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漆器修复师的代价
与愿望同等的代价？
羽田悠生丝毫没有质疑四月一日的话,立即陷入沉思，片刻后问：“店长，我想问问,我那个能感受制作者心情的天赋能否——”
“不能。”四月一日摇摇头，轻声解释,“你的天赋确实很珍贵,可与你的愿望相比,这个代价还远远不够。”
“果然不能么？”
羽田悠生面露遗憾，又觉得店长这个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是,这个天赋对我来说比较鸡肋，与我的职业未来相比，还是差了点。”
四月一日垂眸摩挲杯壁,静待他做出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这前四十年的漆器修复经验作为代价支付了吧。”
四月一日闻言，诧异地颤动长睫，旋即抬眸望向羽田悠生,想要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
羽田悠生的表情过于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完全不像舍弃在外人看来也极为重要的东西。
“店长，我这个代价足够了吧？”
“你想好了吗？”四月一日不答反问,提醒道：“要清楚,一旦交易达成,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
羽田悠生郑重点头,举起自己的双手反复翻转，又把它们凑到面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手心的茧子。
“店长你可能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来自一个世代修复漆器的家庭，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父辈身边学习漆器修复的技术，眨眼已过去四十多年。我太熟悉漆器修复的每一个步骤了，即使闭上眼睛我都能将很多步骤做到完美，然而——”
羽田悠生顿了顿，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继续道：“然而调制漆料不能，这个过程必须要使用眼睛才能调出合适的漆料……”
失去视力的人看不到颜色，自然无法调配出合适的漆料来修复漆器，对羽田悠生这种一辈子与漆器修复打交道的人来说太痛苦。
“其实修复漆器很苦，要耐得住寂寞，要能接受失败，要……总之我们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很多事情，可唯独不包括放弃修复。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要将漆器修复好，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意义。如果我失去眼睛就没办法做到这些……店长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四月一日点点头，“嗯。”
“我还要将这门代代相传的技术传承下去，如果现在瞎了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家族下一代还没成长起来，如果在我手中断了传承——”
羽田悠生突然止住话头不再说下去，握紧拳头沉声道：“我想得很明白了，店长放心，我不会后悔。”
四月一日沉默，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待客室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羽田悠生只觉度秒如年。
他不知道店长的情况，也不知道店长是否真有能力实现他的愿望，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此刻不紧紧抓住机会，等眼睛瞎了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死一般的沉寂终于过去，四月一日缓缓开口，“羽田先生——”
“店长你同意了？！”
羽田悠生猛地抬头看店长，血丝遍布的双眼里尽是期待和渴望。
“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决心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舍弃自己赖以生存的能力。”
四月一日将茶杯放好，起身离开桌子，笑道：“走吧，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谢谢！谢谢！”
羽田悠生急忙站起来朝四月一日鞠躬，也露出来到店里后最轻松的笑容，豁达道：“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就算这四十多年的经验不再，也没关系。我的身体替我记住了每一个步骤，我的手和我的眼睛能帮我完成漆器修复。最重要的是……”
这个客人虔诚地走在店长的身边，“我还有未来。”
过去已成过去，而未来有无限可能。
四月一日明白他的意思，语气透着欣赏，“用过去换取一个未来么？羽田先生活得很清醒。”
过去和未来，所有人都知道选择哪个最好。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羽田悠生这般干脆果断。
“哪里哪里……我只是常年修复漆器需要沉下性子，惯常胡思乱想罢了。”
羽田悠生笑笑，与店长分享自己的经验心得，“我一直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像一个破碎的漆器，这辈子要做的事就是将一片片碎片拼凑起来，把丑陋的裂纹变成漂亮的裂纹。所以漆器修复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修复好的裂纹为漆器增添了更多的魅力。”
“把裂纹变成花纹吗？”
四月一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等四月一日将羽田悠生送出店门，天色已然昏暗。
商业街上的霓虹灯渐渐亮起。
四月一日静静站在门口，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风驰电掣的车辆，只觉一片祥和美好。
突然，他的精神有一瞬恍惚，莫名生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
四月一日揉揉酸疼的太阳穴，压下那阵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难受。
“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
恰在这时，女孩们清脆的声音迅速唤回四月一日的心神。
四月一日还没转头，身后就有两个柔软的身体撞了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身体，他低头温柔地看她们，脸上的痛楚已经消失不见，“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想叫叫你。”
小全小多仰着小脸巴巴地看四月一日，眼底的担忧没有藏好。
四月一日下意识抚摸两个女孩的脑袋，安慰道：“我没事。”
“真的？”
“没事？”
小全小多忽然抓住四月一日的手。
“手是。”
“冷的。”
“真的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四月一日做了那么多年的店长，很清楚代价和愿望要达到的平衡点，只是少收取一点点代价，难受几天而已。
但这个不好让瓦尼塔斯和松他们发现，会让他们担心的。
四月一日对小全小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全小多接收到四月一日的信号，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叹气。
“我们会帮忙保密的。”
“但四月一日要注意休息。”
“好的。对了，你们来找我是想做什么来着？”
“四月一日身体不舒服，下午茶还要进行吗？”
“小全是笨蛋，不小心把秘密说出来了！”
小全被小多一说，顿时“啊”了一声，脸上立马浮现出愧疚和难过，捂住嘴巴不敢说话，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似乎在寻找挽救的方法。
四月一日眉眼弯弯，笑道：“要不要我配合？我现在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好耶！最喜欢四月一日了！”小全瞬间松开手，扑到四月一日怀里，仰起小脸看他，“要装作不知道哦！”
“好好好。”
小多在一旁看他们互动，默默鼓起脸颊，拉开小全，大声道：“现在轮到我要和四月一日抱了！”
“别抢别抢，都有份。”
四月一日挨个抱过女孩们后，就被她们拉了回去。
“瓦尼塔斯和贵志已经做好美味的甜品了。”
“甜甜的，吃了心情会很幸福。”
“松还准备了几瓶冰镇啤酒。”
“四月一日很久没喝酒了。”
“还有……”
“还有还有……”
从店门到客厅的短短距离，四月一日都在听女孩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嘀咕。
也许是女孩们有意为之，四月一日的难受很快被她们的活泼热情驱散。
等四月一日来到客厅，发现这个临时举行的下午茶连迪亚利亚和缩小的莱迪都在场。
迪亚利亚抬眸望向四月一日，颔首道：“下午好。”
“下午好，我以为你和莱迪要到晚上再回来。”
四月一日看看客厅，发现人还没来齐，便坐到迪亚利亚身旁。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龙崽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回去。”
“龙崽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
四月一日一愣，发现了不对劲。
“嗯，我猜这应该是龙崽的天赋能力，一种瞬移，不过我还没测试龙崽的能力范围。”
迪亚利亚对龙族的了解比四月一日多，很乐意与四月一日分享更多。
四月一日思索，“每头龙都有自己的天赋能力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迪亚利亚意有所指地看身体紧绷的莱迪。
莱迪被他盯得难受，差点被一口吞吃的大福噎到，剧烈咳嗽一阵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我去看看龙崽！”
莱迪急忙起身躲远，心里为即将被迪亚利亚先生盯上的龙崽默哀三秒钟。
四月一日见状笑而不语，迪亚利亚喜欢逗莱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了店长，下午三点左右我感受到魔法阵的反馈。当时是不是有什么人要来？”
迪亚利亚微微蹙眉，“虽然只是短暂几秒，很快又消失了，但我能感受到这次的情况会很麻烦。”
“不用担心，店已经稳定下来。那是一名异世界的来客，消失的原因是他来得还不是时候。”
四月一日摇摇头，垂眸看自己的双手，“再过一会，这个客人就会来了。”
迪亚利亚反应很快，转念就想通了，“莫非这个客人的到来与你刚刚接待的客人有关联？”
四月一日不说话。
迪亚利亚看懂暗示，不再追问，转而道：“你有准备就好，听说下午茶是聊天专场，我们也来天南地北聊一些吧。”
“好啊。”
＊＊＊
工作室里。
羽田悠生在重复自己做了无数次的漆器修复。
作为一个钻研漆器修复四十年的漆器修复师，羽田悠生的技术已到炉火纯青地步，但现在却屡屡翻车，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做到心目中的完美程度。
他的孩子也发现了他的情况，疑惑地问：“父亲，你的技巧好像生疏不少……”
“我知道，这是我要支付的代价。”
羽田悠生没有气馁，对孩子笑道：“技巧可以慢慢恢复，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我的视力恢复，我还活着，只要还能继续做下去我就很满足了。”
他早已预料到自己会面临的情况。
没关系，虽然他的经验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支付出去，但脑海里还有少许的记忆。
每一次失败，脑海都会冒出出下次该如何改进的方法。
按理来说，这也该算进代价中，但店长为何没有拿走？
羽田悠生想不明白，然而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待客室里他握着店长的双手感受茶杯制作者的心情的记忆。
“可我当时不是说了那是对店长放慢脚步照顾自己的报答吗？”
“父亲你在说什么？”
孩子没听清羽田悠生的自言自语。
“没事，你做得很好，就照这个继续做下去。”
羽田悠生回过神来，看了眼孩子做了一半的漆器修复。
也许是店长手下留情，所以没将他的记忆都拿走。
奇怪，他好像记不起那个店长的长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