看到了是不是?”
女警官轻声问,视线越过了他,看向苏红,眼神有点奇异。
随着跟在她身后那名男警官一声口哨,一头金色皮毛的美洲狮从警车车顶一跃而下。
苏红没有回答,韩萧下意识地看向了她方才盯着的地方,只看到了寻常的警灯和天线。
“我知道你能看到……”
女警官说着,朝他们又走近了一步。
随着距离缩短,韩萧这回总算分辨清楚了,他们虽都穿着警服,可一个戴着的是向导的袖章,另一个则是哨兵的肩章——这是一对执行特殊任务的哨向!
他心中不由地警铃大作:“你们想干什么?”不顾手臂酸疼,去推苏红上车,“快走。”
到底迟了。
男哨兵的动作利落非常,未及韩萧反应过来,已有一支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配以冷冰冰的语气:“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不承认也没关系,”女向导继续用一种过来人体谅的口吻,安抚苏红道,“因为我也看到了你的……”
说着,她终究将目光投向了韩萧。
新疆,阿拉木村。
篱笆里旅馆内。
近乎十几秒的目瞪口呆后,谁也没想到会是头发花白的张教授先大笑出声:
“会玩!”
笔记本显示屏上的老专家拍着大腿,笑得毫不客气:
“哈哈哈,你们年轻人真是会玩!”
其他上了年纪的专家们闻言也纷纷附和:
“哎呀,实在太乱来了!”
“看着道貌岸然,谁知道这么禽兽?”
“唔……”一人摆手,“记得大选前就爆过,不过那会儿没人信。”
“这下他美该炸锅了……”
可这轻松也没能持续几秒,就见坐于他们间的高教授脸色变了。
“什么?!”
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消息,高教授一接手机就站了起来。
有人问他:“老高怎么了?”
“小……小同学……”高教授颤抖着嘴唇说,视线失去了焦距般,摇摇晃晃走向了谈有为,“你的猜测成真了……”
后者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随即,谈有为的脸色也变了。
“什……什么!”
他起立时不慎一脚踢到了椅子,发出“哐啷”碰撞声。
谈有为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您说的——依据呢?!”
“监、监测站刚刚给我电电话,说他们捕捉到了……新的能量波动,是相似的曲线……”摄像头前,高教授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像哭又像在笑,分不清那眼中是惊喜更多,抑或恐惧更多,“‘光阴冢’那个空间……不是消失了!是被吸收了啊——”
首都,SG特辖区。
塔中路。
也许难以置信,也许恍惚不定,苏红注视了女向导几秒,方慢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接着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小小的红喙,青色的羽毛,精灵可爱。
这绝不可能出现在城市中的鸟儿品种,毛茸茸的一只此刻逸逸然地停在了韩萧的头顶,像将他的头发当成了自己的鸟窝,又仿佛和她心意相通,在她看过来时,朝她微微歪了歪头。
识得春风望好景,闻有青鸟候佳音。
青鸟——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下跃入了苏红脑海。
象征着幸福的鸟儿啊……
苏红却在见到它的一瞬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响起声音:
“呼啦。”
有什么扑扇着飞走了。
第 194 章
“如果我是一滴水, 我要从小溪流到小河,又从小河流进海洋……我要走向集体,我不愿一个人存在。”
伊宁某小学的教室内, 一群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们在语文老师的带领下,声情并茂地齐声朗诵着现代诗人柯兰的作品《如果》:
“如果我是一滴水, 我要融化在小溪,融化在小河, 最后又融化在海洋里……我知道我和成千上万的弟兄凝结在一起, 严寒不能冰冻我,太阳也不能把我晒干……”
琅琅书声逸出了教室明净的玻璃窗,飘过了冬日街道上林立的楼群,拂过了霜雪残余的枝桠, 落到了伊宁塔顶一名黑暗哨兵界域中的精神力网上, 化作一滴水, 荡开了一圈圈感知的涟漪。
“如果我是一滴水,我要从小溪冲进小河,又从小河冲进海洋——”
“赵明轩!”
叶天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聆听, 坐在他对面的现任伊宁塔监察员此时的表情已经晴转多云了,像是要被气笑道:“我说老兄你老歹给我点面子吧?让你守塔这指令又不是我下的。”
赵明轩挑眉,果然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句:“请叶监察放心,我一定尽职尽力, 认真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得了他这一句保证, 叶天宸仿佛总算顺了气:“行,有你这句就成。”他笑着继续对其他人道:“弟兄们接下来给我盯好了啊, 从现在开始, 别说普通人, 我们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伊宁塔, 尤其带着什么手机、U盘、电子设备,招子都给我放亮了啊……邓昀你就带小队专门守在一楼门厅前台,于欣你跟着小陶那队去机房,任何异常报给赵监察,让他处理。”
于欣应是。
叶天宸点了人:“阿合奇、沙吾提、齐源你们这三队跟我出巡,我们去分哨所看看,省得那些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趁机捣乱。”
三只哨兵小队的队长们齐声应是。
由于火凤这事儿发生得突然,上级第一时间便下令封锁了各地塔,以及全境戒严。加上沙漠那边的监测站又发现了新的未知空间活动痕迹,肖少华等人便不得不先一步赶往霍城查看情况,原定的机票自然是退了,而赵明轩则因收到了总塔通知,让他回伊宁塔开会,配合叶天宸行动,两人于是暂时分头行事。
一般来说,哨兵们接的强制任务分两类,一类是需要外出执行的情况,不管是联合当地军营作训也好,还是抓捕异能者,一类就是赵明轩当前接的,留守塔内,俗称“蹲办公室”。基本上,没哪个高阶哨兵喜欢“蹲办公室”的,因为这对他们的武力值是一种巨大的浪费,更别提觉醒了黑暗的影武者们,尤其前一刻赵明轩还想着能不能趁着外出执勤偷偷溜去看一眼肖少华……不过现在他顾不得这些了,他看向正按上级指示安排人手的叶天宸,这货难得这么一丝不苟的认真,颇有种当初一同驾驶星痕战斗的可靠感,还有那聚精会神,一脸严肃做会议纪要的于欣,总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
或许也没有哪里不对,而是因为……
太正常了。
一线灵光闪过,赵明轩终于捉住了那处矛盾点——
这两人正常得就仿佛从未经历过光阴冢的一切,从首都一战后直接跃到了这个时间节点。
“我生活在海洋里多么广阔……成千上万的弟兄在一起奔流,奔向一个方向——”
陡然地,孩童们的声音再次放大于界域内,嘹亮而具有穿透力:
“斗争起来多么有力量,建设起来又多么美满!”
散会后,叶天宸将他叫住了。
“我知道你对向导有偏见,”叶天宸正色道,“但小怡不是那样的人,她和天元门的向导是不同的。她是我的灵魂伴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条件信任彼此。”
对方可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重复光阴冢内对赵明轩用过的说辞。这令黑暗哨兵觉得有种目睹事件循环的荒谬感,打量了叶天宸一会儿,方笑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叶天宸大笑:“好兄弟!”拍了拍他肩膀:“塔里就交给你了。”
赵明轩懒懒地摆摆手,往他的临时办公室走,一边拿出人员名单,一边打开对讲机指挥:“五队六队各就各位,可以开始清频了,只留二号内网,其余网关关闭,各队每层报数。”
“一队方蓝即将到达指定位置。”
“一。”
“二。”
“三。”
“四。”
“五。”
“二队黑旗已到达指定位置。”
“一。”
“二。”
“三……”
“三队红土已到达指定位置……”
随着他们报数的声音,一张我方战力分布的塔内位置图已然清晰浮现于黑哨的感官界域内。各地塔一般都有百来层,这还未包括地下室与向导之家,因事件特殊,这边军区特地调了数十名特种兵来协助,省安全厅也派遣了专人来“看守”他们的防火墙,除了塔顶还留了两套班子轮换对外的全区精神力监控,其余哨兵跟随赵明轩,借由黑暗全界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感官精神力连起来,成为一张覆盖全塔的网,使塔内的每一寸物理变化都无法逃过他们的感知。而塔长则去了中央监控室,以便将塔内外的情况通过卫星加密通讯,随时报给总塔。
赵明轩感到总参这一招约莫是跟天元门学的,毕竟那回向导们在首都城区布下的幻阵实在叫人印象深刻,若非他的老部下及时发现,若非少华他们的精神力透镜及时投入使用,若非龙组组长的牺牲,恐怕等不到“彩云”战剂他们就能全军覆没。
那一回的教训过于惨痛,也无怪乎这一回上头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一个地方塔内出现所谓的投票通道,更不允许有人投票,若是出现,该塔全体管理层人员都会被抓起来问责。
“咔嗒。”
是分针往前挪动了一格的声音。
赵明轩若有所觉地抬首朝办公室窗外望去——
塔对面的广场时钟在阳光下反射着冬日的冷色。
离十二点仅剩二十分钟。
首都,SG特辖区。
SG医院内。
韩萧站在G级病房门口,踌躇着,徘徊不前。偶有几名护士端着托盘匆匆路过。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在搜索框内键入“向导觉醒征兆”又删去,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发个烧就觉醒成向导了?
“你自己也做哨向研究的,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哪,”方才被他缠得不耐烦的医生,回答的话语再次响起耳边,“是!十四五岁是高爆发觉醒期,但又不是说过了十四五就再也不可能觉醒了,还有人四十才觉醒的,你说这大龄向导,没几年又失感了,亏不亏?我问谁去?要不你们再整个课题?”
然而听到他这么说,韩萧心中重新燃起希冀:“那是不是说明苏红马上也要失感了?她都三十三了,应该不符合哨兵们的需求吧?”
医生怜悯地看着他:“醒醒吧你,人精神力初测一千八,妥妥的A级向导,还有二十多年呢,你还是趁早再找一个吧。”
一盆冷水泼在了韩萧头上,没待他怎么清醒过来,来自实验室群组的短消息、语音条又炸开了屏:
“韩哥,苏姐怎么了?”
“小韩,苏助理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人事发了调档函?”
“你们不就堵个车吗?离职是怎么回事?”
“那师姐下午还来实验室吗?我们的项目是个什么说法?”
“韩助理,你们到哪了?今天下午的会还开不开?”
众人的文字或词句,关心的、担忧的、焦急的、好奇的,像一盆乱了序的怪味豆,向韩萧噼里啪啦砸来,砸得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什么都无法思考,视线落到的最后一处,是纪小妍发来的微信:师兄,苏姐的情况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咔嗒。”
面前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韩萧不由得就站起身迎了上去:
“请问……”
“我知道你。”来人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刚刚引导苏红建立精神力屏障的男向导对韩萧说,“你是囡囡的男朋友……”
上了年纪的男向导戴着金边眼镜,一身白大褂,端的是岁月沉淀后的优雅从容,将六神无主的韩萧衬得狼狈不堪。“非常感谢你从前对囡囡的照顾,”向导不紧不慢地说,微微一笑道,“辛苦了。”
“囡囡?”
尽管慢了半拍,对方对苏红的称呼随即令韩萧意识到了什么:“您、您是……?”
“我是她的父亲。”向导答。
“韩萧!”
对方话音才落,病房门内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怒吼:“你在干什么!”
吓得韩萧一抖,忙道:“我来了我来了!”边对那位向导致歉,尴尬地笑:“呃……这位……”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向导也并不介意,而是礼貌笑笑便让开了道:“囡囡初觉醒,还有些情绪不稳,请多多包涵。”
韩萧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屋,因被那位陌生向导平淡不惊地投了个大雷,挂了一脑门瀑布汗,顾不得其他,见了苏红便问:“刚刚那个人是你爹?真的假的?!卧槽……你不是说你爹……”
“死了吗……”三个字被他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只见苏红点了点头:“所以我没有父亲了。”
电光石火地,几句曾经的对话撞入了韩萧脑海——
“你知道向导和普通人的婚姻是可以不被承认的吧?”
女子漫不经心地像是聊起了一个日常话题。
“我认识的一个男向导,就跟他普通人女友结婚了,孩子都生了。”苏红说着像是笑了笑,或是没有笑,他记忆中的她,神情多少有些模糊了,“可惜孩子还没满周岁,他哨兵一来,招招手,向导就跟他跑了。”
“然后那个女的……就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最后,在那姑娘上大学的那一天……”
韩萧却依然清楚记得她那时候的声音,像讲述一个他人的故事,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猝死了。”
“所以——”
他恍然回神,已一把握住了苏红的手:“你从前跟我说过的那个故事……那个向导抛弃了普通人|妻女的故事……”他不知道该怎样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那个故事里的……小女孩……”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也忍不住,“就是你对不对……所以你才这么讨厌向导……所以你才……”
“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苏红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注视着他的双眸平静无波,“妈妈选择这样耗干了自己,其实是因为……向导读懂了她的心,给了她最想要的爱情……从此以后,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明是一句极浪漫的古诗,从苏红口中念来,别有一种残酷的意味,令韩萧紧握住她的手不由瑟缩了一下。
“实验室的事务,以后估计是要交给张莉和小谈了,”苏红穿着病号服靠在床上,任他将手握着,和高烧初愈的病人一般,有种气息恹恹的虚弱感,“我们组的助理一职小妍可以试一试,她虽然是个新手,但做事细心,肯负责……你有空不妨代我多教教她……”
看她还是一副“天大地大工作最大”的态度,韩萧心下涩然。“先别管实验室的事儿了,”他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身体还有没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
苏红与他四目相对,不答反问:“你会害怕我吗?”
韩萧被她逗乐,破涕为笑:“我怕你什么呀?”
苏红的眼神却俱是认真:“从今往后,我只要像这样……握住你的手,”她说着缓缓倾身,要以额头抵上韩萧的额头,“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抄袭你苦思良久的论文创意,窃取你的关键数据……”
与从前别无二致的黑眸,如今多了一分无机质的冰冷,在这越发接近的距离中,韩萧不觉间便被冻得打了个寒噤:“你、你想抄……抄去呗。”他想要满不在乎地说出这句话,可他的身体与他的言语相悖,在脱口的同时,已往后退了一步,原本紧紧相握的两双手,自然就松开了。
而苏红仍然是倚靠在床上的姿势,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畏缩,似乎一切均在她的意料之内。
韩萧这才明白,他与苏红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困境——
与“哨”或“向”都无关……
是“信任”。
“对、对不起……”他知道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简直就像个人渣,可他大脑一片混乱,背上爬满了冷汗,手脚都在打战,“小红、红,我现在很乱……你能再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吗?”
说完了他还不忘补救:“你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有啊。”面对他的忐忑心虚,此刻的苏红显得格外善解人意,“我现在特别想吃那种墨西哥卷饼,Taco你知道吧?就是上面放了牛油果酱和三文鱼的,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韩萧忙不迭应下,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哪儿有卖的,“Taco……Taco……”
苏红提醒他:“你往西边开,酒仙桥那儿有一家。”
但那地方离这儿有二十分钟,来回就四十分钟了。韩萧看了眼手机,现在都十一点四十多了,只得赶紧拉上大衣链子,掏出车钥匙往外走,“那你要等我哦!”
“少废话,”苏红就跟往常赶他去买菜似的,“别忘了加个保温袋,我要吃热的。”
住院部一楼长长的走廊玻璃倒映着韩萧大步奔走的身影。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出了住院部大门,跑过林荫路,经过门诊厅,到了停车场才突然记起,苏红被那对哨向特警带走的时候,他光顾着跟人的车,忘了把自己的车停哪儿了。好在今儿个SG医院没什么人,停车场比较空旷,韩萧寻了两圈便在二层一立柱那儿找到了自己的车,因停得不太讲究,一轮胎还踩线了。
韩萧嘴里念着“Taco、Taco”上车插钥匙打火,只是在放手刹之际他注意到停车位后面的那堵墙上有些涂鸦,不知哪个捣蛋鬼留下的,后视镜上是张火焰燃烧手术刀的图画,乍一看还有点像那网上盛传的火凤标记,不知怎地让他想起了苏红曾给他看过的一张照片,那是位被哨向逼死的年轻女作家,在她的临终,大概也是走到了这样一堵墙前,像涂鸦一样: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无法保护我的思想……”
用割破动脉的血写下了一句:
“请允我将它亲手埋葬。”
韩萧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因为这满墙的鲜红和当时见到的那照片血字有几分相像吧?
他打着方向盘,跟着箭头指示出了医院的停车场,上了塔中路往高速开,不一会儿就见到了一溜车队长龙,有几百米,都是排队等着出特辖区的,前面还有交警设了路障关卡……韩萧简直醉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把出入口卡这么严?
堵车了没辙,他踩着油门的脚稍松,从方向盘空出一只手给苏红发了短信:亲爱的,堵车![大哭][大哭]你赶紧先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有吃的了[爱你][爱你]~
不一会儿便收到了苏红回复:没事,你慢慢开。
虽然就简简单单六个字,韩萧感到了一阵奇异的安心。陷在这比早上还拥挤的车流中,他随手往CD机里塞了一张苏红之前送他的唱片,按下播放,一阵悠扬女声便充盈了车内空间。
这首歌的名字叫《高原》,从头到尾没有歌词,只有女声浅吟哼唱,伴着鼓点和苏格兰风笛,像是为谁送葬或者什么人献祭前的悲壮。韩萧搞不懂为啥苏红总喜欢这种哀伤的歌曲,他也推荐了些今下流行的电子乐,苏红嫌它们太吵,韩萧也就随她了。
只是等待的时间太长,随着乐声缭绕,一些他与苏红相识的回忆便如水流般淌过眼前——
“韩萧啊?”
女子穿着白大褂整理超净台的模样历历如昨:
“知道。这不早上才见过么?”
接着,是她冷着脸模仿酋长训人的样子:“毕业论文最好提前写,不然就会跟你们韩师兄一样,延迟答辩,差点毕不了业,懂?”
果然是个性格怪异的女博士!
韩萧半点也不想承认,他见到苏红的第一面,对对方的印象就和传闻一般的糟糕。尖酸、刻薄……等等,那好像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喏,”当时还在组里的程昕对他说,“就那女的,给肖助理的课题招人,我好几个师弟师妹感兴趣的,想去试试,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韩萧:“也许是方向不符?”
“屁,”程昕毫不客气,“跟他们同班的都被选上了,成绩还没他们好呢!还不就因为他们觉醒成了向导?虚伪。”
韩萧汗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端着餐盘走到当时刚担任他们研究组组长助理不久的肖少华对面坐下,大概说了什么,将才毕业的肖少华说得尴尬不已,肖少华小声辩解了几句,没辩过,余光朝韩萧等人扫来。那会儿的肖少华还不像后来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基本上是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所以韩萧见他一看到自己便露出了“救星”的眼神,便知大事不妙,当即端起餐盘很没出息地溜了——
你自己叫来帮忙的师姐,你自己搞定!
更不提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遇到了苏红便绕道走。
后来是怎么就……变要好了呢?
韩萧努力地想了想。
可惜时隔太久,许多的琐碎的小事,犹若秋天的落叶,零落风中,打了个旋儿就没了。
——“思想之所以是自由的,是因为它是无形的,可以流动,谁也无法切实捕捉。一旦它被控制了、桎梏了,不再自由,思想也就死了。”
女子的话语突兀地响起于耳畔:
“向导……是所有拥有自由思想,智慧生物的天敌。”
噢,他想起来了。
最开始的接近,其实是怀着一种对对方“研究性”的好奇,因为对方所说的观点,对于当时的他过于的偏激与新奇。韩萧也就是个没事喜欢看看SG网络小说的普通宅男,居然会有人用“天敌”来形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同事,韩萧非常想扒开……咳,不,深入了解下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养成了这么副性子?
结果随着交流的增多,韩萧越与之相处便越发现,这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姑娘。不过也能理解,妹子幼年失怙,成年失恃,才上大学便得面对一干虎狼似的亲戚争夺遗产,末了自己孤伶伶一人去了国外留学,不攒点儿狠劲怎么能好好活到现在?
有时候同情与怜惜不过一线之隔,就如友情与爱情也不过一字之差,界限的模糊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连韩萧自己都搞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就越了界,紧接着问题就来了,苏红还是个相当“恐婚”的人。不过与其说她抱有一种对进入婚姻的恐惧,不如说她从骨子里就压根不相信任何“天长地久的承诺”。
——“那这婚……还要结吗?”
韩萧听到了他心底的一个声音问。
他非常清楚,这就是苏红在病房里给了他考虑时间,同时他自己,也希望接下来能好好考虑清楚的一个问题。
——“觉醒向导又怎么了?!”
这声音打岔道。
对啊,韩萧想,不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啊呸,也不是随时随地的,那是绑定哨向,自己就是一普通人,哪儿那么大脸。
就如他曾对肖少华吐槽过自己的“胸无大志”,在对方看来,那或许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看来,那可是再没比这更真诚的大实话了。韩萧自认看得相当清楚,他既没肖少华的天赋,又没肖少华的努力,比拼比狠也赶不上苏红——那两人合作个课题,能连着三周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不止一次见到苏红半夜三更敷着面膜赶报告,因为她老板刚刚跑去实验室了,也不止一次把肖少华从例会上拖下来,强制人去休息室睡觉——有这命抵着,取得什么样的成果大概都不足为奇了。
于他而言,自己唯一的优势也许就是对“产业化”的嗅觉敏锐了吧?通俗地说,即是他能察觉哪个方向将大热,哪个项目来钱快……这一点上,他钦佩他们的理想,同时也十分的现实,他一点也不想为哪哪个项目鞠躬尽瘁,然后过劳死在了岗位上,百年后就剩一个名字,就算那项目是什么人类之梦、文明之光。所以当肖少华问他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他只敢说是他现在做的,打死他也不敢在那个时候承认:我就想多接点横向项目,抱紧您老的大腿多捞钱,早日买房娶媳妇,过上朝九晚五看小说的美满日子。
可饶是凡俗市侩如他,也未尝没有在心中抱过一丁点儿期望:“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偶然发现个什么……别人没发现过的……”尽管这期望渺不可及,压在了层层叠叠的物质欲求之下,张张页页的小说字句之后,它还是会偶尔冒出来,像个顽皮的火种,给他这苦逼搬砖的实验宅一点白日做梦的幻觉。
——直到今早,苏红觉醒了。
枕边人的觉醒,意味着什么呢?
当他意识到,当苏红对他说出“从今往后……只要握住你的手,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仿佛意味着,从今往后,他连这点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韩萧无法想象,若有一日,他心中这点不切实际的指望被对方知晓——而这是肯定的,必然会发生,苏红或许不会有任何的表示,但他光想一想,就觉得已然难堪得,再也无法面对。
——“那么,”仍是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再次发问了,“觉醒成向导……对苏红又意味着什么?”
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韩萧,握住方向盘的手,一下僵住了。
眼前的车水马龙骤变作一片白光粼粼,耳畔低吟轻哼的空灵歌声送来了女子的回答,那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对方:
“经历过那十年的人就会明白……真正的向导……”
那双好看的杏仁眼实际上,诚挚又明亮:
“是恶魔啊。”
怦怦。
心跳如擂鼓。
震得韩萧耳膜发疼。
“嘟——!”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划破音乐的连贯,是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
韩萧这才注意到,不觉间他的车已跟前车空出了一大截,忙踩了下油门跟了上去,可同时严寒化作无数小虫爬上了脊背,令他冷汗淋漓。
——苏红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独立、要强……这些形容词到了嘴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在病房中平平淡淡的那一句:
“所以我没有父亲了。”
——“苏红,你妈呢?”
——“过世了。”
——“那……你爸呢?”
——“死了啊。”
见到了她亲生父亲的那一刻,韩萧总算明白了她全部的潜台词:
抛弃了她们母女的父亲,等于死了。
狠吗?
是啊,太狠了。
可是,苏红就是这样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而这样的苏红,这样痛恨向导的苏红,一旦觉醒成为了她最厌恶的向导……会做什么简直毋庸置疑!
“啪!”
韩萧听到他扇了自己一耳光的声音。
“我他妈真是个混蛋!”
“——吱嘎!”
轮胎急转弯摩擦地面发出了尖响。
“嘟——!”“嘟嘟嘟!”
随即便是一片愤怒的鸣笛声。
韩萧的方向盘打得急了,可他已顾不上这许多,强行蹭着车队缓行留出的间隙便驶入了最右道,从最近的高速口下去一个掉头回了塔中路。
一个红灯。
两个黄灯。
韩萧视若无睹地冲过去了。
这是他拿了驾照以来开得最快的一趟车,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
身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警笛音,兴许已有交警追着了,而此时此刻,韩萧对这些也不在乎了。他这般冲回了SG医院,看到个限时停车位便直接停了,而后一边狂奔回了住院部,一边不断拨打苏红的手机,不出意料,无人接听。
——苏红苏红苏红!
韩萧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名字。
等我啊!
等等我啊!
求求你——求求你——
“嘭!”
病房的门被蛮力一把推开了。
空无一人。
护士跟在他身后,生气地质问着什么,韩萧没有理她,果断夺路去了楼梯口——苏红所在的病房是住院部的顶层,再往上就是天台了。
——“你会害怕我吗?”
——“从今往后,我只要像这样……握住你的手……”
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分崩离析,颠倒碎裂成全然陌生的模样。绝望,抑或懊悔塞满了胸膛。
——“有啊,我现在特别想吃那种墨西哥卷饼……Taco,你知道吧?”
有谁曾说过,真正的告别从来不是大张旗鼓地吵闹。
天台的门很沉,他使了全身力气才将它撞开。
——“……从此以后,除却巫山不是云。”
终究慢了。
迎面扑来的日光灼灼,令韩萧恍惚看到那女子远远地,似乎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便纵身一跃融化在了风中。
而韩萧只来得及堪堪伸出手,连那抹身影虚空中的一片衣角都尚未触及,便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苏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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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5 章
单凭临床获得的数据分析, 觉醒向导异能的过程疼痛指数不过三到六级之间,还没女性分娩时的阵痛来得剧烈,对大多数人而言,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觉醒带来的身份改变。
若觉醒者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那接受起来或许容易点,若觉醒者的年龄超过了二十七, 尤其是三十以上的大龄向导, 在“犹获新生”的同时,犹若将一件成型的瓷器强行塞到另一个模具里重塑,从前的亲友关系、事业蓝图,一夕之间全部不复。
——摘录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