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致命长官
心脏咚咚跳着,之前有再多想说的话,此刻都没有了,只剩下重逢的欢喜。
卫衣雪依偎在荆榕怀中,荆榕把他抱得紧紧的,带着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阵子。
卫衣雪自认没什么变化,但荆榕说他清减了,他想了想,也认同。寒地缺衣少食,本来就匮乏,很多东西都要从江的另一边送来,后来边防戒严,虽然隔着一条冰河,但人们也不敢在江上走,冬天也就切冻干酪和锯面包吃,加上他回来前这几个月,正好是最忙的时候,于是也消瘦了。
荆榕没什么变化,或许要更深邃,更俊朗。两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最深的刻痕,就是更温柔、控场的气质,原来冷心冷清的人投身事中时,会如此温柔无边。
他穿着一件玄色丝绸睡袍,乌黑的发揉得有些乱,肌肤衬得更白,那股子有点凉薄,又有点凛冽的味道还在。
“卫老师,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走得急,原来也没想到可以这时候回来。”卫衣雪趴在荆榕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根说,细语声声,只有柔和。“路上不累,沿途坐火车,很快就回来了。”
“好。冷不冷?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荆榕轻轻扣着他的指尖,低声说道。
卫衣雪点头,眼底很亮:“不冷。哥哥,你给我煮碗面吧。”
这称呼一出来,两人都是一怔——它来得如此自然,以至于这个称呼好像晚了两年,才来到他们身边。
如果此时还要称“荆先生”,那太远了,卫衣雪沉稳冷静,就这样很自然地叫了出来。
荆榕看着是没反应,唇角却勾起一丝笑:“顺便给你把热水放着,泡个热水澡舒服舒服。”
这从前是荆榕家,后来是卫衣雪家,现在又变成荆榕在住着,已经不分什么你我。
卫衣雪跟在荆榕身后,拐进浴室。地上放着一排热水壶,看起来是伙计每天送上来的。
荆榕往木桶里放好水,回头准备去煮面,卫衣雪却再度踮脚,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身体相贴,不想再有什么分别。
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想再忍受。
荆榕说:“再抱就没饭吃了,卫老师。”
卫衣雪说:“没饭吃就没饭吃。”
卫衣雪扣着荆榕的手腕,把他抵在门边,放纵吻他,一双手也不是很老实,开始往荆榕睡袍里摸。
那睡袍本来就是丝质的,滑而轻薄,摸一会儿就松散了,一扯就开。
荆榕低笑一声,反抱住他,两个人的衣裳在浴室门口,一件一件地落在了地上。
“卫老师,这两年看过报纸了吗?”
卫衣雪正在咬荆榕的脖子,荆榕捏着他的耳垂,轻轻地说。
“琴岛文报,每天都看。一双草木,日日都追。”
荆榕笑了:“那就好。”
没有联系方式,报纸就是最好的联系方式。他在刊载的小说中写,云南来的小少爷锄强扶弱,一路遇见许多人,养了一院子的少年奇才,又遇着一位人生挚友陆先生。
一个院子,聚集了身怀绝技的各路人马,展开便是一个江湖。最近的两年的剧情,正是双线并行,那一边小少爷独对武林追杀,这一边陆先生看护大院。所有的季节都跟着现实的季节走,上一期刚写到入冬煮羊肉锅子,还有少年奇才邬小燕,病根缠身,却通过吃火锅而领悟出武功绝学。所有的读者都在心焦,想看接下来应战大魔头,会是如何走势。
这两年没有什么安稳时日,老百姓识的字的,都愿意看这样离自己生活近,又无所不能的故事;不识字的,也要去茶馆点说书评书,要从第一回听起,这些文字也如金光闪闪的碎片,留在了这个时代。
“后面的写了吗,我想看。”
“卫老师来之前就在写,卫老师来之后,不想写了。”荆榕撩开卫衣雪的袍子,温热的手掌贴上他微凉的肌肤,“容我告假。”
一别两年,怎样亲近都不够,怎样爱抚彼此,尤觉得不够。
水弄撒了遍地,热气水汽往人的睫毛上撩,他们一起坐在水中,认真打量彼此,吻遍对方每一寸肌肤。直到他们重新占有彼此。
做了两次后,因水凉下来后,荆榕打了个喷嚏,于是卫衣雪没有要继续了。他拉着荆榕起身,两人换上新的睡衣,一起去厨房做饭煮面。
家里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一些变化是因为荆榕写稿而诞生的;厨房剩了一些烤肉和吐司片,餐桌上堆放着分类后的样稿和打印稿纸。
他们一起等过茉莉花开的窗下,放着荆榕的打字机。
两年过去,茉莉花仍然活着,而且被荆榕精心养着。十一月是藏气于土,等冰雪消融的季节,荆榕将它放在温暖的壁炉边,浇水的频率也降低了,给它休眠的时间。
荆榕煎了几个蛋,切了几片火腿,又煮阳春面。给卫衣雪的菜煮得脆生生,蛋要刚刚好的溏心蛋,给自己煮的则更老,更柔软。
“九姑娘送来的辣酱,尝一尝。”荆榕说。
“九姑娘”也是他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是为机灵能干的厨娘,跟武馆师父是相好的。
卫衣雪:“真有九姑娘? ”
“自然。”荆榕勾起唇,“你一回来更好,刚好给他们两位备婚。”
卫衣雪脚跟脚地贴在他身边:“快说说,莫师父那性子,是怎么讨上相好的?”
626此时悄声出现:“兄弟,我就说,你老婆是爱听八卦的。”
“我写了,稿子就在那,不过现在就可以讲给你听。”荆榕在腾腾水雾中,摆盘放好,一碗推给卫衣雪,卫衣雪已经坐下来只等开吃,听得全神贯注。
“说是那天小花吃坏了肚子,痊愈后也食不下咽,只想吃家里的甜酒蒸鸡蛋。小花她父母还在的时候,好像是南边迁过来的,莫师父病急乱投医,就去找南边来的厨子请教,问着问着,遇到一个馄饨店的九姑娘,说她会做,做了给送过来。”
“啊,这段我知道了。”卫衣雪已经是骨灰级粉丝,对出现在正篇里的剧情如数家珍,“是八月的连载中,搬来院外的馄饨店,是一对兄妹,男的叫九兄弟,女的就是九姑娘,我们都在猜她们的身份呢。”
“书里身份还在想。”
荆榕夹了一筷子辣酱去卫衣雪碗边,“尝一尝。要是太辣就放着给我。”
九姑娘的辣酱做得油润爽口,辣椒切成丝,加芝麻和花生碎,劲辣之余又带着韧性,甚至尝起来像牛肉丝。
面是荆榕现擀的,二细的切面,汤很清澈,另外再盛一碗汤出来,里边是从汤底里捞出来的碎肉鸡骨,吃下去只剩下舒服,只有一个字:香。
卫衣雪说:“娶妻当娶荆公子。”
他拿起勺喝汤,吃得很快,动作却仍然优雅。
荆榕不怎么吃,只坐在他对面,目光垂下来,安静地看他:“不是已经娶了?”
他带着微笑,可卫衣雪只想到自己离开两年,眼前这个放在心尖上的人,风里雨里等了他这样久,而自己不能相陪,只剩下愧疚。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筷子放下来,没吃完的面都不要,过来坐在荆榕膝头,往他怀里靠,一边靠一边亲他:“已经娶了,哥哥。我这辈子都不走了。”
实则荆榕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却被卫衣雪这样心疼,意外之余,也从善如流,闭着眼接受了卫衣雪的主动亲吻。
“走也没关系。”
一吻方歇,荆榕说得凝定安然,“以后你走哪里,我去哪里。”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饭碗搁在桌子上,两人也不动,就贴在一起说话。先聊着房子里的小变化,又聊荆榕这两年的生活,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气氛竟然和从前不一样——多了许多孩子气,好像他们不是陌路相遇,而是从很小的时候就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从琴岛聊到冰城,又从冰城聊回琴岛,他们没有聊家国大事,而是说着家事,今年的雪不大啦,琴岛夜里凉不凉,房顶的雪怎么扫啦……等等。
卫衣雪没管还撂在门口的行李,他起身去窗边,看望他的小茉莉花,无意中扫过书案,见到荆榕桌前还放着打字到一半的底稿。
“还没写完,明天再写,别站窗口跟前了,风凉。”荆榕说。
卫衣雪说:“哥哥原来在写稿子。”
荆榕笑了:“要是知道我写稿时你能回来,我日日夜夜写。卫老师。”
“你写,我想在旁边看。”卫衣雪说。
他路上奔波,作息不定,这会儿也不是一定要睡,只是想要和荆榕一直醒着,守在一起。
卫衣雪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书桌,将他惯用的钢笔和放着顺手的茶杯,都理好放在好拿的位置上。随意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抖了抖,又去卧室里拿了一件新的,替他挂在身后的衣架上。
荆榕有些意外,想了想后,也同意了:“也好,这会写完,明日睡一觉,再带你出去玩。”
他们聊得太久,聊到嗓子都有些干涩了,天微微白了。
卫衣雪将窗帘拉上,点了一盏灯,推着荆榕在桌前坐下——荆榕抬头看他,卫衣雪勾唇一笑。
小说里“陆先生”以书杀人,写作时只喜欢家中黑漆漆一片,点一盏灯,这些都是荆榕写的细节,卫衣雪已经倒背如流。
荆榕低声说:“两年不见,卫老师反而更了解我。”
卫衣雪也压低声音说:“可哥哥身上还有好多地方,怎么了解都了解不够。”
荆榕看着他说:“卫老师这是在说荤话?”
卫衣雪瞥他一眼,那意思是不然呢?
荆榕一本正经说:“我这人正人君子,卫老师不要拉我作色中恶鬼。”
卫衣雪说:“不拉你,等你写完,再做色中恶鬼。”
他端了茶,就在荆榕身边坐下。
荆榕今天赶稿子,并不全为了报纸上的刊载,沪城的印局邀请他出一册书,其他的内容都已经准备好,但是要交三篇序文。
卫衣雪倚在荆榕身边,看着对方的来信:“因‘一双草木’的趣味小说实在太受欢迎,实在想请作者本人作序一篇,另外两篇,作者可自行定夺,作者认定,皆可提笔。”
荆榕今天就在写这个序,他本来对出书这件事兴味索然——他一向是个管杀不管埋的性子,做书和写书是完全两回事,层层审校和改动都是他顶烦的事,但对方编辑态度极好,这本书意义不同,兴许到老了,还能留作纪念,他于是就应下来了。
稿酬不高,三千银元。且要上市三月后支付。对这个世界的荆榕来说,就是茶水钱了。
另外两篇序书还没找,荆榕说:“卫老师,刚好您来,您看……”
卫衣雪轻咳一声:“可以。”
他原来在琴岛时,人人都知道他家学好,是学界高门,自己写书出文集,想请他作序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但人人也知道,卫衣雪从不给人作序,次次都推脱自己年纪小,辈分低,不能作序,实则就是很珍惜自己的文墨。
荆榕说:“给卫老师两千元辛苦费。”
卫衣雪说:“我轻易不给人作序。”
荆榕开始讲价:“三千元辛苦费,加一次床上服务。”
这可已经是将出书的本钱都赔进去了。
卫衣雪端着花茶,正在啜饮,听完猝不及防咳嗽一声,随后很快将杯子放回原处,正色说:“给我做一次烤鱼。”
荆榕还要开口,卫衣雪知道他要说床上服务的事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又将钢笔塞进他手中:“好了,快写吧。”
两个人打闹一会儿后,荆榕终于开始安静写作,卫衣雪不打扰他,灵巧得像只猫,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就在旁边看着他写,眼底神情是很喜欢。
并非执意陪他,是卫衣雪自己也很喜欢呆在他身侧,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闲时起身去泡两杯茶,往其中茶里撒一把咖啡粉,再放回桌上,两人一起喝,倦了就拿一本书,躺到一边的摇椅上,靠着炉火看一会儿,看完就睡去。
中间荆榕几次起身活动身体,在房间里踱步,踱到他身边,就低头俯身,亲他几口。
窗帘很厚,还是之前房主留下来的洋百花布,北方这样亮和直射的天里,窗帘一拉,家中浑如黑夜一样,已经是不晓晨昏,好像连时光都停止了。
只有一瞬间也好,这一瞬,连卫衣雪也生出愿望,想要这一刻永恒下去,不如了却红尘纷扰事,拉着荆榕去山中隐居,两人就这样逍遥此生,一辈子不分离。