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赵淩再怎么不情愿, 还是交接了吏部的事情,去接管户部。
为了让他接管这个户部,顾朻还拿尚书府威胁他:“你去暂代户部尚书, 你家就不用搬家, 不然换个户部尚书, 你家怎么都得搬家。多麻烦不是?”
搬家确实麻烦。
尤其是像赵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虽说大不了暂时搬回老宅去, 但这来来回回的折腾, 以及老宅说起来已经是赵缙的产业,赵骅在老家, 赵辰一家总不能一直住在弟弟家里。
鸠占鹊巢,说出去不好听。
一时半会儿另外买房子, 哪里那么容易?
这些只是暂时的烦恼,不搬家的另外一层意思是, 等赵骅丁忧结束,户部尚书的位置依旧是赵骅的。
赵淩能怎么办?只能接过一个乱七八糟的户部。
好在顾轮胎回来了。
赵淩去户部的第一天, 就把顾恒拉着一起干活;捎带手用吏部侍郎的权力, 让两位上班时间打架斗殴到卧床不起的户部侍郎直接病假四个月。
顾恒愁眉苦脸:“先生,为什么不让两位侍郎来?就我们两个要干多少活啊?”
赵淩嗤笑:“你也练武,觉得两个一辈子只拿笔杆子的老帮菜打架能伤多重?不过是收了钱发现收过了头,没法圆场子, 又不想退钱, 合起伙来演一场戏罢了。他们不是想病嘛,让他们好好养病。”
顾恒问的时候,是趁着午膳时间, 还压低了一点声音。
赵淩回答的时候,是一点声音都没压,不管是老帮菜还是收钱, 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食堂还没盖完,现在吃饭依旧是在自己办公的厢房内。
坐得近的官吏全都汗流浃背。
这些话,赵侍郎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赵淩还没说完,继续道:“他们还想借着自己不在,户部大乱,凸显自己的重要性,给你父皇施压呢。”
“先生说的是。”顾恒嘴上应和,心里面觉得那两位侍郎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或许有一点点,但用意应该是借此让他父皇轻拿轻放,大家都有个梯子可以下。
侍郎们是犯了错,但侍郎们工作能力强啊,户部离了两位侍郎不行,等“养伤”个三五天的,再回来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了吗?
赵淩的意思是,想得美!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两位户部侍郎在户部肯定不是光杆司令。
罗侍郎不用说,资历和赵骅差不多。
薛侍郎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眼线、亲戚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两人就头上包着纱布白着一张老脸来上班了。
赵淩把挤到自己身边的顾轮胎推开,指挥着顾轮胎的侍卫把俩老帮菜叉出去:“两位侍郎病体未愈,仔细送回府去,请太医为两位细细诊治。两位侍郎都是国之栋梁,身系天下,万望珍重自身,勿使过劳。”
特喵的还拄着拐杖瘸着腿?
打架打到腿了?
笏板还能把腿给砸断?
还搁这儿演呢?
滚蛋!
“赵侍郎……”
两位户部侍郎来不及说话,直接就被侍卫们给一路送回了家。
户部其他官员看得都身体后仰,深呼吸一口气。
这可是户部侍郎啊。
赵尚书在的时候,都不会对两位侍郎这么不客气。
现在这位暂代尚书之职的赵侍郎,竟然这么厉害?
“送走”了两位侍郎,赵淩眼神扫向厢房里的神色各异的其他同僚:“诸位要是也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可以过来‘请假’。”
啧,别以为离了他们就不行。
他别的人才找不到,找点干户部的人还没有?
他家常二哥的专业能力都胜过这里七八成的人。
称病不上朝,是臣子对待皇帝不满的惯用伎俩。
对付上司也是一样。
不是没人想着跟着一起称病给赵淩施压,但眼瞅着目前这情况,一旦称病怕是再也回不到现在的位置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为了身下的位置可以说奋斗了半辈子。
若是真的弄巧成拙,他们前半辈子的付出可以说直接付之东流。
一旦他们直接被撸掉了官职,罗侍郎、薛侍郎能够给他们把位置争取回来吗?
若是争取不回来,他们对于罗侍郎和薛侍郎还有拉拢的价值吗?
甚至于这位赵侍郎会那么轻松地放他们回老家吗?
这位可是年初的时候就主导抄了岑、许、邱三家。
他们的官职有那三位高吗?
尤其是许御史,那是很有希望再进一步成为宰相的人,说没就没了。
就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他们家族的利益也需要靠各级官员在朝廷的权势来维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朝廷近些年来的各种武器装备,他们私底下也花了力气去研究,但钱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成果呢?没有。
想到那些武器装备,背后可少不了眼前这位赵侍郎的影子。
皇帝撤了谁的职,都不会撤了赵淩的。
都不是蠢人,官职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户部的官员,权衡利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赶紧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原先有些偷奸耍滑也不敢了,一个个午休也不要了,抓紧时间埋头苦干,并且自觉加班到天色昏暗了再走。
赵淩表示很满意,至于弹劾他欺压同僚什么的,他不在乎。
顾恒也不在乎。
他没时间在乎。
顾朻还问他:“跟着你赵先生学得怎么样?”
他以前也被赵淩抓壮丁到户部干过活,当时并没能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事情,现在儿子怎么样?
顾恒累得顾不上礼仪,无意识地像小时候那样往他爹腿上一坐,瘫好,一言不发。
余姝看得哭笑不得:“要不要娘抱抱?”
“娘~”少年郎叫得柔肠百转的,像还是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小宝宝。
顾朻还下意识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户部现在乱成这样了?”
顾恒被老爹拍了两下,回过神来,爬起来坐到自己母亲身边,挨着往肩膀上靠:“没。先生一下就管好了,就是之前留下的活多。感觉罗侍郎和薛侍郎在不在,好像也没差。儿臣想不明白。按理说罗、薛二人都已经是侍郎了,能力肯定不差,怎么会闹成这样?”
顾朻就跟他分析:“原先他们上头有赵尚书压着,现在赵尚书不在,你说他们会不会对尚书的位置有想法?”
赵骅要丁忧三年,空出来的户部尚书的位置,谁会没想法?
罗侍郎经验丰富资历深厚,薛侍郎相对年轻家世好。
两人谁也不服谁,都想争一争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倒也不算什么错,是人之常情。
错就错在他们争的方法错了,不想着好好表现展示自己的能力,反倒是拉帮结派。
位置还没抢到手呢,好处倒是先许了出去,捅出了一堆娄子还装病不上朝。
怎么?
还是他这个皇帝做错了?
余姝好奇:“那罗侍郎和薛侍郎怎么处理?一直让他们‘病’着?”
顾朻问顾恒:“稳稳打算怎么办?”
“革职不至于,马上就是大考,贬谪吧。”犯了错就得处罚。
顾朻继续问:“贬谪到哪里呢?”
顾恒几乎没怎么想:“让他们一个去宁州、一个去吴州。哈哈哈,到时候他们两继续斗,看谁建设得好,谁的能力强。”
“那这两位贬谪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交给谁?”
顾恒回忆适合户部侍郎的大臣,提了几个名字,见顾朻不置可否,就跟余姝告状:“娘,你看爹!故作高深,也不说我说得对还是错。”
顾朻听一口一个爹娘的,也不去纠正他得叫父皇母后。
顾恒几乎从小就是他们夫妻亲力亲为带大的,跟他们相当亲近,有一段时间还跟着他们住在宁吴,往外面跑的时间也不少,私底下相处倒是和普通家庭没什么不同。
“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不明白的再去问你先生。”顾朻没有给顾恒解惑的意思。
顾恒小声抱怨:“我都能给您分忧了,您还给我布置功课。”
顾恒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一些,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第二天去问赵淩。
赵淩下班就把他带回家,才详细解释:“罗侍郎和薛侍郎肯定是要被贬的。只不过宁州和吴州的形势不错,如今的宁州、吴州两地的知府都干得很好,熟知当地情况。对于宁州和吴州这样收复了没几年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保持稳定。罗、薛二人身居高位多年,自视甚高,不会按照前任的方针政策去走。”
顾恒“嗯”了一声,继续听赵淩给他分析。
赵淩拿出一张简易的大虞舆图挂到墙上:“现在整个大虞哪里缺人?”
顾恒作为太子,对整个大虞的情况都有了解,只是有些方面了解得详细一些,有些方面了解得比较简略。
他扫了一眼舆图,指了指大虞的西南角:“黑龙州、文州、南龙州。”又指了指北部,“靖州……和章州。”
说最后一个章州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迟疑,看了看赵淩,乖乖坐好。
赵淩拿着紫竹做的教鞭往他面前的课桌上轻点:“章州就章州了,你是太子,没什么不能说的。”
章州并不缺人,缺的是顾家的钉子。
现在章州的最大势力是姜家,就是窦荣母亲和皇太后出身的姜家。
在章州的姜家,就跟在凉州的窦家一样。
当然,曾经的姜家也和曾经的窦家一样,都是顾家的刀子。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姜家和窦家在当地太过树大根深,如同曾经的米家在朝堂的影响力一样。
现在米家已经逐渐从一个文官家族转变为武官家族,他们想要在凉州站稳脚跟,必须依赖于朝廷的支持。
若是继续放任凉州以一种相对独立的方式并且一家独大地发展,对朝廷非常危险。
凉州有大虞最大的养马地,有铁矿、煤矿,通往神都的道路几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天堑的阻隔。
章州也差不多,距离神都还更近。
只是章州和神都之间有一片不小的山陵阻隔。
赵淩曾经军训的京畿的军营,以及研究蒸汽船的秘密军营、皇陵等拥有大量驻军的地方,都位于章州和神都之间。
窦家如今摆出的姿态是慢慢分散自己的势力,并且适当转移自己家的人口分布,甚至迁徙一部分到大虞斜对角的宁吴去发展。
姜家怎么个态度,还不清楚。
当然,姜家的问题并不迫切,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姜家的外孙。
但,不是顾恒的外家。
所以章州的问题,最好是在顾朻在位期间解决。
顾恒站起来,走到舆图前:“罗侍郎和薛侍郎能力不差,放到章州去……罗侍郎怕是不行。薛家有势力,但是影响不到章州。”他的视线落回到南方,“章州暂时不急,先安排去南龙州和文州。南龙州多少年没出进士了,得让朝廷派遣人去增进教化。”
赵淩用教鞭指了指奉州和西州:“这次去黑龙州,顺路去了西州没有?”
“就在黑龙港周围转了一圈。西州靠近黑龙港的地方还有些水患。”说完,他停下来,看向赵淩,“先生的意思是让人去重新治理西州和奉州?”
西州和奉州在大虞历史上经常受到旱灾影响。
靠近大江的西州部分容易受到水灾,北部则容易遭受旱灾。
赵淩和祝阳同科。
祝阳几乎在庶吉士“毕业”后,就一直在治水。
赵淩虽然没跟祝阳碰面,但两人无论是公文还是私人信件往来从来没断过。
赵淩还能看到各方面汇集来的各种气象地理数据。
伴随着大江、西川、大河、奉浦一线挖通,黑龙泽这个巨大的沼泽湖泊中的大量湖水通过挖通的河道往北方灌溉,北部西州和奉州两州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没错,但对于黑龙泽的水量还是有所低估,造成了西川河口遭受了比往年更大的洪涝侵袭。
西州在未来几年都需要一位更加强势的官员去处理这个事情。
顾恒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听见赵淩的回答,疑惑地投去一个眼神:“先生?”
赵淩微笑:“你是太子,该你来做决断。”
顾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先生可以谏言嘛。”
赵淩就给他谏言:“薛侍郎去西州,罗侍郎去南龙州。”
顾恒不死心地抬眼看了看最北面的章州:“不管章州吗?”
赵淩手上的教鞭直接往他手上抽:“你爹才几岁,你才几岁,这会儿就想动章州,真不怕太后娘娘杀回来揍你。”
现在的姜家还是顾朻最重要的支持力量之一,利益一致,只要脑子不抽抽,就不会干出有损大虞利益的事情来。
哪怕要动姜家,也得等到以后。
顾恒咔咔咬棒棒糖,嘴角撇了撇,显然不是很满意,又跟赵淩说了几个名字:“空出来的户部侍郎的位置,先生觉得这几位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赵淩没跟他说合不合适,而是给他简单讲了讲这几人的为官经历、擅长的部分。
这些顾恒都知道,只是赵淩讲得更细。
赵淩接着讲这些人背后的利益牵扯,各人的理念等等。
顾恒听得很认真。
听完,他也不问究竟谁合适了,还得回去好好思考。
赵淩想着给学生上完了晚自习,就准备把人赶回家去,无奈学生过于死皮赖脸,非得要在家蹭完晚饭才走。
要不是窦荣冷着一张脸,顾恒还想直接在侯府住下。
窦荣一伸手就把顾恒提溜到马车上:“赶紧回去。”
顾恒巴巴地看着窦荣,见没有留下的可能,只能郁闷地回宫去。
窦荣拉着赵淩转身回府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这长不大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喜欢姑娘?他是喜欢姑娘,还是喜欢找个娘?”
窦荣和赵淩带过一阵顾恒,是又当爹娘又当先生。
顾轮胎别的都好,文的武的学什么都快,就是特别爱撒娇,在外人面前还能装一装,私底下就跟永远长不大的三岁小宝宝似的,恨不得随时有人抱抱。
赵淩也觉得顾恒这点不好:“都十几岁了,该改改了。”又庆幸,“得亏我家灵灵不会嫁给他,不然小小年纪给自己找个儿子。”
果然不相配的人,方方面面都不相配。
窦荣也觉得是。
户部没人能撼动赵淩的决策,但有人会去告诉罗、薛二人。
罗、薛两位侍郎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今天去侯府拜访,明天去宫里求见皇帝,但没一个人见他们。
他们只能曲线救国,找其他人。
只是平时好说话的赵淩,这会儿谁说话都不好使。
他暂代户部尚书,还是个空了两个户部侍郎的尚书,本来就忙得要死;加上吏部侍郎的工作,又是年底,上门做说客的人有些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见了面之后,见赵淩忙得一个人都当三个人用了,连见缝插针说句话的缝都没找到。
一晃眼真就四个月过去,年底了,罗、薛两位侍郎的“病假”结束,终于可以到吏部销假回来上班。
结果大朝会上就宣布罗侍郎调任南龙州担任知府,薛侍郎调任西州知府。
知府当然是不小的官职,但对于两位已经是六部侍郎的两位来说,贬官贬得犹如当头一棒。
知府和知府之间也有区别。
南龙州和西州这样的地方,能和富裕的胶州、武州相提并论吗?
调令还是在年底大朝会上宣布,印证了赵淩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还留着过年吗”。
跟他们如丧考妣的模样不一样的,是两位新提拔的户部侍郎的喜气洋洋。
当官当到这个品级,再往上升是很难的,不是说能力够了就行,得有人空出职缺。
虽说也可以创造出职缺来,但这么多年也就赵淩折腾出个从三品的市舶司使。
往下的官职好说,往上的还能有谁?
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谁占住了就占住了,轻易不可能挪窝,多得是在位置上做到死的。
这一下户部直接空出来三个。
没错,三个。
当然户部尚书的位置,看样子暂时应该不会放出来,但赵淩一个吏部侍郎,能暂时兼顾户部和吏部的事情四个月,还能兼顾三年?
赵淩还真可以,并且告诉群臣他一个人手握人事和财政大权后,能干多少事情。
三年时间,他把里办直接给推了大半个大虞。
赵骅丁忧回来,看到的就是御书房里好几箱弹劾赵淩的奏折。
嗯,这箱子瞧着眼熟,好像是赵淩小时候坐镇御书房时候放东西的箱子。
“有那么多箱子?”
顾朻微笑:“没,新打了几个。”
赵骅无奈拱手:“幸得陛下恩宠。”虽说赵淩从小就被弹劾到大,但三年时间里就能攒那么多弹劾他的奏折,想也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顾朻摆摆手:“哪里是朕恩宠,分明是瑞瑞替朕分忧。”
赵骅听着顾朻对赵淩的称呼,想着赵淩都几岁了,搁陛下这里还能把一个字叫成小名,还不叫恩宠?
赵骅官复原职,赵淩瞬间就生了一场大病。
皇帝、皇后、太子轮着来探望。
其他人也来,只是其他人都见不到赵淩。
赵淩也没什么,就是太累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身体就垮了。
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窦荣就陪着他静养,从刚开始坐在床头给他念书读报,到陪着他坐在河边钓鱼,等到过完生辰后,赵淩的身体才算是好全。
重新出现在御书房里的赵淩,整个人清减了许多,搭配极盛的容貌,像仙人下凡。
落在顾朻眼里,那就是多年石狮子终于成精修成人形了。
新任庶吉士继承了来自堂姐的玉米皮猫窝,保持严肃,记录御书房里的各种博弈。
等中间休息的时候,赵慧才忙不迭给赵淩倒了一杯水:“四叔喝水。”
甜甜的红枣桂圆茶,是赵慧特意泡的。
赵淩坐到赵慧身边,看她的记录。
赵骅见御书房里休息时间,竟然没人跟赵淩说话,感觉十分诧异。
景尚书跟他小声说道:“得亏你回来了,管管你家石狮子,现在都没人敢跟他说话,就怕他张口咬人。”
耳聪目明的赵淩:“景尚书,下官不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